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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的藝術,文的精神:論梅國云的字相藝術

2022-08-15 00:42袁翔李曼鈺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海南省婦女性別研究培訓基地???/span>571158
名作欣賞 2022年20期
關鍵詞:形式精神藝術

⊙袁翔 李曼鈺[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海南省婦女/性別研究培訓基地,???571158]

從“筆外意象”到“梅式漫字”,再從“梅式漫字”到“字相藝術”,這種由梅國云首創的獨特藝術形式已經走過了十個年頭。梅國云在回憶這種藝術形式的緣起時,稱其肇始于一次年末的夢,在夢中,作者看到了每年回家過年的人群,體會著他們的辛苦,于是,第一幅字相藝術作品《回家》就應運而出。當作者將這幅《回家》發到自己的微博上,卻引起了眾聲紛紜,連作者也沒想到對這幅作品深有感觸的讀者竟然如此之多,于是乎,作者便沿著這條路子一直走下去,久而久之,一種新的藝術形式就誕生了。

梅國云對字相藝術誕生的敘述其實是頗為耐人尋味的,由夢而觀眾生,由眾生而成字,其本身就體現了作者濃厚的人文情懷;而“夢”乃由心生,在“夢”的背后,是情感的推動,梅國云對世間眾生有情,而字相藝術則是其情在筆尖上的涌動。梅國云是一名作家,曾經創作過《第39 天》《拐賣》《國防線》等有著強烈現實主義品格的作品,人間疾苦自在其心中,字相藝術的誕生并非偶然。

如果說由夢境而浮出水面的字是源自于作者的感性,那么對這種藝術形式長達十余年的命名過程則體現了作者理性的一面。對一種藝術形式的命名要講究名正言順,這樣才能厘清其內涵和外延,以便這種藝術形式更好地發展。但是,對當下的藝術界而言,有耐心和細心一遍又一遍論證和反思一種新的藝術形式的人卻少之又少,須知,每一次命名就意味著一次對自身特征和局限的正視,也意味著一次對自己內心的駁難。字相藝術經三論乃成,可以說是理性的勝利,而有此三論,以“字相藝術”來為這種新的藝術形式命名也可以說是十分成熟的了。

字相藝術非字非文,但同時又有著字和文的雙重特點,這是一種與中國傳統書畫藝術和中國現代文學精神都有著緊密聯系的藝術形式,而其背后的核心則是“人”這個永恒的主題。

一、書畫合一背后的現代意識

以書入畫或者以畫入詩在中外藝術史上都并非罕見,中國的草書、“舞”和“壽”的藝術字體、劉以鬯的名作《盤古與黑》;國外則有阿波利奈爾的圖畫詩等與之呼應。這不由得引起了一些人的質疑:字相藝術與這些既有的文學藝術作品的區別在哪里?

其實,前文所提到的各種文學藝術作品中多多少少都帶有一些“以某入某”的創作心態:草書和藝術字說到底只是書法,雖然草書中不乏以“草”來抒胸臆的佳作,但是“草”所能表現的情感類型卻是十分有限的,“舞”或“壽”等藝術字則甚至無法被嚴格地算作是藝術,只能說是一種裝飾罷了;劉以鬯的《盤古與黑》對“黑”字進行不斷的變形和扭曲,其中自有獨到之處,可究其本質,無論“黑”字怎么寫,也只是為了小說文本服務;阿波利奈爾亦然,圖畫詩中的“圖畫”只是為了詩而服務,不然,這些圖畫詩也就不存在由法文譯為中文的可能性了。

而對梅國云的字相藝術而言,并沒有這種“以某入某”的心態,在字相藝術中,“字”與“相”本為一體,互不可分,也不存在孰輕孰重之辨,這一點其實在從“梅式漫字”到“字相藝術”的命名變化中就顯示得很明顯了,梅國云不是要寫字,也不是像摹相,而是要將“字”“相”融匯成一種新的東西,進而實現在“字”與“相”兩個維度上的雙重超越。

梅國云的字相藝術在外形上表現為中國毛筆書法的形式,看似傳統,其內核卻充滿了現代精神,而這種現代精神正是“字”“相”得以融匯的焦點。梅國云字相藝術的現代精神集中體現在其對現代人生活方式和存在方式的理解,在這些或繁或簡的字相藝術背后,是作者對現代人心中喜怒哀樂的體察和觀照。對20 世紀以來的中國而言,現代精神集中在“人”這一概念上,而人對自我的發現與認知以及人如何處理自身與現代民族國家之間的關系等問題則成為現代精神的集中體現。對“人”的發現起源于“五四”新文化運動,“文學為人生”“人的文學”等口號至今已成為文學藝術作品創作的圭臬,而梅國云的字相藝術正是繼承了這一偉大的文學藝術傳統,在一幅幅作品中展示著人生百態。而利用傳統毛筆書法的形式來體現現代精神,這又是梅國云的創舉。

從字相藝術的題目中就不難看出作者對現代人生存處境的關注,這些關注分為兩類,一類是人生存的外部環境,例如《戰爭》《京城那場雨》《雅安》《宇宙》《森林》等,另一類則是人生存在內部環境,例如多幅同題作品《心》以及《魂》《圣》《明》《苦》《聽雨》等。而這兩類作品其實并不能截然分別,字相藝術經常是將內外融為一體,創造出一幅幅經過現代人精神折射之后的世界景象。就以第一幅字相藝術作品《回家》為例,“回”字與“家”字構成了滾動的車輪,那種回家心切的急迫感躍然紙上,但是,如果僅僅是這樣,字相藝術則和那些藝術字別無差異,作者真正的過人之處需要進入內心世界細細品讀方能得出。首先看“回”字,本是鑲嵌結構的字體被設計成了交叉的圓形,這意味著遠方的家和漂泊的個人既遠又近的關系,無論走多遠,人生命中的一部分總是和家緊緊捆綁在一起的。而大圓與小圓的疊合也正像一只眼睛,又有著歸家心切、望眼欲穿的意味,“回”和“家”被作者以一行字隔開,則更突出了回家之路的道阻且長,而這行字寫的是“家是我們的圣地”,又直擊作品主旨。不難看出,梅國云的字相藝術是具有多重解釋空間的,而如何解釋,則要看讀者心中的境界有多大,字相藝術是一種交互式的藝術,而這種交互的內在根基就是一個具有現代精神的優秀作家對當下社會的關注和對人情世故的洞察。

二、復雜的現代精神景觀

如果站在現代性的角度上來看,梅國云的字相藝術頗有一種“景觀”的意味,在這紙張方寸之間,梅國云體現著現代人精神世界的復雜圖景,甚至作者還在探索著現代人從精神困境中突圍的種種可能性。

例如在一幅題為《心》的作品中,“心”字以人的形象坐在畫紙中間,即使沒有五官,也能感覺到其內心的焦慮,構字左右兩側的不對稱使讀者在看到這幅作品時能夠體會到一種左沖右突、進退失據的感覺。而這個“心”字還可以換一個角度來看,畫中人仍是坐姿,仍是面無表情,卻仍是充滿了迷茫與彷徨。同時,“心”字在構字上形成了幾個圓圈,似乎是滾動的車輪,車輪代表著速度,構成了內心焦慮的根源。整個“心”字線條簡單,卻錯綜復雜,讓人看后思緒萬千。如果將鏡頭拉遠,在“心”字中隱約還放置著一個“欲”字,這更是讓人驚嘆于字相藝術的深奧。

這種復雜自然是作者有意為之,但在有意之外更多的是其渾然天成的一面,憑著對現代社會人心的理解,作者的筆觸纏繞,在幾個輪回之后形成了這樣一幅作品,而這幅作品正折射出了現代社會的景觀。正如米蘭·昆德拉所言:“速度是出神的方式,這是技術革命送給人的禮物?!碑敿夹g革命將速度感送給人們的時候,人們也就在現代性的道路上一去不回了。在很大程度上,人們所追求的內心寧靜是建立在一種慢而有秩序的社會經驗之上的,如今,在現代性的沖擊下,這種寧靜的秩序正在迅速地崩解,人們追求著車輪給他們帶來的經濟利益與內心愉悅,卻無暇顧及身邊以及自己內心的變化,于是,心開始變得復雜而扭曲,直至有一天,人們已經認不出這是一顆“心”了,于是,他們開始像這幅作品中那樣坐立不安,四下旁顧都是滿滿的欲望。

但是,真的是這樣嗎?這個“心”字所表現的真的是人們焦慮不安的內心嗎?作者梅國云對這個字給出了自己的解釋:“心被欲望捆綁得難以解脫的模樣。執著于欲望,心就會變成魔鬼,讓人時刻不得安寧,終將靈魂和肉體撕得粉碎。驅除魔鬼,其實只需要一個念頭,就會讓你變回能輕松快樂安然入睡的正常人,甚至會自然而然地變成圣人。這就是看淡!心如嬰兒般赤誠純真?!比绻凑彰穱频乃悸穪砜?,之所以能在“心”字中看到如上文所分析出的種種亂象,只不過是因為人們自己內心中存在著欲望、存在著魔鬼,而正是因為這樣,人們才能看到字中的欲望和魔鬼。如果人們能夠放下自己心中的執念和欲望,“心”字中的魔鬼也就自然消散了。

不難看出,梅國云的筆外意象不僅僅是為了呈現出現代性的復雜景觀,而是在努力尋找著參破這種復雜景觀的可能性,面對這種復雜的社會亂象,破局的方式自然也會是復雜的,然而,其最根本的方式永遠只有一種,便是固守自己的內心。這不由得讓人想起梅國云在小說《拐賣》中為若水、在小說《第39 天》中為牛大志安排的處事方式,從本質上來說,梅國云的字相藝術和他的文學作品是一體兩面的。

三、字相中的詩意

在2021 年的《鐘山》雜志上,曾經刊發了筆名為“字相”的作者的一組詩,而這位“字相”就是梅國云,這組詩穿梭古今,充滿了哲學意味,作者似乎高高地俯瞰人間,卻又在字里行間時刻能夠讀到他對于人間的關愛。

古往今來,恐怕沒有幾人敢以自己創造的藝術形式為筆名,這也顯示了梅國云對字相藝術的鐘愛和信心,同時,以“字相”為筆名也體現了梅國云已經在考慮將字相藝術從一種靈感的創造轉化為理論的自覺,這是一種近乎宣言的姿態,梅國云在告訴世界,字相藝術就是自己的文學、哲學。而《鐘山》上發表的這組詩,則是梅國云在用文字的方式進行著字相藝術的實踐。

譬如《嗡嗡……》一詩:“這車站的候車屋大到看不到頭/人們在言語/我仔細聽了一分鐘/只有嗡嗡的聲音沖擊耳膜/我突發奇想/誰如果能破譯這嗡聲一屋/就是一部部大書里面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是人,都會有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如果把一個人一生的話語裝滿一屋/也是這嗡嗡的聲音/沖擊你我的耳膜//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的耳根深處還會收到/來自遙遠虛空的嗡嗡/它細如蚊吟/誰是破譯這聲音的高手”。這首詩給人的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強烈的畫面感,讀者不妨將詩中大得看不到頭的候車屋看作是一張白紙,而梅國云在白紙上寫滿了大大小小的“嗡”字,無數個“嗡”字又組成了“人”的形狀,而經由這樣一轉化,這首詩便成為一幅字相藝術作品。同樣的,《人類不必得意》一詩也可以以手機為構圖中心,在人類的進化演變中搭建時空的橋梁,而在整幅圖完成之后卻發現以科技自傲的人類其實也沒有什么可得意的,在宇宙的浩渺面前,人類真的只是滄海一粟而已。

不難看出,梅國云的詩歌和他的字相藝術是一體的,而建立起兩者之間關聯的則是詩意,而詩意的根源則在于身為作家的梅國云對包括自己在內的人類生存處境的觀照。在一次即興發言過程中,梅國云曾經發表過自己有關新詩的思考:“比如,百年新詩之后還能不能產生新的詩歌文體;比如,在抖音快手時代,詩歌的創作有沒有可能直接通過鏡頭來書寫傳播?”梅國云的關注重點從來就不在于文學本身,而是在于文學所能夠帶來的人類精神上的進步和飛越。詩歌與字相藝術之間的關聯要遠超上述這些由技術性因素而強制賦予的關聯,故而梅國云以“字相”為筆名投入詩歌創作本身就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他告訴讀者如何去閱讀他的詩,如何去理解他的字相藝術,如何以他和他的作品為啟發來重新審視人與世界、人與自然、人與宇宙的關系,也正是通過重新審視這些關系,人才能更加詩意地棲居于大地,才能更加堅定地站立于這個星球。

四、字相藝術與文學結合的路徑

梅國云的字相藝術與其文學世界有著極深的淵源,但兩者之間也有著明顯的區別。首先是在形式上,文學的表現力訴諸文字,而字相藝術則需要將文字和想象進行緊密結合,這是一種打破常規的試驗,是對讀者閱讀習慣和接受心理的挑戰。其次是在傳播路徑和方式上,與文學相比,字相藝術的能指要更廣闊,而所指相應地也會更為寬泛,讀者往往在欣賞時會有一種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感受,而文學的聚焦則相對確定,讀者也更容易把握作者的創作意圖。有評論者曾經試圖討論一種將字相藝術和文學相結合的路徑,以使兩者相符相成,這一建議是極有意義的。

文學作品雖然可以呈現無限寬廣的空間,但這需要讀者有相應的閱讀前見和知識儲備,如果就直觀體驗而言,字相藝術自然是要勝上一籌的。例如梅國云的字相藝術作品《鄉愁》,“鄉”“愁”二字一遠一近、一大一小、一上一下,不用多言,就呈現了故鄉的遙遠難及和愁緒的刻骨銘心,這確實是僅憑文字所難以達到的藝術效果。字相藝術和文學作品在內在精神上本就聲氣互通,又都聚焦于對人生存境遇的關注,如果在文學作品中穿插字相藝術作品,可能會達到出人意料的藝術效果。如在《第39 天》牛大志的返鄉途中插入《鄉愁》這幅作品,在牛大志第二次返回銀灣時插入《天涯》這幅作品,在《拐賣》中若水的寺廟生活一段插入《空》這幅作品。

同樣,文學作品也同樣可以成為字相藝術的一部分,梅國云的字相藝術作品本來就寫有大量注解文字,如《?!分小拔覀兊牡厍蛟谔罩皇且恍∶稌w的海,如果我們站在月球或更遠處看的話”,或者《帝樹》中“類銘文,海南黃花梨,帝樹也。今被利欲熏心之徒砍伐殆盡,推翻了帝位?,F沉痛書之,以警后世”等,這一段段文字或長或短,其背后都是一個個故事,如果能把這些故事連綴起來,形成一幅完整的世間百態圖,那將又是一種別開生面的藝術形式。

之所以探討字相藝術與文學結合的可能性是因為作為一種新生藝術形式的字相藝術,其包容性和延展性都還有待進一步發掘,其現代性品格、復雜的內部景觀,以及對傳統的繼承與發揚使它的未來有著豐富的可能性,字相藝術在發展過程中所面對的“人”是永恒的,其發展和創新也必將是永恒的。

① 梅國云:《筆外意象》,海南出版社2016年版,第11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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