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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巒間的列車之旅

2021-12-27 16:40康斯坦丁·格奧爾吉耶維奇·帕烏斯托夫斯基
中國國家旅游 2021年5期
關鍵詞:拉特包廂亞美尼亞

康斯坦丁·格奧爾吉耶維奇·帕烏斯托夫斯基

從格魯吉亞的第比利斯去亞美尼亞的埃里溫的路上,在波姆巴克峽谷中綠蔭覆蓋的狹隘通道上,列車要爬極陡的坡,走一條條彎道。車上的所有鉚釘、彈簧和緩沖器都發出軋軋的響聲,列車以極慢的、慢得肉眼幾乎看不出來的速度爬過一座座很窄的、令人頭暈目眩的橋梁。

這條鐵路上的一切都是建筑在極限的基礎上的。列車運行需要用加倍的牽引力,并要有一輛后推機車。

乘坐這趟列車的那些十分莊重而且極講禮貌的老工程師們對我和一個亞美尼亞老醫生說,在筑成這條鐵路以后,負責施工的那位工程師害了精神病,被關進了瘋人院。然而,鐵路卻在完好地通行,雖說會使乘客們感到恐懼。

我從來還沒有像在這趟公務列車上這樣舒適地旅行過。我有一間單獨的包廂。我一直坐在窗前的小桌上,列車載著我在峽谷上方奔馳,峽谷里落葉堆積如山,被太陽曬暖,散發出一股松節油味。

在山巒斷裂處出現一些灑滿露水、植物繁茂的山谷。山谷很多,大概沒有一幅地圖,即便是最大的地圖,能把所有這些山谷都畫上去。

我好像覺得在這些山谷里居住著一些十分幸福的、太古時代的人。他們抽著煙,坐在自己房屋的門口。曬黑了的婦女們用銅水罐提著清涼的水,寬寬的眉毛給她們眸子的閃光投上一層陰影。

我深信,由于周圍的環境,這些人是幸福的。但是匆匆一瞥,卻不能發現這幸福的任何跡象。需要全神貫注地傾聽,聚精會神地細看,那么才會聽到猶如弦樂器為列車車輪的響聲伴奏的、蜜蜂的嗡嗡聲,總是在無謂忙亂的小鳥們的啁啾聲;才能看到草叢中迅速跳動的閃光,一直在穿過鐵路路基的山泉像玻璃那樣閃閃爍爍,變幻不定。

我從車窗探出身子,在看,在想。我在想念女友瑪麗亞,我已經覺得我所以能盡情享受這光、植物和群山,全都要歸功于她。仿佛是她拉著我的手,領我來到這些地方,并為我的驚訝而高興,在歡笑。

我甚至不知道格魯吉亞的這一部分地區叫什么名稱。也許,這已經不是格魯吉亞,而是亞美尼亞了。誰知道呢?我滿懷著柔情和感激之情回想著瑪麗亞,仿佛她真的是親自創造了這個高加索,而且毫不猶豫、很輕松地把它贈送給了我。我越是這樣回想她,瑪麗亞的形象在我的回憶中也就變得越加虛幻,她的聲音也就變得越加模糊了。

列車一直載著我駛離第比利斯,越去越遠。森林變成了灌木叢和沙礫坡地。

突然,我在這些灌木叢中看到了我覺得似乎是幻想出來的景象——一個大帳篷,一根旗桿。旗桿上是一面挪威國旗。帳篷附近,樹上拴著幾匹馬。一些膚色曬黑了的人走來走去,愉快地互相大聲呼喊著,不知在說什么。他們都穿著格子襯衫,戴著灰色的細氈帽。

這一切都使人想起小說家筆下的英雄們的休息地。我甚至驚訝得大喊一聲,跑進隔壁一間包廂,去找那個亞美尼亞的老醫生。

“請放心!”醫生抽著一支很粗、味道很辣的香煙,說,“那是挪威探險家南森的食品供應團中的一支供應隊。這完全不是騎馬的牧人,也不是獵取人的頭骨的獵人,而是一些會計和醫生。難道您不知道南森正在亞美尼亞工作嗎?”

我知道這回事,但是不能想象,“實際上”看起來這是那么奇怪。

夜間列車駛上高原,冷起來了。早晨,當第一塊方形的陽光悄悄地在包廂里從一個角落移向另一個角落的時候,我一躍而起。我沖到車窗前,呆住了。我感到一陣輕微的寒戰掠過我的背脊。我產生的第一個想法是叫醒我的所有旅伴。

但大家還都沉睡著。只有那些彬彬有禮的老人們輕微的鼾聲不時打斷車廂里睡夢的寂靜。

我從一個車窗奔向另一個車窗、第三個車窗,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抓住皮帶,猛一拉窗框,把車窗提了起來。輪廓的清晰和色彩的純正隨同寒冷的空氣一起沖進了車窗——那里,外面,在最古老、純潔的天空中,一座一干兩峰的雪山遮住大地的整個邊緣和半個天空,一直聳往天頂。這是阿拉拉特火山。山上的雪仿佛升到空中,緊挨著太陽。雪的閃光宛如發光的煙霧充塞于空氣之間。

阿拉拉特火山!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我親眼看到了它。古代的一切神話,遙遠的許多世紀的所有童話都具體地體現在這座巨大的高山中了。甚至看不到延伸在它雄偉的山腳下的土地——厚厚的空氣遮住了土地。山峰聳立在世界之上,透過煙霧顯示出來。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阿拉拉特火山。我既不想喝,也不想吃。我擔心在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阿拉拉特火山會移開,會消失,會變得看不見了。

老醫生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不知說了些什么來評論我這種過分的、對于健康甚至是危險的、強烈的敏感性。但是,他這個打著蝴蝶領結的老頭子能懂得什么呢!

數千年的歷史接觸到了我的眼睛,我呼吸著被大量撒布在亞美尼亞的石頭溫暖了的空氣。石頭接受了巨大太陽的這些熱量,而太陽正滿懷信心和力量,用光劃破這里的藍天。

我們的祖先向它,向這太陽祈禱。祈求它不要使他們的土地、他們的皮膚、他們的頭發化為灰燼。光河流向大地,透過光河的閃光傳來了憤怒的馬嘶和驢子十分委屈的哭聲。

這里是宗教、傳說、神話和歷史的交叉點。歷史與詩關系密切,不可分割,而詩又是在歷史的火焰中鍛煉出來的。

我就是在這種半夢境、半譫妄的狀態中來到了埃里溫。還沒有看到城市,我已經以整個身心接受了它。如果在整個埃里溫市,在街道上或某一片荒地里僅僅生長著唯一一株枯萎的小草,那么對于我來說,要感覺到這些地方的神奇性,感覺到這些地方真正的古老和力量,那也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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