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幗英雄劉青霞

黃益群

在安陽以西21公里處的蔣村鄉西蔣村，有座氣勢恢宏的馬氏莊園，那是清末兩廣巡撫馬丕瑤的故居，占地2萬多平方米。從清光緒十一年（公元1885年）至民國年間，前后營建近50年，是中原地區現存規模最大的清代官邸建筑群。光緒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在返京途中曾下榻于此。解放戰爭時期，馬氏莊園是劉鄧大軍的司令部所在地。

馬氏莊園東院有一座古樸凝重的小樓“思無邪”齋，是馬丕瑤最珍愛的小女兒馬青霞的繡樓，樓上的梳妝臺上高掛著孫中山先生題寫的“巾幗英雄”匾額。這匾額稱贊的就是馬青霞。

身為巡撫的馬丕瑤為官清廉，同情百姓疾苦，曾撰《馬氏四種條約》，要求子女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馬青霞出生在這樣的官宦詩書之家，自然在心中打下了儒家思想的深深烙印。

馬青霞17 歲嫁到尉氏縣劉家，因此她也被稱為劉青霞。劉家是當地一大富戶，不僅擁有20 余萬畝田地，還在開封、南京、北京開設了100 多家當鋪、錢莊、銀號和數以百計的鋪面，號稱“七十二茂、八十二盛”，可謂日進斗金，富埒王侯。不幸的是，丈夫劉耀德英年早逝，年輕又沒有子嗣的劉青霞備受打擊。這一年是光緒二十七年（公元1901 年），劉青霞剛剛24 歲，接踵而來的財產糾紛更令她心力交瘁。

劉姓五門中，劉耀德一門單傳，族人覬覦其財產，爭相過繼，鬧得不可開交。左右為難之際，劉青霞與婆婆合計，佯稱有孕，到開封分娩，抱養了耀德胞姐雷姓的一個嬰兒，取名劉鼎元，視若己出。議論紛紛的族人對劉青霞懷恨在心，隨著婆婆楊氏的謝世，孤兒寡母的處境變得更加險惡，族人霸其財產，奪其土地，肆意欺凌。劉青霞也不計較，與兒子相依為命，苦心經營，支撐門面。

為了爭取公眾輿論，緩解家族矛盾，劉青霞不吝錢財，獨自出資4 萬兩銀子修建劉氏祠堂；捐出良田15 頃，辟為“劉氏義莊”，凡劉姓60 歲以上老人，每人每月可以從義莊免費支領小麥三斗（計75 市斤）；每年臘月初八定例開倉放糧，以賑年荒；還在義莊附近設義學一所，凡劉姓子弟均可免費入學；又在縣城修建住宅一所，從中辟出一部分房院專門收養本族無依無靠的寡婦。

對族人慷慨大方之余，劉青霞對公益事業也不含糊，她捐地120 畝，辦起孤貧院，為孤弱鰥寡提供庇護；她在縣城辦“平民工廠”，以工代賑，解決貧困者的生計；捐銀9000 兩，在賈魯橋上修建石橋，劉青霞親自題寫“無名氏修”，暢通了開封到許昌的官道，造福鄉梓。

劉青霞對教育事業尤為關心，尉氏縣辦高等學堂，開封辦小學堂，她都鼎力支持。光緒三十一年（公元1905 年）廢黜科舉后，豫籍京官在京師成立“河南公立旅京豫學堂”，劉青霞一人捐銀3 萬兩；光緒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汴紳創辦中州學堂，劉青霞又捐銀1000 兩。劉青霞的仁義不僅受到鄉親們的好評，更受到清政府的表彰，被授予“一品命婦”的稱號，并降旨準其以“樂善好施”字樣，自行制匾懸掛。

清末民初，民族危機日重，民族革命蓬勃發展，清末新政也使留學和女學教育獲得發展空間。尉氏籍留日學生潘祖培、羅文華、劉恒泰的眼界和見識讓劉青霞耳目一新?！罢劦角逋⒏瘮?、中國衰弱、歐美列強欲瓜分中國等情況，青霞聞之頗為動心”，在他們的引導和鼓勵下，劉青霞決心赴日游歷，這個決定得到了二哥馬吉樟的支持，時值馬吉樟奉派日本考察學務，劉青霞如愿以償得以隨行。

劉青霞抵日后，受到河南留日學生的熱烈歡迎，她將兒子劉鼎元送入幼兒園，自己亦放足改裝進行社會活動。廣泛結交朋友，積極參加各種進步活動，耳濡目染之下思想覺悟不斷提高。

光緒三十三年，中國同盟會河南分會擬辦《河南》雜志，苦于沒有經費，求助于劉青霞，她毅然捐出2 萬元才得以創刊。該雜志在《本報之十大特色》中寫道：“炊而無米則巧婦束手，戰而乏餉則名將灰心，本刊經劉氏出資巨萬，既有實力為盾，其后庶幾乎？改良進步骎骎，焉有一日千里之勢？”雜志簡章第13 條亦稱：“本社所有經費，均尉氏劉青霞所出，暫以2 萬元先行試辦，俟成效卓著時再增巨資?！?/p>

《河南》宣傳革命，支持共和，旗幟鮮明，持論鋒銳而激烈，是富有生命力的刊物，所宣傳的同盟會綱領和主張、闡明的救亡圖存振興中華的思想對國內文化界的思想解放起了很大推動作用，魯迅、周作人、許壽裳都是雜志的撰稿人。時人稱：“此報鼓吹民族民權二主義，鴻文偉論足與民報相伯仲?！眲⑶嘞甲鳛椤逗幽稀返慕洕蠖?，其貢獻是顯而易見的，她還籌助李錦公歸國在開封設立“大河書社”，便于國內宣傳聯絡工作。

不久，劉青霞又為《中國新女界》雜志捐款近萬元，該雜志在廣告上稱：“遲愆之咎，誠無可諱。茲得河南尉氏縣劉女士之贊成，增助資本，以擴社務?！薄吨袊屡纭冯s志開創辦女報之先河，發行量與日俱增，成為女學界高擎的一面旗幟，曾獲得“女學門界之大王”的美稱?？偠灾?，只要是劉青霞能力所及，她總是毫不吝惜自己的錢財，捐助不遺余力。在日本考察游學半年，進步留學生和同盟會員們的憂國憂民和奮發進取的革命情操，把她“兼濟天下”的情懷悄悄轉變為“天下為公”的愛國熱情，她加入了同盟會，走上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道路。

從日本歸國后，劉青霞在尉氏縣創辦“英華女?！?，這是河南較早的一所新型女校，這件事在河南乃至全國都有很大影響，1908 年3 月31 日的《江漢日報》曾作過一段報道：“尉氏女學成立（河南）：尉氏劉青霞女士，去冬曾議在縣城創設女學，已志前報。旋以效仿無從著手，因親赴北京并東洋調查一切章程，刻已于正月回尉?！薄芭畬W已定基址在西門外。即日修建堂臺，一俟竣工，即可開課?！?/p>

英華女校就開設在劉青霞家南花園內，劉青霞自任校長，還為女校的學生畫了一幅《群芳圖》并題寫詩歌：“莫除舊時花枝敗，但求自由花常開。愿君不辭勞素手，育得群芳天下栽?！彼€特地聘請了在日的知交高山愛子和朱珍吾擔任教師。學校所招收的50 名學生多是開明人士家庭的女子，一切費用皆由劉青霞支付，年耗資上萬元，培養了一批有文化有思想的女性，影響深遠。被譽為“媽媽同志”的任銳就是從英華女校走出來的。

辛亥革命前夕，河南留日學生張鐘端受同盟會指派，回國開展革命活動，他首先來到南京和劉青霞接頭，在劉青霞的引薦下，張鐘端得以在馬吉樟帳下做幕僚，掩護革命活動；張鐘端在省城開封醞釀起義，劉青霞又積極捐銀充作經費。張鐘端革命失敗后，劉青霞不無遺憾地說：“滿擬竭力多捐，旋因失敗而止?！庇捎趧⑶嘞紵嵝膶W務，仗義疏財資助革命，大名蜚聲中原，辛亥革命前后，她除被聘為北京女子法政學院校長、北京女子學務維持會會長、北京女子參政同盟會會長等，還是北京女子《白話報》發起人，足見其在當時中國婦女界的名望和地位。

民國肇建，百廢待興，劉青霞興奮異常，憧憬自由平等的美好生活。河南革命派創辦《自由報》，劉青霞不僅捐款2000 元資助，還即興撰寫《自由好》祝詞，表達了她崇尚自由的信念。民國元年四月孫中山辭去臨時大總統后，擔任全國鐵路督辦，準備修建鐵路，為籌款正焦頭爛額，劉青霞兩次攜子來到上海晉見，他們早在日本就已相識，劉青霞表示愿意將家產捐獻出來修建鐵路，孫中山感動之余，提筆為劉青霞題寫“巾幗英雄”和“天下為公”。但是，此利國利民之舉終因南北分裂中途夭折了。

劉青霞的愛國之舉卻引起同族人嚴重的不滿和非難，他們指責劉青霞不守婦道。劉青霞憤怒地在《自由報》上以《豫人劉馬青霞披露》為題，發表了《告四萬萬男女同胞書》，對劉氏族人的惡毒攻擊進行了有力的駁斥，她第一次喊出了“天賦人權，自由平等”，并大聲疾呼：“有家不能歸是喪卻居住之自由也；流離奔走，主持商會者無人，是喪卻營業之自由也；今日詐訛，明日狡賴，是喪卻財產之自由也！悲夫，悲夫！不自由，毋寧死！”之后，族人又在政治上迫害劉青霞，他們向北京政府告發劉青霞私通國民黨，反對北京政府，欲置她于死地，幸而劉青霞的二哥在北京總統府任職，從中斡旋，才免卻一場災難。

整不死劉青霞，族人又采取卑鄙手段挑唆年少無知的劉鼎元公開發表聲明斷絕母子關系，令劉青霞的精神備受折磨。1921 年5 月，《新中州報》報道：“已故劉耀德之妻劉馬青霞與義子劉鼎元一案，現經中人龍君等調處離異分居，各自度日?！?/p>

一連串的打擊讓劉青霞心灰意冷，“對于家族甚覺氣短心灰，而對于社會事業尚不忍放棄天職。南京新置住宅一所，預備組織實業，移治家之精神，以經營之”。1922 年，馮玉祥出任河南督軍，他上任后便拜訪劉青霞，允諾派員保護劉青霞及其家庭財產，并懇請劉青霞出任河南教育廳廳長。劉青霞萬分感動，決定把價值400 多萬大洋的家產全部捐給地方政府。捐掉財產的劉青霞從此了無牽掛，她妥善安置了自己名下學校、工廠、商鋪、田園的交接事宜，并安置了家丁、長工一干人等，然后給開封難民收容所送去兒童衣服，這也是她平生最后的一次慈善捐助。此后，人事已盡、兩袖清風的劉青霞返回自己的母家——安陽馬氏莊園。

劉青霞掙脫了封建專制加在自己身上的精神枷鎖，回到了那一座“思無邪”齋，這里既是她出閣前的閨房，也是她養病終老的繡房，除了一顆飽經滄桑的心，劉青霞真是萬念俱灰了。1923 年舊歷二月初六，劉青霞長眠在娘家繡樓上，終年46 歲。

從封建官宦的千金小姐到豪門巨富，劉青霞樂善好施、兼濟天下；從封建朝廷的“一品命婦”到中華民國的“巾幗英雄”，其傳奇的一生與興學圖強的事業緊緊聯系在一起，她造福鄉梓和為民主革命所作的貢獻是有口皆碑的。無怪乎近代革命黨人稱贊之“南秋瑾，北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