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秀玲的詩

◎郭秀玲

月亮媽媽

兒子學講話時

指著夜空對我說：

月亮媽媽。

一句沒有停頓的話

讓我想起一輩子辛勞的母親

我剛記事

某一個皎潔的夜晚

母親把豬舍打掃干凈

從院墻外背回一籃干細柴堆碼好

關起雞圈門

把廚灶大鍋里的水加足

燒旺火

宰好豬食葉

拎起笆籮走上大樓

端來糠料

大鍋里的水一開

簸箕笆籮鍋鏟就依次揮動起來

母親臉上流著汗

雙手抹了抹臉

往手心窩哈了一口熱氣：

明早又要下大白霜了。

說著挑起鐵皮水桶

往菜園水井方向走去

夜色染白母親的發

母親的背影

在月光里由一束光

變成一個點

十分鐘后，桶響了

二十分鐘后，桶又響了

我睡醒一覺時，桶還在響

第二天清晨

我在母親喂雞的呼喚聲中醒來

大水缸里的水滿當當明晃晃

我多想做一朵黑云

遮住月亮

我多想對母親說：

月亮媽媽。

多少年來，媽媽每次洗腳

總會輕輕“哎喲”一聲

母親節，我說幫媽媽洗腳

媽媽說，天還沒黑

天黑的時候，我想幫媽媽洗腳

媽媽說，已經洗過了

媽媽住院手術，我幫媽媽洗腳

我摸到四個雞眼

和戳疼我手的腳后跟

我正在削葫蘆

怎么就突然想起外婆來

想起她長滿樹花的臉和藹慈祥

想起她瘦弱的身子

口子流血的雙手

在為我摘最愛的扁豆

想起她響在鄉間小路的裹腳

叫醒黎明和村莊

我手中的刀和此刻的動作

像極了外婆在削冰棒棍

外婆當年在土屋的煤油燈下削著日子

我在磚混的平頂房里煮著甜蜜

掰指算算

外婆成了想象中的外婆

外婆沒削冰棒棍

已經足足三十二年了

我愛這一切

寒冬里的火塘，我愛

鄉村殺豬飯，我愛

迎親隊伍，我愛

微笑含情的面孔，我愛

我愛，我愛這串熟透的冬

愛太陽高高升起

愛空氣中飄滿想象

愛永不凋謝的花兒

愛星光燦爛

愛月光下盛開的舞蹈

這飽滿的歡悅，我愛

愛潮涌的海洋

愛簡潔線條

愛細膩的內心

愛穩定的運動和親密的溫度

愛永遠閃在東方的思念

愛流動的江河

愛父親的目光和母親的叮囑

愛糧倉包裹的溫暖

愛牛羊滿坡雞鴨成群

愛飽經風霜的老屋

愛清泉石上流

愛一寸光陰

愛汗水換來的幸福

和燕子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