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醫出師收小徒 高師贈書說龍珠

太陽升起，照著張機前面的道路，也讓他的青春充滿暖意，冬天的原野也因之醞釀著生機。雖然一夜未眠，他卻不覺累乏，腦海里不斷閃過子諾或喜或憂的樣子。

就在張機遐思時，白馬一聲長嘶，緩緩駐下馬車。張機收攏思緒，見前面農人們正圍著一位倒在少年懷里的婦人，竊竊私語，搖頭嘆息。

張機整衣下車，緊走幾步，來到農人面前，向一老者拱手道：“老丈，我乃張機，司職于涅陽城濟世坊，敢問發生了何事？”

“你是郎中？”老者抹了一把眼淚，“張氏和孩子正在地里干活，忽然就頭暈目眩，栽倒地上，昏迷不醒?！?/p>

“莫急，讓我先為她把脈?！睆垯C撥開眾人，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婦人的眼瞼和面色，又為婦人把脈，讓少年將母親頭部抬高，輕扯婦人雙臂擺動，輕捶其背數次。片刻，婦人輕咳一聲，緩緩睜開眼睛。張機取下腰間葫蘆，為婦人喂了兩口湯藥。

“我是在做夢？”婦人有氣無力，“剛才分明看見了彼岸花，白光一片，閃爍不定?！?/p>

“彼岸還遠著呢！”張機安慰婦人和少年，“病能治好！”

“我叫李豐，多謝恩人！”眉清目秀的少年含淚，“我母親身患何??？病情如何？”

“先將她放在馬車上?！睆垯C一邊幫著少年安置婦人，一邊說著病情，“你母親乃心疾所致。皆因傷心過度，以致六脈俱弦，了無胃氣，氣喘而不能食，

故而昏厥?！笨粗娙?，“不知哪位鄉鄰可帶有熱粥？”

一村姑從竹籃里捧出瓦罐：“這里還有一點兒野菜粥?！?/p>

張機為婦人灌了幾口熱粥，讓少年服侍母親枕著馬車上的藥囊歇息，向諸人拱手告辭：“張氏暫無危險，我這就帶她去濟世坊診治?！?/p>

馬車再次上路。

一個時辰后，張機帶著李豐和他病中的母親回到濟世坊。安頓好病人，顧不上歇息，便來到被改為病坊的后花園與張伯祖相見。

病坊里，簾布高懸，病人分別隔離。張伯祖正為一青年號脈，見張機進來，目光露出一絲關切。張機會意，圍上醫帕，與張伯祖一起診治病人。

“多虧你回來了！”張伯祖號脈后，面色凝重，“此子名叫鄧芝，字伯苗，出自名門望族，乃我南陽郡年輕才俊，現任郡中廷掾，與襄陽士子多有交游，眼界開闊，頗有謀略?！本従徠鹕?，“眼下邪毒已入肺腑，普通桂枝湯無法救他性命。若有不測，豈不讓人心痛？”

“伯翁莫急，我這次進山，帶回了救命仙草。你隨我來?！睆垯C帶張伯祖來到院中，梧桐樹下，兩口湯鼎冒著騰騰熱氣，正在熬制防治傷寒瘟疫的湯藥?！翱捎米峡M仙株為藥引，提振桂枝湯藥效?！?/p>

“什么？紫縈仙株？”張伯祖驚喜不已，“這下好了，鄧伯苗有救了！”

“岐棘山之行，收獲太多?！睆垯C一邊攪拌湯鼎，一邊說著，“多虧黃公前輩相助，讓我帶回了紫縈仙株和銀萼龍膽草，又意外得了青龍膽?！?/p>

“青龍膽？”張伯祖更是驚詫，“青龍膽乃可遇而不可求之天物??！”

張機將如何得青龍膽簡單敘過，張伯祖不由睜大眼睛，仔細看了看張機，若似自言自語：“難道他真是為天醫病之人？”

“為天醫??？”張機面帶疑惑，“如何為天醫??？”

“這個……”張伯祖望天片刻，平復情緒，“為天醫病尚早，當下只為救天下人?！毙α诵?，轉了話題，“這次多虧你冒死采來紫縈仙株為藥引，普通藥材根本就不能制服瘟神！”

“莫說冒死去采藥！我若能替這些病人受苦，哪怕是死，也是心甘?！睆垯C拱手轉身，“我這就去將銀萼龍膽草和紫縈仙株分別放入制藥鼎中，以提振青龍湯與桂枝湯之藥性，辨證論治太陽與太陰傷寒之癥?！?/p>

“醫者父母心！”張伯祖慈愛地看著張機背影，眼眶潤濕，“機兒，你有此心，必成良醫，并能醫天！”

煎好藥后，張機為鄧芝喂藥。儒雅的鄧芝望著張機，苦笑：“我熟讀圣人之書，善騎射，尚不得救身。岐黃之術乃大用也！”

“圣人之書醫眾生之心，岐黃之術醫眾生之身，騎射諧和眾生身心，三者相兼，可安天下?！睆垯C默了默，“伯苗安心治病，不日便可痊愈?！?/p>

“此言善哉！”鄧芝點頭致意，“待我康健，必與兄對酌把話?！?/p>

張機又為兩個病癥相似的病人把脈、服藥后，與張伯祖小心求證：“伯翁，這二人雖說也是傷寒瘟疫，但脈象各有不同，想來是體質不同所致。體質不同，所用藥量、藥方配伍也要有所區別，辨證論治才是?！币姀埐婺抗庵泻唤z探詢，張機詳言，“二人俱身熱頭痛，肝脾肥大，雖癥狀相同，但前者無汗，可謂表證外實；后者汗出，可謂里熱內實。前者積垢中留，猶山閑之水，正待下行；后者濕火上沖，猶地氣之郁，正待四散。故前者處以發汗之方，后者處以瀉下之藥。外表證，用發汗法可解；里熱證，非瀉下難于為治。如此辨證論治，方合天地之道！”

“此言甚是！這就是辨證論治！”張伯祖點頭贊許，“把這些話記下來，將來就是‘活人書’！”

張機剛起身，就見李豐前來拜謝：“恩人，我母親已經醒來，她惦記著家事，急切想要回去?！?/p>

“你母之病已無大礙?！睆垯C扶起李豐，為他拭去淚水，“我隨你去看她，再為她開藥，帶回去煎服?！?/p>

見張機前來，婦人欲起身，被張機勸住?！澳闼蓟璨∧藗倪^度而致氣癰厭食?！睆垯C淡笑著與婦人交談，“也不知你因何事傷心如此？”

“因那庸醫草菅人命！”婦人傾訴，“我夫君年初得病。鄉鄰說岐棘山來

一天師，有醫治鬼神之能。為救夫君，我做主變賣三畝良田，將錢交給天師徒弟，用于為我夫君設醮祈禳，施以符藥。不料夫君接連服下神符香灰，病情不輕反重，于初秋撒手人寰。前日，那天師帶著眾徒途經我村，我便尋那天師理論，反被他以‘不敬鬼神’之辭，將我驅趕?！闭f到這里，不由淚如雨下，“一想到天師誤人，使我失去丈夫和土地，便心如刀絞，茶飯不思！”

“那天師騙人錢財，貽誤病情，與殺人無異，著實可恨！”張機想到婦人所說的天師一定是蘇章文無疑，不由憤激，“還有一些庸醫不為病人認真診脈，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便開方抓藥，只知賺昧心錢。甚至有些郎中，雖師承名醫，卻因循守舊，不思進取，不潛研醫方醫術，以解百姓病痛，而是競相追逐權勢榮耀，忘記本分?！?/p>

“說得好！”婦人睜大眼睛，不敢相信，“這話能從一個郎中口中說出，真讓我長出一口悶氣！”

“你放心，那些庸醫誤人也誤己，早晚必遭天譴?！睆垯C笑了笑，“你難道就不想看到那天師之結局？再說，若你過于悲傷，一旦不測，兩個兒子尚未成年，如何是好？”

“阿母，你不能死！”李豐忍不住哭泣，“為兒長大，愿成良醫，醫治顛倒，送那天師去見鬼！”

“孺子可教！”張機贊許地看李豐一眼，安慰婦人，“你有此子，何愁將來？”

“先生此言，去我心??！”婦人有了精神，“我兒曾讀詩書，頗明事理。若有名師指點，必成良醫?！?/p>

“從今以后，你可要情志舒暢，喜樂從事，自然胃口漸復，而后，昏病可愈?！睆垯C以話語解開婦人心結，這才寫下藥方，“你再喝下解郁扶正湯，此湯以香附、神曲、郁金、陳皮等熬制而成，一日早晚兩次，七日為期，便可病愈?！?/p>

張伯祖一直在門外悄悄聽張機為婦人診病，見張機寫下藥方，這才走了進來，止不住贊嘆：“真乃好徒兒！已深得望、聞、問、切之術，且能藥到病除！”

“仰仗伯翁多年教誨！”張機起身，“機兒無非是孜孜以求活人之術！”

“祖翁，請受李豐三拜！”李豐跪地，施以大禮，“我也要學活人之術?！?/p>

張伯祖笑問：“為何？”

“因為叔叔救了我母子性命！”李豐言辭誠懇，“況且，我想要成為良醫，讓百姓安康，送瘟神遠去！”

“機兒，我看這孩子有志氣，也靈醒，你就收下他做個徒弟，”張伯祖授意張機，“將來，你還要收下更多弟子，將醫術代代相傳?！?/p>

“伯翁所言極是?！睆垯C點頭，“只有人活下來了，社稷才能活下來！”

李豐見母親對自己示意，轉身對著張機叩首：“師父在上，請受小徒李豐三拜！”

張伯祖捻須大笑。婦人也面含安慰之色。張機只好受了李豐三拜后，攙起李豐：“明日，我安排馬車送你和母親回去，待你安頓好家事，就來濟世坊學徒?！?/p>

辭別李豐母子，已是夜幕降臨。張伯祖有些興致：“機兒，今日是你隨我十年學徒期滿。我讓庖廚燒了幾樣小菜，篩了一壺糟酒，就當是為你洗塵解乏?！睆垯C有些疲憊，見張伯祖有話，便隨張伯祖來到前院廚廳，與張伯祖慢酌，細細地將岐棘山之行告于伯翁。最后，張機輕嘆：“我雖得了仙草和青龍膽，卻擔心蘇章文、魏莊去找黃公麻煩?！?/p>

“蘇章文眼下正假以朝廷之名，忙于設醮祈禳，趁機搜刮百姓錢財，暫不會因幾株草藥刻意去找黃公麻煩?！睆埐娴?，“況黃公有二子，皆有萬夫不當之勇。親子黃忠任秦州郎將，義子張曼成任洛陽西城校尉。尤其是黃忠，箭術高明，被稱為箭神。就連張曼成之女子諾，聽說也是武藝出眾，箭術超群?！?/p>

“這我就安心一些?！睆垯C展眉淡笑，“這次多虧子諾，若非她關鍵時一箭射死青蛇，我恐怕就跌崖殞命了?！?/p>

“不過，要是蘇章文知道你順便得了青龍膽，那可就要找上門了。要說有麻煩之人，最終還是你！”張伯祖表情依然，“你知道嗎？納虛、五附子、雄黃、水銀、藍金一起置于云鼎丹爐煉化，可成玉珠，有強身健體之功效；玉珠與青龍膽煉化，可成青玉珠，有起死復生之功效；若再與天下至寶蛟珠、

赤金珠、靈皋珠一起煉化，再以屠龍匕為藥引，順天時，可成還魂九龍珠，能醫治龍病，進而醫天?！?/p>

“如此說來，煉制玉珠不難，所需材料皆可于藥房配制，只是耗費時間與錢財頗多。青龍膽難覓，蛟珠、屠龍匕更是隨著師祖謝世而匿跡?！睆垯C盡管有些惆悵，內心深處卻升騰起一股“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使命感，“青蛇于死時吐出膽珠，有幸為我所得，想必是上天降使命于我?！笨粗鴱埐婀膭畹哪抗?，張機霍然起身，“此生當以身為云鼎，赤誠仁心，救死扶傷，九死不悔！”

“如此方可為大醫！”張伯祖頗感安慰，“機兒，你隨我學醫十年，也該出師了?！睆膽阎腥〕鲆槐狙b訂粗糙的《陰陽大論》遞給張機，“明日起，你就可以獨自行醫了！行醫之始，伯翁就將這本珍藏藥典送你，也算是禮物?！?/p>

“機兒所學不過萬一，望伯翁繼續教我?！睆垯C跪地，潸然淚下，“醫學之路，永無止境?！?/p>

“我已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了?！睆埐媾踔t書，“你年已及冠，學以成人，也該擔負起獨立行醫之責。今后在行醫中，你要仔細體悟‘望聞問切’之精髓，辨證論治，方能造福百姓?！?/p>

“伯翁，放心！”張機只好恭敬地接過醫書，“侄兒發誓：此生懷父母仁心，醫天下疾，百姓疾！”

“你能這么想，我就放心了！”張伯祖笑著扶起張機，“《陰陽大論》雖是流傳千年之藥典，但其中少了辨證論治之法。作為醫者，你要積累更多診治病患之方，尤其是練好‘望聞問切’之術。只有專注于醫書醫術，勤求古訓，博采眾長，方有大成?！?/p>

“侄兒記下了！”張機扶著張伯祖坐下，“我會潛研《陰陽大論》，用于治世大用?！?/p>

“對了，聽鄧伯苗所言，南陽郡已接到朝廷賑災旨意?！睆埐嫦肫?，“要說，你尊翁奉旨賑災南陽，也算回家了，回到故鄉了。只是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不由舉目星天，輕輕一嘆，“他早一天帶著賑災糧草前來，就能夠多救回些百姓性命。為醫者，救治黎民病患，也是為朝廷效力，為社稷效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