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美

辛茜

拉加峽

身處西部地域的我們，早已得到了自然賦予的恩賜和祝福。生存環境的艱難讓我們懂得了感恩，懂得了生活的不易，也懂得了珍惜。陪我去果洛的是來自揚州的美女姜蘇，她的車技非常好，一路飛馳，毫不懈怠。車過貴南縣，道路曲折又漫長，厚厚的云朵緩慢地變換著姿勢，比奶油還要香甜的草尖上沾著露珠。肚子里裝滿綠草的黑色牦牛滾滾而來，熙熙攘攘地堵在道路中間。它們身披長毛，體格健碩，睫毛細長，遮住了雙眼。它們不會說話，更不理會趕路人的心情，兀自徜徉在河畔草坡公路。索性，我們也不著急了，拿起相機、手機不停地拍照、錄視頻，聽著它們的喃喃自語。

走了一程又一程，空氣越來越稀薄，含氧量越來越少。遠山嵯峨疊嶂，藏著野馬、草鹿和石羊。偶有幾朵金黃的蒲公英、紫色的秦艽裝點著低矮的草皮。又走了一段路，在加油站稍作休息，接了熱水再走時，道路漸漸狹窄，濕潤的氣息徐徐吹來，我們進入了山色見紅的拉加峽，見到了緊貼石崖的冷杉、柏樹、赤樺。

天藍得似湖水碧波蕩漾，不知名的鳥叫聲悅耳動聽。一陣急轉彎，經過星宿海的黃河水，自達日流出果洛，在四川紅原、甘肅瑪曲草原逗留片刻后，又繞回甘德，帶著戀戀不舍的心緒走入拉加峽、拉加鎮。在此盤桓20多公里后，又穿過龍羊峽、松巴峽、李家峽，告別孕育自己的青海高原、少女時代，一路向東，再也沒回頭。

我們也不得不在拉加鎮停留。下山時，車子突然被一個石頭顛了一下。姜蘇下車查看，發現一個輪胎爆了。緩緩下移中，一位好心的僧人給我們指了指修車的地方。那時，已是下午5點，修車店對面就是波濤翻滾的黃河水，師傅在補輪胎，我們倆人倚在欄桿上欣賞著寬闊的河面。

拉加鎮地處黃河谷地，緯度偏南，海拔只有3000米，氣候相對溫暖、濕潤，是果洛唯一兼有農業的牧區。近年來，拉加鎮醫療衛生、教育培訓、產業發展、基礎設施突飛猛進，總投資7590萬元的拉加鎮牧民定居點及配套設施建設工程、州職業技術學校拉加分校建設、瑪沁縣拉加鎮中心醫院標準化改造建設項目等上海對口援建項目一一落實。特別是裝機容量150萬千瓦、施工期近8年、預計投資120億元的瑪爾擋水電站，在拉加鎮上游開工建設，無疑給拉加鎮乃至果洛地區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

天近黃昏，終于到達瑪沁縣大武鎮，果洛州府所在地。正在尋找縣政府招待樓，一位出租車司機，搖下車窗喊了一聲：“哎，你們的輪胎爆了?！编?？不是剛剛補好了嗎？急忙下車，見另一側的輪胎也爆了。這一次，情況更加復雜，需要換輪胎，經反復聯系協商，輪胎乘明天一早的航班飛來。

提了大大小小的包從車上下來，又遇到一位來修車店辦事的好心男士，開車送我們到了上海援青干部駐地。焦急中，等待我們的是瑪沁縣副縣長馬輝，他是一位熱心人，在我們精疲力盡的困難時刻幫助了我們，又為我們請來了在瑪沁縣發改局工作的莫彥宏。

莫彥宏是當地干部，在西寧見到馬輝時，他曾經告訴過我，當地的基層干部非常辛苦，非常不容易，你若去果洛應該和他們好好聊聊。馬輝是一位情況比較特殊的老援青。四年前，作為第二批援青干部在果洛工作了三年。今年6月，第四批援青干部、瑪沁縣副縣長韓玉鋒脊椎增生嚴重，無法繼續留在果洛工作，馬輝同志服從組織安排，接替了韓玉鋒。馬輝對援青工作有著深刻的認識，既然組織信任我，我就要盡全力做好。

姜蘇給莫彥宏泡上了一杯熱茶，我們倆坐在他的對面，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莫彥宏是土生土長的藏族干部，最早在拉加鎮工作。敦厚樸實的圓臉，亮晶晶的眼睛笑盈盈的。

“還是多寫寫上海來的援青干部吧！在這里工作，是我們的本分。不管人家來不來，我們都得好好干，這是我的出發點?！?/p>

莫彥宏的這句話，是我預先想到的?；鶎庸ぷ鞯母刹?，大多不愿說自己的事，也不愿意吐露心中委屈。

“說起援青干部，該怎么說呢？第一批援青干部、瑪沁縣副縣長李方明有句話說得好！這幾年來，不管是果洛的干部，還是老百姓，都覺得上海人像家里的人。上海人也把果洛當成了自己的家。這是真的?！?/p>

莫彥宏喝了一口茶：“藏民族本來就是熱情好客的民族。上海援青干部陸續來了十年，干了十年，對果洛州各方面的幫助，特別是醫療、教育方面給予的資金支持、技術支持，力度非常大。我個人覺得，每一批援青干部來到果洛，我們果洛人都要把他們照顧好、接待好、安排好。這幾年，上海的領導們來的多了。上海的市委書記、市長，每年都要來果洛回訪，把果洛當成自己的家，把果洛人當成自己家的人。

“以前，果洛人對上海很陌生，感覺這座大城市遙遙不可及，別說是去趟上海，就連這個念頭都不敢有?？涩F在呢？”莫彥宏雙手一攤，眼里眉里都是笑。

“上海與果洛兩地的交流交往越來越密切，越來越友好。他們來了后，給我們傳經送寶，給我們帶來先進的理念和技術。上海呢，也好像成了我們藏族人的夏窩子，很容易就去了。去了以后，可以開闊眼界，看看大城市是啥樣子，感受一下上海人的生活，對改變我們果洛人的老觀念很有好處?，F在，家里人生了重病，這里治不了，也是要請援青干部幫忙聯系去上?？床〉?。今年，我們家里的老人生了病，我也打算帶老人去上海，可因為疫情的原因，沒去成?！?/p>

今天一整天，他一直陪同上海來的領導檢查上海援建項目的后期效益，深有感觸：“上海援青干部對每一個項目，從上報、建設到交付使用，每一個細小的環節都要跟蹤調查，非常嚴格?！濉陂g，上海投資果洛的項目大部分用于民生、扶貧。以前，果洛州各縣醫院，沒有核磁共振設備，現在都有了，都是人家上海援建的，這是不得了的事??！如今，農牧民生了一般的常見病，再也不用到處亂跑了。因為援建，果洛州的醫療、教育、衛生提升得特別快，這就是國家的大政策，振興美麗鄉村的具體落實，中西部協作的根本實質。自從國家發達地區幫助邊緣地區結對幫扶的機制建立之后，我感覺，在幫扶協調、交流交往方面，上海市確實做得好。真的，上海是大城市，人家有實力，但是光靠實力也不行，關鍵是選派出來的干部優秀?！?/p>

莫彥宏停頓了一下：“去年，韓玉鋒副縣長剛來時干得太拼了，因為身體原因，沒法繼續留在果洛。但是，一年時光，韓縣長對果洛已經產生了感情，走的時候特別舍不得，心里很難受。今天晚上吃飯時，韓副縣長還給我打來電話，一再叮嚀我，到了上海一定要給他打電話，要見見面。我知道，這就是情誼，無法抹去的情誼。聽其他同志說，回到上海后，韓副縣長行動不便，一直臥床靜養，不能正常行走，可他還是惦記著果洛，想著果洛，經常給我們出主意，請國家級的專家指導果洛的手工藝品制作。他們常說，你們住長江頭，我們住長江尾，共飲長江水，永遠是一家人，這種情分就像是江河水，越流越寬，越流越長，奔騰不息?！?/p>

說起上海的援青干部，莫彥宏有說不完的話。

“果洛人到上海怕熱受不了，上海人到果洛缺氧也受不了。但是，人家上海援青干部的精氣神，的確是我們當地干部應該學習的。不管是擔任文旅局的領導，還是高院的領導，都沒有絲毫優越感，都把自己當成了當地干部，當成了果洛人。不談誰奉獻更多，也不說誰更艱苦，誰更辛苦?！?/p>

10月17日，上海援青聯絡組對援青干部又提出了新要求，大力推廣果洛金草原的牛羊肉、酸奶。對果洛來說，短時期內完全走進現代化需要一個過程。但是，絕不能再讓老百姓受苦，這就是援青的目的、援青的責任。這幾天，正是縣發改局最忙的時候，任務很重，可莫彥宏忙得充實、忙得開心?？h上的許多援青項目都在實施過程中，果洛的整體面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剛參加工作時，我在大武鄉?！蹦獜┖瓿两诨貞浿?。

“那時候可真苦啊，去一趟西寧必須要繞一大圈，三四百公里才能到，而且路況極差?，F在，大武鄉成了最近的鄉鎮，就是從大武鎮到瑪多縣也不過170公里?！?/p>

莫彥宏先后在瑪沁縣農牧局、政府辦、發改局工作，可謂在基層工作了半輩子。

“現在的條件真是好多了。以前，冬天的風橫沖直撞，直往脖子里鉆。白茫茫的草山坡上，連小鳥也不愿停留，每個學生一星期要揀兩袋牛糞。上學的時候，誰沒撿過牛糞呢？”莫彥宏笑笑。

“家里、教室里都得燒牛糞。也不知為啥，那時候的天怎么會那么冷？這幾年氣候變暖了，好像整體氣候都在變，其實這是一個不好的開頭。阿尼瑪卿山雪線后退，多曲河水量下降，專家每年都在監測，說是溫室效應。我看，這個真不一定好，至少從生態角度來講沒啥好的。所以最近幾年，縣里特別重視生態環境的治理和保護，要守護好三江源，守護好我們自己的家園。

“過去，大武鎮上啥也沒有，就團結路一條街，我們那時叫河邊。到了春節，能走的都走了，各單位就留一個人。到河邊走走吧，一個人都沒有，大街上空蕩蕩的。這幾年，尤其‘十三五’規劃以來發展很快，生活條件好多了，春節也比以往熱鬧了許多?！?/p>

“您一直就在這兒？沒想著動動窩？”

“我從小在這長大，父母親就在縣上的電廠工作，一直到現在?！?/p>

莫彥宏看著我。

“這個，很不容易！果洛確實艱苦，一年就七八兩個月好一點，我們的父母親真是太不容易了，獻了青春獻子女??！”

“上海對口果洛幫扶10年，每一批援青干部干三年。您已經在這干了20年，可能還得干十幾年，您是怎么想的？”

“我沒別的想法，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可以了?！?/p>

“您算是果二代，還想讓自己的孩子在這里干嗎？”

“我的孩子，得看他們，我們已經不能為他們做主。但是，只要留下來的，70后、80后的果二代、果三代，干得也特別踏實，特別出色。

“孩子的童年就該是玩，我們小的時候都是玩大的，對吧？”

莫彥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呵呵一笑，眼睛更亮了。

來自黃浦江畔的溫情

清晨，朝陽如火，站在大武鎮街頭的我睜不開眼睛，有些茫然。昨日行程快樂又勞累，車胎爆了兩個，四肢無力，睡不著覺，駕車的揚州美女依舊泰然自若，一覺睡到大天亮，去修車店替換趕頭班飛機運過來的新輪胎。我去人民醫院拜望來自上海復旦大學附屬兒科醫院的援青專家，果洛州衛健委副主任、州人民醫院院長孫金嶠。這是昨天晚上吃飯時，上海市政府駐西寧辦事處肖勍給我再三交代的，而且已經幫我聯系好。

孫金嶠院長早已在門診樓前等候，我能感覺到他的細心、體貼，也能感覺得到從日出到日落，他在醫院里的各種忙碌。他從不遲到，也不早走，沒有哪位醫生、患者會因為找不到他而心焦。這還不夠，一年后，他又出臺了一條新規定。每天下午5點到6點，屬于院長的接待時間，他會在辦公室靜候醫院里的職工，到他辦公室談話。這中間沒有任何門檻、沒有任何程序，想來就來。他是想用這種方式接觸更多的人，聽取來自基層的意見。對此，做院長助理的藏族醫生才旦心有顧慮。院里工作這么忙，負責全盤工作的孫院長，能否抽出固定時間，而且意見光聽不行，還要及時解決。但事實是，院長孫金嶠感到很受益，能從交談中理出一些思路、辦法。

2019年7月，他響應國家號召，作為第四批援青干部人才，和上海其他三位醫療專家來果洛健康扶貧三年。外科醫生高興亮來自上海九院黃浦分院，我在西寧見過，性格開朗，在州醫院做了很多例闌尾炎、疝修補手術。而對于孫金嶠來說，中國最前沿的城市上海與偏遠落后的果洛，這樣強烈的反差和嚴重缺氧造成的身心壓力，是他沒有想到的。其實，孫金嶠院長是上海復旦大學附屬兒科醫院的科室主任，業務工作相對單純。但是，來到這里后，醫院的發展、醫療技術的提升、醫生的培養、統籌管理成了工作的重點，可他沒有后退，也不能后退。相反，他的工作熱情和嚴謹作風很快征服了醫院所有的人。連他自己也想不到，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他就在州委州政府、州衛健委的關懷和大力支持下，以州人民醫院為總院，組建了果洛藏族自治州醫療健康服務集團，集中資源、集中人才、集中技術，發揮醫護人員的主動性，以提高工作效率和業務量，增強醫院的社會責任感，建章立制，完善醫院規章制度，讓工作井井有條、有序開展。

近年，他先后入選“上海市青年科技啟明星計劃”“復旦大學卓學計劃”“上海杰出青年醫學人才培養資助計劃”，2019年又當選“國之名醫·青年新銳”。根據以往經驗，他清醒地認識到，醫院的發展、醫療技術水平的整體提高，需要的是人才，是科學，是有效的規劃。在征得醫院領導班子同意后，他力排眾議，提出競聘上崗，大幅度調整中層領導。

對果洛州人民醫院來說，競聘上崗這樣的事是頭一次。如果沒人報名，如果出現意想不到的問題，真的是騎虎難下。但是，孫金嶠很堅持，醫療集團黨委彭永智書記也很支持他的工作。于是，院里做出了正式決議。結果，競聘上崗非常成功，不僅使州醫院擁有了一支穩定的中層領導隊伍，還給了每一個有上進心的人公平競爭的機會，同步成長的起點，在加強人員管理的同時，調動了全院醫務人員的積極性，讓大家感到有了盼頭。

他上手很快，開展每一項工作前都會做足功課。他多方爭取，落實醫院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的資金、項目。在他的建議下，醫院很快成立了人事科、科教科等職能科室，以及以前不具備的一些臨床科室，如皮膚科、心電中心、病理科，使多個學科醫療技術水平有了大幅度提高，如危重新生兒救治技術、外科腔鏡微創手術、嬰幼兒麻醉技術、心血管急癥救治技術等等。他在全省范圍內公開招聘，吸引人才。僅臨床這一塊，就招了十幾個人，近期還在陸續進行。針對醫院學術、科教方面的薄弱環節，他提議成立學術委員會，發揮職能作用，讓專業人員積極上報研究課題。

他沒有那么多時間浪費、等待、觀望，他的領導能力、魄力、膽識，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超越了他以往作為一名兒科醫生的職責與勇氣。他以平等的態度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他內心深處的友愛、純潔、干凈，讓周圍的同事感受到的是溫暖、平靜、自信。他尊重每一個人，絕不頤指氣使，也不擺架子。自從來到果洛州人民醫院，他就把醫院當成了自己的家，把自己當成了這個家的家長，時時刻刻為職工著想，為醫院著想，為當地百姓著想。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突發。他牽掛醫院疫情防控，急需建立防控機制、儲備防護物資，大年初三提前結束假期返回果洛。

那一天，大武鎮街頭寥無人跡，氣溫零下三十幾度?？岷泻魢[的勁風，鋼刀一樣刮在他的臉上。在孤寂冰冷的夜里，他感到了寒冷，感到了果洛人的諸多不容易。作為一名援青人才，作為一名醫生，他看見和感受到的，即是他在果洛做出自我選擇、自我決定和盡心盡力為果洛人民服務的初衷，為的是果洛人民的安寧，果洛人民的健康，果洛人民的幸福。這種平凡而遼闊的精神視野，使他格外珍惜跟隨在他身邊的院長助理才旦。他要盡可能幫助他、敦促他，使他不斷進步，不負眾望。

才旦是土生土長的果洛人，畢業于青海大學醫學院，善于學習，勤于思考，工作認真，對孫金嶠院長滿懷崇敬。他比任何時候，都慶幸自己遇到了一位好老師、好領導;比任何時候都珍惜在老師身邊學習的機會。才旦曾經去上海復旦大學附屬兒科醫院學習交流，讓他收獲最大，理解最深的是凡事得講規矩。他說，規矩很關鍵，哪怕面對一件很小的事，都需分工明確、責任細化，以免相互推諉。醫療集團黨委書記彭永智每次見到才旦，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你要好好學，抓緊學，三年時間一晃就過去了。

是的，對于一個渴望知識、要求進步的年輕醫生來說，學習機會難得、學習時間緊促。那么，對于一個把自己光彩奪目的一段人生經歷留在高寒之地果洛，讓果洛的醫療技術水平得到大幅度提升的醫療專家來說，三年，真的不算長。孫金嶠院長希望在他三年任職期間，使果洛州人民醫院的管理更加規范合理，醫療技術、醫療條件都能夠得到充分提高和改善?，F在看來，這一切，他做到了，而且還會在未來的兩年內趨于完善。為此，他很欣慰，也很自豪，盡管果洛缺氧、干燥、寒冷的自然環境;果洛與上海之間遙遠的距離，讓他失去了一半黑發，讓他不得不與美麗溫柔的妻子、一雙年幼的嬌兒分離……

但是，他并不怎么看重三年期間他失去的一切，包括高層次的學術交流、業務的提升、職稱的晉升、科研課題，或者還有別的什么。他的辦公室里，除了一個藍色的氧氣瓶，大大小小的藥瓶，讓人過目難忘的是一幅不忍細看，卻又無法釋懷的全家照，像梔子花開，像小溪緩緩流淌，溫馨的畫面里，他抱著女兒，妻子抱著兒子，有著誘人的寂靜與安詳。

他是一位被南方的江水溫潤過的男人。但是他從不言苦，從不矯情，從不放松對自己的要求。他每天早早起來，穿著一件普通的夾克衫，背著裝有電腦的雙肩包來到醫院，一待就是一天。除了繁忙的行政工作，他還帶頭教學查房，開展學術講座，堅持兒科臨床工作，使兒童危重癥的救治成功率明顯上升，使果洛州人民醫院的兒科技術水平上了一個新的臺階。

除了規定的節假日、去西寧開會、對接項目，他從不找借口請假回家。果洛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一年四季雪峰聳立，含氧量不足內地的60%。果洛人年年種樹，種下的樹年年死。失眠、血壓升高、心率加快是身體的正常反應。講課的時候，語速快了，會上氣不接下氣，心慌頭暈，但是他從來不說提前回去休息，他怕影響正在進行的工作，影響大家的情緒。

不管多難多累，他總是面帶微笑，精神抖擻。他謙遜溫和的做事風格、樂觀喜悅的神情、平易近人的態度，總能讓人忘卻煩惱憂傷。他特別喜歡果洛短促而讓人心曠神怡的夏天，綠草如茵、野花鋪就的河灘。他眼看著職工的精神面貌大為改觀，團結向上，積極要求進步，再也不思量著如何偷懶，如何尋找捷徑早日退休離開醫院，心里是歡喜的。

太陽曬進了窗子，一盆高大的綠植生機盎然，照亮了掛在墻上的一塊紅匾。我為孫金嶠院長拍了張照片，他穿著合體的白大褂，眼睛望著遠方，心懷坦蕩。我為他擁有的平靜心態，為他忽視背后榮光的胸懷感動，也為他永遠新鮮，樂觀向上的品格敬佩。

2009年，博士畢業的他一直致力于原發性免疫缺陷病兒童的臨床診治和科研工作。他豐富的臨床積累，對原發性免疫缺陷病從診斷、治療，到優生優育，再通過干細胞移植、靶向藥物或替代治療等方法重建患兒免疫功能的成熟方案，學科水平居國內領先。作為執筆人，他參與撰寫的“流式細胞術分析外周血淋巴細胞亞群在兒科的臨床應用”“特殊健康狀態兒童預防接種專家共識”等多個臨床指南，為后期開展治療提供了經驗和方法。

很遺憾，受條件和時間的限制，我沒有留下過多的深入他內心的細致描述。但是，每個人在步入中年之后，用自己的經驗化解他人的痛苦，尤其是作為一個來自發達地區的醫生，幫助當地人解除病痛折磨的過程和愿望，是完全能夠讓人體會和理解的。

時近正午，他邀請我在醫院食堂吃飯。過去，醫院是沒有職工食堂的。他來后，才籌措資金辦起了這個食堂。這樣，醫生、護士加班，或者一臺手術做晚了，什么時候，職工食堂都有口熱飯等著他們，且保證干凈衛生，吃飯的地方有一個大屏幕，可以清楚地看見廚房操作間。他每天在醫院職工食堂吃飯，州衛健委的領導問他，怎么不來委里吃飯了？他說，我辦起來的職工食堂，我自己不享受怎么能行??！

心里一盞燈

與王輝的相識源于援青干部倪斌。此次果洛之行，在州醫院又聽到了他的故事。10月去上海尋訪援青干部時，我不僅見到了他，而且在交談中感受到了他為人實在，尊重他人，之所以能夠成為一個成功企業家，并且必將走得更遠的良好素質。

王輝是上海青翼建設工程有限公司的總經理，上海市首席技師。公司在上海青浦區，多年來在智慧城市照明領域中，腳踏實地地詮釋著“上海工匠”精神，曾經為首屆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國家會展中心周邊核心道路照明的提升，為上海徐匯濱江大道、濱山湖彩虹橋、滬杭公路等國家重點項目添彩增光。研發的產品以過硬的產品質量和工藝創新，在城市公共照明領域占有突出地位。最近三年來，王輝又做了一件讓人刮目相看的事，每年去一趟青海，向果洛藏族自治州人民醫院捐贈十萬元，為當地牧民群眾免費做白內障手術。

第一次去的時候，醫院安排了一個捐贈儀式。第二年、第三年再去的時候，除了儀式，還請做過手術的牧民群眾來醫院和他見面。每當院長、醫生、護士，特別是重返光明的藏族同胞給他獻上白色哈達，緊緊握住他的手，用一雙雙飽經風霜、滿含感激之情的眼睛望著他，他都會難為情地低下頭，覺得自己做得太少太少。十萬元只是綿薄之力，等以后企業做大做強了，他還要盡更大的力惠及果洛當地百姓。為此，他越發努力，越發自強不息，敬業、精益、專注、創新，為企業發展、為中國制造、為青浦全面跨越式高質量發展，為他一直熱愛著的執著奮斗的事業。

溪水嘩嘩地流淌，其后必定有座雪山。按藏族人理解，任何事情都有個根源。2018年的春天，王輝見到了掛職果洛州委常委、副州長的倪斌和他的幾位援友。交談中，倪斌建議王輝可以去果洛看看，為生活在那里的老百姓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同年夏天，王輝去了果洛，雖然是果洛最美最舒適的季節，但依然讓王輝深切地感受到上海援青干部的艱難與不易。除了高海拔、缺氧對身體帶來的損傷，下鄉途中的勞頓危險，防不勝防的包蟲病，強烈的紫外線對眼睛的傷害，讓王輝內心不安，十分不忍，而草原上放牧的牧民，因終年風吹日曬，多患有白內障。有些老人失明多年，在黑暗中度日，從未有過恢復視力的期望。

夜色中，他欣賞著濃烈的異鄉情調，高原上被星空照亮的草原神秘悠遠，萬千色彩似乎都將從這里開始。被紫外線曬得黑里透紅的倪斌看出了王輝的心思：“怎么樣，你是設計制作路燈的高手，城市光明的使者，能不能為草原上的牧民也帶來些光明？”

王輝連連點頭：“我愿意，當然愿意！”

倪斌滿意地笑了：“果洛州醫院眼科有位做白內障手術的專家王紅英，技術一流，就是缺乏經費，你就以捐贈的形式，為牧民免費做幾例白內障手術?！?/p>

“太好了！”倪斌的話點亮了王輝憂郁沉重的心。于是，上海青翼建設工程有限公司專門設立了“光明使者光明行”捐贈項目，每年給州醫院捐款十萬，為家境貧困的老人免費治療白內障。而州醫院對此事高度重視，管理認真嚴格，絕對保證?？顚Ｓ?。每一年都會按照貧困程度嚴格篩選做手術的人;每一年都會向王輝提供詳細的信息表、價格表，更重要的是眼科主任、主刀王紅英，為這個項目的實施提供了保障，她做的白內障手術百分之百成功。

天時地利人和成就了王輝的一份愛心。貢布蒼草原的遼闊壯美、果洛人的感恩之情，讓王輝對果洛、果洛人的感情越來越深。他說：“什么事都貴在堅持，做什么都要耐住寂寞，守住底線?！?/p>

創業8年，團隊日益壯大，公司產品不僅有了一定的國內市場，還打開了國際市場，遠銷海外，同時榮獲了多項專利發明。王輝持之以恒的創新理念、精細化管理模式，以好產品、好價格、好服務、好品牌回報社會的價值觀，贏得了同行的認可、市場的信任。

王輝十分感謝青翼公司所在的上海青浦區給予他的廣闊平臺、施展空間。如今，令王輝最引以為榮的是，他加入了援青的行列，并且還將持之以恒地為這項偉大的援青工程，為生活在果洛草原上的藏族同胞盡心盡力。

這也許是冥冥之中的機緣巧合，也許就是王輝開創這份照明事業，為人類帶來光明的初心。此外，讓他心心念念的是常年堅持在果洛州人民醫院工作的眼科主任王紅英，那位醫術精湛，為藏族同胞解除痛苦，重見光明的天使。

東方日暮達

告別了孫院長，揚州美女駕駛奔馳邁巴赫，一路向南，奔向久治。沿路所見皆是美景，座座草山綿延不斷，漫漶無邊的天際下，任由陽光雕塑自己的身軀。山坡上綠草蔥蘢，小溪潺潺，黑色的牦牛在白色的帳篷邊無憂無慮，漫步覓食。不一會兒，年保玉則神山像天神降臨，若隱若現。每一座山，每一座銀峰，都好似笑傲江湖的劍客，彼此崇敬，遙遙相望;每一片海子，每一片青草，都好似輕紗翩翩的仙女，純凈、透明、神秘，錦緞般華美，令人窒息。

海撥5369米的年保玉則主峰終年積雪，是巴顏喀拉山脈東南部的最高峰，當地牧民心中的神山，每年都有數以萬計的藏族同胞面向主峰頂禮膜拜。這里是“東方日暮達”，果洛藏族的發祥地“果洛山”，在當地藏族同胞心中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無時無處不浸透著堅定、虔誠的信仰。

有人說，點綴于山峰之間的300多個海子，是文成公主落下的思鄉淚。也有人說，是幻化而成的白牦牛，千年不變的守護神，護佑著年保玉則的萬千子民。正是他們靈魂深處對天地神明的敬重，才為我們守護住了這片絕美的仙境。

不論什么人，不論去過多少地方，看過多少高山湖泊、草原河流，總會忘情于年保玉則的純粹，直通心靈的美。

草山頂上蕩起了低沉的歌聲。

東方出來的尺度尼瑪

你不要落到別的地方去

請留在當空吧

瑪尼干戈

飄著風馬旗的地方

英勇的騎士消失在風中

歌聲悠揚，豈止悠揚！那輕聲涌出的拖腔，就像多曲河水面上的薄霧，冉冉升起。

下午4點到了久治。街上人少，門面冷清。我們找了一家茶餐廳喝著奶茶，等候久治縣辦公室副主任劉峰接洽。

兩個多小時后，終于在縣政府招待所安頓停當。中國電信集團援建果洛州的久治縣副縣長任科博一早下鄉，正在返程途中，劉峰百忙中抽空陪我們吃飯，邊聊邊等。

劉峰是第四批上海援青干部，軍人出身，東北人。曾經寫過5次申請，包括援疆、援藏、援青，最終如愿來到久治，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來到久治后，部隊長期訓練打下的底子，使他的身體狀況明顯強于別人，調整得比較快。牦牛肉、酥油、曲拉、奶茶都吃得慣。他說：“青海人民真的是太本分，太好了！前幾年，年保玉則景區開放，縣上旅游收入很高，牧民的生活得到了改善，掙了點錢的人看到了旅游帶來的商機，門店、旅館開了很多。景區關閉后，門店、旅館關了一半，快建好的旅館擱置一旁。建旅館少說也得投資上百萬，卻沒有一個人抱怨，沒有一個人上訪鬧事?！?/p>

年保玉則的背面是四川阿壩境內的年保葉澤，一直對外開放，不知有多少人期盼著久治境內的年保玉則景區，藏族人心中的東方日暮達，果洛的后花園再度開放，讓虔誠的人們一睹芳容。

除了久治的牧民群眾，久治的無限風光，身邊的基層干部也讓劉峰感動。2019年6月，他隨一位縣上的領導下鄉，返回時，已是黃昏，一塊從山上掉下來的巨石擋在路中間。左邊是懸崖，右邊是波濤翻滾的黃河水，多虧司機眼明手快繞了過去。那位領導下了車，從車前看到車尾，思忖片刻后，招呼后面的車輛：“車上的人都下來，把大石塊清理掉，天黑了，后面的車輛看不清會有危險?！碑敃r，那地方沒有信號，天陰沉沉的，車上沒有多少工具，但沒有一個人反對，停下車抄起車上能使的家伙干了起來。

天越來越冷，不知何時，漫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大雪落在身上，落在臉上，手很快就凍僵了，可大石塊紋絲不動。領導讓一輛車往前開，開到有信號的地方給公路局打電話，再帶幾件大衣過來。然后，帶著大家一邊干，一邊用手機燈指揮來往車輛。這條路是四川通往久治的要道，來往車輛較多，一會兒，路上就排滿了長隊，等到夜里12點，公路局派來一輛轟隆隆響的大鏟車，才把大石塊鏟下了河。

這是一件極小的事，也是基層干部們常遇到的事，但是卻對劉峰這位來自上海的援青干部產生了影響。想一想，如果領導的車開過去了什么也不管，萬一后面的車撞到大石塊上，就是車毀人亡??！

返回的時候，停在后面的車輛一起摁響喇叭，給他們道謝，劉峰心里熱乎乎的。對基層干部來說，老百姓的生命是最大的事。無論在哪里，碰到什么事，首先不會去考慮眼前的事歸不歸自己管，而是考慮會不會給老百姓帶來危害。

久治好兒郎

9點多鐘，一路風塵的任科博像一股風卷了進來。不過，他只有一個小時，晚上10點鐘，還要參加縣上的會議，討論和制定舉辦“中國農民豐收節”的有關事宜。任科博個頭不高，圓圓的臉曬得黝黑。他是中國電信集團公司總部的一員，曾在國家勞動和社會保障部綜合計劃與工資司工作，從事過中國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的財務及董事會辦公室工作。豐富的經歷，使他面對是否選擇援青時，沒有絲毫的猶豫與彷徨，率先報了名。他耳聞目睹了這個無比強大、只爭朝夕的時代，中國電信肩負援助工作的社會責任。他心中燃燒著的騰騰火焰，真的想讓自己的人生來點不一樣的經歷。

這一年，任科博已是四十不惑之年，有人笑他太瘋癲，有人指責他太狂妄?？伤囊庖褯Q，顧不上父母年老多病、顧不上手足兄弟反對、顧不上兩個幼小的孩子，聽從組織安排，來到青海果洛久治縣，成了久治人心中的好兒郎。

然而，再堅強的男兒也有脆弱的時候。他一想起77歲的父親，經歷了三次甲狀腺癌的開刀手術;73歲的母親，來青前兩個月突發腦溢血，癱倒在醫院里，幸虧搶救及時病情好轉。一想起這些，他不禁淚水漣漣，徹夜難眠。欣慰的是，他有一位善解人意的好妻子，一人帶著一個9歲、一個不足3歲的孩子，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鼓勵他安心去，好好干。他知道，濃濃愛意、默默支持的背后，是妻子對他無限的愛。

這一切讓他難以割舍，但是他卻做到了。

因為，他是男兒，為了夢想敢闖天涯。

因為他是一個有理想有情懷的人，回首往事的時候，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碌碌無為而羞愧……

初到高原，惡劣的氣候挑戰著援青干部的身心。本以為做足了準備，但頭暈、耳鳴、憋氣，一波又一波，尤其是剛到青海的頭一個月，任科博聽聞四位援藏戰友突然離去，一時間恐懼襲人、壓力頗大，不禁感嘆“屢看朋輩成新鬼，才知此事多艱辛”。

那段時間，中國電信集團公司一直關心著他，給他配備血氧儀、制氧機，經常打電話關心問詢，鼓勵他、支持他。

眼看到了11月，大雪要封山了。他告誡自己：“無論如何，要盡快適應當地氣候。既然來了就要做些事情，既然做了，就要做好。對中組部、對中國電信、對久治的黎民百姓有個交代，不留遺憾，不枉度三年?！毕胍幌?，中國14億人口，有幾人能有如此幸運，體會如此壯闊的景色;又有幾人能為藏地百姓，這么近距離的做些實事。

久治，藏語是團結的意思，方圓8757平方公里，人口2.96萬人，平均海拔4200米。6月天下雪，8月底草木見黃，9月封凍，就連有些當地人也需靠吸氧緩解缺氧帶來的痛楚。

“任縣，你看看你的嘴皮紫黑的厲害，休息休息吧！”

“任縣，你的衣服是越來越大了??！”身邊的領導和同事總會這樣說。

他卻說：“沒事，過幾天就好了。我最近在減肥，有成效了，呵呵?！?/p>

2019年11月初，中組部援青團安排援青干部去高原心腦血管?？漆t院體檢，有部分人體檢報告顯示“冠狀動脈粥樣斑塊”，其中包括他。高心所的醫生聽說他在海拔4200米的久治，告誡他十分危險，不宜留在高原，中組部也要求他盡快從久治撤下來，還特意給他放假，讓他回北京療養，等過年再回來?？伤约簠s有點納悶，感覺近來身體狀況已經比較適應久治的氣候，不像醫生說的那么嚴重。在組織的協助下，他再次到北京心血管醫院找專家做了檢查。北京醫生說沒那么嚴重，可以上高原。聽醫生這么一說，他頓時坐不住了。再這樣下去，怕是組織不讓他回久治了，便硬生生找醫生開了一個可以上高原的證明。

十天后，任科博出現在久治。他平靜地說：“我沒病，好模好樣待在家心里發慌?！敝蟮囊欢螘r間，由于新冠肺炎疫情，他一直待在久治，沒回過北京。

下鄉，對任科博來說是司空見慣的事。但誰都知道，久治通往各鄉的路況極差，每個人都得冒著付出生命的危險。2019年9月末，一位村支書在完成扶貧任務返回途中，因下雪路滑，乘坐的車輛不幸滾下懸崖，獻出了寶貴的生命。聽到消息時，已近傍晚。剛剛接受了新任務的基層干部，哪個不難受，哪個不擔心，又有哪個不恐懼。但扶貧任務繁重，擔子不能卸。第二天，全縣幾百名干部，忍受著心中的悲傷，頂著連天的大雪，冒著酷寒以及丟掉性命的危險，撲向了最基層、最邊遠的鄉村，這其中就有任科博。

任科博對口幫扶的貧困戶在離縣城最遠的哇塞鄉，這里也是久治縣最艱苦的地方。聽聞車禍的消息后，他雖然心有余悸，卻仍然義無反顧地按原計劃，沿著蜿蜒崎嶇的山路顛簸了近四個小時，翻越了3座海拔4000米以上的埡口后，才來到了哇塞鄉。幾天后，他進山看望扶貧戶，乘坐的車左前輪不慎滑出公路。事后，想起當時的情景，真是有些后怕，一邊是數米深的溝壑，一邊是湍急的河流……

常有人對他說：“在果洛援青確實挺苦?！?/p>

他卻真心實意地說：“我在這真是談不上苦，看看身邊的人，看看久治縣的領導干部，那真的是苦，真的是拼了命地在工作。和他們比，我一點兒都不苦?！?/p>

久治縣城很小，很美。久治縣人很簡單，很友好。

任科博不由喟嘆：“何其有幸也，三年久治郎?！?/p>

一個冷寂的下午，遠山沉默，天空白茫茫，他看見一群孩子正席地而坐捧著書讀。

“孩子們，難道你們真的不冷嗎？”

孩子們笑笑，凍得發紅的小臉，無邪天真……

牧區的孩子比城里娃皮實些，可這陰沉的天色預示著一場狂風暴雪，如何能讓孩子們安心讀書。如果有一個溫暖、明亮的閱覽室，孩子們的笑臉該有多燦爛。

他立即向單位匯報，成功申請了中國電信援助青海久治縣寄宿制“民族中學”項目，由中國電信援建300萬元，建圖書閱覽室1棟，另有10萬元，購買其他設施，如玻璃鋼坐凳、健身器材、乒乓球臺等。同時，他又積極申請落實了382萬元的“廁所革命”項目、400萬元的“家庭牧場”試點項目。

下鄉中，他在一戶牧民家中，見到了大大小小十個一頭黑色卷發、拖著小鼻涕、特別可愛的孩子。這十個孩子的照片發在朋友圈后，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朋友們都特別喜歡這十個孩子，可是又不約而同地為他們大冬天穿得那么單薄的小身體擔心。任科博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何不發動北京、上海以及全國各地的朋友向牧區捐贈衣服？很快，他的倡導得到了朋友們的支持，甚至連他遠在新加坡的朋友都捐了款。久治縣地處偏遠，只有郵政送達，為了寄送衣服，他的一個朋友竟花費了2500元的郵資。

任科博看到收到衣物的人，無論大人還是孩子都非常開心。他就通過微信，將他們的笑顏發給捐贈人，還細心地給每位捐贈衣服的愛心人士，寫了封署名的感謝信，讓收到感謝信的愛心人士，感受到孩子們的一顆感恩之心。有朋友把感謝信發在微信朋友圈里：“今天是最充實和開心的一天，正能量滿滿，一天好心情?！?/p>

“從一線城市北京來到久治的任科博非常有眼界，對未來的思考、判斷，有獨到之處，對縣長辦公會上討論的事項，總能給出最好的意見及建議，對久治相關工作的推進總能給予很大的幫助?！?/p>

這是久治縣專門負責扶貧工作的副縣長扎旦說過的話。

他還說：“任科博背井離鄉、拋下妻兒，一路走來太不容易。他主動適應這里，兢兢業業，努力干好各項工作，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是我們的榜樣?！?/p>

一次下鄉途中，任科博突然接到母親的視頻電話，當時他手里正攥著啃了一半的大餅，面前擺著方便面和咸菜。母親那頭頓時淚眼朦朧：“你不是說在久治擔任什么副縣長嗎？三九寒天的，只啃個大餅，到底是咋回事兒，你這是在干什么??！”母親的話讓他哽咽了很久，滿懷惆悵的他難遣傷心，只能以一首首詩文傾訴自己割舍柔情，熱烈而澎湃、壯美而高遠的內心與決絕。

高原風雪壯，游子衣裳單。

云薄天似暮，夜寒雪連天。

江河冰塞滯，昆侖雪滿山。

猶嫌春意晚，飛雪伴牡丹。

來青海之后，他才發現，之前自己的生活工作和援青經歷相比，簡直天壤之別。雖然只過了一年半，卻足以讓他深刻感悟“一次援青行，一生青海情”的深意，敬畏自然，尊重萬千生命的內涵。

夏季，牧民們在草原上扎帳篷放牧，名曰夏窩子。草原上包蟲多，一旦染上包蟲病，可是不得了的事，除了切除感染的臟器，沒有什么好辦法，如不及時治療，包蟲會竄到腦子里，竄到眼睛上。久治草原遼闊，牧戶分散，走一整天也只能探訪三四戶牧戶。很多時候顧不上吃飯，也不忍心去打擾鄉里，歸途中，找個能停車的地方，吃包方便面，啃個大餅是常有的事。但是每次進到牧戶的家里面，看到帳房里整整齊齊的酥油疙瘩、裝滿青稞的牛皮袋，聽到牧民們發自內心的笑聲，覺得很滿足。

牧民們也很歡迎他，每次見到他，不一定能喊出他的名字，卻會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驚嘆“呀，呀！”然后，立即拉著他的胳膊往帳篷里拽，請他坐在座榻上，端出豐盛的面食、牛肉。生怕他冷，一個勁往爐子里填牛糞，再煮上奶茶，端到他手里。有時候，戴著氈帽的任科博故意背著手，邁著方步，神情莊重地走進牧民的帳篷，牧民們也都會笑嘻嘻地說：“呀，歡迎，歡迎，我們的藏族女婿來了?！?/p>

援青一年半，任科博全力推進中國電信集團交給他的援青重任，助力久治縣順利按期完成脫貧“摘帽”，讓縣上實現了5G網絡信號全覆蓋;6個鄉鎮政府所在地實現了3G、4G網絡信號全覆蓋，全縣境內移動基站42座，光纖入戶寬帶全縣覆蓋。2018年至2019年，集團又提供800萬元的項目資金，用于有機肥產業扶持建設項目，實現年利潤800萬元以上，全縣1527戶建檔立卡貧困戶，戶均收益1500元。

2019年，青海公司在久治縣召開針對建檔立卡貧困戶高校畢業生就業扶貧的專場招聘動員會，一次性解決了31名建檔立卡貧困戶的子女就業問題，在網點渠道工作崗位上優先招聘20多名貧困戶在公司就業，并通過他個人的努力，解決了近一年懸而未決的久治電信與久治郵政局之間的房產糾紛，積極幫助青海電信政企部在政府部門開拓業務。

2020年5月14日，青海省新聞聯播播出了對中國電信援青干部任科博的采訪，這是央企援青干部首次在新聞聯播亮相。之后，國資委網站、《中國郵電報》、《青海日報》先后報道了對任科博的專訪。

談興正濃，開會的時間到了。領導已經破例給了他一小時，不能再拖延，我們只好目送著他細雨中匆匆離去的背影。

過了一段時間，我記起了他與我告別時對我說過的那幾句話：“川貝是久治最好的東西，但愿余下的日子能有所突破，找一位愿意投資的人開發種植、造福人類，徹底解決當地牧民的收入問題?！?/p>

以前，我以為川貝越大越好，那一天我才知，川貝其實越小越好。一顆米粒般的小川貝，4年才成熟，生長期比珍珠還要長。第一年啥也沒有，第二年像個芝麻，第三年稍微大一點。到了第四年，這白白的，圓圓的，中間有條細線的川貝，在高寒缺氧、絕無污染的環境中，像一位嬌嫩、精致的小公主，會脫穎而出，會照亮多曲河的微波，阿尼瑪卿神山高高的山梁。

8月的久治，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夜幕中，神山安詳、草原靜謐，牧民家中的燈火溫馨又甜蜜。

責任編輯 黃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