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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人病關天天亦病 大醫立志志于誠

2022-02-03 19:47
今古傳奇·雙月號 2022年6期
關鍵詞:魏延仲景張仲景

待南陽郡疫情穩定,利用節省下來的軍糧做種子,張仲景和鄧芝帶著那些死里逃生的災民,沿著白河兩岸,開荒屯田。一場久違的春雨過后,白河兩岸禾苗青青,生機盎然??粗G油油的希望,百姓們已經在心中將張仲景奉上圣壇,這讓張仲景有些不安。鄧芝曾私下對張仲景感慨:“民心所歸,仲景亦歸?!睆堉倬白匀幻靼走@話外之音,若他有一天振臂一呼,難道不又成了一個“張天師”?亦歸,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在破天荒豐收的秋天里,張仲景帶著徒弟和兒子回到涅陽濟世坊家中。這里一切都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有張仲景的心情。他迫不及待地走向北山祖塋,坐在子諾墓前,輕聲述說:“子諾,和你說過的三件事,我已做了一件—讓官兵罷戰,讓郡府賑災。過些天,我就去荊州山林尋找家翁,勸他罷戰,讓義軍不再去攻打官府,讓義軍就近開墾荒地。最后,我還要去拜望荊州名醫沈晆,參證傷寒藥方,從根子上驅除瘟疫?!彼秸Z般低訴的秋風拂過墓地草木,若潮汐的夕陽漫過仲景的身影,他不斷說著,無聲淚流。他不知道在這塊土地上,未來還會發生多少次瘟疫,但不管怎樣,他想在當下制服天下瘟疫??墒?,又有誰能讓他去制服天下瘟疫呢?天下如此遼闊,南陽郡不過是天下小小一隅,南陽百姓不過是大漢子民中很少的部分,還有河北、山東、關內、關外、隴右、嶺南……然而,不同地方的疫情也不盡相同,要有辨證論治的法子,才能藥到病除。

這段時光里,張仲景在濟世坊為病人診病后,就抽空去北山祖塋和子諾說話,和自己說話。而一到晚上,難以入眠的張仲景便又會去涅水邊的望亭,和金龍潭上恍惚存在的龍君交談。

夜色如嵐。月下涅水如美人之眸,脈脈淌著月華。張仲景閉著眼睛,似夢非夢,腦海里便浮現出這樣的景象:

金龍潭上,龍君冉冉而出,它著一襲金袍,隆鼻擴額,髯須如漆,長眉如帶,目光幽遠,眉間帶著煙水云氣,有喉無結,若似一介翩翩士子。只是金袍過于耀眼,在張仲景眼中有僭越規制之嫌。龍君似乎看出張仲景的疑惑,語氣平淡:“我乃真龍,乃天!天色為金,是太陽之色、月亮之色、溫暖之色?!?/p>

“可是,龍君,你依然病著,似乎胸間淤青和烏瘴又深了些?!睆堉倬吧钌钔埦?,“心中可有一陣又一陣絞痛?”

“正是。自搏殺忽律之后,敖靈歇息月余,精力稍有恢復,便順流去了白河散心,正遇著你帶一群百姓播種插苗?!饼埦届`輕咳,卻似悶雷無聲,“不忍你們顆粒無收,只好提氣聚云,降下春雨?!?/p>

“敖靈君是帶傷行雨,著了風寒?!睆堉倬翱偹阒滥埦拿?,“可否伸出龍臂,讓我把脈?”

月下涅水上,頓現一道白光。張仲景探手而出,握著這道白光的最耀眼處,頓覺指尖有雷電奔涌,氣浪翻滾:“敖靈龍君,脈理上,你內傷不輕。寸脈芤,關脈弦緊,唯尺脈尚和緩平正。肝膽之氣大損,心經亦受重創?!睆堉倬笆帐?,卻感到有一股勁力不瀉,充盈于身,想來是龍君借此贈予天力,以扛人間邪氣。敖靈見張仲景心有靈犀,心懷感念,便收回河面上那道白光:“頑疾非常,煩勞神醫?!?/p>

“傷寒是表,心病是本?!睆堉倬靶难垲D明,“心病之因由,還請龍君道出?!?/p>

“月余前,”敖靈猛然想起天上與人間的時間算法不同,所謂“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就改了口,“三十多年前,岐棘山一條千年忽律不忍山澗水窄,強奪涅水,欲入東海。其性兇殘暴烈,以毒霧障天,吞食人畜。敖靈世代皆受涅水兩岸百姓香火供奉,豈能袖手旁觀?不料,忽律已煉成蛟珠,鱗甲似鎧,雷電轟擊,竟似搔癢,奈何不得孽畜。敖靈只得祭出千年修煉之龍珠,與它作生死搏斗,引得云雷交加,暴風驟雨,涅水激蕩,山巒崩摧。眼見忽律就要奪水入海,敖靈無奈引爆龍珠,方將其擊昏于云頭,摔落于沙洲葦坡之地。龍珠亦破碎難收,散落涅水。次日,幸虧你師祖攜屠龍匕剝去蛟珠,否則,忽律復生,萬物不存!敖靈也被其擊傷五臟,蟄伏涅水,月余行雨不暢,致使天下大旱不絕。更因龍珠缺失,我不能作法以行雷電之擊,致使人間妖人亂世,瘟疫橫行?!?/p>

“人病,天亦可病。天病表在云雨,根在人心。風不調雨不順,則人間萬物不盛。人心紛亂,正道不暢,即使風調雨順,也會成為人間地獄。龍司云雨,龍病表在雷電,根在天病。雷者,天地正聲,誅邪除惡;雷電不發,導致人間災疫叢生。龍病不能發雷掣電,即使雷電行空,若無天地正心,龍君也會跌入深淵?!睆堉倬跋肫饚煾笍埐嬷?,再聽敖靈龍君所言,感慨萬端,“龍君乃天地正道,為護佑天下眾生,除妖受傷,”張仲景心生敬意,“我愿赴湯蹈火,為龍君煉制龍珠?!?/p>

“龍珠乃坎火離水混成陰陽交合之奇寶,內蘊天地正氣?!卑届`龍君輕嘆一聲,河面上陡然風起,“敖靈盡快于涅水集齊龍珠碎片,再于北山之巔為你置好丹鼎,以合龍珠。擁有龍珠,百傷可愈。天上人間,皆復朗朗?!?/p>

“我已集得合成還魂九龍珠所需之蛟珠、青玉珠,只差兩味天物,靈皋珠和赤金珠?!睆堉倬八妓髁季?,輕嘆,“想來,機緣未到,而不得也!”

“非機緣也!而是扶正人心,驅逐魑魅魍魎?!卑届`龍君低聲呻吟,涅水波濤起伏,“正人心可得赤金珠,逐惡虺可得靈皋珠?!?/p>

“如此說來,蛟珠、青玉珠等皆自然饋贈,易得;而得赤金珠、靈皋珠則難矣!”張仲景若有所悟,“請龍君放心,仲景當正人心,逐惡虺?!?/p>

“仲景切莫忘了煉制龍珠之藥引—屠龍匕!”龍君言畢,風起霧散,金龍潭上,波光粼粼……

一尾大魚在涅水中翻騰,“嘩啦—”一聲響,水花濺了張仲景滿面。張仲景懵然醒來,茫然四顧,涅水悠悠,無語東流。

“此夢甚奇!”張仲景握了握腰間的青銅藥匕,頓覺渾身精力神氣陡然上升,心底澄明,若日月行空……

接連數日,張仲景腦海里不斷縈繞著與敖靈龍君的夢。更令他驚奇的是,身上竟充溢著一股力量,他可以輕松地拉開黃公留下的銅胎寶雕弓,手偶爾碰著腰間的青銅藥匕時,短匕還會發出隱隱顫鳴。

秋日的陽光溫暖。北山墓地上,樹葉金黃,野菊綻放。張仲景望著不遠處正與趙五伯一起練拳的兒子張溫,自言自語:“現在,連天也病了,天病就是人心病了。我答應你阿母,該去荊州勸你外祖翁罷戰,不能再死人了。我要去攏起人心,讓他們相親相愛,而不是挑起仇殺。我還要去驅除魑魅魍魎,讓它們回到黑暗世界里,而不是在天地之間橫行?!?/p>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好友南陽郡廷掾鄧芝帶著一個下人爬上山來。張仲景收回目光,起身拱手:“鄧廷掾,多日不見!”

“這些日子只顧安置災民屯田,無暇他顧?!编囍ミ€禮,順手接過張仲景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后讓下人放下食屜,又招呼不遠處的趙五伯和張溫,“你們也過來!”

“給我帶好酒食了?”張仲景探手從食屜里拿出兩碟菜、一壺酒,晃了晃酒壺,“這茵陳黃酒好,健胃消食、止咳化痰、清熱解毒!”

“關鍵是酒方出自你手,滋味鮮美醇厚!”鄧芝喝一口酒,看著張仲景,“仲景,我是為你賀喜來了。咱邊喝邊說?!?/p>

“何喜之有?”張仲景笑了笑,愛憐地撫著張溫,“要說,給我兒子帶好酒食就是喜!”

“侄子又長高了!”鄧芝笑著舉杯張仲景,“子諾不在了,著實辛苦你了!”

“子諾一直在!”張仲景指了指心,又指了指天,“我這些年能夠忍辱負重,治病救人,也是她在天上看著呢!”

“上天?”鄧芝點頭,“家翁生前曾說過,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有使命。否則,醫術和儒書早就斷了?!?/p>

“廷掾此來,莫非與我談天說地?”張仲景淡笑,“人有病,天亦可病。莫道天地無心,人心是也!”

“如此說來,天病就是人心病了?”鄧芝發問,又自問,“亂臣賊子若非心中有病,何以不讓百姓好好過活?”飲下杯中殘酒,表情不由凝重,“仲景有所不知,神天使張曼成所率義軍與荊州官軍在襄陽漢水岸幾次大戰后,使傷寒瘟疫又起荊州?!?/p>

“這天下何時才能太平?”張仲景輕嘆,“南陽郡剛剛控住傷寒瘟疫,萬不可疫情復燃。荊州與南陽接壤,尚需盡快截住瘟疫橫行之通道?!?/p>

“我正是奉朝廷之命,前來邀仲景去荊州控制瘟疫?!编囍プ詰牙锶〕龉俑臅?,交與張仲景,“皇甫將軍回朝后,竭力舉薦仲景,而今,你已被朝廷任為荊州醫丞、行軍參謀,秩六百石?!惫笆?,“可喜可賀!”

“即使不為朝廷,為瘟疫中百姓,我也該去荊州?!睆堉倬笆障挛臅?,表情淡定,“容我略作安排,明日即赴荊州?!?/p>

二人正說著話,就聽山下傳來李豐的聲音:“師父,荊州魏將軍來訪!”

“魏將軍?”張仲景起身,手搭涼棚看去,“哪個魏將軍?”

“老熟人,荊州郎將魏延,魏文長!”李豐向山上喊,“說是有要緊軍務,面見師父?!?/p>

張溫仰著臉問:“阿翁,這個將軍是好人還是壞人?”

張仲景笑了笑:“溫兒,這好人與壞人就是一念之差!”

“大道混沌!”鄧芝若有所思,“荊州郎將?他來做什么?”

“鄧廷掾不妨和我一起下去見見,”張仲景扯起鄧芝,“魏將軍可是有故事之人?!?/p>

張仲景帶著鄧芝回到濟世坊,已是午后。二人剛剛坐下,一身武將裝束的魏延已隨李豐進來。

魏延單膝著地,拱手施禮:“數年不見恩公,甚是掛懷!”

張仲景看著英姿勃發的魏延:“數年不見,你已經是軍中偏將了!”扶起魏延,“可喜可賀!”

“一將功成萬骨枯!”魏延搖頭輕嘆,“慚愧!慚愧!”

“能有此心,已是新生?!睆堉倬靶挠衅萜?,“但愿魏將軍能夠懲惡揚善!”

魏延略有無奈:“當今亂世,已是好壞不分、善惡難辨了!”

“心境若鏡,便可分明?!编囍ス笆治貉?,“在下南陽郡廷掾鄧芝,字伯苗?!?/p>

“久聞鄧伯苗生于南陽世家,恪守家學,文武兼備,魏某敬佩!”魏延拱手,“還望伯苗教我?!?/p>

“魏將軍客氣!”鄧芝見素來傲慢的魏延如此言語,也是詫異,“依仲景所言,揚善亦須懲惡!”

待魏延坐定,張仲景為魏延端過一杯茶來:“不知將軍找我,所為何事?”

“叫我文長,聽著親切?!蔽貉訉ν庹惺?,“來人,抬上來?!?/p>

兩個軍士抬著一只檀木大箱進來,放在院中。魏延示意軍士打開,檀箱之中頓時射出一道耀眼光芒,原來全是金銀珠寶。

張仲景手指檀箱:“這是何故?”

“恩公真是不知?”魏延有些詫異,“恩公曾舉孝廉,因制服瘟疫有功,朝廷特賜嘉獎,加荊州醫丞、行軍參謀?!鳖D了頓,“我這次是奉荊州劉使君之命,前來接迎恩公入荊州?!?/p>

“噢,原來都是一件事?!睆堉倬翱戳丝脆囍ズ臀貉?,淡笑,“南陽和荊州都如此看重于我,倒讓仲景有些忐忑不安?!?/p>

正和李豐一起布著酒食的趙五伯與魏延早年相熟,聽魏延一說,有些吃驚:“朝廷出清官了?還是當今陛下醒了?魏將軍慢慢道來?!?/p>

“朝廷依舊,陛下依舊,”魏延呷了一口酒,“只是荊州傷寒瘟疫又起,來勢兇猛,將士和百姓死者甚眾。為平戰亂,消除瘟疫,左將軍皇甫嵩舉薦恩公,去荊州救急?!?/p>

“文長該是聽說過春秋戰國時,秦越人話醫之事?!睆堉倬案锌?,“去歲我聞荊州接連幾次大戰,義軍和官軍死傷無數。加之,今歲大旱,田地荒蕪,餓殍遍野,就知瘟疫必起!”感傷不已,“我曾托皇甫將軍代奏朝廷,罷兵屯田。若能為陛下接納,又何至如此?”

“天作孽,猶可違;人作孽,不可活?!壁w五伯搖頭嘆息,“這世道到底怎么了?”

“不管世道如何,咱為醫者就是救死扶傷,治病救人?!睆堉倬懊媛秷砸阒?,“雖說黃巾軍和荊州軍連年交戰,死傷無數,暴尸荒野,引發瘟疫,但為醫者,眼中只有生命,沒有殺戮,更沒有仇敵。南陽病了,我為南陽治??;荊州病了,我為荊州治??;天下病了,我為天下治病。病理皆同,無非辨證論治而已?!?/p>

“這么說,師父就要去荊州了?”李豐看著張仲景,“這濟世坊剛剛有些起色。再說,涅陽城尚算安寧?!?/p>

“要去荊州,不是為官,是為民?!睆堉倬包c頭,面色凝重,“況且,我答應子諾,勸義軍罷戰?!?/p>

“雖說你在涅陽潛研醫書醫術,采藥打獵,生活安寧,但天下紛亂如此,總是讓人難安!”趙五伯理解張仲景,“這幾年,你勤求古訓,博采眾方,醫術大有長進,就連你那幾個徒弟也都成了好郎中?!迸e杯張仲景,“去吧,按照活神仙和你共同驗證六經論傷寒之法,你能制服橫行荊州之瘟神?!?/p>

“怪不得黎民百姓到處稱頌恩公!”魏延起身,跪地施禮,“我家主公也對你贊賞有加,讓我帶上重金,務必請恩公出山,為荊州百萬民眾驅除瘟疫,還百姓一個太平日子!”

“荊州牧劉使君素有愛民之名?!编囍ワ@然更了解劉表,“劉使君早年曾為太學生之群首,結交天下清流名士,號荊襄八駿。仲景若至荊州,說不定大有可為?!?/p>

“寧可無病可醫!我為醫者,只求天下無病人,萬物共生長?!睆堉倬暗?,“倒是伯苗該去荊州!”

一語點醒夢中人!

當下南陽郡局勢動蕩。江夏校尉秦頡初為太守,好謀寡斷,重用故吏,與南陽郡豪族日相齟齬。江夏趙慈系秦頡故人,曾對鄧芝言,秦頡自荊州赴任南陽郡途中,見宜城城中有戶人家,門朝東并有大道,秦頡停車,言“此屋可做吾?!?。鄧芝以為不祥,正有離開南陽郡之念。聽張仲景之言,醍醐灌頂,“愿隨仲景去荊州,招民屯田!”

聽鄧芝也這么說,魏延更是高興,連忙讓軍士去卸馬車上的金銀寶物,卻被張仲景伸手攔阻:“我非貪財之輩!你和伯苗、李豐拿著這箱金銀珠寶,帶著軍士先去藥市采購草藥,多備艾蒿、茵陳、桂枝、甘草、芍藥和紅棗,即刻運往荊州?!?/p>

當夜,按照張仲景吩咐,魏延先行返回荊州,向劉表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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