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吾
在這場大雪之前
葉子還綠著,野草還青著,冬麥還在嘗試著撐起秋天最后的顏面,正如我試圖用一句話,讓一首詩站起來。
沒淬過火的骨頭沒有硬度。
田野看上去一派祥和,萬物還散漫地活著,還不知道明天可能是最后一天。我還在肆意地浪費著孤獨,全然不知明天可能就在孤獨的懸崖。
生命大都有特殊的感知能力,比如卸下落葉的枝條,比如控干水分的野草,比如佝僂身子的父親最智慧。
北風陣陣,只為提醒,這場大雪之后,春天正走在來路上。
春天的希望是一枚嫩芽的蛻變
冬麥在大雪中褪下披掛。
看似熄滅的燈盞,恰恰是在保存火種,這春天的希望,的確需要一枚嫩芽蛻變。確實與人有相同之處。
蛻下惡意,他就成了一個家唯一的希望,太陽一樣承載著所有的溫暖。
我們是發小。冰雪的鐵窗并未熄滅他心上的火焰,春風一吹,春天遍野燒著綠色火焰,冬麥一樣。
他扛起生活的鋤頭,鏟去留在泥土中的殘冰,成就豐碩的秋天。不是遙遠不可及,只需解開命運的繩索。
大雪后想起春天
的確應該想起。春風一聲號令,萬物爭相復蘇,成就春天的美麗。
的確應該感恩。多少雪花舍身,才讓那些眼睛睜開來欣賞這美好的人間。
的確是如此的美好,花草重新裝扮了母親的家園。
相對于雪花的美,春天更為繁雜一些,雖然我知道雪花更為純潔,更為清透,但多一種選擇,就多一分希望。
朝著一種事實飛去,感恩母親為我鋪下的路,用生命換來,雪地一樣平整,舍不得留下一個腳印。
可惜,想要長出翅膀,需要等冬雪融化,種子發芽。
春天來時,并不會那么巧合。
雪融時草芽紛紛舉起揮別的手
穿過黑暗的甬道,鉆出泥土的勇士,一試寒風,也探取新路。
不必辯駁,草芽是最初的春天。
正如我們是母親的光明一樣,也是她最初的驚喜,雪融時,母親在人間的路也走到了盡頭。
無論怎樣,我們都要生活下去,為了母親的付出。
再也沒有像雪花愛人間一樣的愛,落在我們頭上。從此,未來的路,我們自己走。
舉起手就是揮別,探出頭就是新的世界。
頂在額頭上還未化的雪,是母親留在這人間最后的吻。
像一個警醒,未來的路必將泥濘。
若想突破命運,深根向下,抬頭向上,把天空看成最后的疆場。
親 人
狗蹄花兒舉起來的天空。
與喇叭花舉起來的天空有什么不同。都是春天的肯定者肯定春天,都是天空的夢想家夢想天空,都是村子的守護者守護村子。
糧食豐收的那些年,喇叭花攀援麥秸,甚至高過了糧食本身,養活人的五谷毫無怨言地任由它纏繞,任由它舉著喇叭高喊:黃了就收咯。
這幾年,田地荒蕪了,喇叭花匍匐著,也不忘舉起天空,晴朗也好,陰霾也罷。
父親彎下腰身,狗蹄花挺起胸膛,三個從不離棄的親人,在曠野上撐開越來越低的天空。
枯榮照舊,四季如常。
招 數
既然能開,一定有獨特技能,每一種花開,都有不同的亮光照著人間。
花開沒有套路,也沒有定律可遵循。
麥子開花一串串,胡麻開花藍茵茵,向日葵開花黃燦燦,它們活著,卻要一種花開。
父親的汗水,每一滴都是一份信仰。
懸在空中,就意味著接受了挑戰。
不論孤獨,不論艱難,父親從未讓一粒糧食失望過,也從未讓任何一朵花失望過,即便一滴汗水,也得到了相應的肯定信任。
相信陽光一樣,種子相信開花的汗水,也相信父親的為人。
不可否認,在這方面,父親有太多招數,讓每一粒不同的想要開花的糧食飽滿、豐碩。
而對我們這幾株刺槐,他用盡了渾身招數,依然沒法讓我們長成獨有的風景。
苜蓿的立場
站起來,就是春天。
這多年生草本,沒人見過它的根到底深入到哪里,能不能貫穿這藍色星球,只有同它有著同樣倔強性格的父親最懂。
一生硬骨頭就不必說話。苜蓿對抗干旱的方式太簡單,長出嫩芽。父親也有著同樣簡單的方式,直起腰身。
捍衛信仰的天空,一切多余的動作都顯得毫無意義。
活下去,就是唯一的立場。
若是能綠了春天,若是能讓田野生出一些想象,這深長的意味,最真實。
春天更懂生命的忠誠,在于不離不棄。
春風有意推開萬物的心門
冰雪勒著萬物的脖子太久,春風會結束這將要窒息的日子。
陽光稍微有點暖和,便覺得有了春天。
燦爛,有時候是一場春風,伸出手推開萬物久閉的心門,正是冰雪獻身的機會。
在北風大作的夜晚,突然有了一次錯位的感覺,像一場錯位的相認,像草木偏愛大火,像高粱偏愛濃霜,像耕種者偏愛雙腳深埋泥土。
不必質疑,不必爭辯。
在可見的世界里,冰霜最純粹,春風最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