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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抑或創新

2022-05-30 10:48蔡茗
名作欣賞·學術版 2022年8期
關鍵詞:屠格涅夫長詩

關鍵詞:帕拉莎 屠格涅夫 長詩

一、 引言

屠格涅夫作為19世紀俄羅斯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家,其現實主義長篇小說和散文自發表以來,吸引了無數俄羅斯文學研究者對其進行反復研究和挖掘。但是他的詩歌遺產,無論是在俄羅斯還是在國內學界都未能引起足夠關注,尤其是研究屠格涅夫作品中長詩體裁的論著尚付闕如。20世紀60—70年代,巴西欣a的著作較為深入和全面地探究了屠格涅夫的詩歌文本和體裁,但其更多是將屠氏詩歌作為一種過渡性的、為散文創作做準備的產物來研究的。在過去的二十年間,有一些關于屠格涅夫詩歌研究的博士論文發表。如扎哈爾琴科的《屠格涅夫創作中的抒情手法(19世紀40—50年代)》,該作品將屠氏作品置于其他流派及體裁的語境下,對其詩歌元素進行考察。這種研究方法整體看來,是適合且有效的。由此學者們也進一步得出結論:屠格涅夫經過早期詩歌創作的歷練,逐漸成長為一位現實主義散文大家,他的整個創作生涯為俄羅斯文學的發展與繁榮做出了重要貢獻。然而這種方法的缺點是它不具備可“回溯性”,學者多從歷時角度出發,將屠格涅夫的創作經歷作為不可分割的整體,使得研究難以用客觀有效的方法來探究屠格涅夫的早期詩歌文本,并且阻礙了讀者對于屠氏創作中真正的歷史主義感知。本文將從共時角度出發,在不考慮和參照屠氏散文作品的前提下,對屠格涅夫的詩歌作品進行分析和研究,以屠格涅夫的處女作長詩《帕拉莎》為研究對象,該詩于1843年出版,出版后即獲得別林斯基盛贊。在分析這首詩時,我們會將其看作是一位新手詩人的作品,而不是一位成就斐然的偉大作家。

一直以來對長詩《帕拉莎》的研究中始終存在一種固有的認識,認為其作為屠格涅夫首個完成度很高的長詩作品,在很大程度上存在對普希金現實主義長詩的模仿痕跡,尤其是對普希金《葉甫蓋尼·奧涅金》和萊蒙托夫《坦波夫的司庫夫人》的借鑒。這種研究觀點可追溯到伊斯托明的著名論著《屠格涅夫(1834— 1855)的“舊式風格”:創造的心理學試驗》,他認為屠格涅夫的長詩總體是不成熟的,是完全依賴于普希金傳統的“學生習作”。這一觀點在其他學者的著作中亦有反映,如弗里德曼、庫爾良茨卡婭e、斯克沃茲尼科夫f等,這些著作中的許多觀點是客觀且公允的,類似于屠格涅夫向前輩“取經”的論點也是不容置疑的。然而,近些年一些學者開始關注之前一直被忽視的屠氏長詩,并從中發現一些可與普希金和萊蒙托夫作品相論戰的觀點,以及屠氏長詩所特有的獨創性,其中別利亞耶娃g和杜賓妮娜h的研究成果值得關注。上述著作所反映的觀點與爭論對于分析屠格涅夫的早期詩歌極有價值和意義。但是相關研究多為文體和流派研究,缺乏對作品藝術手法、人物、情節等重要構成部分的分析和闡釋。本文選取屠格涅夫的處女作《帕拉莎》作為研究對象,嘗試展示新手詩人屠格涅夫如何在詩歌體裁方面謀求創新和突破,以解決“以詩意形式來表達某種內容”這一問題,并最終在改革詩歌形式、詩歌體裁及詩歌固有創作手法等方面做出了一定的貢獻。

二、現實主義長詩——《帕拉莎》

首先,詩作《帕拉莎》架構簡單,情節平鋪直敘,似乎乏善可陳?!杜晾返倪@種“特性”,正是該時期長詩發展演變所導致的自然結果??v觀19世紀30—40年代,詩歌受到現實主義流派的影響,逐漸摒棄了曲折離奇的情節和浪漫大膽的人物,轉而開始描寫現實生活中的瑣碎與真實。這種形式與內容的矛盾,正是現實主義長詩一直力圖解決的一大難題。傳統觀點認為,長詩風格的演變意味著現實主義長詩的創作,在當時的俄國文學界取得了某種程度上的勝利。例如普希金晚期的長詩代表作,從《葉甫蓋尼·奧涅金》到《努林伯爵》《科洛姆納的小房》等,這些現實主義長詩作品無一例外都摒棄了引人入勝、曲折離奇的情節。這些作品在情節構成方面始終強調“什么也未發生”,突出現實生活中的真實性,即“拋棄”奇聞軼事和扣人心弦的故事,轉而以“平常的生活”作為創作中心和創作原則。

屠格涅夫在創作長詩《帕拉莎》時亦遵循“無故事性”(бессобытийность)這一寫作準則?!杜晾返乃星楣澘梢愿爬椋阂晃粣刍孟氲?、極富個性的鄉下姑娘,愛上了一位頗有“閱歷”、經驗老到的普通青年,并與之結為連理,卻在婚后陷入了碌碌無為的平庸家庭生活。詩作的故事情節推進簡練快速,呈流線型,可以看出這種“無故事性”不僅體現在情節發展層面,還體現在情節組織構建方面。

“無故事性”的創作準則是現實主義長詩本身的特點所賦予的,所以在這種預設下,屠格涅夫就不得使用“增加靜態元素”這一創作手法來增強作品的動態感,如增加人物外貌或肖像描寫等,這種看似矛盾的方式可在一定程度上達成上述目標。

三、《帕拉莎》中人物肖像塑造的創新與嘗試

學界有不少文章認為在屠格涅夫的長詩作品中主人公的肖像描寫與普希金、萊蒙托夫作品中人物肖像描寫的異同i,但是在眾多創作手法中,屠格涅夫對于人物肖像描寫的轉變最具革新性,這種革新不但體現在肖像描寫的類型上,還體現在肖像塑造的技巧方面。首先我們從女主人公外貌入手,分析其在《帕拉莎》中的細節描寫與刻畫,從而探究屠格涅夫在作品中人物肖像塑造的原則。

羅季奧諾娃在著作中曾提出:“對人物肖像的理解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肖像描寫的分類?!眏這里可以引入其中兩個概念:肖像認知(портрет-представление)和環境肖像(портрет-ситуация или ситуативныйпортрет)。肖像認知即向讀者介紹新人物時,一種宏觀、大致的肖像描寫;而環境肖像則是人物所處的某種具體的、特定的環境下的人物肖像。本文中我們不再引入其第三種概念“評價肖像”(портрет-оценка),即通過作者或以作者的視角給予筆下主人公一定的評價,因為這種肖像描寫對于本研究而言,僅是肖像認知和環境肖像相結合的一種亞種。

如上所述,肖像通過細致、反復的人物外貌描寫,在塑造和增強敘事的動態感上起到了重要作用。例如,在長詩的開始有一個非常粗略的環境肖像:

她便會出現——穿一件樸素的連衫裙,

一只皮膚微黑但漂亮的小手中

拿一本小書……在一張小凳上坐定……

你們是否還記得塔吉雅娜?

可以說,這種肖像描寫帶有一種獨特的換喻特點,因為作者選擇在具體的情形和環境下,著重描寫女主人公面貌的細節。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在“花園中陰暗山洞里”的女主人公身上樸素的連衫裙,拿著書的小手……這些肖像描寫的作用就是帶著讀者初識女主人公,并為在之后的閱讀中進一步了解帕拉莎埋下伏筆。

在對女主人公的父母進行描寫之后,作者又對帕拉莎進行了細節和具體的肖像認知描寫:“沒有人會把她稱作美人兒……也許,當人們讀著我的這篇小說,會認為這些話全都是矯揉造作?!痹谶@一大段的肖像描寫中,雖又再次重復前面所提到的手部描寫細節,但這幾節詩的描寫又賦予主人公的手以新的特點。第一部分描寫帕拉莎的手是“黝黑卻漂亮的”,而在這幾節中手卻是“有點嫌大”的:“她的手有點兒嫌大,也大不了多少;然而那尖尖十指卻是纖巧而透明……”可以說“手”在姑娘的相貌中成了最不完美的一部分,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這樣不完美的“手”也是帕拉莎肖像描寫中最具生活氣息和最樸實的一面。與此同時應該注意到,不完美的手不僅在提示其身份背景的關聯——“鄉下小姐”,同時她手中“拿一本小書”的描寫也從側面暗示了女主人公的性格特點,她與達吉雅娜·拉麗娜的相似以及她崇高的精神追求。

大段的靜態肖像描寫補充了許多新的重要細節:首先是“腳”,作者用“多么美的一雙小腳”來贊譽姑娘姿態優雅,步態平穩,這些細節描寫也顯示出女主人公內心的和諧與平靜。第二個重要的細節是眼睛與目光,這一細節的出現非常突然,原本肖像描寫在一種非常平和的氛圍中進行,突然作者筆鋒一轉:“(這幅容貌)流露出一種幽怨,好像思慮重重?!彼难劬Γě鸳荮学侑眩┦恰懊匀说难邸?,但是她的視線(взгляд)與眼睛脫離,有著自己獨有的維度和特點:“視線柔和而有力——它發出的光彩絕非恍惚不定;它時而像春天的陽光一般明麗,時而又浸透著一種高傲的冷峻,時而像月亮躲進云層,一閃而去……”在這里作者將眼睛和視線描寫區隔開來,運用自己獨特的感知方法和視角,重點描繪女主人公的視線,以此來刻畫主人公的內心世界:“這沉思而安詳的視線,它使我看清,她可能懷有悲傷而又灼熱的情感,它證明,她有顆為神靈所鐘愛的心?!?/p>

在大段冗長的抒情描寫中,作者集中描繪了帕拉莎的眼睛和視線,這種視線的來源就是女主人公的內心:

有時,她走向一段坍塌的籬墻,

一站就是好幾個時辰……她的目光

本可以自由地瞭望……但她卻只愿

凝神注視一長列漠漠的樺樹。

那邊——越過平坦的草地——離她家村莊

大約五里路程——有條寬闊的大道;

它,仿佛一條蛇,蜷曲著,爬向前方,

它悄悄把遠處的樹林卷入懷抱,

它把她的心也托在自己身后帶上。

一片陌生的大地突然在她眼前呈現,

它到處潑灑著一層奇異的輝光……

并且,有位可愛的人正在把她召喚……

在把她談論,在美妙地放聲歌唱——

歌聲中充滿一種神秘的痛苦,

鏗鏘有聲地在她的頭頂上漂浮……

于是——她的目光尋求著另一片天空——

尋求那高矗如云的富麗的山峰……

她在尋求白楊樹和顫抖的洋橄欖……

尋求那片誘人的遠方的土地;

忽然,一支俄國歌的哀怨的婉轉

又使她把可悲的家鄉重新記起;

她站在那里,頭低垂在胸前,

她自己感到驚訝——她微微一笑,

嘆息一聲,便慢慢地往家里走,

她責備自己……時而折一枝柔嫩的枝條,

時而又突然拋掉……漫無目的的手

又拿起小書來——把它掀開又合住;

喃喃地念一行心愛的詩……她心頭痛苦,

面色蒼白……

視線在這里不僅僅是女主人公的內心映射,更揭示了她意圖達到某種超驗的、遙遠而又新奇世界的企圖心。這些描寫真實生動地展現了帕拉莎的內心世界與精神力量,她與生俱來的心靈美,她對于生活的理想與憂愁……肖像描寫在互相完善的過程中,也進一步完整了女主人公的整體形象。但是可以看出,這種視線的描寫仿佛恰恰避開對現實世界的反映,如此一來,這種肖像描寫從某種程度來說就成了對《葉甫蓋尼·奧涅金》中達吉雅娜形象的一種籠統的復刻:同樣是愛耽于幻想的女孩,但是不愿僅僅從書中找尋夢想,定要將夢想與美麗且有力的心靈相契合,不甘平凡且情感豐沛。

這種追求不凡與不切實際的“視線”(взгляд)l實際上已成為長詩真正的“主角”,它左右了詩中所有后續事件的進展。當女主人公的愛慕對象登場時,詩中特意描繪到她的目光是長久而又聚精會神的,尤其是當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帕拉莎的視線仿佛凝固了:“帕拉莎定定地凝望著他,她望得呀,說實在話,非常之專心……”之后在簡單描寫了熟睡中的主人公后,又再次提到,帕拉莎繼續看著他,根本移不開視線地凝視著他:“帕拉莎仔細望著他……的確,他挺不壞?!迸晾c維克多的第一次見面,與其說是兩人簡單地交流了三言兩語,不如說更多的是眼神的交流,在這里看(смотрит)、望一望(взглянул)、回望(оглянулся)等詞都形象地傳達了主人公的情感變化:

她開頭沉默了一小會兒沒有出聲

后來才回答:“五點”——說完這句話,

又對他一望;看著他,接著又問,

并且面不改色:“這房子屬于誰家?”

……

他盯著她的眼睛

望了一望,面帶一種微微的訕笑——

喃喃說一聲:“就這樣?!眒便轉身走掉。

……

她的目光跟隨他漸漸遠去……

忽然,他回過頭來對她一瞧,

聳了聳肩——仿佛他對于勝利

早已經習慣——然后漠然地一笑。

將初次見面的交流描寫為“眼神交流”,在文學作品中是較為常見的寫作手法,而在《帕拉莎》中這一描寫也是作為情節展開的一個線索。順著這一線索,我們可以發現,這個故事就是一位在尋覓超凡脫俗心上人的姑娘,結果卻發現從前以為的良配,最終也不過是一位來自平凡世界的平庸之人。接下來的情節里我們看到,這位心上人遠比帕拉莎想象得要復雜,但是在當時他也是在帕拉莎所處世界里唯一能夠吸引她目光的人,而目光的停留也就意味著選擇、戀愛以及故事情節的展開。另一方面,主人公維克多在帕拉莎的注視中表現得很坦然,并且同樣以目光回應對方。作者在這里將幽會描繪成一種博弈的場景,兩人相遇、交會、“眼神對決”、視線對話,等等,這一切都在暗示和詰問:為何是這位年輕人最終成為帕拉莎的戀愛對象?顯然,正是維克多給帕拉莎營造了一種假象——他就是她在遙遠天邊苦苦追尋的夢想化身!

長詩的高潮是維克多到訪帕拉莎家中,而這一高潮的展開亦伴隨著女主人公新的環境肖像描寫:“她坐在她母親的旁邊……她身上穿著一件樸素的連衫裙;但我們發現腰帶上插著朵小花……”“我可不能為你們描繪出,我可不能描繪出我心潮洶涌的姑娘的眼睛——它們被長長的睫毛遮住看不大清……這副模樣,讓我看一百年啊,我都肯;而她卻遲遲不見出場,這個蠢人!”這里再次出現讀者都已知曉的女主人公肖像描寫,如“她身上穿件樸素的連衫裙”等,但同時又增加了一些固有的細節描寫,且為此前并未提及的新細節(因為此時能夠引起讀者注意的正是女主人公當下所處的環境),如“纖弱的頭頸”“發辮微微斜向一旁,顯得是那么驕矜”。這些新細節展現了帕拉莎性格中矛盾的一面,即驕傲與柔弱之間的沖突,這兩種特質間的博弈也就決定了接下來的情節如何發展。當然,這里還有個極為關鍵的細節——眼睛,但是眼睛是“被長長的睫毛遮住”。在此之前,睫毛這一細節從未被提及,而這一細節的出現更多是起到換喻的作用,使讀者能夠透過長長的睫毛去窺探帕拉莎的眼睛,進而透過她若隱若現的眼睛,去發現她,了解她并愛上她。

在長詩接近尾聲之時,不可避免地再次出現帕拉莎那關鍵而又長久的目光,維克多正是捕捉到年輕姑娘的這一眼神,據此認為自己已經完全征服了帕拉莎,并對自己的勝利志得意滿。

她輕松了許多——只對他默默凝神,

傾注的目光充滿著沉思冥想,

而這目光,女性的也是稚氣的目光

他察覺到了,在自己熱乎乎的臉上——

于是,忘情與一陣美妙的靜寂,

他在熱烈地享受著它,全心全意。

長詩的結尾和主角們的心理活動均是通過肖像描寫來鋪陳,帕拉莎和維克多的目光很久都未再接觸:當他看她的時候,她垂下目光;當她去看他時,他便看向一旁。這一目光的追逐游戲最終以兩人新的、決定性的目光交匯而結束:

他們說說笑笑隨意地談著話;

突然,他倆的眼睛偶然間相遇——

她并沒馬上把目光低低地垂下……

而是立起身,沒來由地走向她父親,

依偎著他……撫摸她,微笑著,不出聲音,

而在開口提起他來時,她說:“他?!?/p>

此時,這場愛情戲已基本落下帷幕:帕拉莎最終被維克多所征服,完全處于其掌控之下?,F在只剩下作者的選擇(或是主人公的選擇)還不甚明了,主人公究竟是選擇辜負這位已十分信任他的姑娘,還是與其結為連理呢?作者在長詩的第五十三節一開始便為讀者道明這兩種選擇,并寬慰讀者:主人公之間并未發生任何不道德或離奇之事,至少,帕拉莎的美德絲毫未被毀損。

讀下去吧,讀下去——諸位讀者先生!

別害怕,我是一個品格高尚的作家。

我的朋友過去幾年也曾不拘言行,

而一枚未熟的果,他決不會去嘗它。

他永遠是個“正直又可愛”的年輕人……

因此,那“長久的目光”在經歷凝視、確認和交流后,并在主人公們分別之時最終完成了長詩的心理情節:他含笑地對她悄悄說一聲“再見”,已經要走出大門,立在門旁,他跟她又長長地交換一次目光?,F在,這“長久的目光”不會再引起讀者的不安,相反,它反而可能會帶來一縷淡淡的失望。

為何讀者會像作者一樣產生這種失望的情緒呢?因為在作者看來,帕拉莎最后順利嫁給維克多,無疑是一種十分悲傷的結局。但有趣的是似乎并沒有什么證據可以證明這種“不幸”,無論是之后所發生的事,還是人物的行為舉止,都從未表現出這段婚姻是失敗而不幸的。甚至,與此相反,他們的家庭生活看上去似乎平順而幸福:

她,普拉斯科菲雅·尼古拉耶夫娜,

日子過得像條小河,彎曲而平滑;

她甚至——我還來不及都向您陳述,

甚至還非常熱愛和敬重她的丈夫。

謎底很快便被輕易揭曉:帕拉莎的命運和故事的結局確已辜負抒情詩作者原本想要賦予女主角的更高使命。作者在痛苦中目睹了這一使命的歸宿。令作者感到遺憾的是,主人公事實上也只不過是一個平庸之人,而非十惡不赦的惡棍,雖說可能難以為帕拉莎帶來更崇高的幸福,但也不至于讓其飽受煎熬。

然而,上帝!我可曾這樣想,那時候,

當我心頭充滿一種默默的愛寵,

我曾經預言,她的心靈將會遭受

許多年的神圣的幸福和苦痛!

我如今已和希望永遠地分了手,

已經習慣于人世無情的淡漠冷峻,

而我在她身上珍愛著我最后的幻想,

我仍然懷著一種神秘的激情

注視著她,如同注視那我所愛的星光……

而這幾句對女主人公的肖像描寫,正照應了長詩開頭的這段感悟:

在她的一生當中——我仿佛感到——

命定了要遭受許許多多的苦痛……

怎么?我覺得也難過,也很可笑;

原來如今苦痛也是一種解脫……

這種“痛苦”不是“寫”在帕拉莎臉上的,而是她臉上的悲傷特征所表達出來的——這就是女主人公“美好幸福的”宿命。事實上,作者對主人公未來所歷經苦難的這種預感,便是對詩歌情節現實發展的一種預測,雖然最終它只是一個未實現的預言。而作者觀察和刻畫女主角的肖像時,這一未實現的預言始終縈繞在作者心頭,這也就是作者會對帕拉莎順遂的家庭生活感到不安的原因。

四、 結語

在以往的研究中,部分學者認為《帕拉莎》中男女主人公的外貌描寫稍顯過多,在一定程度上似乎影響了長詩的其他創作組成部分,并限制了“現實主義長詩”的創作框架。同時在指出長詩中的人物塑造、情節構建等問題后,認為屠格涅夫的處女作長詩是對普希金《葉甫蓋尼·奧涅金》的模仿或者借鑒,是不成熟的習作。本文通過文本分析發現,作者在作品中其實已經展現出自己創作的獨創性和特質,對人物、情節、肖像描寫等方面,都做出了可貴的藝術探索。

筆者認為作者對帕拉莎的肖像進行細致入微的刻畫,并嘗試在不同情景下對其肖像進行反復勾勒,由此不斷引入新的人物外貌細節,這樣的人物肖像描寫手法,雖然一定程度上會影響作品情節的推進,但也使得屠格涅夫得以為這部長詩增加一定的動態感和緊張感,同時也能進一步增強作品的可讀性和思想深度。雖然這部作品從創作手法和作品架構角度來看,都有值得精進的空間,難以稱得上完美,但對于初入文壇的屠格涅夫來說,年輕的詩人在這樣一部現實主義長詩中彰顯出他對待創作的探索與創新精神。同時作為一部現實主義長詩,其在創作中的探索與創新仍然可圈可點。盡管該作沒能為作者帶來一鳴驚人的聲譽,但是這部長詩中的人物形象塑造、思想性及現實主義的創作理念,還是成功地為我們勾勒出一位未來俄羅斯文壇現實主義大家。綜上所述,研究屠格涅夫的早期詩歌作品,不僅對研究其個人創作生涯的發端與文學成就具有重要意義,而且對于研究俄羅斯詩歌中現實主義傳統的產生與發展,也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

作者:蔡茗,文學博士,鄭州大學外國語與國際關系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俄羅斯19世紀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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