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起初與過往（組詩）

劉山

飛天

只一瞬間的失神，人已浮去半空

不需雙翼，不需一片鱗羽

世界變輕，肉體可棄

我是慈眉的菩薩，也是怒目的金剛……

我是從壁上揭下來又一層的你們

心懷柔軟，良善，和悲憫

如一滴水一躍而起，又落入汪洋

遇見了最美的盛世，最好的自己

起初

那日，敦煌風急

石窟里的佛都有一張斑駁的臉

唯有一雙雙眼睛，迎著風

不曾閉合，也許是看久了

把洞頂滴落的水珠看成了淚滴

由此突然想到這些佛

和我一樣，都有著迎風流淚的舊疾

這多好，多溫暖，在這蒼茫的大西北

每一滴淚水都可以安撫一粒風沙

或者救贖一顆堅硬的心

皺面

談一陣風，吹得人淚流滿面

從高處而來，從低處而起的風

也不談沙，不談古烽煙

可以談月光，談起水

因風皺面，因月永恒

草色年年新發，折柳處是落日

落日處是天涯。不談經，不修行

只和人間的每一尊佛

隔空擁抱一下

淬雪

鳴沙山的山脊線如刀，一粒沙

也能如此鋒利，吞下那么多戰旗和馬骨

兵器和鐵甲。只有月牙泉

安靜地躺在鞘里

天地是一塊大磨石，霍霍向敦煌

敦煌是一個巨大的燃燒

風沙奔跑，干旱追逐

雨雪，從來都是稀客

還好有王維兄你，當年折下的新柳

如今鋪展成綠蔭

千年的《渭城曲》仍泛起潮濕

從烏云的邊角滲出水跡

我們不等故人，只等一場雨或雪

人間等待淬火，等一場天降的洗禮

靜坐

慈悲，有時是木制的虔誠

也是金屬的孤獨

現在，靜臥的佛祖有石質的溫暖

如一尾魚，悠游冥想于敦煌的虛空

不必靜坐觀心，拈花微笑

世人形形色色擁來，悄悄趨于安靜

不必高枕，只需涅槃

讓眾生失語，信仰空靈

萬物如魚，在你遼闊如海的慈悲里睡去

誰也不必在朝拜中耽溺一生

山水迢遙，明月高懸

人間正在盛世的燈火中醒來

過往

日復一日，三危山見證了短命的植物

和工匠。長壽的石頭變成了不朽的藝術

我來晚了嗎？那么多的前人智者

穿過時間的窄門，去往另一個世界

留下敦煌這個巨大的沙漏

更多后人涌來，如沙般擁擠著向下

又被反復倒置

天黑以后，有佛從石壁上走下來

慈悲向敦煌伸長一寸，星光落入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