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癌癥患者在線自我表露的語用研究

趙 越，袁 菲，毛延生

（哈爾濱工程大學 外國語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1）

一、引言

在線自我表露是指個體在網絡環境中運用多種方式向他人傳遞信息，以達到保持交流或滿足自身需求等目的的言語行為（謝笑春等2013）。癌癥患者在線自我表露具有一定的普遍性（Walther&Boyd 2002；Wright 2016），有助于改善患者的心理健康狀況（張璟、王維利2013；楊軍等2020），已經引起心理學、臨床醫學、護理學、社會語用學等諸多學科的關注（Kring et al.1994；Ekman et al.2004；Sanson-Fisher et al.2009；Morel et al.2015；Waite et al.2015；Malloch&Taylor 2018；章毛毛等2018；劉玲瓏等2020）。本研究借助文本分析工具LIWC 2015和統計分析工具SPSS 26.0，對中國癌癥患者在線自我表露的語用策略和情緒表達及二者之間的關聯進行探究，以期揭示該言語行為的語用特點，拓寬在線自我表露研究的理論基礎，并助力中國癌癥患者心理介護事業的有效推進。

二、研究設計

（一）研究問題

本研究嘗試回答以下問題：

1）中國癌癥患者在線自我表露的語用策略有哪些？

2）中國癌癥患者在線自我表露的情緒表達情況如何？

3）中國癌癥患者在線自我表露的語用策略與情緒表達之間是否存在顯著關聯？

（二）研究語料

Web 2.0時代，蓬勃發展的微博、微信、博客、論壇等社交媒體打破了時空限制，為癌癥患者表達思想、傳遞信息和交流情感提供了更為廣闊的平臺。2021年5月30日，本研究依托新浪微博平臺，以“癌癥”“抗癌”等為關鍵詞進行了檢索，初步獲得1554條語料。為了確保語料的準確性，我們對語料進行了進一步的篩選，剔除非癌癥患者主位視角的語料，經過數次核對和調整，選定465條語料作為本研究的基礎語料。

（三）研究方法

基于建構主義的扎根理論（Charmaz 2008），本研究運用質性分析軟件NVivo 12對465條基礎語料進行定位、轉寫、標注等處理，并對在線自我表露的語用策略進行歸類?？紤]到一條基礎語料可能包含多種語用策略，我們在確保語義相對完整的前提下，將465條基礎語料拆分為957條僅包含一種語用策略的子語料，并在此基礎上對各種語用策略的頻次和百分比進行統計。

本研究運用LIWC 2015對語料進行情緒詞的量化分析。鑒于中文語料的特殊性，我們先對所有語料中的情緒詞進行分詞處理和標記，然后將經預處理的語料輸入LIWC 2015，由此得到情緒詞的量化數據。

為了揭示中國癌癥患者在線自我表露的語用策略和情緒表達之間的關聯，本研究運用SPSS 26.0對二者進行了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其中因變量“情緒表達”為二分類數據，取值為“積極情緒”和“消極情緒”。

三、研究結果與分析

（一）在線自我表露的語用策略

基于957條子語料，本研究對中國癌癥患者在線自我表露的語用策略進行了定量分析，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語用策略類型對比

續表1

由表1可知，中國癌癥患者在線自我表露的語用策略可分為四類，即事實導向策略（66.35%）、關系導向策略（21.11%）、愿望導向策略（7.52%）和經驗導向策略（5.02%），下文對部分具有代表性的語料進行定性分析。

1.事實導向策略

事實導向策略是癌癥患者用以展現自己所處的真實情況的一種語用策略，由四個子策略構成，即陳述私人信息、陳述生理事實、陳述心理感受及陳述第三方觀點或狀態。語言交際需要語境，癌癥患者通過使用事實導向策略為自我表露建構了語境（Attrill&Jalil 2011；陳新仁2018；蔣慶勝2019；張結根、陳新仁2021）。試看例（1）—（4）：

（1）28歲，我與幸福癌癥相遇。

（2）入院第五天，打了屁股針，腳上打了吊針，掛了尿袋，總咳嗽，震得傷口太疼了！

（3）只要在緩慢恢復中就好，不管怎樣，今天還算比較輕松。

（4）醫生告訴我一個好消息，我的淋巴結沒有轉移。聽到這個消息我太開心了！

陳述私人信息是指癌癥患者通過語言交流的方式，將本人姓名、年齡、性別、職業等淺層信息傳遞給表露對象，以建構最基本的自我表露語境，如例（1）。陳述生理事實是指癌癥患者通過語言交流的方式，將患病過程中的生理狀況傳遞給表露對象，如例（2）。陳述心理感受是指癌癥患者通過語言交流的方式，將患病過程中的心理感受傳遞給表露對象，如例（3）。相對而言，陳述生理事實和陳述心理感受用深層信息建構了自我表露語境，為表露對象深入了解癌癥患者并進行有針對性的回應提供了依據（Derlega et al.1973；Attrill&Jalil 2011；Wingate et al.2020）。陳述第三方觀點或狀態是指癌癥患者以陳述第三方的觀點或狀態來呈現自己的觀點或狀態，如例（4）。癌癥患者通過調用他者身份，維持了“語用平衡和交際順暢”（袁春波、陳新仁2021：149），實現了交際目標。

2.關系導向策略

關系導向策略由兩個子策略構成，即現實人際關系導向和虛擬人際關系導向。癌癥患者對自我或他者語用身份的選擇甚至建構（陳新仁2013），能在一定程度上滿足其獲得自我肯定的需求（Derlega&Grzelak 1979），有助于維護心理健康（Jourard 1964）。試看例（5）—（6）：

（5）弟弟一大早和汪汪煮了魚頭湯、五紅湯給我，但我吃不下，只喝了點魚頭湯。

（6）最近好些病友給我發來私信，久病成醫，大家對病理免疫組化和適用的治療方案都懂好多，相比起來，感覺我還沒入門呢。感謝大家給了我很多幫助！

現實人際關系導向是指癌癥患者立足現實人際關系來展現自身經歷，認為自身努力堅持的動力來源于現實人際關系，如例（5）。該語用策略既有助于肯定癌癥患者自身的社會價值（Derlega et al.1993），也有助于癌癥患者緩解對疾病的焦慮。虛擬人際關系導向是指癌癥患者立足虛擬人際關系來展現自身經歷，認為自身努力堅持的動力來源于虛擬人際關系，如例（6）。該語用策略可以幫助癌癥患者和表露對象在虛擬世界的情感互動中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Collins&Miller 1994），激發共情效應，從而使癌癥患者在心理上獲得安慰和支持。

3.愿望導向策略

愿望導向策略是癌癥患者用以表達愿望的一種語用策略，由兩個子策略構成，即表達對自己的愿望和表達對他人的愿望。試看例（7）—（8）：

（7）就希望自己一路綠燈……現在的我覺得沒有什么比身體健康更重要的了，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5)旅游設施和管理缺失。由于森林古道地理位置特殊，尤以海拔較高處管理相對薄弱，缺乏相應的旅游設施，游客上山所攜帶的食品包裝成為隨處可見的垃圾。部分游客在人文古跡上亂涂亂畫，另有游客進行燒烤野炊等污染環境的行為。

（8）化療終于結束了！愿大家都能渡過難關！

一般而言，表達對自己的愿望涉及延續生命、提高生活質量、彌補遺憾等內容，如例（7）；而表達對他人的愿望涉及祝愿他人安好、希望得到他人幫助等內容，如例（8）。

4.經驗導向策略

為了達到保持交流、促進互動等目的（Derlega et al.1973；謝笑春等2013），部分癌癥患者會隨著交際的推進，將自己的語用身份從尋求幫助者調整為提供幫助者。經驗導向策略由兩個子策略構成，即分享實踐經驗和分享情感經驗。試看例（9）—（10）：

（9）今天終于不吐了，奧氮平真的有用。

（10）就是想告訴大家，知足常樂，不要老去想你的病。

分享實踐經驗不僅能使癌癥患者確定自己的社會價值（Derlega&Grzelak 1979），并從中獲得成就感和自信心，而且能使表露對象獲得一定的知識和經驗，如例（9）。分享情感經驗在癌癥患者和表露對象之間建立起情感的橋梁（Derlega&Grzelak 1979；Collins&Miller 1994），滿足了癌癥患者舒緩焦慮情緒、尋求情感共鳴的需求，如例（10）。

（二）在線自我表露的情緒表達

基于957條子語料，本研究對中國癌癥患者在線自我表露的情緒表達進行了量化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情緒表達類型對比

續表2

由表2可知，四類語用策略或表達積極情緒，或表達消極情緒，總體而言，積極情緒的比例高于消極情緒；積極情緒和消極情緒在事實導向的在線自我表露中最為均衡，在關系導向和愿望導向的在線自我表露中呈現出較為明顯的不均衡性。

（三）在線自我表露的語用策略與情緒表達之間的關聯

基于表2，本研究運用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對在線自我表露的語用策略與情緒表達（積極情緒和消極情緒）進行相關性檢驗。共線性檢驗結果表明，事實導向策略、關系導向策略、愿望導向策略和經驗導向策略之間不存在顯著的共線性關系。鑒于此，我們將語料中的積極情緒賦值為0，消極情緒賦值為1，選取四種語用策略中情緒分布相對均衡的事實導向策略作為參照變量，從宏觀視角對語用策略與情緒表達進行了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如表3所示。

表3 宏觀視角下語用策略與情緒表達的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

由表3可見，以事實導向策略為參照，關系導向策略和愿望導向策略與情緒表達之間均存在顯著的相關性（p＜0.05），而經驗導向策略與情緒表達之間不存在顯著的相關性（p＞0.05）。我們發現，中國癌癥患者在采用關系導向策略和愿望導向策略進行在線自我表露時，表達消極情緒的頻率明顯相對較低，即這兩種語用策略更有助于患者表達積極情緒，維護其心理健康。該發現部分佐證了Malloch&Taylor（2018）的觀點。

為了進一步考察四類語用策略的子策略與情緒表達之間的關聯，我們分別對四類語用策略及其子策略設置虛擬變量，并各自以主策略為參照變量，從微觀視角對語用策略與情緒表達進行了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如表4所示。

表4 微觀視角下語用策略與情緒表達的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

由表4可知，就對患者情緒表達的影響而言，所有子策略與各自主策略之間均不存在顯著差異（p＞0.05）。結合上文可知，關系導向策略、愿望導向策略及其子策略對患者情緒表達均具有顯著影響。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其一，人際關系與心理健康密切相關（金盛華等1999），和諧的人際關系符合中國傳統的人倫思想（Chen et al.2013），中國癌癥患者在進行關系導向的在線自我表露時，傾向于建構和諧的人際關系以達到緩解焦慮、獲得自我肯定的效果，因而多表達積極情緒；其二，正如Snyder（2000）所指出的那樣，愿望是一種目標導向思維，在通常情況下，中國癌癥患者希望通過愿望導向的在線自我表露來體現其對自己或他人的未來狀況的積極預測，因而多表達積極情緒。我們可以從這一發現中獲得如下啟示：在對癌癥患者的心理介護過程中，引導患者進行關系導向和愿望導向的自我表露可以幫助他們緩解消極情緒，進而實現心理康復。

四、結語

在線自我表露是癌癥患者與外部世界的一種相處與交流模式，“一方面向他人表達自己在患病過程中的認知、情感、意識、經驗或困惑；另一方面表達自身對外界情境或對他人的態度與反饋評價”（劉玲瓏等2020：167）。在癌癥嚴重威脅人類健康的今天，開展癌癥患者話語研究對提高癌癥患者的生命質量具有重要意義。本研究對中國癌癥患者在線自我表露的語用策略和情緒表達及二者之間的關聯進行了探討，揭示了該言語行為的語用特點，拓寬了在線自我表露研究的理論基礎，為推進中國癌癥患者心理介護事業提供了一些參考和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