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倉遣冊簡中的“狗子之幹”*

羅小華

（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嚴倉1 號戰國楚墓中出土“遣冊共364 枚有字簡”，內容“以車馬之物為多”。整理者在《湖北荊門嚴倉1 號楚墓出土竹簡》中，就一些名物進行探討。我們立足于此，想就其中的“狗子之幹”作一點補充，以就教于方家。

整理者認為：“與伏兔、車軎同記，推測與車轂有關?！吨芏Y·考工記·輪人》‘容轂必直，陳篆必正，施膠必厚，施筋必數，幬必負幹’，鄭玄注‘幬負幹者，革轂相應，無贏不足’，孫詒讓正義‘謂幬革與轂幹密相依倚也’。即以‘幹’指稱轂身?？紤]到‘幹’古有‘兩旁’之義，‘幹’大概是指轂身納輻部位之兩旁的部分。江陵九店M104 陪葬坑出土的二號車車轂以皮條或麻線纏繞，整理者介紹加固的方法是：‘先在轂上涂一層漆液，未干時用皮條或麻線作螺旋式纏繞，繞一層后涂一層漆，如此循環纏繞二三層后再在表面髹漆而成?！纷又畮帧斨赣霉纷又じ补瀻??！贝苏f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墩f文》斗部中有“斡”字：“斡，蠡柄也。從斗，倝聲。揚雄、杜林說，皆以為軺車輪斡?！备鶕魇牢墨I的記載，所謂“軺車輪斡”，其實指的是“輨”?！吨芏Y·冬官·考工記·輪人》“弓長六尺，謂之庇軹”，鄭玄注：“可覆軹，不及斡?！标懙旅麽屛摹拜?，或作斡?！薄墩f文》車部：“輨，轂端沓也?！苯鸩浚骸板J，以金有所冒也?！薄都崱ぞ忢崱罚骸拜?，《說文》：‘轂端沓也?！蜃魑??！薄额惼范凡浚骸拔?，《說文》：‘斡，蠡柄也?！灦隧骋??！薄冻o·天問》：“斡維焉系？天極焉加？”朱熹集注：“斡……則是車轂之內以金為筦而受軸者也?！蔽覀儜岩?，“輨”或作“斡”，可能存在兩個方面的原因。

一是聲韻相通?！拔印薄皫帧倍志鶑摹皞墶钡寐?，諧聲通假?！稘h書·百官公卿表》“斡官、鐵市兩長丞?！鳖亷煿抛⒁绱驹唬骸拔右艄`，或作幹?！薄皞墶薄肮佟倍志鶠橐娂~元部字，故從“倝”得聲之字可與從“官”得聲之字相通?！妒酚洝て綔蕰罚骸坝霉苌胶Ｖ??！薄肮堋?，《漢書·食貨志》作“斡”?！吨芏Y·鳧氏》：“旋蟲謂之幹?！睂O詒讓疏引王引之曰：“幹之為言猶管也?！薄稘h書·楚元王傳》：“顯幹尚書事?！鳖亷煿抛ⅲ骸皫峙c管同?！?/p>

二是意義相近。如上文所述，《說文》將“輨”解釋為“轂端錔”；引“揚雄、杜林說”將“斡”解釋為“軺車輪斡”?？梢?，二者所在部位都是車輪。而《說文》中“軺車輪斡”之“斡”，與簡文中“狗子之幹”的“幹”，極有可能指的是同一物品。再引入整理者“‘幹’大概是指轂身納輻部位之兩旁的部分”的意見，則“輨”與“幹”“斡”都在車轂部位。

另外，據郭寶鈞研究，車轂共有六節銅飾：“一般實用的轂飾，大多是分節鑄成、聯接使用的，近輿側3 節、近轄側3 節?！@種六節分鑄的轂飾，古人各給以一個專名，即：轂兩端的兩節叫做輨，轂中央的兩節叫做‘軧’，界于輨、軧之間的兩節叫做‘?’?！勈禽烇椀牡谝还澓偷诹??！~飾在轂的兩端，形狀正如管，外邊留有狹窄的當頭，合轂木的厚度，正好釘在轂端，用以管制轂，使之牢固，故名輨?！保ò矗汗鶗械摹拜B”，均當為“軝”。下同。）而在傳世文獻的記載中，“?”和“軝”都是以皮革纏束車轂?！墩f文》車部：“?，車約?也?！吨芏Y》曰：‘孤乘夏??！倍斡癫米ⅲ骸耙涝S意蓋謂轛、輢、軨等皆有物纏束之，謂之約??！薄跋?”，亦作“夏篆”?！吨芏Y·春官·巾車》“孤乘夏篆”，鄭玄引鄭司農云：“或曰：夏篆，篆讀為圭瑑之瑑，夏篆，轂有約也?！薄墩f文》車部：“軝，長轂之軝也，以朱約之?！对姟吩唬骸s軝錯衡’。 ，軝或從革?！惫鶎氣x結合考古實物指出：“?是轂飾的第二節和第五節?！驗槟据炘谖从勉~飾之前，常以皮革包裹。皮革不能自著木轂之上，必在其內面涂以膠灰，外面纏以繩索或筋條，皮革才不致脫落，這種纏繞的繩索，在轂上勒起一周凸線，所以稱為篆，稱為?，?就是說明它如紃的意思（紃義是彩繩的圓圈）。轂飾由皮革演變為銅飾，這個圓圈就鑄成手鐲（即臂釧）的樣子，所以也叫做‘?’?！B是轂飾的第三節和第四節?！瓘母锏?，即說明軧的用皮革幬轂的初制?！犊脊び洝匪f的‘欲其幬之廉也’，即指此。及演為銅鑄時，變為圓筒喇叭形，一端大，另一端細?！边@就說明，在更早的時候，與“?”“軧”同為車轂部件的“輨”，也應該包含有以皮革纏束車轂的意思。換言之，簡文中的“狗子之幹”指的是以狗子之皮纏束車轂。關于用銅飾包裹車轂的目的，朱鳳瀚指出：“在木轂上增加銅飾除了美觀外，更重要的是起保護作用。轂是車輻建立處，最吃力，所以套以銅轂可使之堅固耐用?！陛烇椝摹败櫋薄?”“輨”等三個部件，應該是后來細化出來的。由“幹”到“斡”是諧聲通假，由“斡”到“輨”是詞義的縮小?！掇o?！罚骸霸~義縮小。詞義演變的一種現象。有些詞的意義起初范圍大，后來范圍小?！?/p>

“狗子”，應指“小狗”?！稜栄拧め屝蟆罚骸叭?，猣；二，師；一，玂。未成毫，狗?！惫弊ⅲ骸肮纷游瓷?毛者?！备鶕墨I記載，狗的皮十分柔弱?！秲x禮·既夕禮》：“主人乘惡車，白狗幦，蒲蔽?！编嵭ⅲ骸皫?，覆笭也，以狗皮為之，取其臑也?！薄稄V韻·虞韻》：“臑，嫩耎皃?！焙單闹械摹肮纷又畮帧?，指的是用小狗的皮革來纏束車轂。小狗之皮相對狗皮而言，應當更加“嫩軟”。

以上是我們對嚴倉1 號楚墓出土遣冊簡中“狗子之幹”所作的一些探討。如整理者所言，這批遣冊簡所記載的“軸、轂、 、疐、幹、游環、橛、鞔”等物品，在戰國簡冊中比較罕見，可以說是為學界研究先秦時期的馬車構造及相關制度提供了重要數據。希望這批材料能夠早日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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