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TPP對我國參與亞太區域價值鏈的沖擊
——基于GTAP模型的模擬分析

王原雪

(1.金陵科技學院商學院, 江蘇 南京 211169；2.南京大學理論經濟學博士后流動站, 江蘇 南京 210093)

2017年1月,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宣布美國正式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TPP),TPP“美國篇”暫時宣告完結。2017年11月,日本、澳大利亞、新西蘭、加拿大、墨西哥、新加坡、文萊、馬來西亞、越南、智利和秘魯11國就繼續推進TPP正式達成一致,并將TPP更名為“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omprehensive and Progressive Agreement for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CPTPP)。2018年3月,在美國退出TPP一年后,11國代表在智利首都圣地亞哥正式簽署《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2018年12月,CPTPP協定優先在加拿大、日本、墨西哥、新西蘭、新加坡和澳大利亞6個國家生效。

在美國退出TPP后,新簽署的CPTPP協定總體上繼承了TPP協定的核心框架和主要原則,但更加關注“邊境后規則”,被認為是目前全球最高標準的自由貿易協定。雖然美國的退出讓CPTPP的經濟影響力遠不及原本的TPP,但CPTPP作為一個以更低關稅和更高水平自由貿易為目標的貿易體系,在WTO改革陷入僵局、逆全球化大行其道的當下,未來仍有可能發展成為亞太地區一支極其重要的經濟力量。特別是對我國而言,CPTPP成員國中包括日本、越南等多個我國重要的貿易伙伴,CPTPP協定生效對我國的沖擊不容忽視。此外,英國、印度尼西亞、韓國、泰國等國均表達了加入CPTPP的意愿,美國國內也不斷有重返CPTPP的呼聲,未來更多國家的參與可能會使CPTPP對我國的影響進一步增強。2020年5月,李克強總理在十三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閉幕后的記者會上表示,我國對參加CPTPP持積極開放態度；2021年9月,我國正式提交了加入CPTPP的書面申請；2022年5月,商務部在例行新聞發布會上表示,我國將持續推進加入CPTPP。因此,有必要深入分析CPTPP對我國參與亞太區域價值鏈的影響,以應對CPTPP可能帶來的市場沖擊并抓住合作機遇。

一、文獻綜述

由于擔心TPP可能會對我國對外貿易格局產生重大沖擊,自美國開始主導TPP談判起,大量學者就圍繞TPP議題進行了探討,從全球經濟治理[1-4]、貿易規則制定[5-8]和經濟沖擊效應[9-13]等角度,討論了TPP對我國經濟的潛在影響。多數學者認為,我國應嘗試通過加快區域經濟一體化進程,如推進“一帶一路”倡議和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RCEP),來打破TPP對我國的經濟封鎖。

在美國宣布退出TPP后,日本隨即開始領銜組建CPTPP,這使得學術界關于TPP的討論方向發生了轉變,部分學者開始討論我國加入CPTPP的可能性和可行性。例如,李春頂等通過量化模擬發現,CPTPP協定的實施并不會損害我國的經濟利益,如果我國加入CPTPP,我國與CPTPP現成員國都將進一步獲益[14]；關兵等認為,我國加入CPTPP能夠抵消其負面影響,使我國傳統優勢產業獲益,但也會沖擊我國開放程度較低的產業[15]；白潔等認為,我國應該主動謀求加入CPTPP,這將有利于我國獲取“規則紅利”,參與世貿組織改革,對沖中美貿易摩擦的消極影響[16]；劉景卿等認為,我國加入CPTPP有利于實現中美貿易摩擦的戰略突圍[17]；趙靈翡等則認為,CPTPP協定生效會使我國多項經濟指標惡化,但是如果我國選擇加入,則會改善我國的外貿狀況,提升我國中高端制造業的進出口水平[18]。

也有學者認為,即使美國沒有參與,CPTPP也不會接納我國加入,對我國而言,更現實的應對思路應該是通過推動雙邊自貿談判、RCEP和“一帶一路”倡議,對包括CPTPP在內的其他大型自貿協定形成制衡,以消除它們對我國經濟的負面影響,甚至最終形成以中國為主導的亞太經濟一體化機制。例如:張宇認為,我國應該積極發展雙邊自貿談判,并借鑒CPTPP的規則推進國內制度改革[19]；張珺等測度了CPTPP和RCEP對全球主要經濟體的影響,提出我國應通過RCEP達成包容性增長的亞太經濟一體化[20]。

綜上,從以往的研究來看,學界關于CPTPP對我國經濟的負面沖擊問題已有較多探討,但從研究方法上看,現有研究在評估CPTPP對我國對外貿易的潛在沖擊問題上,主要是對CPTPP協定內容的“事前預測”進行簡單模擬,分析僅局限于CPTPP成員國之間同步降低關稅將會如何沖擊我國的對外貿易。例如,已有文獻都假設CPTPP所有成員國之間立即實行雙邊貿易的全面零關稅,并基于此分析這將如何沖擊我國的對外貿易。但是,從新西蘭對外事務和貿易部披露的CPTPP協定的正式文本和相關附件來看,CPTPP成員國之間并未達成完全零關稅的貿易協議,各成員國的關稅減讓承諾也都有一定年限的過渡期,如日本和越南的過渡期長達21年,且除了關稅減讓外,縮短貨物通關時間等貿易便利化措施也是CPTPP協定的重要內容。因此,非常有必要基于CPTPP協定內容,對CPTPP各成員國作出的動態關稅減讓承諾和貿易便利化承諾將如何沖擊我國的對外貿易進行更準確的評估。此外,以往的文獻主要關注CPTPP協定生效將會如何沖擊我國的對外貿易總額,但是貿易總額的增減變化并不能直接反映我國通過對外貿易獲得的真實增加值收益,并且在當前價值鏈貿易成為國際貿易主流模式的背景下,貿易總額的變化也不能反映一國參與全球或區域價值鏈的分工地位。因此,本文在關注“貿易總額”指標的同時選擇“出口增加值”指標,分析CPTPP協定生效及成員國擴充將會如何沖擊我國的對外貿易,這也是本文的一個創新點。

二、GTAP模擬方案

全球貿易分析(Global Trade Analysis Project,GTAP)模型是由美國普渡大學主持開發,用以模擬和分析全球貿易情況,可計算一般均衡(CGE)的分析工具,是當前分析貿易協定、貿易制裁、貿易補貼等政策沖擊對國際貿易規模和福利影響的主流研究工具。本文使用GTAP第9版數據庫實證模擬CPTPP協定中的關稅減讓條款以及貿易便利化條款對我國對外貿易的沖擊。使用GTAP模型評估一項或多項政策沖擊對多國多部門產生的影響時,代表該項政策的外生變量在市場初始均衡狀態下會被賦予新的數值,從而使產品及要素市場達到新的均衡點,模型中內生變量在初始均衡狀態和新的均衡狀態下的差值,即為政策沖擊對經濟活動的影響程度。

使用GTAP模型分析之前,首先需要對國家進行分組。由于CPTPP 11個成員國的關稅減讓和貿易便利化等承諾并不一致,因此,本文將11個成員國分為11個組,分別納入模型；CPTPP潛在成員也分為美國、韓國、東盟其他國家3組；將我國和歐盟國家單列;對未包含在上述幾個分類中的國家和地區統一歸類為其他國家和地區。具體分組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國家分組

在GTAP數據庫的行業劃分上,本文采用資源密集度分類法,并參考GTAP原產品部門與HS編碼的對應關系,將可貿易產品部門劃分為土地密集型產業、資源密集型產業、資本密集型產業、勞動密集型產業和技術密集型產業五個大類,具體分類如表2所示。

表2 行業分類

在CPTPP協定中,關于“關稅減讓”和“貿易便利化(邊境貨物通關效率)”兩個方面的內容可量化程度最高,其他諸如“專利保護”和“外國投資國民待遇”的內容則不易進行政策量化,暫時無法在GTAP系統中進行數值模擬。因此,在模擬方案的設計上,本文選擇“關稅減讓”“貿易便利化程度提升”和“潛在的成員擴充”作為沖擊變量制定模擬方案,具體的模擬方案如表3所示。

表3 GTAP模擬方案

三、CPTPP關稅減讓條款對我國對外貿易的沖擊

如表4所示,CPTPP 11個成員國在協定執行之前的基礎進口稅率存在較大差異。新加坡已基本實現進口零關稅；文萊大部分產業嚴重依賴進口,因此基礎進口稅率也較低。日本、澳大利亞、新西蘭、加拿大等國的基礎進口稅率較為相似,在資源密集型產業、資本密集型產業和技術密集型產業上基礎進口關稅較低,但在沒有成本優勢的勞動密集型產業上基礎進口關稅較高；在土地密集型產業上,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加拿大均是農產品出口大國,基礎進口稅率較低,而日本農產品價格不具備國際競爭優勢,基礎進口稅率明顯較高。馬來西亞、越南、墨西哥、秘魯、智利等發展中經濟體，為降低出口加工業的原物料的進口成本,在資源密集型產業上的基礎進口稅率較低；在技術密集型產業和資本密集型產業上,這些國家在中低端產品上有一定競爭優勢,但高端機械設備等產品仍嚴重依賴進口,所以基礎進口稅率略高于發達經濟體,這樣一方面可為國內中低端產品的生產企業提供一定的國內市場保護,另一方面也能降低本國企業急需的外國高端機械設備的進口成本；在土地密集型產業上,這些國家出于保護本國農民利益的考慮,基礎進口稅率均明顯高于大部分發達經濟體,其中,越南、墨西哥和秘魯在自身具有出口競爭優勢的勞動密集型產業上的基礎進口稅率較高,以封閉國內市場的方式幫助本土勞動密集型企業實現規模經濟。在目標進口稅率上,CPTPP協定雖以成員國之間實現零關稅為目標,但日本在土地密集型產業、越南在資源密集型產業、墨西哥在土地密集型產業和技術密集型產業上,均沒有作出零關稅承諾。

表4 CPTPP成員國的基礎進口稅率和目標進口稅率情況 %

由于CPTPP成員國之間經濟發展差異極大,各成員國計劃兌現關稅減讓承諾的過渡年限也存在非常大的差異:新加坡本身是零關稅的自由貿易港,不需要再進一步下調關稅,過渡年限為0；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沒有明顯的產業短板,過渡年限較短,分別為4年和7年；日本和越南為保護本國農業,關稅減讓過渡年限長達21年；所有成員國的平均過渡年限為12年(表5)。因此,在關稅減讓政策的模擬方案設計上,本文選擇CPTPP協定簽訂后的第1年、第12年和第21年的進口關稅模擬CPTPP各成員國降低進口關稅的短期(方案一)、中期(方案二)和長期(方案三)政策沖擊(表3)。

表5 CPTPP成員國關稅減讓承諾的過渡年限

方案一、方案二和方案三下CPTPP各成員國關稅減讓對我國對外貿易的沖擊如表6所示。方案一下,CPTPP各成員國關稅減讓承諾執行的第1年所產生的貿易轉移和貿易替代效應,將直接導致我國出口貿易總額減少12.88億美元,且從出口貿易萎縮的產業結構來看,我國的勞動密集型產業受創最重,出口將萎縮10.59億美元,土地密集型產業和資本密集型產業出口也略有下降,但資源密集型產業和技術密集型產業出口反而會略有增長；從進口額的變化來看,CPTPP的關稅減讓會使我國的進口貿易萎縮26.59億美元,約為出口貿易萎縮規模的2倍,且主要出現在資本密集型產業和技術密集型產業上,二者合計“貢獻”了進口貿易萎縮規模的68%；從貿易盈余的變化來看,由于我國進口貿易的萎縮規模更大,因此CPTPP關稅減讓承諾執行的第1年,我國貿易順差反而會增加13.71億美元,且順差主要來自技術密集型產業。這在一定程度表明,在我國與CPTPP成員國的貿易中,CPTPP成員國對我國產品的依賴程度要比我國對CPTPP成員國產品的依賴程度更高,我國產品的替代性更低,CPTPP成員無法用11國內部的產品輕易取代來自我國的產品。這樣,即使被排除在CPTPP協定之外,我國對CPTPP成員國的出口也不會受到太大沖擊,反而是一旦進口產品的價格上漲,我國可以很輕易地用國內產品替換掉進口產品。

表6 方案一、方案二和方案三下CPTPP成員國關稅減讓對我國對外貿易的沖擊情況

從進出口產品的價格變化來看,CPTPP協定一旦生效,我國出口的產品對CPTPP成員國而言必然失去價格優勢。為應對這一趨勢,我國所有產業的出口產品價格均呈小幅下降趨勢,其中，土地密集型產業的降幅最大,為0.07%。此外,CPTPP協定生效會刺激11個成員國中原本向我國出口的企業轉而向關稅更低的CPTPP成員國出口,國際市場上面向我國市場產品供給的減少會導致進口產品的價格小幅上漲,其中,土地密集型產業產品的進口價格漲幅最大,為0.07%?？偟膩砜?CPTPP協定生效將會導致我國的對外貿易條件不斷惡化,不過惡化程度不高。

從出口增加值的變化來看,方案一的模擬結果顯示,CPTPP各成員國關稅減讓承諾執行的第1年,我國出口產品中包含的國內增加值將小幅萎縮0.36億美元。具體而言,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國內價值鏈呈縮短趨勢,出口產品中包含的國內增加值將萎縮4.19億美元；技術密集型產業的國內價值鏈呈延長趨勢,出口產品中包含的國內增加值將增加2.84億美元；資源密集型產業和資本密集型產業出口產品中包含的國內增加值略有增加,而土地密集型產業出口產品中包含的國內增加值略有減少?？偟膩砜?CPTPP協定生效會將我國進一步排擠出亞太地區貿易網絡,我國企業將更多使用本國原材料和零部件替代進口產品。雖然在表面上看，這有利于我國產業結構由低端的勞動密集型和土地密集型向高端的資本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升級,但卻是以犧牲我國利用亞太區域價值鏈優化資源配置效率為代價的,反而增加了企業的生產成本。

出口產品中包含的國內增加值則穩步上漲?？偟膩砜?如果CPTPP各成員國的關稅減讓承諾得到全部兌現,那么，它對我國對外貿易相較方案一,方案二和方案三下我國對外貿易的萎縮幅度都呈進一步擴大趨勢,且貿易順差的增長超過了20億美元；出口增加值也由負轉正,其中,勞動密集型產業出口產品中包含的國內增加值進一步萎縮,而資本密集型產業和技術密集型產業的總體格局以及我國在亞太區域價值鏈中的地位應該會有一定的影響,但與2018年我國4.62萬億美元(1)考慮到CPTPP協定于2018年12月30日正式生效，所以此處選擇將模擬結果與我國2018年的對外貿易規模進行比較。的對外貿易規模相比,CPTPP 11國之間的零關稅自貿合作不會對我國的對外貿易產生太大沖擊。

具體分析方案三下CPTPP協定沖擊我國對外貿易的國別結構(表7),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厘清CPTPP協定生效影響我國對外貿易格局和出口增加值的具體機制。

由表7可知,當CPTPP各成員國完全兌現關稅減讓承諾后:

表7 方案三下CPTPP協定沖擊我國對外貿易的國別結構 億美元

第一,我國土地密集型產業面向CPTPP 11國的總出口會減少2.85億美元,其中,我國農產品在日本和越南的市場份額會被CPTPP內部其他國家以更低的關稅成本優勢取代；總進口將減少約6億美元,我國會增加美國、東盟其他國家的農產品進口進行替代。

第二,我國資源密集型產業面向CPTPP 11國的總出口會減少0.27億美元,變化不大,因為我國并非資源出口大國,目前出口的資源類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的可替代性也不高；總進口將減少10.28億美元,其中,澳大利亞、越南、秘魯等國對我國出口的資源類產品將會部分轉向CPTPP內部其他國家。

第三,我國資本密集型產業對馬來西亞和越南這兩個東盟國家的出口降幅最大,我國作為資本優勢方與馬來西亞和越南的區域價值鏈合作面臨被CPTPP成員國中的日本、澳大利亞等發達經濟體部分取代的風險。同時,我國資本密集型產業自日本、智利、新加坡、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國的進口也將萎縮,CPTPP成員國中的發展中經濟體將部分替代我國在亞太區域價值鏈分工中的位置,扮演金屬、橡膠、化學原料等一般工業材料生產基地的角色。

第四,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自CPTPP 11國的總進口會減少2.73億美元,總出口卻會萎縮21.12億美元,且主要集中在對日本出口的減少上。這表明,CPTPP協定生效將會導致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面向日本市場的出口優勢,被CPTPP成員中的越南、馬來西亞等發展中經濟體取代,這也正是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出口增加值萎縮幅度更大的原因。勞動密集型產業的服裝鞋帽、生活用品等產品技術含量低,可替代性強,利潤率低,對價格波動高度敏感,使得其對外貿易最易受關稅稅率變化的影響。CPTPP協定中日本承諾將勞動密集型產業平均8.92%的進口關稅降至0,這將給予越南、馬來西亞等國的出口產品比我國高出8.92%的溢價空間,從而導致我國企業被擠出日本市場。

第五,我國技術密集型產業自CPTPP 11國的總進口將減少26.44億美元,主要是對日本和新加坡技術密集型產品進口的減少；總出口將減少19.70億美元,主要是面向馬來西亞、墨西哥等發展中經濟體技術密集型產品出口的萎縮。這表明,CPTPP協定生效會導致我國更多地使用國產或美國、歐盟國家的技術密集型產品替代日本產品,并且我國對CPTPP 11國中發展中經濟體的技術密集型產業的出口優勢將會被日本憑借關稅優勢部分取代。

四、CPTPP貿易便利化條款對我國對外貿易的沖擊

在各種多邊和雙邊自由貿易協定遍地開花的當下,對外貿易的關稅成本已經被降至較低水平,在此背景下,作為衡量一國貿易便利化措施有效性的重要指標,通關時間對對外貿易的成本尤其是物流環節成本具有重要影響。

表8數據顯示,CPTPP成員國和潛在成員國在海關通關效率上存在非常大的差異：加拿大、韓國、美國等發達經濟體的海關通關效率較高,貨物通關時間基本在1日以內；智利、越南、秘魯和東盟其他國家等發展中經濟體的海關通關效率則較低,貨物通關時間基本在2日以上。根據Minor[21]提出的各國通關時間等值關稅率計算可知,CPTPP成員國中海關通關效率最高的是加拿大,平均需要0.08日完成進口貨物通關,這段時長的等值關稅率約為0.09%；海關通關效率最低的是秘魯,平均需要3日完成進口貨物通關,這段時長的等值關稅率約為3.90%?？偟膩砜?CPTPP成員國中的發展中經濟體在海關通關效率上均有較大提升空間。

關于貨物通關時間,CPTPP協定第5章第10款有明確規定:“簽約成員需采取或保持簡化的海關手續,如推進海關申報手續電子化、允許進口商在繳納關稅及相關費用之前先提貨等,以提高簽約方之間貨物貿易的海關通關效率,貨物通關的時間上限是貨物到港后的48小時?！币虼?本文以48小時(2日)為上限來衡量CPTPP各成員國的貿易便利化沖擊情況：加拿大等通關時間在2日以內的國家,貿易便利化沖擊力度為0;智利等通關時間在2日以上的國家,貿易便利化沖擊力度等于其超出時長與原通關時長之比值(表8)。

表8 2018年CPTPP成員國和潛在成員國通關效率及貿易便利化沖擊情況

方案四下CPTPP成員國貿易便利化政策對我國對外貿易的沖擊如表9所示。方案四的模擬結果在變化方向上與方案三的模擬結果基本一致,CPTPP成員國之間的貿易便利化政策沖擊導致我國資源密集型、技術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產業的進口貿易額進一步萎縮,貿易盈余的總順差進一步擴大至36.95億美元,出口產品中包含的國內增加值增長4.47億美元。這表明,我國企業將被迫使用質量更差或價格更高的產品替代原本自CPTPP成員國進口的產品,這損害了我國企業充分利用亞太地區供應鏈優化資源配置的效率,我國參與亞太區域價值鏈分工的深度將進一步受到限制。

表9 方案四下CPTPP成員國貿易便利化政策對我國對外貿易的沖擊情況

方案四下CPTPP協定沖擊我國對外貿易的國別結構如表10所示。假設CPTPP各成員國完全兌現關稅減讓承諾,且將進口貨物通關時長降到2日以內,那么,它們對我國對外貿易的沖擊如下:

表10 方案四下CPTPP協定沖擊我國對外貿易的國別結構 億美元

第一,我國土地密集型產業面向CPTPP 11國的總出口將減少3.08億美元,自CPTPP 11國的總進口將減少約8.13億美元。其中,我國土地密集型產業對越南的出口降幅是方案三的2倍,自越南進口的降幅是方案三的3倍,即越南對CPTPP成員國提供通關便利會進一步促使中越之間的土地密集型產品貿易被其他國家部分取代。

第二,我國資源密集型產業面向CPTPP 11國的總出口將減少6.67億美元,自CPTPP 11國的總進口將萎縮17.38億美元。其中,我國資源密集型產業對越南的出口降幅是方案三的近10倍,自越南進口的降幅是方案三的2.6倍。

第三,我國資本密集型產業對越南、秘魯和智利的出口將分別萎縮14.49億美元、2.97億美元和1.69億美元;我國資本密集型產業對這三國的出口降幅分別是方案三的4.7倍、17倍和3.4倍。

第四,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面向CPTPP 11國的總出口將萎縮23.56億美元，自CPTPP 11國的總進口將減少4.40億美元。與方案三的模擬結果相比,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對越南、智利和秘魯的出口均由正轉負,但我國對美國、歐盟國家以及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出口會大幅增加。這表明,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在喪失CPTPP成員國市場的同時,出口產品價格的被迫下調會增強我國對CPTPP成員國之外其他國家的出口能力。

第五,我國技術密集型產業面向CPTPP 11國的總出口將萎縮38.67億美元，自CPTPP 11國的總進口將減少44.34億美元。我國技術密集型產業對越南、秘魯和智利的出口降幅分別是方案三的5倍、34倍和30倍,表明我國技術密集型產業對這三國的出口市場份額會被日本等CPTPP成員國中的發達經濟體大量取代。

五、CPTPP成員國擴充對我國對外貿易的沖擊

從方案一至方案四的模擬結果可以看出,CPTPP協定并不會對我國對外貿易和我國參與亞太區域價值鏈分工網絡產生太大沖擊。沒有美國參與、由日本獨挑大梁的CPTPP,并不足以改變我國目前在亞太區域價值鏈中的地位。但是,雖然美國特朗普政府退出了TPP,但拜登政府多次表現出對參與亞太地區經濟治理的重視,并提出要在亞太地區建立“印太經濟新框架”。此外,未來日韓雙邊關系的發展也具有高度不確定性,一旦獲得日本的支持,韓國也極有可能加入CPTPP。最后,東盟十國中目前只有越南、馬來西亞、新加坡、文萊四國加入了CPTPP,菲律賓、泰國等其他六個東盟國家未來也有可能在越南等國的示范效應下逐步加入CPTPP。

綜上,我國在亞太地區的核心貿易伙伴中,美國、韓國和東盟其他國家都存在加入CPTPP的可能性,CPTPP成員國的擴充可能會對我國在亞太區域價值鏈中的分工地位產生重大沖擊。本文在方案五中模擬了“東盟其他國家以與越南相同的關稅減讓承諾加入CPTPP、韓國以與日本相同的關稅減讓承諾加入CPTPP、美國以與加拿大相同的關稅減讓承諾加入CPTPP,且東盟其他國家也將成員國之間貨物通關時間縮減至48小時以內”等情況對我國對外貿易的影響,具體結果如表11所示。

由表11可知,假如美國、韓國和東盟其他國家都加入CPTPP,我國的進口貿易規模將萎縮484.07億美元,出口貿易規模將萎縮194.97億美元,貿易盈余將進一步擴大289.10億美元,我國貿易盈余受到的沖擊大約是方案四的7倍;出口增加值將增長59.70億美元,出口增加值受到的沖擊大約是方案四的13倍。具體來看,我國土地密集型產業的出口增加值受影響最小,主要是因為農產品的可加工度和跨國加工率要遠低于工業產品,生產供應鏈較為穩定。我國技術密集型產業的出口增加值增幅最大,主要是CPTPP成員國進一步擴充,將導致原本面向我國市場出口的美國、韓國的技術密集型產業轉向CPTPP內部國家,這樣它們可以享受關稅減讓和貿易便利化優惠,獲得更高利潤。因此,我國技術密集型產業的進口大幅降低,我國企業會更多地使用本土產品代替原來的進口產品,重組生產供應鏈。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出口將增長2.23億美元,主要是因為作為勞動密集型產品進口大國,美國加入CPTPP后會給同在CPTPP內部的東盟其他國家等發展中經濟體帶來巨大的發展機遇,而這些國家勞動密集型產業產能的擴張會拉低國際市場上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價格,如我國勞動密集型產品的進口價格將下降0.27%。相應地,這也會加大這些國家對我國勞動密集型中間產品的進口需求,進而間接拉動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出口的增長,如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對美國的出口雖大幅下降,但對馬來西亞、越南等國的出口卻大幅增加。

表11 方案五下CPTPP成員國擴充對我國對外貿易的沖擊情況

方案五下CPTPP協定沖擊我國對外貿易的國別結構如表12所示。通過對比表10和表12可知,美國、韓國和東盟其他國家加入CPTPP對我國具有如下影響:

表12 方案五下CPTPP協定沖擊我國對外貿易的國別結構 億美元

第一,我國土地密集型產業自美國、澳大利亞、新西蘭、馬來西亞等國的進口都將大幅萎縮,對韓國和東盟其他國家的出口也將分別下降24.80億美元和8.92億美元,即在美國和東盟其他農產品出口大國加入CPTPP后,一方面會將它們原本面向我國市場出口的部分農產品轉售給關稅更低的CPTPP成員國,另一方面它們也會搶奪部分我國面向CPTPP其他成員國的農產品出口份額。

第二,我國資源密集型產業自澳大利亞的進口將大幅萎縮62.52億美元,同時對東盟其他國家的出口將減少31.54億美元,即在東盟其他國家加入CPTPP后,這些國家利用關稅和運輸成本優勢,直接進口澳大利亞資源密集型產品在本國進行加工制造的總成本會低于從我國進口產品的成本,我國資源密集型產業的部分產能面臨被東盟其他國家承接的風險。

第三,我國資本密集型產業對東盟其他國家的出口將下降154.72億美元,但對美國、日本和歐盟國家的出口將分別增加24.83億美元、29.87億美元和16.74億美元。這表明,美國、韓國和東盟其他國家加入CPTPP后,在面向CPTPP內部發展中經濟體的資本密集型產業出口上,美國和日本等CPTPP內部的發達經濟體比我國更具成本優勢,因此會直接取代我國的出口份額；對美國、日本和歐盟國家出口的增長則表明這些國家對我國資本密集型中間產品的進口需求在加大。

第四,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對美國、韓國和東盟其他國家的出口將分別減少16.84億美元、11.98億美元和25.57億美元,但對日本、澳大利亞等國的出口將小幅增長。這是因為東盟其他國家是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大國,美國是勞動密集型產品進口大國,二者共同加入CPTPP會導致東盟其他國家擠壓我國對美國市場的出口機會。但美國對勞動密集型產品的龐大需求,也會刺激部分CPTPP成員國增加對我國勞動密集型中間產品的采購,進而間接導致我國勞動密集型產業對日本、馬來西亞、越南等國的出口小幅增加。

第五,我國技術密集型產業自日本和美國的進口將大幅下降264.13億美元和11.69億美元,對日本和美國的出口將增長97.29億美元和124.154億美元,對東盟其他國家的出口將大幅萎縮407.64億美元。這表明,在面向發展中經濟體市場的中低端產品生產上,我國技術密集型產業的成本優勢會被CPTPP成員國部分取代,但是在面向發達經濟體市場的高端產品生產上,CPTPP內部的越南、泰國等發展中經濟體仍無法僅憑關稅和貿易便利化優勢取代我國的優勢地位。

六、結論與啟示

本文基于CPTPP協定內容,使用GTAP模型模擬分析CPTPP各成員國的關稅減讓承諾、貿易便利化承諾以及未來可能發生的成員擴充,將會如何影響我國的對外貿易及我國在亞太區域價值鏈中的分工地位。研究發現:

第一,若只考慮CPTPP協定中各國關稅減讓承諾對我國對外貿易的影響,那么,即使各成員國全部兌現關稅減讓承諾(方案三),我國的總進口和總出口也只會減少39.26億美元和18.95億美元,出口增加值則基本保持不變。這表明,我國可以使用國內產品替代CPTPP成員國產品快速重組價值鏈,CPTPP對我國對外貿易的沖擊不大。

第二,在CPTPP成員國完全兌現關稅減讓承諾和貿易便利化承諾的情況下(方案四),我國的總進口和總出口將分別減少67.49億美元和30.54億美元,出口增加值將小幅增長4.47億美元。與我國2018年4.62萬億美元的對外貿易規模相比,CPTPP成員國的關稅減讓承諾和貿易便利化承諾都不會對我國對外貿易產生太大沖擊。但是,我國參與亞太區域價值鏈分工的深度將受限,會損害我國企業充分利用亞太地區供應鏈優化資源配置的效率。

第三,在CPTPP現有成員國完全兌現關稅減讓和貿易便利化承諾的基礎上,如果美國、韓國和東盟其他六國也都加入CPTPP(方案五),那么我國的進口貿易規模將萎縮484.07億美元,出口貿易規模將萎縮194.97億美元,出口增加值將增長59.70億美元。這意味著一旦美國、韓國和東盟其他國家加入CPTPP,我國參與亞太區域價值鏈分工的深度將進一步受到限制,我國企業將使用更多的本土產品替代原本使用的進口產品,企業利用亞太地區供應鏈優化資源配置的能力將被削弱。

第四,分行業來看,如果同時考慮CPTPP的關稅減讓、貿易便利化和潛在的成員擴充效應,我國的土地密集型產業和資源密集型產業的出口增加值受CPTPP影響較小,技術密集型產業和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出口增加值受影響較大,資本密集型產業和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區域價值鏈分工優勢地位存在被取代的風險。

綜上可知,由于CPTPP現有成員國經濟體量有限,即使它們承諾的市場開放水平較高,也不會對我國參與亞太區域價值鏈產生太大沖擊。但是,我國應警惕CPTPP成員國擴充的風險,如果將來美國、韓國和東盟其他國家也紛紛加入CPTPP,那么我國在亞太區域價值鏈分工體系中的地位將面臨被邊緣化的風險。因此,我國應加快推進RCEP合作進程,鞏固與CPTPP主要成員國之間的自由貿易合作關系,并且我國應在美國重新加入CPTPP之前,積極謀求加入CPTPP的可能性,以穩定我國在亞太區域價值鏈分工體系中的核心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