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凱的詩

李凱

致詩

帶上適量甜度，以及江風、陽光

沒有人再去質疑一片疼痛過的樹林

就連蕪萍都在試圖與同類發展戀愛關系

遠方與腳步反復周旋，如雨傘在觀望下雨

告別麻木，嘴唇漸漸沸騰，像重新認識人間一樣

這些年來受過的委屈也無關輕重了

耳朵也順勢學會省略：叫賣聲、汽笛聲

還有過去，以及即將過去的所有嘆息

我眼睛不僅能容納數百光年的星空

也能在碎石上奢侈地鋪展希望

我摟緊你，任憑城市從手背上撤退

任憑你成為我生活嶄新的原點

為了你，我會替梔子花丈量守候的距離

也會在麥田里掏出金黃的許諾

在草木喧囂的時代，我篤定文字

可以拯救靈魂，而你是比文字還深的峽谷

我的填充恰是一道無比正確的河流

石頭歌

聽見花瓶脆弱的一生，我會難過

與眾多地衣植物相似，我喜歡在低處活著

去料理河流，偶爾也照顧螞蟻

帶刺的小薊草就長在身側

她們常常給我講述那些淚水

我明白太多經驗之談都帶有痛感

每一年，身邊都會有不同的生命向我訴苦

我可以是名忠實的傾聽者，但絕不會

為了覬覦擁抱，而輕易挪動自己的位置

野火

積雪與泥土的婚宴才剛撤席，作為先兆

你便著手處置枯草，然后替暖氣流接應春天

我理解你為何瀕臨沉默：智能化時代

夜鶯的指令已不太好使，月亮都被晾著發疼

你是風的血液，是泥土的知己

你擁有大陸的年齡，也有藍天的尊嚴

面對那些哭泣的風，你也有獨立的判斷

但現在我要重新加固你與黑夜的關系

賜予你螢火般的靈魂，去關照弱者，即便是

閑置已久的珍珠，也能記起海的遼闊，也能

從沉悶的胸膛內感受到隕石的回音

海島體驗

輪船駛向特西林島，Oerol＊藝術節點破固念

是該與世界重新相識了，生活也要全新定義

沙灘、煙霧、戲服，你衣兜里盛滿新鮮的云

你說，我們應該向貧瘠的心愿道歉，唯有

用過客的眼光看待無常，那些生命痕跡

才會在晚霞時分劃燃記憶，理解時間的裁定

不遠處，當地人帶著幾名希臘人低頭祈禱

郁金香在海風中念念有詞：愛即將捕獲火焰

我們騎行在忐忑邊緣，自行車溢出沙丘

他們歡呼、跳躍，坐實耳廓內隨和的聯系

遵循規律或許能決定人間質量，自然的

不刻意性，讓海鮮追逐上岸，也讓沙粒發光

海浪挽住白蘭地，我則把迷幻搖滾當作好酒

如樹懶鐘情于慢動作，我也仍舊喜歡那些

慢于我的事物，有些熱度持久的令人踏實。

“親愛的，你為何不能勇敢地做一名水手？”

我目光在你最愛的孔雀藍旗袍上發怔許久

我說，我體內的海已足夠成就一千名勇士

?Oerol 藝術節為荷蘭北部一個大型趣味節日。

像一道閃電

性別與體力僅僅相隔一位母親

貨物每天都會在她的肩膀上流汗

而她每天，也都在扛著下一天行走

她嘗過的雨從來都不是甜的

而是飽含犀利的苦

有些話，被墊高后就會成為一朵云

她很少說話，但我知道，在深夜

她的每一聲抽泣，都是高于云層的閃電

雷是她的堅定盟友，她從未害怕過孤獨

卻總是來不及——

在自己的孩子面前穿件新衣

面對風

風洗凈樹林，其意義

不僅僅是吹醒耳朵這么簡單

當落葉也成為嘴唇的一種

大地便學會了如何去分辨味道

碰見嫩綠的，應當用同情的眼光

擁抱它！它有點苦澀，畢竟

不甘才是跌倒后眾生該有的常態

碰見枯黃的，應當用敬禮的姿勢

尊重它！盡管辛辣，也未嘗不是

陷于孤獨后，那無聲的秩序

遇到風，不必太過焦慮

就連月亮也理解中年人失眠的難受

憑時間作賭，再緩慢的事物也會

腐爛！我想風的價值是令耳朵挺拔

令動物珍視健在的味覺，也令小草

忘卻所有不屬于當下的嗟嘆

瀘沽湖速寫

脫了紙衣的油畫，是我與天空的婚書

湖光口含鳥鳴在晨霧中點頭

閉眼等風，耳朵因此賺來蘆葦的謎面

當童話為生活請來更多同類時

我將成為一名徹底的行者

與橡樹不同的是

我可以遠離泥土與人群

即便化為飛絮，也能保持思考的身姿

片刻

如果細心觀察一顆玻璃球

透明的軀殼內

總有面未完全凝固的湖泊

時間被折疊成小船

載著陳舊的肉身，解救眼睛

耳邊偶爾傳來一些疲憊的話術

太陽保持著八九點時的模樣

遠處，有人脫去西裝戲水，也有人

在岸邊玩著泥巴

船槳小心地擺動，朝著年輕的母親

我壓低聲音說著好話——

童年的呼吸尚且稚嫩，我怕

粗糙的嗓門震壞這脆弱的球體

更害怕心軟的母親，過早知曉

我懂事的年齡

露營記

白茅輕撫夕陽，在小島上鋪陳舊事，遠比

工兵鏟插入巖石困難得多。帳篷渴望美，

與之相似，我的大腦也想騰空迷茫之海

我們拋下身陷洼地的愛車，轉而占領詞語

這是草原與茶道的初婚。奶牛比手機，更加

深諳熱忱。木炭升溫，水于壺中塑造壯年

泡椒鳳爪、椒麻雞、香辣龍蝦……

晚餐在我們口腔中研制出豐盛的掛念

而我卻在顛撞中尋找，被夜風灌醉后的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