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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人

2022-02-07 14:08李雪景
草地 2022年1期
關鍵詞:陳亮表姐燕子

李雪景

十年前那個異常晴朗的下午,陽光把新農街道照得白花花的一片,我穿著膠鞋的腳掌觸著暴曬的地面,每一步是那樣的滾燙。我的丈夫張華明提著沉甸甸的蛇皮袋子,另一只手拉著我們五歲的女兒紅紅送我去車站,他的右腿像是被砍掉了一截的樹樁,走路一瘸一拐,腳著地時呈滑稽的外八字,他半虛著眼睛,汗珠一粒一粒順著臉頰掉下來。

這應該是2007年龍池縣最熱的一天,空氣中有熱騰騰的霧氣,如同膠凝固了一般,整個候車廳又悶又熱。我們站在汽車旁作最后的道別,華明望向我,眼睛里有一閃而過的不舍,他抿了抿唇說:“我和紅紅等你過年回來?!蔽医舆^蛇皮袋子,紅紅立馬蹭著我的腿肚,嚷嚷著要抱抱,我蹲下來撫慰著女兒的臉,擦著她額角的汗說:“等媽媽回來給你買玩具?!奔t紅知曉了我要遠走,使勁扯著我的衣角,華明抱起不斷鬧騰的紅紅,瞥了我一眼,淡淡的說道:“你走吧?!蔽姨铀频纳狭塑?,透過車窗看著華明,他的臉上有著悲傷,憤怒。那是一種奇怪的表情。也許,也許他知道?不,他一定不知道!帶著一種激動的情緒,我的胸口此起彼伏。

這輛開往深圳的汽車搖搖晃晃,像人的骨頭隨時要散架了似的。到了夜晚,夢囈,鼾聲,交替呼應著發動機的聲響,把原本平靜的夜晚攪得異?;靵y,我陷入了良久的沉思,窗外無數個倒退的黑影,逐漸形成了我母親的輪廓,想起見她的最后一面,那一年我剛成年,在包裝廠里工作,每月賺的錢用于買豬和膏藥。那一天我回到重慶墊江縣那間大山上的老屋,身體侵入了習以為常的清涼,視野變得狹窄。黑暗處,那個常年掛著白色蚊帳的床傳來微弱喑啞的喊聲:“小莉,是不是小莉?”我打開昏黃的燈,看見一雙突兀的酷似鷹的雙眼,鼻子潰爛的部分已在臉上大面積擴散,空氣中混合著血與膿,還有被子的汗臭味。我的心一陣絞痛,鼻癌晚期,已經無力回天了。母親發出蚊蚋般的喊聲:“小莉,我死后,把我埋在腰子崖下面?!蔽見Z門而出,站在大壩上,看著遠處的萬壑千巖,看著這片郁郁蔥蔥的草木,為這青山隱隱,也為我母親,掉下淚來。

命運是否暗藏玄機,母親與三姨同時嫁給父親和他的兄弟,一年后父親摔傷不能再干重活,母親過度勞累,埋下病根。三姨一家的生活卻愈發紅火。這種對比,讓人不免唏噓。

那時父親正值青壯年時期,熱愛打獵,在某個冬天的傍晚,他抄著一把火藥槍就與他的兄弟比賽打獵,父親眼疾手快,碩果累累,幾只野子不在話下,而他的兄弟生性笨拙一些,幾個回合下來,還是兩手空空。

不過多時,暮色四合,林子籠罩著一片紫色的霧氣。在距離他們五六十米遠的黃葛樹下,有一只巨大的黑影。父親與他的兄弟起初判定為這是一只野豬,他把火藥和鐵砂裝進槍筒后,壯著膽子扣動了扳機,隨著三聲槍響,那只黑影突然往西南方向奔跑,父親也撒開了腿去追,他的心不規則地跳動著,然而龐然大物在一個山坡上消失了,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座山,隊上的神婆說父親遇上了鬼打墻。我父親也不知怎地滾到了腰子崖底下,摔傷了腰,我們家就此敗落了。

白晝何時到來,汽車在黑夜里顛簸,我看見無數條心流的交匯,無數個巧合的重疊,構建了我的人生。

三天后終于抵達深圳,司機用粗獷的聲音喊道:“嘿,起來了,到了!”沒有人是睡著的,我們疲憊且興奮,馱著笨重的行李,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斷東張西望。8月,深圳的天氣無比悶熱,霓虹燈亮起來了,我在出口處等待表姐,一絲涼風吹走了我的雀躍,我迷茫地坐在階梯上。

“莉莉,莉莉?!?/p>

我順著叫喊聲望去,是表姐,她看起來姿容煥發,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蘊含了無數個大城市中才會發生的精彩故事。我注意到她身旁站著一個年齡相仿的男人,雜亂的頭發不規則搭在額頭上。我的目光落在了表姐紅色高跟鞋上,我下意識的把穿著膠鞋的腳往后縮了縮,表姐立即大大方方的介紹起她的男朋友來:“這是陳亮,碩士畢業了,在找工作?!标惲脸液π叩狞c點頭,接過我的蛇皮口袋。

我們從車站坐大巴到福田區,路經繁華的街市,時髦的男男女女,遠遠的還能在微光下看見偉大領袖的標語牌,一切都是那樣的新鮮。但看著窗外燈火闌珊,我也隱隱的擔憂著未來的生計,表姐或許是看出了我的不安,立馬安慰我道:“莉莉,等我們到了住處明天就給你安排工作?!?/p>

“做什么呢?”我焦急的問道。

她若有所思:“明天,明天就知道了?!?/p>

福星路貝底田坊第六十八巷里,大多數是做餐飲和服飾生意的,巷口有一家火鍋店,門口掛著兩只紅色大燈籠。據說是重慶人開的,紅油鍋底十分正宗,隔壁是一家招待所。一到夜晚,整條巷子就五光十色的亮了起來。而我與表姐工作的地點,正是處在這喧囂鬧市中的一家推拿店,招牌設計十分簡樸,以淡褐色為底色,襯托著金色的仁和推拿館幾個大字。

推拿館的一樓約有六十平米,分為大客廳和小客廳,大客廳壁上鑲嵌了幾塊水銀鏡一一對照著轉椅。小客廳則擺設著躺椅,正對著電視,旁邊是抽屜式帶鎖的柜子,用于女工放貴重物品。二樓有六個按摩房,由轉梯上去,梯口有淡黃色的小燈。拐角的第一間推開紅漆色的木門,里面卻是另外一番景象。這是一個密閉的空間,角落里有墻上剝落的石灰,地上密集的鋪滿了十幾張涼席,他們像群居的野獸,擁擠在這狹小的洞穴中,而我也即將成為這里的一員。

老板娘紅姐是湖北人,鵝蛋臉,一雙吊梢眼,薄唇,算得上是個美人了,可惜胖了些。我被安排跟隨表姐學習推拿,試用期一個月,并與我再三警告,不能和已婚男客人有過深的瓜葛,否則開除。

周六夜晚是攬客的好時機,巷子里擠滿了人,空氣中彌漫著黏糊糊的霧氣,月亮掛在天上像一個赤紅的大肉球,重慶妹阿良說著廣東話在門口熱情的招呼著過路的行人:“老塞,進來坐啊,里面有風扇?!?/p>

表姐迎來了他的熟客,是一位近40歲的男子,光頭上的青筋清晰可見,五官粗大,不怒自威,這是梁哥,華強北做生意的,表姐一面向我介紹一面領著他上二樓,我也緊跟其后。

梁哥脫了襯衫,背上全是汗珠,趴在按摩床上,表姐用毛巾細心的擦拭,雙手熟練的揉捏起他的肩部,不過一會兒就汗如雨下,她的指甲修剪得圓圓的,往床頭的玻璃罐子里挖了些晶瑩的黃色精油,抹在梁哥的脊椎上,藥香味在房間里散開。女人的力氣終究小了一些,即便表姐咬牙切齒,將手握成拳頭揉捏,還是以卵擊石,像拳頭打在棉花上。梁哥抬起頭,后頸堆滿了肉,皺起眉頭說道:“再使勁些?!?/p>

不知不覺過了半個月。

我通常在周五晚飯后的十分鐘內,跑至巷尾的小賣部給家里打電話,在黃昏中跑起來,胃里的食物沉甸甸的,拖累我的步伐。紅紅知道是我,總是她來聽電話,咿咿呀呀的講她幼兒園的朋友,動畫片的情節。

我們形如鬼魅,也如同一群夜出晝伏的蝙蝠,一直工作到凌晨五點,在第一絲晨光來臨之時,才一身疲軟地鉆回洞穴。

次日下午醒來,老板娘紅姐總是要組一場牌局,重慶妹,紅姐,阿月,燕子便要打上幾圈。阿月是湖南人,胸口紋了一朵綻放的玫瑰花,阿月說是和前夫剛認識時一起去紋的。大概是太年輕,兩人在火車上認識,阿月前夫長相英俊,兩個人郎情妾意直接辦理了結婚證。后來不到一個月,男方因非法集資被抓進監獄,阿月瞞著他來到深圳的工廠打工,他出獄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打聽到阿月的下落。阿月說,那是異常寒冷的冬天,她從組長手里高高興興的領了工資,剛出工廠,前夫不知道從哪里沖出來,拿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刺向她的臉部,嘴里罵咧道:“臭娘兒們,不要臉,在外面找男人?!彼@恐的躲開,刀尖從右臉頰劃至嘴角,她大喊大叫的往外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心臟快驟停了,終于累倒在陌生街道的草坪上,面部開始疼得抽搐,黏糊糊的臉上全是從裂開的傷口處溢出來的血。工廠待不下去了,托人收拾好東西送出來。從此阿月的臉上有了一條5厘米的刀疤,宛如一條蜈蚣,怕嚇壞客人,阿月長年戴著口罩。

客廳悶熱,頭頂的風扇無力地轉動著,洗牌時麻將撞擊的聲響使每個人的心更加躁動,紅姐示意我將窗簾放下來,女人們脫得只剩下吊帶和內褲,阿月也摘下口罩,嘴里叼了一根煙,連續打了兩個白板,唉聲嘆氣。紅姐緊閉著嘴巴,憋著一口氣,渾圓的膀子抖動著將手中的麻將砰砰的拍在桌子上泄氣。燕子摸起牌,一看見牌的花紋,她就哈哈張著嘴:“他媽的?!彼齽傁胍f,可是瞟了一眼對坐的紅姐,于是停住了。來來去去幾個回合,只有重慶妹穩如老將,鈔票全塞兜里了。

燕子是紅姐的雙胞胎妹妹,兩人五官神似,身材則一胖一瘦,性格如同冰與火,一個強勢,一個軟弱。雖說是兩姐妹,紅姐對姐姐卻一點也不仁慈,燕子偷偷在衛生間里吸煙,紅姐瞧見了不由分說,踢開門就把桶里的涼水,從燕子頭上倒下去,燕子渾身濕漉漉的出來,也不敢吭聲。紅姐罵她偷懶,向她摔凳子也是常有的事,起初大家還好言相勸,不勸還好,一勸連著大家伙兒一起罵,沒人敢冒頭了。一說起燕子她就渾身得勁,吐口唾沫道:“那頭懶豬,不好好工作,成天有的沒的想在我身上搜刮錢財養靚仔,這下好了,錢色兩空,真是頭蠢豬?!闭f著還要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哼。一說到這里,燕子便臉色尷尬,嘴里嘟囔著想要解釋什么,但自覺無濟于事,也不再說話。原來燕子幾年前找了個男朋友,迷了心智,跟著去了趟南京,被騙去傳銷組織,只剩一條命逃回來,打工賺的錢全被卷走了。

我不記得是哪天夜里,大家都收工睡了,我聽見滿屋均勻的呼吸聲,還有從草席外,幽暗的深處,傳來一陣微弱的哭聲,張開五指放在眼前,什么也看不見,記得小時候失手打翻了供奉臺上的菩薩佛像,當天打豬草時意外滾下山坡,在意識混沌之際,一圈圈彩色日暈包裹著金色的佛光直射我的雙眼,想到這段經歷我愈發恐懼,怎么這個夜還在無限延長。

思慮良久,我終究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往樓梯走去,身體像是灌滿了鉛,心跳在嗓子眼。晨光熹微,有白晝即將來臨的氣息,在昏暗中,一個低頭散發的女人坐在樓梯上,她聽見動靜也轉過頭,我嚇得不敢喘氣,僵持了一陣,才看清對方的臉,是燕子。

“你不睡覺坐在這里干嘛?”我質問她。

燕子也不說話,坐著將下巴放在膝蓋上,弓著背像一只啄食的鳥,晨光灑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形是那樣的單薄,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坐在她的身旁。

“莉莉?!彼p聲叫我:“我想家了?!?/p>

“我也是?!苯柚饩€,我看清了燕子的臉,嘴巴小巧,圓臉帶著些許稚氣,但她的眼神空洞,形容枯槁。

她娓娓述說著童年的故事。

“小時候我住山上,家里特別窮,但也樂得自在,那時候我和弟弟趁著大人出去掙工分,在家偷雞蛋吃,我踩著凳子站在土灶前,往鍋里倒豬油,不知道怎么燒火,我父親回來劈頭蓋臉的罵了我一頓,弟弟怕挨打藏在豬圈里不敢出來,渾身是泥,我母親拿了一塊方糖才把他哄出來,后來他有了一個外號,叫做小豬仔?!敝v到這里,我們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他現在在哪兒呢?”我問道。

“死了?!彼刂貒@口氣,“他膽子小,常常跟著我屁股后面轉悠,也是我沒照看好他,那天我去姑姑家吃糖,故意不帶他,村里有個大傻個爬樹,他去看熱鬧,大傻個從樹上掉下來砸在他身上,他嘴角流血,死了?!?/p>

“那你姐姐?!蔽疫t疑的提到,“那紅姐跟你怎么來深圳了?”燕子突然像受到強烈刺激般生氣的說:“她騙了我母親的救命錢用來開店,說是買藥,母親斷氣了她都沒回來看一眼,遲早有一天我要讓她付出代價?!边@語氣不像是開玩笑,我再也沒敢多說。

女人們的清晨是人世間的下午,太陽如流心的蛋黃高掛著,紅姐炒了一桶韭黃炒雞蛋剛上桌就被一窩蜂搶光了,女人們散坐在按摩椅上,或是蹲在地上吃著飯,放下碗筷后,按照慣例牌局剛要開始,陳亮沖進來,沖我嚷嚷道表姐出事了,陳亮急得滿頭大汗,頭發絲被風吹得半立起來。

表姐躺在醫院病床上,旁邊高掛著兩瓶藥水,她眼圈發黑,顴骨高聳,臉色暗淡無光,像干尸一般。我焦急的詢問陳亮事情原委,他眼神閃爍,支支吾吾的說道:“我要去美國讀博,跟阿菊講了分手?!?/p>

我盡量壓低自己的情緒,怪罪道:“表姐真心喜歡你,就算是分手,都不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嗎?平日里好好的,說分手就分,誰能接受得了?”

陳亮不說話,一直逃避著我的眼睛。

時間匆匆流逝,表姐養好了身體,但卻三天兩頭不見蹤影,紅姐或許捕風捉影的知道些什么,在打麻將時陰陽怪氣的說:“阿菊找到靠山咯,成天不做工,就讓老板養著唄?!?/p>

休息日下午我終于逮著機會見到了表姐,我正在客廳熟悉新到的一批按摩藥材,正巧撞見她回來,她穿著紅色的包臀裙,口紅涂得很艷麗,見到我便興高采烈的把我拉到店門口,“瞧瞧這是什么?”她伸出手給我看她手腕上戴的表,“這是上次逛街看到的勞力士手表?”我驚訝的問。

“是啊,梁哥送的,他對我真好?!北斫隳樕下冻鲂邼男?。

“那陳亮呢?你把陳亮當什么呢?”我質問道。

“哎喲,不要這么認真嘛,梁哥和我只是朋友關系?!北斫阈ξ臄堉业募绨蚪忉尩?。話還沒說完,一道茶水潑在她的腳邊,她眼快躲開了,重慶妹端著空茶杯站在門口,惡狠狠的說了一句:“好狗不擋道?!?/p>

表姐挽起袖子準備和重慶妹干架,被我死死拉住了,我在她耳邊悄悄說道:“算了,重慶妹的老公在家服毒了,她心情不好?!?/p>

表姐翻了個白眼,嘟囔了一句:“我才不跟老女人計較?!?/p>

清晨我是被耳旁的一陣刺耳的尖叫聲給驚醒的,房間里的人都七七八八從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的涼席上醒來,側著身子看我身旁的表姐,她跪坐著,披散著頭發翻開枕頭和涼席,顫抖的聲音說著:“手表不見了,手表不見了?!?/p>

“是不是昨晚鎖柜子里了?”阿月問道。

“不可能,昨晚睡之前我放在枕頭底下的,還伸手摸了摸才睡的?!?/p>

一時間大家面面相覷。

“重慶妹,是不是你?我知道你平時看我不順眼,有本事去買???犯得著偷嗎?”表姐僵硬著身體質問著對面的重慶妹。

“你憑什么說是我偷的?”重慶妹臉紅著大聲反駁道。

“那天勞力士專賣店看手表,就你一個人拿著這塊表試得最久,都不想還了,除了你想偷我的表還會有誰?”表姐氣勢洶洶,上前一把抓住重慶妹的頭發,很快兩個人就扭打在一起,旁人把她們拉開,不知誰吼了一句紅姐來了,這場紛爭才作罷。

只見紅姐站在門口,蓬松著頭發,由于天氣太熱,體質較胖,胸口汗濕了一大片,她斜著眼睛:“要打出去打?!?/p>

接著她點了支煙問道:“誰昨晚起了夜?”她的眼神掃射著我們每個人。

“昨晚燕子起來了,我眼瞧著往阿菊那邊過去的,沒開燈,我也沒看清?!敝貞c妹急于脫身。我正想替燕子解釋,紅姐的眼神像把鋒利的刀子暗示我閉嘴,并將目光轉向燕子:“燕子,你昨晚起來干嘛?”

燕子嚇得不敢說話:“我……我心情不好,下去坐了會兒?!?/p>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對著燕子的臉就是一巴掌,劈頭蓋臉的罵她道:“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偷?!?/p>

燕子一言不發的盯著紅姐,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露著委屈、悲憤、決絕。

那塊勞力士手表不翼而飛,在所有人都心有戚戚的時候,我遇上了龔先生,他出現那天天邊出現了火燒云,渲染了一大片張烈的紅色,它是那樣的奪目,耀眼。龔先生就是這樣出現的,使我按捺不住內心的悸動。

他穿著白色的襯衫,頭發烏黑,皮膚雖然黝黑,但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干凈。在我忙碌的時候,他坐在角落里等我,任紅姐怎樣給他推薦其他的按摩師他都不為所動。他算好了一個鐘的時間,或許沒有,他的身上鋪滿了靜默的影子。我用指腹輕輕的揉按他的太陽穴,手掌觸碰到他滾燙的脊背,自喃道:“注意呼吸?!?/p>

大概是在2009年的8月,表姐歡天喜地的拿著與陳亮的結婚證回來向我們炫耀,陳亮不去美國了,這本纏住陳亮后半生的結婚證被表姐鎖在了抽屜里,連同一張無法生育的化驗單。太陽熄滅了,我又小跑穿過人頭攢動的小巷給紅紅打電話,翻江倒海的胃疼使我汗流不止,但那頭傳來了哭腔,像是溺水的聲音。

“紅紅,怎么了?“我焦急的問。

“爸爸今天帶我去醫院扎針了,手指頭好疼,他還罵我,別人家的兔崽子?!蔽殷@了一下,話筒從手中滑落,順著線懸在空中。

“著火了!著火了!推拿店著火了”,順著聲音,我看見不遠處濃煙滾滾,忍著腹部的劇痛我小跑回去,只見眼前火光沖天,紅姐含著淚和衣衫不整的阿月將鎖柜抬出來了,表姐看我滿頭大汗,向前把我扶住說:“聽說是一個男人放的火?!蔽议_始直不起腰來,是阿月的前夫,還是燕子,許或是逼我離婚的龔先生?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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