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破綻的顫音（組詩）

車延高

虎跳峽

沒有看見老虎

我暴躁的父親一直在那里咆哮

用桀驁不馴的性子和不溫不火的巖石講理

水做的母親不亂方寸

岸的曲線不失尺度，是女人手里永遠的韁繩

把野性和力量駕馭得游刃有余

在這里駐足的眼睛被一種壯觀震撼

驚詫是真實的

看見了山水合奏的交響曲

看見了自由用什么樣的胸懷釋放野性

我把三根手指摁在巖石上

平心靜氣，給綠水青山的未來

把脈

鹽工

看海，才知道

被太陽暴曬的是鹽工

鹽是太陽的汗滴，從他們黝黑的臉頰上滾落

又一粒一粒從海底打撈起來

眼睛已經熬出鹽

不哭，淚也會喊痛

鹽工習慣了，把心里那片苦海藏著，不讓人看見

脊背躬著

上面是一片沉重的天

被云彩縫補過無數次

石匠

能從一塊石頭的沉默，讀出

大山的心思

石匠的性子和鑿出的基石一樣厚實

習慣了被埋在底層

他們用鐵錘和鑿子尋找堅硬，手上繭就是LOGO

鑿出柱墩、基石、門當、石獅和街石

石匠看重的人會用青石為他鑿一塊碑

用一座山的重量去刻，像刻一座山

有人要石匠為他鑿世上最高的碑

石匠在鑿的時候把這個人視為鑿去的部分

石匠忙碌一生，刻了很多碑

卻來不及刻自己的墓志銘

他倒下時

鐵錘和鑿子都累了，靠在墻邊

不說話

啞妹

我發現

能說會道的人太多

我還發現

太陽、月亮不說話

觀音菩薩不說話

圣母不說話

有一對翅膀的天使也不說話

所以你不要難過

下一世我去找你，找一個干凈地方

把所有的聲音趕走

只剩一塊條石，還有你我

對坐，我閉口

就聽你一個人說

先說說有口難言的痛

再說那個把愛掛在嘴邊的人

是怎樣欺騙了你

忍

忍，就是牙咬住自己的唇

把疼咽進去

忍，注定了我不在人前落淚

媽媽說過：淚有膝蓋

有重量

砸在地上，就是疼痛跪出的坑

學會忍，就是擔當

把淚兜著

落，要落在無人處

重的東西會傷人

不和風說話

眼睛代替手去觸摸，包漿

是時間的皮膚

古祭壇老了，不卑不亢

蹲在海拔一千九百多米的高度

石縫里長出的生命代表倔犟，最卑微的小草

都不會下跪

祭臺上，落座最久的只有時間

那些被剝奪了生命的祭品皆是過客

擺放在那里，等于陳列殺戮和沉重

迫使虔誠從善良的眼睛里尋找莊重

金頂其實沒有頂，沉默的石頭才是智者它們明白

沒有思想，就沒有信仰，沒有了信仰

最容易迸發老成持重的虔誠

所以不和風說話

信口開河，會出賣誠信

廉價的祈禱，最容易變異成昂貴祈求

糾結

幾艘年老失修的船擱淺在海灘

很像現在的你和我，老了，不想動了

越這樣，越羨慕沒有年齡的大海

更多的時候，會沉思

平靜，是因為有過太多的不平靜

就像海浪和岸線一直在無休止的爭吵

在不平靜中，活著，無法分開

這輩子，我和你

也是這樣

愛和不愛用一生去糾結

就像船和苦咸的海水，不離不棄

離了，各自只能在孤獨中死寂一般活著

風也糊涂

火紅的裙子如果不領著你的頭發寫詩

僅僅風吹拂，美不會這么生動

或者打扮后出鏡

也不會把沒有掩飾的憂郁張揚的這么野性

除了那條比風旖旎的裙子在花季里招搖

你眼里的憂郁背叛了年齡

笑容，被桃花劫走

我怕冷

就等那么一天，你能在萬花叢中一笑身后的海岸線沉默

一種風情，牽著一群眼睛走

我會愣在那里，有些吃驚

風也糊涂

一個女孩，用了什么辦法

讓自己長得這么漂亮

挖煤的人

是另一種土里刨食

頂著礦燈，在掌子面兒揮汗

想刨出屬于自己的好日子

沒想到挖空的地方突然冒水

沒想到一風鉆打出了瓦斯和一聲轟響

沒想到一場礦難就這么狹路相逢

睜眼時，兒子站在床前

媳婦在一旁，抱著孫子

這個養家糊口的人突然想：煤好可憐

天天被鎬頭和風鉆折騰

日子不斷線，痛就朝深處鉆

再下到掌子面

他變得小心翼翼

不是怕煤喊疼，是怕自己不小心

挖斷了土地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