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劉表賣弄中庸論 仲景救疫長沙任

由張仲景和魏延相助，羊續大軍順利平叛，擒殺趙慈。當張仲景回到荊州時，早有從事劉忘之受劉表所托，在城門迎接。畢竟是同鄉，劉忘之也不說平定江夏叛軍的功績，而是小心提醒：“劉使君正在府衙等你，參議軍務?！崩^而搖頭，“也不知蔡軍師如何想，執意要再派屬吏前去接管安陸、云夢、應城?！?/p>

張仲景淡笑不應，馬踏陽光，向府衙而來。

當他來到府衙時，夕陽正漫過庭院、窗欞，一地金色。在侍者引導下，張仲景來到正堂，高坐的劉表沖著張仲景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后繼續聽蔡瑁的慷慨言辭。

“我大軍正要進發，卻不想一座城堅墻固的安陸城竟被羊續一鼓而定。若無內應，何來如此容易破城？”一身戎裝的蔡瑁滿臉怒容，扭身看見剛從安陸平叛歸來的張仲景，“張醫令為我荊州前部督軍，可知實情？”

“羊太守素有愛民恤民之美名?！睆堉倬肮笆謩⒈?，又環視諸人，“安陸百姓受趙慈叛軍之苦久矣。聽羊續大軍至，皆心向官軍。相對于城高墻固而言，民心更是無堅不摧之刀斧?！?/p>

“民心算什么？百姓無非是墻頭草，”蔡?？粗鴱堉倬?，“若無我大軍攻城，百姓還不是簇擁趙慈、山呼‘大將軍？叛軍還不是在安陸城里吃香喝辣、作威作福？”緩下口氣，“仲景，本將軍之意，文聘曾為叛軍賊酋，不治其罪便罷，豈能被羊太守委以云夢令？”又看著劉表，“羊太守又置主公于何地？置荊州于何地？”

“文聘因家族百人被叛軍裹挾，不得不暫時棲身賊營?！睆堉倬氨砬槠届o，“當我大軍前來，文聘打開城門，又與典韋一起擒殺趙慈，使我官軍幾乎兵不血刃，攻克安陸。之后，文聘再率本部兵馬配合官軍平定云夢、應城，功不可沒?！?/p>

“若此賣主之輩，何堪為云夢令？”蔡瑁不屑，上前拱手劉表，“待我前去，將他拿入荊州，由主公定奪?！?/p>

“你非他敵手！”魏延淡笑，“文聘有萬夫不當之勇，乃難得之將才。況羊太守以功行賞，文聘已為朝廷命官，豈能再行討伐？”

“魏延，你竟敢小覷于我！”蔡瑁面色通紅，指著魏延，“你不等我中軍前至，便擅自與羊續合兵一處，是何道理？”

“兵貴神速！”魏延素與蔡瑁不和，也不多作解釋，直接拱手劉表，“魏某與仲景、伯苗以三千荊州精兵，會合羊太守大軍蕩平趙慈叛軍，安定荊襄，是功是過？”

“有功！”劉表終于表態，卻看著蔡瑁一笑，“蔡軍師這次籌劃得當，原本是要立下不世之功，卻被羊太守奪去，情有可原?！?/p>

“蔡軍師也是立功心切?！必嵩叫χ鈬?，“羊太守因此功勛，聽說要被陛下加太尉之職?！?/p>

“陛下有此意！然官拜三公之人，都需往西園繳納千萬禮錢，由‘左騶（宦官）收取?！眲⒈硭坪踉谡f著一件有趣事兒，“左騶至南陽宣布詔令，羊太守讓左騶坐在一張席子之上，拿出一件破襖給左騶看，并說，‘臣能資助之物，唯此襖而已?！?/p>

“看來，羊太守如此行事，太尉之職也就落空了?！辈惕Ｒ妱⒈聿唤橐庋蚶m越俎代庖，蒯越也為之解圍，只好笑了笑，仍帶著一些責怨，看著劉表，“若荊州軍立此大功，這太尉之位便歸主公所有?！?/p>

“我只愿固守荊襄之地，自保足矣！”劉表也不掩飾心滿意足的表情，“再說了，此次平定江夏叛軍，荊州軍功勞也被羊太守奏于朝廷。陛下大悅，以六百里加急，頒下圣旨?！迸詡仁塘⒌闹鞑矩崃紝⑹ブ纪信c劉表，劉表站立，凈手焚香，代宣圣旨：“荊州左將軍、醫令張仲景接旨?！?/p>

張仲景略一吃驚，隨即上前，跪地施禮：“微臣接旨！”

劉表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荊州左將軍、醫令張仲景早舉孝廉，仁德出眾。醫術高超，懸壺濟世。又協助荊州牧、南陽郡太守平叛有功，特加荊州長沙郡太守，著即赴任。欽此！”

在諸人略有驚詫的目光中，張仲景趨步，接過圣旨：“微臣張仲景謝恩！”

“江夏歸荊州管轄，江夏平則荊州興?！眲⒈硇χ?，“諸位文武，我已在后堂設宴，親自為仲景太守餞行！”

荊州府后堂燭火輝煌，樂舞曼妙。下人早布好酒宴，瓜果羅陳。劉表于高處居中而坐。階下，蔡瑁、蒯良、蒯越、劉琮、張允等與張仲景、魏延、鄧芝、劉忘之、李豐等兩列對坐。

劉表興致極高，以仲雅酒樽與諸人對飲。為緩和蔡瑁和張仲景、魏延關系，他說起年輕時一件趣事：“適才，德珪與仲景、文長之論，使我想起早年為太學生時，與老師王太守辯論?！?/p>

“那可是一件士林美談?！必嵩浇釉?，“主公當年不過十七歲少年，而王暢老師時任南陽太守。有鑒于南陽豪族生活奢華，揮霍無度，王太守遂領頭行儉，希借此改變民風。然王太守過于節儉，衣不著緞，食無腥葷，豪族無法仿效。主公就勸諫王太守，”呷了一口酒，掃視諸人，“主公說，所謂過猶不及。無論是奢侈或節儉，都要合乎中庸之道，此乃蘧伯玉恥于獨自成為君子之原因。府君不師承孔子之明訓，而仰慕夷齊那些微不足道之操行，莫非想讓自己顯得分外高潔？”

“過猶不及則不是中允。中庸乃和諧之道，亦是立世立邦之本?！眲⒈硇χ鵀橹T人開釋，“德珪立功心切，文長亦是如此，是乃過猶不及也！”

“主公以中庸之道治理荊襄，恩威并著，招誘有方，使得萬里肅清、群民悅服。又開經立學，愛民養士，從容自保。據地數千里，帶甲十余萬，谷糧充足，稱雄荊江?！必崃几胶?，“仲景為太守，當效此法?！?/p>

“自然！”張仲景起身，拱手致意，“只是仲景從無理政經驗，更無治國安邦之才，恐負重托！”

“所謂大醫者，非醫術高明所指，實醫國之人也?！眲⒈硪咽蔷浦涟牒?，舉杯張仲景，“我記得仲景用藥，多以大劑量麻黃、石膏、大黃等作攻邪之法，附以甘草、大棗、薏米等保和之方，陰陽互調，以致中和。此法可用于理政?！?/p>

“道無術不行，術無道不遠。仲景此去長沙，當以有為之思，行無為之治，養生惜精，修身養性，守神安民，以期長治久安?！鼻G州參謀王粲乃王暢之孫，少有才名，詞章縱橫。因長安亂，投奔劉表。其素仰張仲景的人品才學，也借機附言，“不藥而治與候氣來復皆有無為之意。仲景乃大醫，可視長沙若人體，必致中和?！?/p>

“仲宣（王粲字）之言若春雨潤物，使我受益匪淺！”張仲景拱手王粲，“還望時時教我！”

“若言教益，先生所教，受益眾生?！眲㈢鹕?，施禮張仲景，“先生不日將別，懇請再次教我?！?/p>

“正有一味藥方，交給少公子?！睆堉倬暗?，“天有四季，春夏秋冬，難免往來寒熱，胸肋生痛，不欲飲食?？梢圆窈鸀榫?，以黃芩、人參、半夏、甘草、生姜、大棗配伍，而成柴胡湯方。此方清膽胃之火，補脾胃之氣，扶正祛邪，強腎固本?！?/p>

“多謝先生不吝賜教！”劉琮再次施禮，“先生義節高風，可堪日月！”

聞聽藥方，蒯越正為肥胖困擾，遂向張仲景探詢：“張醫令可有去肥之方？”

“以枳實、白術泡水飲用即可?！睆堉倬暗粦?，“枳實寬胸下氣，白術補脾健胃。二者升降相合，減肥補氣?！?/p>

“可有療治失眠多夢之方？”劉忘之曾是劉琦之西席，近日因立嗣之事，屢被蔡瑁冷嘲熱諷，令其憂煩不堪。

“以酸棗仁、龍眼肉泡水飲用?！币蛴型l之誼，張仲景略有關切，“此方可治心慌心悸、血虛氣虧之癥?！?/p>

“劉從事何來心慌心悸？”蔡瑁譏笑，“還不是心懷他念，魂不守舍所致？”

“軍師此言差矣！”張仲景見劉忘之滿面漲紅，不敢強辯，便主動解圍，“世人皆有疾。病因多出，豈能妄自猜忌？”

“今日府衙議事，卻成張醫令坐堂問診，實乃荒唐！”蔡瑁冷笑，“況人之壽長，在于鬼神所控?！?/p>

“信巫而不信醫，驕怒不論于理，”張仲景不愿與篤信鬼神之術的蔡瑁多言，只好反諷，“軍師自然無疾！”

“無疾就好！”劉表打個圓場，望著一身正氣、清俊儒雅的張仲景，忽然心生激賞之情，更有不舍之意，“仲景可知朝廷為何厚賜與你？”

張仲景搖頭：“不知！”

“藥到病除之藥方??！”劉表大笑，“是你那張多加一味大麥黃之藥方??！”

原以為是朝廷因平叛之功而封賞，卻不想因為一張催奶藥方！張仲景不由有些落寞：“這么說，宮中有喜？”

“當今陛下雖龍體康健，然少有子嗣。皆因宮中奶媽受奸人所惑，以毒奶鳩殺皇子?！眲⒈睃c頭，“然天不絕大漢。頗受陛下寵愛的何貴人，又誕下一子。為皇子安全計，陛下下旨，由何貴人親自養育。只是皇子壯碩，何貴人產奶不足。用你開出的藥方后，奶汁如泉。故而，大將軍奉圣意，加封你為長沙太守！”

“如此，賀喜陛下，賀喜使君！”張仲景再次拱手，表情沉靜，“不過，仲景為人醫病尚可，如何能醫一郡？恐不堪其任！”

“君用思精而韻不高，后將為良醫?！辈惕合禄饸?，略帶賣弄地插話，“仲景這么一說，我倒想起天下名士何顒曾對你之評?！?/p>

“不然。老子云：‘治大國如烹小鮮。這治政理事與中醫道理相通。治國若烹鮮，更如治病，古人多以此互喻?！眲⒈砜粗鴱堉倬?，“況長沙起了瘟疫，來勢兇猛。朝廷無人愿意前去擔任太守，荊州諸文武也不愿以身犯險，所以，非仲景不可！”

“原來如此！”魏延略帶不屑，“怪不得張允將軍去了長沙歸來后，便執意不往長沙，而去云夢！”

“我只是擔心文聘是否忠于主公而已！”張允還嘴，“況云夢有大澤，適宜操練荊州水軍?！?/p>

“哈哈哈，好！”魏延因平叛之功而未賞，正心中有氣，“你可率兵三千去討伐文聘！我想，以文聘之能，張將軍未必能全身而退?！?/p>

“魏延！你三番五次小覷于我，是何道理？”張允大怒，順手以酒樽擲向

魏延，“可敢與我比劍？”張允劍術曾得高人指點，自以為無人能敵。

“也好，以助主公和諸人酒興！”魏延一把接過擲來的酒樽，“請！”

蔡瑁以為張允劍術高明，正好借此教訓一下桀驁不馴的魏延亦無不可，“點到為止，不可傷人！”

“二位將軍，改日論劍如何？”張仲景深知魏延勇猛，張允豈是對手？若失手傷了張允，必留后患。況疫情如火，由不得在此浪費時間，遂拱手問張允，“敢問張將軍，長沙為何也暴發了瘟疫？”

“長沙位南，地僻潮濕，多有瘴氣?！睆堅室姀堉倬皳踉诿媲?，也不好拔劍，只好應話，“加之，武陵蠻人尚未開化，生食野味者眾，致使腸病腦病流行，釀成大疫?！?/p>

“如此，仲景豈能推脫？”張仲景轉身，向劉表拱手，“使君，疫情如火，不能耽擱。恕仲景無禮，允我連夜赴任長沙?！?/p>

“好！”畢竟長沙也是荊州屬地，劉表正愁無人前去安民，“仲景如此愛民，我豈能不允？”

“我隨醫令學醫，知瘟疫之禍甚烈?！眲㈢鹕?，向劉表跪地施禮，“父君，主公，還望從府庫再撥付草藥、糧食一百車，百萬錢交與張醫令，控疫抗疫?！?/p>

“我兒有朝一日，必為仁德之主！”劉表笑著，“準了！”

張仲景也是心中一熱：“使君如此愛民，必福及后人！”

見張仲景要走，魏延諸人皆有不舍。尤其是魏延，深知因平叛之事在軍師蔡瑁、從事張允心中，不以為功，反以為過，留在此地，必遭構陷，不如隨張仲景遠走避禍，既可保全自己，也可在亂世中保全張仲景。想到這里，魏延起身向劉表施禮：“使君，末將愿帶一千兵士護送錢糧，隨張太守一起赴任長沙！”

蔡瑁和張允都巴不得魏延離開：“由文長護送糧草和張太守前去長沙，我等放心?！?/p>

“好！加魏將軍為前將軍，長沙都尉，率精兵一千，與張太守共赴長沙?！眲⒈砩钪L沙乃兵家必爭之地，不容有失，“仲景身為良醫，再有猛將相佐，我等可共享太平?！?/p>

“多謝使君！”張仲景納首施禮，“我聞長沙民風剽悍，文化不舉。至此大災大疫之時，懇請王粲祭酒、劉廙從事助我！”

“豈能不允？仲宣文若春華，恭嗣（劉廙字）善于理事，二人皆當世大才，必能左右王化，潤澤鴻業?！眲⒈硪娡豸?、劉廙俯首聽命，不由表情舒展，“我再贈仲景一件寶物！”自桌案的錦綾包裹中，抽出三尺玉杖，上啟九孔，“此乃雷音，乃上古遺器，堅不可摧。據說可奏天樂，引下雷霆，以驅瘟疫。然樂譜不存，無人會奏?！?/p>

“雞肋之物，亦當珍惜！”蔡瑁插話，“此去長沙千里，可作防身之物！”

“自當珍惜！”張仲景接過雷音玉杖，不與焚琴煮鶴之徒蔡瑁多語，施禮劉表，“仲景此去，當以禮樂治長沙！”

“甚明我意！”劉表快慰，向諸人舉杯，“來，大家共飲一杯，為張太守、魏將軍諸人送行！”

若離籠之鳥，脫離荊州樊籬的張仲景在天色初曦時，便率領已是醫令的徒弟李豐、從事劉廙、參謀王粲沿著官道，只帶著十數個精壯兵卒衛護，快馬前往長沙。南嘉收拾好書籍雜物，帶著女兒乘馬車隨著魏延大軍，押運糧食輜重，自后緩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