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叫梅花的鹿和一只叫高速的鹿

龔房芳

“嗨，我是梅花，你們好??！”梅花向一群在啃草的兔子打招呼，兔子們抬起頭，奇怪地看著她，有一只兔子驚喜地說：“哇，鹿，一只鹿！”

“你才是路呢，你全家都是路！”梅花不高興了，轉身離開了兔子群，快快地離開，一點也不猶豫。在她看來，路總是被踩在腳下的，自己怎么會是路呢？

梅花出生的時候，一朵梅花正好飄落在她的額頭，她驚奇地看著眼前的朵朵花兒，卻不知她的媽媽已經盡了最后的力氣，撒手離去了。梅花只吃了一次媽媽的乳汁，就再也沒有了，媽媽被埋在梅林里。她額頭上的梅花留下了印痕，成了淡淡的梅花形狀，從此她就被叫作“梅花”。梅花喜歡這個名字，也喜歡吃梅花，最初的那段時間，是這片梅林救了她。

當她看到一群類似媽媽那樣的身影時，立刻跑過去表示親近。誰知人家看了看她額頭的花印，又看看她的后背，質疑：“為什么你的身上沒有花，頭上卻有呢？”

“很顯然，她和我們不是一類。我敢打賭，她不是一只梅花鹿?！币粋€聲音尖聲說。梅花當時就笑了，“沒錯，我是梅花，不是路?！?/p>

人家哈哈地笑著，呼呼地跑走了，再也沒有出現。

最后的梅花也凋落了，梅林里出現了綠色。梅花開始發愁，她低下頭，不知道如何應對饑餓。地上也有了嫩綠，朝遠處看看，一大片一大片的綠色鋪滿了地面。那綠色讓梅花看到了希望，果然，第二天，她的唇就輕觸上了那些嫩綠。

剛開始，梅花還擔心草會被自己吃光，后來她發現，當她吃完了第二片草地回到第一片草地時，這里的草又能吃了。

獨行的梅花有了自己的地盤，不管白天走出去多遠，她都會在夜晚趕回來，這里，才是她的家。

吃了很多草和樹葉的梅花漸漸長大，她的本領和見識也多了，只是還是不愿被人稱為“路”，她對“嚕盧擄路”的讀音都很反感。同時她也有了心事，那是一種喜悅和傷感時都無法向人訴說的難受，“唉！也許我真的該有個伴兒，就像路過野兔群、大雁群那樣，說說笑笑的，可能是很有趣的?！?/p>

秋天到來，梅花已經懂得收集干草，她知道會越來越冷，從現在到梅花開放，還有一段時間。

氣溫逐漸降低，梅花收集草糧的速度也加快了，她已經有好幾天沒出去走走了，趕在下雪之前忙完這一切，到時候吃的、蓋的、鋪的就都不用愁了。長期的獨立生活，使得梅花過早地明白了這些。

“加油啊，梅花！為了不再受冷挨餓?！彼o自己鼓勁，把收集好的草藤堆到一起，“嗯，這一堆已經不少了，再加上一些運到家里去?！彼f著，轉身繼續去收割。

那些葛藤、何首烏，還有些不知名的草，都曾給她營養和力量。將來外面飄著雪，自己在屋子里躺著，身下是散發著天然香氣的草和藤，餓了，一歪頭就能吃到——梅花這樣想著，忍不住笑了。

忽然，草堆旁傳來了一聲：“啊——”

梅花嚇了一跳，“誰？”

從草堆里伸出兩根“樹枝”，接著，一只腦袋伸出來，然后，整個身子也出來了，原來是個和梅花差不多的家伙，只不過，人家有兩只角。

“嗨，嗨，你怎么在這里？這可是我的地盤，誰讓你來的，我又不認識你?！泵坊ê敛豢蜌獾厝氯轮?，同時臉也繃得緊緊的，長時間的獨處，使她有些冷漠。

那個家伙抖抖身上的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真是對不起，嚇著你了吧？我不是故意的，你可千萬別生氣?！?/p>

其實梅花并沒有生氣，對方這么客氣，一時間她倒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我是來旅游的，你說我是流浪的也行，不過，和他們不同的是，我邊走邊畫一些風景……哎呀！”他轉身又一頭栽進草堆里去扒拉。

“怎么？你想要這些草嗎？”梅花不解。

“不，我的畫夾還在這里面，有我剛畫好的畫?！彼念^扎進草里，聲音有些含糊。

從草里扒出來的，除了畫夾，還有個大大的旅行包，比那些遷徙的野兔的背包可大多了。

“請看看我的畫吧?！彼旬媻A遞過來。梅花看了一眼就呆住了，畫面上一片金黃，是那些還沒收割的草，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忙碌，梅花仔細看了看那個不太清楚的形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

“我畫得不錯吧？沒把你畫丑了吧，勤勞的姑娘？”他得意地問。梅花聽到了期盼的答案，為了掩飾自己的過分喜悅，她隨意往后翻了翻，每一幅畫都是美景，有的是她見過的，有的連夢中也幻想不出來。

他說：“這都是我經過的地方，美吧？”

這是一個特別的家伙，我要是有這樣的伙伴就好了，梅花心里這么想著，突然想到人家很有禮貌，于是就矜持地說：“你好，我叫梅花，還沒請教——”

“你好，梅花，好客氣啊，我叫高速。叫梅花的梅花鹿，真好！”

“你才是路呢，你全家都是路?！泵坊摽诙?，說完了又后悔，人家生氣怎么辦？這也太不客氣了。

高速哈哈大笑，“你說得沒錯，我就是鹿，因為跑得快，大家就叫我高速鹿，其實我和你一樣，都是梅花鹿，只不過我是男的?！?/p>

梅花才不相信呢，高速身上都是花，自己只有額頭上一朵花?！霸趺?？你不相信嗎？回頭看看你的后背吧?！备咚傩Σ[瞇地說。不知道為什么，梅花覺得那笑容很溫暖。

背部真的有了一些淡淡的白色花，只是不明顯，梅花一直沒發現呢。

“這不奇怪，天冷了顏色就淡了，天氣再次熱起來時，你的外衣就很美了?！?/p>

“你弄亂了我的草，要幫我運回家?！?/p>

高速點頭答應了，“好好好，沒說的，男子漢就應該給女生幫幫忙?！?/p>

因為這句話，梅花就賴著人家了，整個秋天，高速除了畫畫，就是幫著梅花收集那些草藤，當然，最愉快的是共進晚餐和聊天，梅花已經了解到很多外面的事情。

盡管梅花的屋子夠大，客房也收拾一新，可高速一直住在屋外的帳篷里，他說：“你別多心，并不是你的屋子不好，我是習慣了，這是旅行者的特點?！敝灰徽f到旅行者的一些習慣，梅花就釋然了。

高速給梅花畫了好多畫像，屋子里貼得到處都是。梅花才知道原來自己也很漂亮，有時也會很溫順，有時也很柔弱，并不是只會瘋跑的兇巴巴的女生。這個發現讓梅花很開心，她覺得自己和高速的差距也許沒有想象中那么大嘛。

快樂的日子很容易過去，雪花飄落的時候，梅花盛開了，暗香浮動。高速飛快地畫著那些盛開的花，難道他跑起來比這還高速？

留給梅花一張梅花圖，高速背著其他的畫離開了。

“很遠嗎？”臨行前，梅花小心翼翼地問。

高速輕輕地笑，用一貫柔和的聲音說：“如果用高速跑的話，也不算太遠，喏，就是那條路，一直走就能到我的家?！彼钢h處那條帶子一樣的路。

男子漢的大腳飛快地挪動起來，難舍難分的女生眼淚簌簌落下，只是那眼淚沒人看見，那心事沒人能懂。

有東西吃的梅花在這個冬季沒有吃花，她愿意讓梅花開得漫天遍野。聞著花香，想著遠方，梅花的心備受煎熬。

春天剛一到來，梅花就匆匆出發了。和高速一樣，她也背了個大包，另外還帶了一大捆梅花的枝條。

她要每隔一段路就種上一棵梅花。她打聽過了，這條路就叫高速路，難怪能通到高速的家呢。那么高速路的邊上有梅花，不就是高速和梅花在一起嗎？花瓣映著梅花的臉，梅花覺得臉有些燙。

種樹當然不容易，可每栽上一棵，回頭數一數栽好的樹時，梅花總是滿臉笑容的?！拔迨?、五十九……”也許栽到一百棵，就會有奇跡出現。

這是第九十九棵樹了，梅花有些忐忑，緊張使得她不敢抬頭。她繼續往前走，五十步后，她取出最后一根枝條，一回頭，卻發現地上有個挖好的坑。

“太好了，有現成的樹坑可以用！”梅花正要把枝條栽到坑里，怎么？有一棵小樹也落下了，一抬頭，高速正微笑著看她。

“你！”

“你好啊，怎么？見到我也不問好嗎？在我挖好的坑里栽樹也不謝謝我嗎？”高速忽然變得很健談，不似以前那樣有些木訥了。

梅花穩了穩神，回應道：“你好，你好，這個坑我不用了，再另外挖一個吧?！彼咚俚纳砗罂慈?，天哪，全栽滿了樹?！斑@，這，這……”

“哦，是這樣的?！备咚俨缓靡馑嫉卣f，“那些你看過的畫還記得吧？”

“記得啊，很美?！泵坊ㄓ芍缘卣f。

高速再次笑了，“是啊，大家也都說美，不光是搶著買走了畫，還想知道這么美麗的地方在哪兒。我就用賣畫的錢買了樹苗，沿著這條路種過來。其實，春天剛到，我就開始往這邊來了，這次我沒有高速地跑，而是慢慢地種樹?！?/p>

梅花的心動了一下，有些喜悅，還有些失落，原來他并不是為自己來的呀?！澳阍缘氖鞘裁礃?？”

“一百棵柳樹，代表春天；一百棵槐樹，代表夏天；一百棵楓樹，代表秋天?！备咚倩瘟嘶螛涿?，“我正打算栽完了楓樹去找你要梅樹來代表冬天呢，看來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不是嗎？”

梅花毫不猶豫地說：“我原打算這一路上都栽梅花的?！闭f完她又后悔了，為什么不順著高速的話說呢？

高速好像并不在意，他看了看那個挖好的坑，小心地跟梅花商量：“要不，你把梅樹栽在這里吧，我再往后退些，重新挖坑?！?/p>

“不，我不用，為了距離適當，我們各自后退幾步吧?！泵坊ㄔ缫涯枚酥饕?。

于是，他們各自后退十五步，分別栽下了楓樹和梅花樹。高速果然是高速，做什么都快，他很快種好楓樹，又過來幫忙種梅樹。梅花夸獎他說：“你跑得快，種樹也快啊，我們同時出發，你比我多種了這么多的樹?！?/p>

“嘿嘿，我是男子漢嘛?！备咚僬f。

梅花突然發現不對了，“呀！你的角呢？”

“你終于發現了啊，沒事的，每年春天都要脫落，還會長新的，別擔心?！?/p>

“還會和原來一樣帥是吧？”梅花真的有些擔心。

“可能比原來更帥呢?！备咚僬f著，眨眨眼睛，“怎么樣，是否打算去檢查一下我的植樹情況呢？”

沿著這條路走，有著高速的陪伴，梅花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不必說高速的家收拾得多利索，不必說他的鄰居對他多好，也不必說整天有朋友過來拜訪梅花，單單是那親切的話語、溫馨的感覺，就足以讓梅花陶醉了。

許多鄰居都想去梅花的家鄉看看，高速用詢問的眼神看著梅花，梅花猶豫了：從來沒有這么多人去打破梅林的清靜，或許梅花會不習慣，再說，現在已經過了梅花盛開的時候，去也只能看到綠色的梅樹葉。但是，看高速的意思，他顯然想讓梅花答應。

梅花咬咬牙，終于點頭了，她和高速帶著大家浩浩蕩蕩地出發了。跟在他們身后的鄰居竊竊私語，梅花裝作沒聽見，還是有些話飄到了耳朵里：“嘻嘻，瞧他們，多么……的一對喲?！?/p>

梅林熱鬧起來，梅花的心也打開了。越來越多的朋友還在趕來，把梅花的孤獨和冷漠趕走了，她常常和大家一起唱，一起跳，一起對著天空和大地高喊……

喧鬧過后，梅花開始皺眉頭了。一開始高速還不明就里，跟前跟后地討好她。后來才發現不對，他們就有了第一次爭吵：

“梅花小姐，你是不是太自私了，把這大片的地方都當成了自己的領地，不高興大家來享用？”顯然高速有些急了。

“高速先生，請不要自以為是，”相反，梅花顯得更有涵養了，“我從來沒有不高興，只是在擔心這里的環境，你有沒有注意到垃圾、被踩壞的草和折斷的樹枝？”

“我……”

爭吵到此打住了。

第二天，高速恢復了紳士風度，他主動找到梅花說：“真是抱歉，請原諒我昨天的無禮吧。我想了整整一個晚上，決定長期住在這里，做好這里的保護工作?！?/p>

“這可是你說的?！泵坊ū砻娌粍勇暽?，心里已經樂開了花。

這以后，高速除了畫畫，又有了很多其他的事情可做——撿拾大家丟掉的垃圾，提醒游客愛護環境。在梅花的參與下，他們共同蓋起了一些房屋，供大家使用。如果真的還想睡帳篷，那么請到指定的空地上去吧，草地上可不行。

高速的新角長出來了，果然比原來更好看。高速筆下的梅花也更美了，梅花身上那些白色的花也越來越清晰，當然，最美的還是她額頭上的花痕。

又到了儲存冬糧的時節，他們忙著收獲。忙碌的間隙，他們偶爾抬頭看一眼對方，眼里充滿了愛意。不知道為什么，他們特別有干勁，收集的草藤太多了，恐怕兩個冬季也吃不完吧?？粗切窀捎侄哑鸬氖澄?，梅花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幸福。

冷風吹，雪花飄，梅花如期綻放。梅林里，在大家的祝福聲中，高速和梅花舉行了浪漫的婚禮。

梅林從此成了最快樂的所在，無論是游客還是住客，無論是梅樹還是青草，無論是輕輕吹過的風還是空中悠閑的云，都能感覺到幸福的味道……

幾年后，梅林依舊，有變化的是高速和梅花的家——增加了幾個孩子。

高速常常慈愛地逗孩子們玩，可當孩子們不聽話時，他就會大聲叫著求救：“梅花！快來救我，梅花，梅花鹿——”

“你才是路呢，你全家都是路！”梅花應聲而至，嘴里卻嘟囔著。

“沒錯，我們全家都是鹿！”高速笑呵呵地說著。

發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