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看古典聞麥香

魏益君

“腰鐮上垅刈黃云，東家西家麥滿門。前村寡婦拾滯穟，饘粥有馀炊餅餌。我聞淮南麥最多，麥田今歲屯干戈。飽飯不知征戰苦，生長此方真樂土?！边@是宋代戴復古的《刈麥行》，描繪的是農村麥收時節的繁忙景象，形象生動，如臨其境。

又是麥熟杏黃時，金黃色的麥浪隨風起舞，田野里吹來濃郁的麥香，火熱的麥收場景，歷來頗得文人墨客青睞，留下了許許多多膾炙人口的詩章。

“麥頭熟顆已如珠，小厄惟憂積雨余。丐我一晴天易耳，十分終惠莫乘除！”這是宋代范成大《刈麥》?！安脊嚷暢醵?，欣看麥已秋。兩岐虛頌瑞，八口但消憂。地薄難盈室，心勞豈植疇。獨憐春雨足，兼可望甌窶?！边@是明代盧龍云的《觀刈麥》?！柏溝蚰掀?，城中不異村。晴風低乳燕，夏日滿衡門。豈獨糊家口，且思供酒樽。生涯誰謂薄，郭外有雞豚?！边@是明代楊巍的《南園刈麥》?！俺们绺铥準赵泣S，熬爐新熟餅餌香。阿婆炙餅半焦赤，阿婦罵兒嗔不食。山禽戲語婆勿嗔，有餅可焦猶食新。西家割遲麥爛死，婦姑對泣空酸辛?！边@是宋代姚勉的《禽言十詠·婆餅焦》。以上幾首描寫割麥的詩，從不同的角度描繪了麥收時節的美麗畫卷：麥收時節，田野里到處都是金黃的小麥，仿佛一條金黃的緞子撲下來，成熟的麥子壓彎了麥稈。勤勞的人們弓著腰，揮舞鐮刀拼命地收割著麥子，在不斷揮舞的鐮刀的緊逼下，麥子紛紛倒地，鋪展成一地成捆成捆的豐收景象。

關于麥收，最經典的當屬唐朝白居易的《觀刈麥》：“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聽其相顧言，聞者為悲傷。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饑腸。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余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贝嗽娒鑼懥他準諘r節的農忙景象，同時提出了對造成當時人民貧困之源繁重賦稅的指責。

“大杏金黃小麥熟，墮巢乳鵲拳新竹。故將俗物惱幽人，細馬紅妝滿山谷?！彼未K軾《游張山人園》里的詩句，卻寫得輕松柔美，陽光下的麥田似金色的海洋，麥浪在南風中緩緩起伏，這時杏子也熟了，變得黃燦燦的惹人喜愛。

宋代蘇轍的《文氏外孫入村收麥》，描繪了一幅祖孫一塊搶收麥子的場景，畫面輕松愉快：“欲收新麥繼陳谷，賴有諸孫替老人。三夜陰霪敗場圃，一竿晴日舞比鄰。急炊大餅償饑乏，多博村酤勞苦辛。閉廩歸來真了事，賦詩憐汝足精神?！笨斓绞崭钚率斓柠溩觼斫永m去年的陳谷了，幸虧有各孫輩來替我收割。連續幾個晚上的陰雨毀壞了收打作物的場圃，初升的太陽令鄉鄰歡欣鼓舞。趕緊做好大餅給外孫吃以補償他的饑餓困乏，多取一些自釀的酒來慰勞辛勤收割的外孫。收好新麥關閉糧倉回到家里總算結束了農事，寫下這首詩來贊揚外孫不辭勞苦的精神。再有宋代戴栩的《刈麥行自靈巖歸示趙丞》，描寫的也是舉家收麥的動人畫面：“大兒牽衣鐮在手，小兒攜篝并畦走。陌翁語嫗切莫遲，梅風溫云晴不久。兩手便熟鐮無聲，黃云卷地蒼坡平。一聲長歌出臺笠，麥蛾飛起緣其纓。炊煙幕幕暗楊柳，大婦壺飧仍榼酒。酒沉飧冷未暇嘗，腰骨酸辛一驤首?！?/p>

宋朝詩人鄭獬的《收麥》詩，描繪的是一幅大氣磅礴的農忙圖：“小麥深如人，澶漫不見地。一苞十馀莖，一莖五六穗。實粒大且堅，較歲增三倍。芟獲載滿車，累累犢銜尾。大挈置之場，巃嵸丘陵起。婦姑趁天色，撲抶喧鄰里。貧者攟其馀，翁嫗攜稚子。農家茲有獲，卒歲可無餒。去夏水漂屋，汩竄幸不死。以得補所失，囷圌可儲峙。云問麥之收，豐飽何因爾。得非長官賢，政化順天理。無乃農夫勤，蚤莫事耘耔。茲蓋天公仁，雨澤以時至。消滅賊與蟊，隴畝皆稠穊。嗟嗟爾之民，無忘天公賜?！毙←溫S產，農人歡喜；收割后的小麥，一車接一車運送到麥場上，高高的麥垛像丘陵一樣；天剛蒙蒙亮，家中主婦就起床了，準備早餐，收拾農具；貧窮的老人帶著孩子，撿拾地上遺落的麥穗。

唐代王建的《田家行》，麥子豐收的背后，是對田家憐憫：“男聲欣欣女顏悅，人家不怨言語別。五月雖熱麥風清，檐頭索索繰車鳴。野蠶作繭人不取，葉間撲撲秋蛾生。麥收上場絹在軸，的知輸得官家足。不望入口復上身，且免向城賣黃犢。田家衣食無厚薄，不見縣門身即樂?！编l間農家歡欣鼓舞，喜樂自得，平日的愁怨一洗而空，連話語的音調也與平常不同。炎炎夏日，麥浪滾滾，夏糧豐收了，夏繭也豐收了，檐頭繰車索索作響，野蠶作繭無人收取，只得自生自滅。一派豐收之景，但麥打成糧，蠶繭織成絹絲，鄉民卻無法自己享受這些勞動成果，而不得不把糧、絹的大部分送給官家繳納賦稅。在這豐收的年景里，他們并不指望打下的糧食自己吃，織好的絹自己穿，只指望能免除到城里賣黃犢，以繳納官府的橫斂就行了。鄉民們說自家并不計較是否吃得好穿得好，認為只要不進縣衙門吃官司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麥頭熟顆已如珠，小厄惟憂積雨余，丐我一睛天易耳，十分終惠莫乘除?！狈冻纱笤凇敦湣吩娭?，虔誠地祈禱天晴無雨，好讓農家人免遭損失。而宋人張岳卻在《麥收》中有感慨：“田家望麥在須臾，何啻中流濟一壺，黑雨漫天殊未已，黃云委地不堪扶?！备兴稳藦堮缭凇秱}前村民輸麥行》中對上交糧食做了這樣形象的描述：“場頭雨乾場地白，老稚相呼打新麥。半歸倉廩半輸官，免教縣吏相催迫。羊頭車子毛巾囊，淺泥易涉登前岡。倉頭買券槐陰涼，清嚴官吏兩平量。出倉掉臂呼同伴，旗亭酒美單衣換。半醉扶車歸路涼，月出到家妻具飯。一年從此皆閑日，風雨閉門公事畢。射狐罝兔歲蹉跎，百壺社酒相經過?！闭自娮プ∽钣写硇缘募毠?，逼真地寫出了農家的勤勞、豐收的喜悅、對未來生活的希望，有恬淡，有溫馨，也有熱鬧歡快。唐代杜甫的《大麥行》卻有著憂國憂民的情懷：“大麥干枯小麥黃，婦女行泣夫走藏。東至集壁西梁洋，問誰腰鐮胡與羌。豈無蜀兵三千人，部領辛苦江山長。安得如鳥有羽翅，托身白云還故鄉?！?/p>

宋詞里的麥收更是給人意境之美，宋代張舜民的《打麥》：“打麥打麥，彭彭魄魄，聲在山南應山北。四月太陽出東北，才離海嶠麥尚青，轉到天心麥已熟。鹖旦催人夜不眠，竹雞叫雨云如墨。大婦腰鐮出，小婦具筐逐，上垅先捋青，下垅已成束。田家以苦乃為樂，敢憚頭枯面焦黑！貴人薦廟已嘗新，酒醴雍容會所親；曲終厭飫勞童仆，豈信田家未入唇！盡將精好輸公賦，次把升斗求市人。麥秋正急又秧禾，豐歲自少兇歲多，田家辛苦可奈何！將此打麥詞，兼作插禾歌?！贝螓湸螓?，彭彭魄魄，聲音發在山南，回聲響在山北。四月里太陽從東北升起，剛爬上山尖，麥兒還青，轉到中天，麥穗已黃熟。鹖旦不停地叫著，催著農民們早早起床；竹雞又鳴起，報告大雨將來，烏云如墨。大婦帶著鐮刀出門，小婦背上筐子跟著。上田垅先捋取青穗，下田垅麥已捆成束。田家以苦為樂，怕什么頭發枯黃面容焦黑？達官貴人們祭祖后已經嘗新，喝著酒大宴賓客。一曲奏罷吃飽喝足犒賞奴仆，怎能想到農民們一口也沒吃著？他們把好麥都交了租賦，又把剩下的上市場去出售。正忙著收麥又要趕著插秧，畢竟豐年太少兇年太多，田家辛苦是無可奈何！獻上我的打麥詞，又當作一首插秧歌。

麥收時節，捧一本唐詩宋詞，醉讀那些關于麥收的經典，會聞到泥土的味道，新麥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