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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記承天寺夜游》看蘇軾在黃州的“突圍”

2022-03-17 13:10湯敏敏
語文天地 2022年7期
關鍵詞:安閑記承天寺夜游元豐

湯敏敏

“他從監獄里走來,他帶著一個極小的官職,實際上以一個流放罪犯的身份走來,他帶著官場和文壇潑給他的渾身臟水走來,他滿心僥幸又滿心絕望地走來。他被人押著,遠離自己的家眷,沒有資格選擇黃州之外的任何一個地方,朝著這個當時還很荒涼的小鎮走來?!?/p>

在這段選自余秋雨《東坡突圍》的文段中,“他”指的便是蘇軾,此段所講是蘇軾貶官黃州,蘇軾一生被貶無數,但這不是一次尋常的被貶。神宗元豐二年因御史李定等說他寫詩諷刺了“新法”而被捕入獄,蘇軾在這場“烏臺詩案”中險遭喪命,后終獲釋出獄,被貶黃州。

其實蘇軾所遭遇的不幸還不止這個,蘇軾雖在黃州任團練副使,但卻不得“簽書公事”,做著有職無權無俸的閑官,由此可見,蘇軾在黃州開田東坡,亦可謂無奈之舉。

其實蘇軾所遭遇的不幸遠不止于此:“得罪以來,深自閉塞,……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睆倪@封蘇軾給朋友的信里所寫,便可看出蘇軾的處境。蘇軾與平生親友,幾乎無信來往。

這便是元豐三年二月初到黃州的蘇軾的境遇,物質困頓,亦無精神關懷,蘇軾身遭重重圍困,我們來看看蘇軾在元豐六年十月寫的一篇僅85字的小品文《記承天寺夜游》: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p>

蘇軾元豐三年二月貶官黃州,此時距離初到黃州已過去三年多,三年多的時間,是看開亦或沉淪其中?以蘇軾的一向豁達,能否走出困境,這篇看似不起眼的小品文,你能從這85字中讀出哪些情緒?

我們就著這85字試作品讀。

“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p>

月下散步不是沒人走過,但一次月色入戶便成為夜游的理由,這理由隨性,這理由更似借口。沒有事先的計劃,作者也許只是興之所至想出去走走,便找了這么個“隨性”且“文藝”的理由欣然坐起,坐起即行。又或者確實是因月色撩人想出去一走,無論是興之所至亦或是月色撩人,可以說此時的蘇軾已把“被貶”拋之腦后,沒有絲毫的顧慮,不顧睡意濃,不顧深秋冷,不顧夜已深,不顧去何處,只顧著這月色入戶便欣然起行,一個“欣然”定出了本文基調。

這種不成理由的理由,這種隨意率性還體現在“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

為什么去承天寺,是承天寺有“張懷民”?!盀闃贰币呻p,同樂相游,豈不更妙。而妙就妙在這隨性:一“念”,是心頭一動,不是費思量,一動便“遂”去,想到“就”做,也不思懷民睡了沒,懷民愿同游嗎?一個“念”字,一個“遂”字顯示一切均自然而生。而此處的張懷民,亦有說道:元豐六年,張懷民貶黃州,最初便寓居承天寺。而蘇軾初到黃州,寓居定慧院,二者皆為佛寺,而寓居之所為寺廟,則暗示兩人同等慘遇:一為主簿,一為團練副使,同是居無定所的“被貶人”。張懷民后曾筑亭于住所之旁,以縱覽江山之勝,蘇軾名之“快哉亭”,由此可見二者亦是心胸開闊的同道之人?!巴H”“同道”,又怎不會是“同游”“同樂”之人,張懷民便是蘇軾此時最佳的“一念之人”。

而天意也湊巧,這“一念之人”竟然“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

夜深尋人,因無事先邀約,畢竟有所擔心,或是天意湊巧,或是心有靈犀——懷民亦未寢,一個“亦”字,道盡蘇軾心頭一喜??磥頍o需多想,隨性之事皆順意發生。二人不光在“未寢”上很有默契,二人連步調均一致,不是“行”,而是“步”,慢慢走,慢慢欣賞,確實悠閑。

但承天寺的月景卻也普通“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p>

月光皎潔,夜色寧靜,何處不如此。文壇大家蘇軾在此處不費多少筆墨去寫月景,只興筆來此一句,而蘇軾在《赤壁賦》中的月景:“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v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笨芍^洋洋灑灑,潑墨成長幅畫卷,而《記承天寺夜游》中的月景則惜字如金,看來蘇軾此時心不在月,只興手來這一句:月光如水般清澈,竹柏葉子隨風,如順水流淌的藻荇。而蘇子真正想說的是:今夜,月景寧靜而清澈,月色的美唯有心境清靜安閑的人方能領略。而句末一“也”字,恰是這一愉悅情感的宣泄口,別看只是個語助詞,可如果把這詞去掉讀讀看,“蓋竹柏影”,語氣讀來就顯平淡,蘇子在此時心中的欣喜之情便仿佛如鯁在喉無從宣泄,而一旦加了“也”,即便我們讀者在誦讀時也不覺會放慢速度:“蓋——竹——柏——影——也——”, 欣喜之情便通過這一“也”得以盡情宣泄。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便是蘇軾自道今夜之景的普通,那么值得一提的是什么?是“閑”!蘇軾在黃州,陷于物質精神的雙重困境中,何以解困?“閑”正是這突破之道:清閑——悠閑——安閑。蘇子無事夜游,是為清閑,夜游隨性而為,是為悠閑,蘇子的心情如這月色般寧靜而清澈,是為安閑。而無數處于蘇軾相同困境的人,或怨天尤人,或因不得志而郁郁寡歡,雖得空閑卻不得清閑、悠閑、安閑。蘇軾經烏臺詩案到被貶黃州一番歷練,恰如劉禹錫在和州,趁著這“無案牘之勞形”的空閑,由清閑趨于悠閑而至安閑?!伴e人”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蘇軾自詡“閑人”,是“自得”還是“自嘲”,亦或二者皆而有之,且看下面篇章——

蘇軾在《書臨皋亭》一文中所寫:“東坡居士酒醉飯飽,倚于幾上,白云左繚,清江右洄,重門洞開,林巒坋入。當是時,若有思而無所思,以受萬物之備。慚愧慚愧?!庇纱艘欢?,蘇軾的自在安閑可見一斑。

而蘇軾在《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一詞中所寫:“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贝嗽~借月夜孤鴻,道出了作者內心的孤獨與孤高的心境。

這兩首詩詞均作于黃州期間,但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心境,而更有意思的是第一篇寫于蘇軾初貶黃州的元豐四年,而第二篇寫于元豐五年十二月。時間是治愈心靈的良藥,而以蘇軾之豁達開朗,元豐四年便深悟安閑之道,怎以元豐五年卻又重陷孤獨抑郁?

其實,這一切并不矛盾:人的心緒本就復雜,反復的心情起伏亦是正常。正如“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一句,既有被貶卻悠閑漫步的自得,也包含因被貶而無事可做的自嘲,所以同一句子包含不同心情亦屬正常,而不同的時間段心情的反復變化亦屬正常,因為人心本就復雜。

在《記承天詩夜游》中,我們看到了蘇軾在黃州的怡然自得,而蘇軾在黃州所寫的詩詞文中,更多的是豁達樂觀之篇。

余秋雨在《東坡突圍》中寫道:“此時此刻,他完成了一次永載史冊的文化突圍。黃州,注定要與這位傷痕累累的突圍者進行一場繼往開來的壯麗對話?!?/p>

人生多逆境,逆境能成就人亦能困殺人,而蘇軾在黃州完成了一次漂亮的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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