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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固對于考古類型學的早期應用

2022-05-16 11:24朱翔宇
錦繡·上旬刊 2022年2期
關鍵詞:瓦當饕餮考古

一、學界對于考古類型學的普遍公認

類型學方法由蒙德留斯(OscarMontelius,1843-1921)提出,旨在解決在研究西歐、北歐青銅文化時期缺乏文獻支持而導致得文化的分期與器物年代判斷困難的問題。早期將蒙氏類型學引中國的著作有兩本,包括鄭師許(1897-1952)與胡肇椿(1904-1961)于1936年合譯的《考古學研究法》(濱田耕作(1881-1938)的日譯本譯出),由世界書局出版。另一本是滕固在1937年對《先史考古學方法論》德文原版的中文譯本,由商務印書館出版。

在《先史考古學方法論》中,蒙德留斯將類型學基本方法原理定義為從“發見物”中通過分類的方法,依據有年代意義的遺物的相對年代辨析、抽離出“體制”(形態特征),并據此判定遺物的相對年代。1以并行的“聯類”(具有從早到晚的連續演變規律的遺物特征)作為依據,推測器物的發展演變規律,同時“聯類”又可以以其數量的增多自證該規律的準確性。

學術界對于將考古類型學引入實際運用基本達成了統一認知,即蘇秉琦(1909-1997)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進行的斗雞臺墓葬發掘工作以及洛陽中州路的運用。1948年,蘇秉琦在對斗雞臺兩次發掘共計八十二座有陪葬品的墓葬材料進行整理時發現,如何確定年代問題是處理材料的關鍵。因此,就有了蘇秉琦對斗雞臺出土瓦鬲的形制學研究。通過這項工作,蘇秉琦成功將八十二座墓葬分成了三個時期,并在當時引起巨大轟動,被視為是考古類型學在中國的第一次運用。張忠培稱其為“首次為分析器物的譜系提供了范例,開創出譜系分析器物的方法,為中國考古類型學奠定了基礎”。2俞偉超將其譽為“使中國式的考古“類型學”方法論,由“多層符號記錄法”轉換至“兩層符號(即型、式)”來表示器物的演化順序,并接踵達到一個新的高度”。3

二、滕固兩項考古工作中的類型學運用

然而,在蘇之前,其實滕固也曾做過對于考古類型學的嘗試性運用,雖然滕固的譯本到1937年才被出版,但考慮到滕固通曉日語以及德語,因此推測滕固接觸到蒙氏類型學的德語原本以及日語譯本的時間應該更早。

1、滕固對燕下都半規瓦當考察中的類型學運用

首先,滕固的考古類型學運用可以在其對燕下都半規瓦當的考察當中看到。1934年5月,滕固到北平寓居團城,在參觀到燕下都遺址發掘整理出的物品后,對其中的半規瓦當產生了興趣,并進行了進一步的考察。

早在滕固對燕下都瓦當進行考察之前,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曾組織考古調查團進行對燕下都遺址的考察,民國十八年十一月(1929.11),馬叔平(1881-1955)任團長,傅振倫(1906-1999)作為團員參與考察并完成對燕下都的第一次發掘報告。該報告粗略記錄了燕下都地區當時之狀況、發掘之經過、出土文物之類別及重點記錄了老姥臺的考察情況。至于半規瓦當的年代問題,考察團則未作出進一步深入。

依照滕固的分類方法,燕下都半規瓦當分為旋云紋以及雙獸母題兩個系統。

在作旋云紋的系統內又分為四類:

1.旋云套凸式(陰文陽文兩種)

2.旋云饕餮式(陰文陽文兩種)

3.旋云套凸饕餮式(陰文)

4.旋云單凸饕餮式(陽文)

雙獸母題的系統內又分為三類:

5.雙獸對首式(簡體繁體兩種)

6.雙首對角式(陽文)

7.雙首對項饕餮式(獸身陽刻、獸身雙鉤、獸身通身起線陽刻、獸身陽刻而獸首起線陽刻、方筆陽刻、方筆陰刻、附有鉤云綠帶的陽刻七種)

在去除掉一些無法辨認的瓦當,以及附有的其他一些細微特征之后,滕固將調查團所發掘的半規瓦當分類成上述形式。不過即便如此,對于滕固考察瓦當的年份問題來說,已經足夠用了。

在第一個作旋云紋系統中,依照旋云紋形式的特征,滕固摸索出一條較為明顯的演變路徑。從旋云套凸式開始,其似植物的兩芽向左右雙出彎卷,滕固聯想到古代銅器上也有類似的紋繪。再根據套凸紋的形式,思考其可能來自雷紋的解放,而按照形式的特點,這有可能與后面三類的饕餮紋有關,由此奠定了旋云套凸式時代為最早的基礎。第二類旋云饕餮式,除了特別添加了饕餮的兩眼的元素外,先前的旋云紋也變形作為饕餮的額部、雙眉、鼻端;自第三類旋云套凸饕餮式開始,套凸元素回歸,原先兩眼置于套凸中部,鼻端云紋得到保留;第四類旋云單凸饕餮式,原本的套凸簡化為單凸,眉眼鼻端的云紋線法相比前三類更顯柔順自然,更像是后來的產物。

該系統中,云紋、套凸紋、以及饕餮紋各自的演變規律都可以看作一個“聯類”??偨Y來看,云紋從原先點綴瓦當內側邊緣的地位,逐漸向變幻成為饕餮面部一個部位的方向發展,并且數量愈發減少,愈發簡練明確。其次套凸紋,從畫面的主體地位逐漸成為饕餮的面部裝飾,畫面占比不斷縮小,且最終簡化為單凸的形式。最后是饕餮紋,雖然是后出現的,但是饕餮紋的演變規律也有跡可循,開始的饕餮紋兩眼作為視覺中心,特征十分明顯,但除此之外的雙眉、鼻端由于是云紋作成的,因此與四周環境不甚易區分。而在后期,隨著云紋的減少,饕餮的面部特征愈發明顯,并且線法向柔順自然的轉變也是饕餮紋的一個演變規律。這三個聯類各自有著自己的特征,相互之間也時有影響,但若是將三者對照參考來看,則燕瓦當的演變規律則較為明顯地呈現出來了。

而在第二系統雙獸母題瓦當中,滕固提出了以雙獸的形式演變規律為參照,判定瓦當的年代先后問題。首先是第五類雙獸對首式,兩頭伏龍形式的雙獸頭部相對,頸部三出翅,前足與胸部也作相對形;第六類雙首對角式,按照雙獸脖頸的彎曲程度來看,這里的雙獸從原先的對首,頭部埋得更低,變成角部相對,胸部和前足相分離,且頸部的三出翅有所保留,不過相互之間間距拉大,更顯得靈活解放;到第七類雙首對項饕餮式開始,雙獸從原先畫面中央的位置,轉變為蟠靠于瓦當內側邊緣,相對的部位也從頭部到角部,最終到了夸張的頸部,半個頸部和頭部從畫面中部頂端垂直生生落下,用作了饕餮的額梁,其余各部位也發生不同程度的變形服務于饕餮紋,成為其中一部分。

在第二個系統中,頭頸部的彎曲度、頸部三出翅的演變、也可以看作是兩個聯類。相比于旋云紋系統,這里用于參考對照的聯類偏少,不過這也是由于瓦當數目過少所限。另外第七類含有饕餮紋的瓦當中,由于形式過于多樣,滕固在將其進行分類之后也未做進一步的年代確定工作,是為一憾。

2、滕固對六朝石獸考察中的類型學運用

滕固對考古類型學的另一次運用體現于他在1935年3月到5月進行的對六朝石刻的考察中,雖然沒有明確提及類型學中的“體制”、“聯類”等概念,不過滕固確實是依照類型學方法進行的。對當時遺留的石獸,滕固抽取其中七座作為樣本,著重選取石獸的獸身、頭部、翼部三個部位,分別對其進行了特征的總結與演變規律的推測。

獸身特征分為五類:

(a)獸身平正,頸項昂直而裝飾較為簡樸(代表:宋武帝陵)

(b)獸身窈窕,頸項稍作斜形而裝飾較富(代表:齊宣帝陵、齊武帝陵)

(c)獸身窈窕,胸部昂挺而裝飾較富(代表:齊景帝陵)

(d)獸身平正,頸項肥短而裝飾較富(代表:齊明帝陵、梁武帝陵)

(e)獸身平正,頸短頭重而裝飾特繁(代表:陳文帝陵)

頭部特征分為三類:

(a)朵頤隆起,口部略作圓形而額上及口角有茸毛小翅(代表:齊宣帝、齊武帝及齊景帝陵)

(b)朵頤較薄,鼻大,口部方闊而額上及口角有茸毛小翅(代表:齊明帝和梁武帝陵)

(c)頭部沉重,角上有鱗紋并有三出翅而額上茸毛旋卷特顯裝飾豐富的(代表:陳文帝陵)

翼部特征分為五類:

(a)短翼而翼膊有鱗紋(代表:宋武帝陵和陳文帝陵)

(b)短翼翼膊作渦紋而腹部復襯有羽翅紋(代表:齊宣帝陵)

(c)短翼翼膊有鱗紋而腹部復襯有羽翅紋(代表:齊武帝和齊景帝陵)

(d)四小翼拼成一大翼而腹部復襯有羽翅紋(代表:齊明帝陵)

(e)簡單的短翼而翼膊作渦紋的(代表:梁武帝陵)

獸身的特征演變規律不太好辨別,由于在漢代早期就已奠定了獸身的多種形式,獸身的平正或是窈窕在時間上呈現離散的分布狀態;不過,在裝飾方面,獸身卻可以找到一條清晰的演變路線:大抵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獸身的裝飾愈發細致繁復。

頭部特征的演變規律較為明顯,有著漢代雕刻的原型作對照,a類頭部中隆起的朵頤、圓形的口端以及人字形刻文的上唇,這些都是早期自漢代獅像遺留的形式。而隨著時間推進,由于眼部和鼻部的突出,朵頤逐漸薄化,朝著裝飾方向轉變;口部由圓變方,人字形的上唇也變得扁平,朝著b類進行演變。

翼部的鱗紋以及渦紋均在漢代已奠定了基礎,滕固總結出來的特征是:除了裝飾變得更為豐富,在短翼之外腹部復襯修長的翅羽紋令人覺得足以振翅飛翔,這也是該時代的一大特征。

綜合來看滕固對于這三個部位的特征演變規律的總結,獸身以及口部均有著較為明顯的線性演變規律,獸身為:a->b->c->d->e;頭部為:a->b->c;翼部為:a->b->c->d->e。

將滕固所列舉的石獸樣本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則可較為清晰地找到這樣一條演變規律:

其中需要注意的是最晚建成的陳文帝陵中石獸翼部形式屬于最早的a類,這在考古中是較為正常的現象,我們可以理解后世石匠仿照早先的翼部形式對陳文帝陵石獸塑像,但是卻不能要求劉宋石匠去憑空創造出陳朝翼部的形式。

從這種研究方法可以看出,獸身、頭部、翼部各自有著自己的演變規律,同時又可以相互之間通過石獸形態在演變規律中所處的位置來驗證這種規律的正確性。不過,由于這是滕固個人的嘗試性應用,較為遺憾的是并沒有選取更多聯類作為對照;而且不同部位的分類也沒有采用不同的標記方式而是統一小寫英文字母標記,沒有形成一個具備完整索引功能的數據庫模型。

三、總結

滕固對于考古類型學的運用,雖說沒有明確提出他在譯本中所提到的各個概念,但從方法上來看,卻無疑是合乎定義的。遺憾的是,對年代問題的分析,滕固只是將其作為整個美術考古過程中一個極小部分來進行的,重點還是在于對藝術風格演變的考察,因此,不論是從運用程度還是用于說明的篇幅,都是淺嘗輒止的。

以往的學術界,對滕固將考古類型學概念引入中國的成就,表示了高度肯定。如鄭巖著在《考古學到美術史》中提到的“滕固本人除了1926年撰寫了中國學者“百年來具有發軔之功的第一本中國美術史”《中國美術小史》①,還在1937年翻譯了瑞典考古學家蒙德留斯的《先史考古學方法論》,雖然滕固翻譯該書的立足點在于美術史,但卻直接推動了類型學在中國考古學界的傳播”②。但是,對滕固對考古類型學的實際運用則并未投入過多關注,除了一些學者在總結滕固個人成就時,會略有提及,其他便只是只言片語帶過。通過對滕固考古工作的細致分析,除了能對滕固考古方法獲得進一步了解,對滕固對于中國學術界的貢獻也許能提供更多可供參考的信息。

參考文獻:

[1]陳洪波.蒙特柳斯考古類型學思想在中國的譯介[J].考古,2011(01):91-96.

[2]滕固.六朝陵墓石跡述略[R].六朝陵墓調查報告,1935,8.

[3]滕固.燕下都半規瓦當上的獸形紋飾[R].金陵學報,1936(06-2).

[4]蘇秉琦.斗雞臺溝東區墓葬編后記[R].史學集刊(05),1947.

1[瑞典]蒙德留斯.先史考古學方法論[M].滕固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9:5.

2張忠培.中國考古學的重要奠基人與中國考古學新時代的開拓者[M],原載北方文物[M].1998,4;收入中國考古學——走進歷史真實之道[M].北京:科學出版社,1999:54-59.

3俞偉超.考古學的中國夢[M].讀書,1998,8.76.

① 薛永年.滕固與近代美術史學[J].美術研究,2002(01):4-8.

② 鄭巖著.從考古學到美術史[M].2012.

作者簡介:姓名 朱翔宇,(1995--),男,漢族,籍貫:江蘇省南通市,職稱:學生,學歷: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 設計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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