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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張機喜得青龍膽 子諾暗許終身愿

2022-02-03 19:47
今古傳奇·雙月號 2022年6期
關鍵詞:龍膽草仙草青蛇

冬日的岐棘山,亂石林立,雜木凋零,山風凌厲,一派肅殺。

張機帶著藥鏟、藥囊,趕著馬車,已經獨自進山三日,采集了不少草藥。他本欲將藥草裝上馬車,返回涅陽,又想起張伯祖的交代:在岐棘山的黑石峰下,有用作藥引的紫縈仙株和銀萼龍膽草。便趁著好天氣,不顧疲憊,趕著馬車,來到黑石峰下。

仰頭望去,峭壁如削,直插天空。張機不由倒吸冷氣:“仙草所生之地,果然人跡難及?!睋u了搖頭,正要離去,忽然眼前一亮,就見離地十余丈的峭壁縫隙中,幾叢葉片肥厚、爽莖直立的紫縈仙株在山風中招搖。離紫縈仙株不遠,兩叢褐色的銀萼龍膽草支棱著翅狀細條,頂著一層細密的潤葉?!肮皇窍刹?!”張機驚喜,卸下背上的藥囊,緊了緊腰帶,將藥匕銜在口中,開始若壁虎似的徒手攀巖。腳下的碎石不時落下,叮叮咚咚地滾向山崖。

張機好不容易采下那幾捧紫縈仙株,正要轉身,忽然從旁側銀萼龍膽草的高處,探出一顆拳大的三角蛇頭,一條粗如小兒手臂的青蛇盤著身子,沖著張機“咝咝—”地吐著火信。顯然,這兩叢銀萼龍膽草是青蛇藏身之地。雖說張機在山中采藥時常遭遇猛禽野獸、蛇蝎蟲豸,也曾赤手與它們搏斗過,但此刻仍陡然心驚,冷汗潸然。正思量如何出手,卻又聽到山崖下有人嬌叱:“何人大膽?敢盜仙草?快些住手!否則,吃我一箭!”

前有蛇吐信,后有弓上箭,張機只能貼著峭壁,一動不動。崖下之人也分明看見那條青蛇,“嗖—”的一箭,正中蛇首。青蛇劇烈掙扎,蛇尾卷著龍膽草的棘葉,在張機臂膀上掃出一片血痕。他以手緊摳峭壁,閉目硬挺。片刻后,青蛇無力地從銀萼龍膽草上滑落,悠悠跌向澗底。

張機終于睜開眼睛,長吁一口氣,揩去額頭冷汗,回轉身來,向澗底低頭望去。就見一位騎馬的窈窕女子,年不及二旬,身著淺色襦衣,外罩毛皮短臂,青帶束腰;鵝蛋臉形,黛眉杏眼,甚是俊美;垂云髻斜插一朵黃色野菊,透著俏皮。弓箭在手,短劍懸腰,英姿颯爽。

那女子見張機看著自己,不由臉色微微一紅:“看什么看?說你呢!仙草豈敢隨便采摘?那可是進獻宮中之圣藥?!?/p>

“姑子,南陽大疫,急需這些仙草做藥引?!睆垯C目光懇切,將衣服一撩,順手將幾株草藥摘下,放入背后藥囊,這才又站穩身子,“我乃張機,涅陽人,自幼好醫術,愿舍身以救萬民。還望姑子體諒!”

掃一眼清雋非凡的張機,尤其是張機那雙幽若清潭的目光,女子多少有些釋然,收了弓箭:“你先下來,再說!”

張機小心地順著峭壁滑下,見跌落澗底的青蛇竟在死時吐出青玉般的蛇膽,不由得眼眶一熱:不僅是為自己無意間得到這顆無比珍貴的青龍膽而感動,更是因為這條青蛇以膽汁滋養了兩株銀萼龍膽草,有益于殺死它的人!若說醫者仁心的話,這條青蛇可謂“圣”!張機含淚跪地,小心收拾起青龍膽,然后挖一深坑,埋葬青蛇,還順手在小小的墳頭前,插上一塊青石。張機這才起身,略整一下被峭石劃破、翻著綿絮的素袍,來到女子面前,拱手施禮:“張機多謝姑子施以援手!”

“你膽子真大!”女子看著不慌不忙的張機,顯然敵意漸失,“若不是那條青蛇為你擋箭,你恐怕已掛在峭壁上了?!?/p>

“多謝救命之恩!”張機感激,解釋,“生死攸關,張機迫不得已采了仙藥!”表情略有惋惜,“只是若待來年仙草花開,才是最佳采摘之時?!?/p>

“為何不等?”女子收起弓箭,環臂相望,“紫縈仙株豈是一般百姓所用之物?”

“疫情不等,不得已而為之!今南陽郡疫情剛起,正是控疫黃金時機。

若得紫縈仙株和銀萼龍膽草為引,必能立竿見影?!痹俅喂笆?,正氣凜凜,“在張機眼中,生命沒有貴賤。況此處又無朝廷封印,為何采摘不得?”

“雖無封印,但也有主?!迸涌磸垯C一眼,“前些日子,朝廷蘇醫師來岐棘山設醮,見此處仙草,便授意亭長嚴加看護,待春暖花開之時,要將這兩種仙草請起,送入宮中?!?/p>

“仙草乃天地所生,自然化成,理應為天下萬民所用?!睆垯C分辯,“今南陽郡再起傷寒大疫,而仙草恰是救命藥引,豈能以一己之私,置萬民生死而不顧?”

“你這么說,我還真有些為難?!迸佑行┛谲?,但也沒有放張機離開,“此地乃我祖翁領地,故而,仙草歸我祖翁所有。數日前,他已答應讓亭長獻給朝廷。如今卻被你采摘,我祖翁必遭禍事?!毕肓讼?,“你還是見我祖翁之后,看他如何處置?!?/p>

“也好!”張機無奈苦笑,彎腰背起藥囊,牽過馬車,跟在女子身后,朝不遠的山坳走去。

途中,女子問起張機:“你既然是涅陽張姓人氏,可否識得活神仙?”

“正是我伯翁,也是我師父?!睆垯C也不隱瞞,“伯翁在涅陽為百姓醫病,因缺少藥材,方托我進山采藥。不想,竟得仙草和青龍膽?!?/p>

“你能否帶走仙草和青龍膽,我可做不了主,見了我祖翁再說?!迸佑帜四?,表情松動,“這么說,你可是剛被舉為孝廉?”

“你怎么知道?”張機疑惑,“可我對你一無所知?!?/p>

“我一個鄉下姑子,不認識又如何?”女子雖然這么說,還是露出一絲笑意,“要說,小時候有人還住過我家,和我一起去后山打過豬草?!?/p>

“你莫不是黃公寨之子諾?”張機腦海里頓時浮現出多年前隨張伯祖進山采藥的情景,“我想起了!在后山打豬草時,還和你一起追過野兔?!?/p>

“想起來了?”子諾扭頭看一眼早已長大成人、身材修長、俊眉朗目的張機,有些嗔怨,“若非看在活神仙之面,我才不救你呢!”

張機止步,鄭重施禮:“多謝子諾救命之恩!”

“算了,我救你也不是為了讓你報恩?!弊又Z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因你盜了仙草,留著你讓我祖翁發落?!?/p>

“一人做事一人當!”張機倒也坦然,“我只是不明白,黃公早已辭官歸隱,又如何為那個朝廷醫師效力?”

“誰說我祖翁為狗屁醫師效力了?”子諾有些生氣,“我祖翁看護那幾株仙草,也是為了救人?!?/p>

“為了救人?”張機微微一怔,“去救治那駝背醫師之疾?藥也不對癥??!”

“你還有心打趣!”看張機呆呆的樣子,子諾不由笑了,“你認識那個駝背醫師?”

“他叫蘇章文,聽我伯翁說起過。我在涅陽衙門見過他背影?!睆垯C認真,“此人若真有疾,我愿為他醫治,切不可糟蹋了那幾株仙草?!?/p>

“真是個好郎中!仁心澤厚!”子諾似夸非夸,“見我祖翁,你與他說?!?/p>

說話間,二人轉過山坳,在茂密的竹林后面,散落著幾戶人家。子諾下馬,帶張機來到一處闊朗潔凈的院落前,一個五旬左右的老仆過來招呼:“子諾,還帶了客人回來?”打量張機,“好一個英俊兒郎!”笑看子諾,“這位兒郎是……?”

“晚輩涅陽人,張機,”張機連忙施禮,“多有叨擾?!?/p>

“無須見外,”老仆上前,牽過子諾的拳花馬,又幫張機駐下馬車,“能來此處,多是故舊,或是有緣之人?!?/p>

“趙五伯,我祖翁又去打獵了?”子諾聽趙五伯有弦外之音,便岔開話,“叫他回來,有急事呢!”趙五伯是黃公多年前的親兵,擅于箭術,武藝超群。黃公獲罪歸隱時,他執意誓死追隨,甘為仆人;對子諾視若女兒,親授子諾箭術。

“黃公年高,還去打獵?”張機關切,“山中崎嶇,野獸橫行,宜當小心?!?/p>

“他天天在山上打獵,老想著山上野獸就是世上貪官酷吏!”子諾接話,“老想著野兔就是小偷!”

“我才不是小偷!”張機想到自己曾和子諾一起逮過野兔,今天又采了銀萼龍膽草和紫縈仙株,就覺得她話里有話,“等會兒,我給祖翁解釋?!?/p>

“是我祖翁!”子諾搶白張機一句,“看我祖翁回來咋收拾你!”

“黃公也該回來了?!壁w五伯笑看兩個年輕男女斗嘴,一邊牽馬向馬廄走去,一邊對子諾、張機招呼,“屋內已煮好了熱茶?!?/p>

子諾這才想起自己少了點兒待客之道,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張機一眼,這一看,忽然心疼眼前這位滿臉灰塵、身上素袍也被峭壁石片劃破的俊郎。實際上,當她知道這個俊郎就是張機時,已經在心底不再把他當作壞人,甚至產生了親近之感,雖然他冒犯了祖翁看護的領地?!安还茉趺凑f,我還是要有待客之道。張機,進屋喝杯熱水?!?/p>

張機也不客氣,剛剛坐定,就聽見院門外傳來洪亮的聲音:“今日射殺了一只肥大野雞,宛若修習縣那個明庭,快哉!”

張機起身抬頭,一個身體硬朗、面色康健的長眉老者手提獵物,大笑入

院。趙五伯上前接過,打趣:“頭小身大,還真像那個囊官!”又順手解下老者腰間箭囊,對著屋內招呼,“子諾,還不趕緊為你祖翁布茶?”

子諾應聲而出,挽著黃公胳膊,笑著進入屋內。老者一見張機,有些好奇:“這位俊郎又是哪位?”

張機連忙施禮:“晚輩張機,乃涅陽張伯祖小徒,奉師之命,為消除南陽郡傷寒疫情,入山采藥,多有叨擾!”

“活神仙是你師父?”黃公顯然與張伯祖頗有交情,面含笑意,“活神仙一向可好?”

“祖翁,別只顧問候活神仙了,”子諾未及張機回答,搶過話頭,“他徒弟盜了仙草,恐怕這次要狠狠叨擾你了!”

“怎么回事?”黃公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又落在張機身上。張機倒不驚慌,從容解釋,“張機為得藥引,剛才攀上黑石峰峭壁,采了那幾叢銀萼龍膽草和紫縈仙株?!?/p>

“膽子不??!”黃公坐下,臉色略有陰沉,“尤其是兩叢銀萼龍膽草由一條靈蛇以膽汁滋養,舍身守護,你又如何得手?”

“多虧子諾施以援手,一箭射死青蛇?!睆垯C感激地看子諾一眼,“得此仙草和青龍膽,可為藥引,提升桂枝湯、青龍湯之藥性,治療傷寒,控制疫情,救下百姓?!?/p>

“一箭射死青蛇?”黃公看著子諾,面帶不悅,“張機不知情,難道你也不知道嗎?”見鐘愛的孫女瞬時眼淚彌了眼眶,又不由嘆息一聲,“唉,莫非天意?”

“張機魯莽,愿受黃公處罰!”張機撩起衣袂,跪地叩首,“只是,仙草乃天地所生,自然養成,非一人所獨有,當用于天下百姓?!?/p>

“起來說話?!秉S公舒緩情緒,“既然是活神仙要用仙草救治百姓,我還真是有些為難?!币允址銎饛垯C,“起來,我慢慢給你說……”

月余前,蘇章文帶著芝蘭香草和一群雜役來到岐棘山設醮祈禳,便問起此地亭長魏莊,山中可有奇珍仙草、異石寶玉。魏莊因堂叔被朝廷羈押之事有求于蘇章文,便說起黃公屬地有一黑石峰,峭壁中生著幾叢珠玉般的異草,有青蛇守護。蘇章文記下此事,離開岐棘山時,特意來到黑石峰下觀看,識得那幾叢銀萼龍膽草和紫縈仙株的妙用,正要派人采摘,被黃公所阻。蘇章文惱怒,就欲強取。黃公也不多話,開弓搭箭,一箭射落天上雙鷹。蘇章文為黃公驚天箭術所震懾,又自亭長口中得知黃公乃歸隱的前朝刺史,當年英勇無匹,在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首,若探囊取物一般。其有二子,長子黃忠乃現今秦州郎將,義子張曼成任職洛陽西城校尉。蘇章文便不敢造次,只好留下話來,說仙草乃朝廷貢物,不得擅取。

蘇章文走后,魏莊帶著大禮登門,入門便哭拜于黃公腳下,求黃公救人。魏莊有一遠房堂弟魏延,早年曾隨黃公習武,與黃公有師徒之分。只是魏延后來當了山匪,令黃公羞怒不已,直接與魏延斷了師徒之情,并揚言要親手宰了這個不肖之徒。沒想到的是,魏莊求黃公所救之人竟是魏延之父—燕中將軍魏思。魏思數年前兵敗烏孫,被朝廷責罰,一直羈押在洛陽廷尉詔獄。受家翁牽連,要發配魏延戍邊,魏延不堪羞辱,殺傷前來押送的官差,不得已當了山匪。魏莊言說,若得當朝主管廷尉詔獄的中常侍趙忠開恩,魏思便可有望昭雪。如此,魏延也可脫離罪籍,不再為匪。黃公與魏思有舊,深知魏思忠勇,必是受了冤屈,更不愿自己徒兒年紀輕輕就走向一條不歸路。

見黃公心動,魏莊道出實情:蘇章文與張伯祖同出一門,雖只是朝廷醫師,但乃趙忠義子,若得仙草,便可救出魏思。情勢所迫,黃公不得不應。

“不承想,如今這仙草落在你手里!”黃公面含無奈之色,“按說,活神仙要用仙草救治百姓性命,我該給他送去?!?/p>

聽黃公說了來龍去脈,張機坦然許多:“黃公有所不知,蘇章文欺師滅祖,作惡多端,雖與我伯翁同出一門,卻有不共戴天之仇?!?/p>

“我也聽說此子行事粗鄙,常有顛倒黑白之舉,故而,其在黑石峰下所為,為我所阻?!秉S公思索片刻,“如此說來,蘇章文強取不成,這才讓魏莊前來,施出苦肉計?!?/p>

“那還用說?”子諾趁祖翁與張機說話的當兒,已和趙五伯一起做了一桌好菜,一邊擺著酒盞竹箸,一邊替張機說話,“依我看,干脆讓張機把仙草帶給活神仙,救治患病百姓。至于魏將軍能否走出廷尉詔獄,絕不是一捧仙草就可奏效?!?/p>

“此言有理!”黃公忽然醒悟,“我甚知魏將軍為人,若知老夫以仙草行賄趙忠而出廷尉詔獄,不死也被氣死?!闭泻魪垯C,“快來入席,代活神仙與我對酌幾杯,順便嘗嘗子諾廚藝?!?/p>

張機也是有些餓了,就著美味佳肴,與黃公和子諾對酌:“來此半日,覺得熟悉,原來多年前曾隨伯翁來過這里,還與子諾一起去過后山捉兔?!?/p>

“是了!當年看著你和子諾一起開心玩耍,我與活神仙也是高興?!睅妆坪?,黃公看張機愈加順眼,“記得有一年春,你和活神仙采藥桐山,夜宿敝舍,卻遇一小賊藏于屋梁之上。老夫發現后,正要取出弓箭,卻被活神仙攔阻。他把你叫到跟前,借機教誨:‘夫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惡,習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是矣!’小賊聽后,慚愧下地。你去扶起小賊,探小賊發熱,為小賊煮了姜湯。又知小賊家遭饑荒,竟求老夫取絹一匹相贈?!蔽⑽⒏袊@,“那年你尚不及十歲,已是仁心寬廣?!?/p>

“事已久遠,已不存懷?!睆垯C淡笑,“只記得那少年啼哭不止,被你喝?。骸笳煞蜇M可做女兒狀?’”

“是啊,男子理應剛強!至于女子……”黃公再看子諾不經意間總是暗中為張機夾菜,心里明了,“女子可以流淚!記得你離開時,子諾總是哭著舍不得你走?!?/p>

“誰舍不得他走了?”子諾臉一紅,“今天,我還差點兒……”本要說“差點兒把他給射死”的話,話到嘴邊改為“捉他見官”。

“見官?祖翁當年也是官,堂堂刺史。不過,若非活神仙出手相救,我這條老命早就沒了?!秉S公想起自己身負箭傷,又受宦官構陷,憤而退隱岐棘山時,張伯祖聞訊前來為自己刮骨療傷的舊事,感慨萬端,“雖說后來被削職為民,然為民也有民之樂?!?/p>

“我聽伯翁說過,黃公蒙冤,被削職為民?!睆垯C想起家翁曾在給伯翁信中,提及黃公。十年前,黃公任職雍州刺史,在遭遇蝗災時,未待朝廷旨意,擅自開倉救濟百姓,以“瞞上”之罪,削職為民。還聽說,至今雍州百姓和朝廷里的正直官員還不時為黃公鳴冤!

“為百姓受難,”黃公搖手,“即使獲罪,也不怨不冤!”

“我為百姓生死計,采了仙草,即使獲罪,也不冤不怨!”張機聽黃公所言,不由豪氣頓生,“張機愿為百姓醫、天下醫,無怨無悔!”

“好一個天下醫!”黃公舉杯,“當浮一大白!”

張機受到熱捧,連飲數杯,不覺之中已是酒醉……

待其醒來,已是黃昏時分。夕陽灑落庭院,灑在院中樹梢一件熟悉的衣袍上。張機翻身而起,驚動了坐在院中的子諾。她收起已用針線縫補過的衣袍,略帶羞澀地走進屋內,“祖翁應桐山淮源觀馬元義道長之邀,前去清談?!?/p>

見自己破了的衣袍已被子諾縫補如新,張機不由心中一暖,未待言謝,子諾已經快步走出屋子,于院中等候。

張機收拾停當,走入院中,子諾只覺眼前一亮:這還是那位風塵仆仆、衣袍盡裂的男子嗎?分明是修眉朗目、英氣逼人的俊郎!直到張機笑著與她告辭,才回過神來。

“張機,天色已晚,莫若明早趕路?!?/p>

“病人等不得!伯翁也著急用藥?!睆垯C說著,開始收拾藥囊,“況且,今夜皓月當空,正好趕路?!?/p>

“星光不問趕路人!”子諾腦海里瞬間閃過這句話,“也好,祖翁讓我護送你一程?!?/p>

“送我?”張機有些驚訝,“放心,我自幼也隨伯翁學些拳腳功夫,再加上有一桿熟鐵藥杵在手,野獸近不得我身?!?/p>

“山中可是有山匪,比野獸厲害百倍!”子諾一身勁裝,外罩皮襦,收拾起寶弓羽箭,牽過矯健的拳花馬,翻身上馬,“走吧,我帶你抄一條近道出山!”

“那就有勞了!”張機從趙五伯手中接過已經駕好的馬車,揚鞭催馬,跟隨子諾出山。

一個時辰后,二人漸漸走入毛茸茸的月夜。途中,偶爾說起少時趣事,便不由回憶,不約而同地笑著;說起混亂時局、突起疫情,又止不住憤慨、悲憫和感傷。后來,子諾說起從軍的家翁、早逝的母親、寂寞而又美麗的山中生活,張機就陪她默默流淚;張機說起一個個需要診治的病人,還說自己向家翁寫了讓朝廷賑災的信,子諾就發出溫柔嘆息……兩個年輕的月下人,忽然覺得心在不知不覺中相互靠近,恨不得月下的山道無限延伸,一起永遠地走下去。

黎明時分,他們感覺很快就走出了岐棘山,豁然開朗的原野上籠罩著藍色薄霧,不遠處,一道溪流像惺忪的眼睛。樹鳥被清脆的馬蹄聲驚醒,倏然展翅,鳴叫著,飛向遠處的蒼茫。是該分手的時候了,二人心中忽然都有些不舍,可又有什么辦法呢?

“只好送到這里了!”還是子諾先勒住馬,“從前面官道走三個時辰,也就到涅陽了?!?/p>

“你呢?”張機有些不放心,“一個女子折返入山,萬一遇到野獸和壞人可如何是好?”

“這么說,你就是好人了?”子諾做了個鬼臉,“我自幼隨祖翁和趙五伯習武,又長年上山打獵,還怕野獸?還怕壞人?”

“山匪呢?”張機提醒,“切不可大意!”

“此地山匪皆尊魏延為首。若見魏延,我就替祖翁射他一箭,他不敢還手,放心!”子諾顯然有些底氣,“見山匪,我就說魏延是我師叔,哪個敢觸霉頭?再說了,那些山匪喜歡睡懶覺,在他們還在做夢時,我打馬快行兩個時辰,也就到家了!”

張機雖舒了一口氣,心里卻隱隱仍有不安:想到自己收獲太多,卻給黃公和子諾留下一絲隱患,“蘇章文既然盯上了銀萼龍膽草和紫縈仙株,他若不得,定然要找麻煩?!毕氲竭@里,“我還是有些不放心。若是蘇章文和魏莊找麻煩,如何是好?”

“有祖翁在,他們豈敢造次?”子諾笑了笑,“去吧,伯翁和病人都在等你呢!”

“也好,救人要緊!”張機咬了咬牙,低頭從脖頸處取下一塊晶瑩溫潤的玉墜,雙手捧與子諾,“這塊獨山玉墜是我母親生前賜我,以為護身之符,今轉贈于你,愿保你平安?!?/p>

“都會平安?!弊又Z接過玉墜,笑著流淚,“一定還會見面!”

“待大疫過后,我必隨伯翁再來看望你們!”張機說完,揚鞭催馬,迎著東方的晨曦漸漸遠去……

直到馬車逐漸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遠方,子諾緊握著那塊溫潤的玉墜,止不住的淚水像斷線的珠子般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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