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樟物語（組詩）

六月雪

藍荷花

當我站在一朵藍色荷花前

我想到：有些風暴是靜止的

此乃昨晚之夢境，并沒有改變池塘內的屬性

藍荷花仍怒放，沿著我的意識邊沿，開到極致

三文魚

如此不分貴賤之命名

是誰加在我身上的字符

另一些魚有著漂亮的鱗片，狀似水晶

我一生都在洄游之中尋找合適的詞眼

如今海水這樣涼。比餐桌更蒼涼

幸福

不要懷疑

這就是

我聚焦幾百個我

從枝頭摔下

不是引力，不是成熟

那是你

正經過樹下

星期六

快來呀，到指定地點

某一時，某一刻。我們戴上獅子的面具

去購買這一日的荒原

河流，奔騰著我們體內的血液

??！我等待這一天太久

你說：看——

我們會有很多這一天

你舉起咖啡，不是魔法棒

古樟物語

我們站在1200 年的古樟前感慨

一生的瞬間與過客身份

有人想聳立者說話，不答恰是回答

我知道萬物皆有語言，是人類無法破譯的語系

（除了語言，空無一物——哲學家得出結論）

一個鳥停在枝頭模仿哲學家，美學出現

我拍下這一刻，但沒拍出苦難與堅毅

那么些年，那么多變遷

云朵移動著追溯，紅鯉吞食著樹影

近處，正在修繕的橋梁是否在引渡沉思

古樟靜穆不辯

人們到來，人們離開

遠方

又要去遠方了。一小袋行囊是相依者

我發動馬達，但什么是近處？

要多近才算親近。詞語總是變幻無窮

無法表述對于世界的分辨與恐慌

我害怕身體的微恙，如了然深冬雨雪的提示

寫完這些詞該出發了。寫完這些詞隆冬已至

我到達緊張狀態，但還不是遠方

雨之冥思

雨繼續下，像我持久想你

同等的濕潤，一個外部，一個內里

沒有可比性。傷害往往來自于此

一個遙遠的空間構造彼此的冥思

雨水像憂郁的少年。拼命在屋頂、樹林

敲擊樂章，發出絕不相同的樂曲

引誘烏鴉與斑鳩聆聽，它們傾注而內斂

而我躲在被窩，我并不瘋狂

想念像一口湖，吞下了所有的雨水

冬日黃昏

我吃下今天第三個蘋果時

已是黃昏，伐木者鋸斷了沉默的木頭

一只野貓翻過樹身凝視一只瓢蟲

此處沒有風聲，也沒有詞語

世界各安其所。光陰漸漸涂濃四野

植物與果實散發的氣息尚在

華燈點亮了夜色中的冥想部分

我站立窗前，手中多了

一枚時間的果核

黃色路燈下

耐心聽完一個人傾吐

看見一萬座山崩。此處有年輕伴侶

從車邊經過，恩愛與寒意構成初冬的旋渦

深處有濃郁的窒息，周邊慢慢升起霧氣

似乎有一只鳥在路燈下，撲棱棱又轉瞬即逝

目極處朦朧難辨。一時語塞

我總在想

我們會有一天，能改變現在的這種固有模式

去打破什么，不是玻璃花瓶，也不是瓷器飯碗

可能是一扇無形的門

或者距離，空間，一個夢的金鐘罩

我在忍耐中繼續忍耐著

這一天是哪一天？窗外灰色的天空告訴我

陽光亦在沉思之中

柿子

“我帶你去看杮子！”

山風吹來歡迎詞，一場浩蕩的秋天

從一枚果子內部開始

世上有很多品種的杮子

扁的，圓的，長形的……

由青轉紅的記憶，是童年漫山遍野的紅燈籠

照亮過什么，我正朝著光亮望去

隱約的光斑在樹梢間走動起來

“這不是長形的杮子！”回憶仿佛掌握證據

提供追溯的形狀無從考究

我們的爭論有著陽光的暖意

杮子們在樹上，不辯不答

憂傷如免費糖果

憂傷如免費糖果

甜的話語充斥著記憶，但心里仍空蕩蕩

——這也許是我心神不定的來源

我舔了一下嘴唇，想起

上一次我們激辯后，兩條魚的嘴

在水中碰到一起

我想再找一個話題與你探討

但又覺得沒有必要

我想嘗到甜，又不愿憂傷

消息

這個人又說不來了。

話語停止在行動的懸崖，不是出于本意

一只老虎被趕進動物園的籠中

圍墻外草色青蔥

黃昏還是按時來了

接走這昨日之日。這個人在家里

修剪玫瑰，一不小心刺到了手

他停下來，緊張地朝窗外張望

天暗了。他什么也沒看見

他也看到了黑色

醒來，冬已寒

這棵樹進入老年階段

皺紋在枝干，落葉如白發

這個人常常失眠。樹在樹林中

它看著更多的年輕的樹，沒有任何交流

合歡花，刺五加籽，菟絲子

這個人渴望深度睡眠，于是背誦植物名稱

好來到夢中的樹下

幻想著讓樹回到年輕時刻

她忽然窺見鏡中自己俏麗模樣（這是她最后的夢境）

她必須牢牢抓住這時刻

于是她瞪大眼睛，卻趕上了一次散場

一場舞臺劇已倒放完她一生的旅程

舞臺空空，觀眾席無人，她多想一直坐下去

鬧鐘響了，一個假寐的人奮力伸出雙手

她沒有抱住影像（誰能抱??？）

睡眠憐愛了更美麗的胴體

薄暮

到底有多薄

當我意欲進入一個黃昏

遠山與近郊

樹木、高壓線，在田間隱約勞作著的人呵

被這一日的夕光薄薄地籠罩著

構成一個未來或過去

景象之一部分

我帶來目光這把卡尺

小心丈量，遠近的距離與色澤的變幻

到底擁有怎樣的蟬翼

才能進入一個黃昏的內部

我望見土地測量員K

如此艱難地徘徊在城堡之外

仿佛看到了另一種薄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