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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西西弗斯

2022-11-11 02:55未兀
花火B 2022年7期
關鍵詞:畫畫

未兀

作者有話說:在這篇故事里,我嘗試了一直很感興趣的第一人稱視角,故事的情節算不上曲折新穎,勝在情感豐盈。愛別離,求不得,是老生常談的執著之苦,他朝若是苦難當前,希望我們都能做到像歲歲那樣灑脫。

若愛不對等,我愛你自由,勝過愛你,我可以忍受在愛情里做永遠推舉巨石的西西弗斯,可唯一忍受不了的,是你不愛我。

我和你離婚的消息登上了新聞,鬧得滿城沸沸揚揚后,你才知道這件事情。彼時,你剛結束會議,因為趕得急,回家的時候西裝革履。你在家向來只穿常服,只因我從前說過,不喜歡你穿得那樣正經,顯得家里太沒生氣,你就在辦公室里設立了專門存放私服的衣櫥。

我知道你想要問什么,先一步扯開話題:“回來得這么早,怎么也不打聲招呼?我沒有讓阿姨準備你的晚飯?!?/p>

你瞧上去有些著急,卻還是緩了一口氣,耐心道:“我聯系了撰寫新聞的記者,才知道我們離婚的消息是你主動透露出去的。昨天你的生日,我并非有意缺席,實在是遇到了要事,分身乏術,只能讓助理補送禮物,今后一定不會這樣了?!?/p>

你這話說得讓我都不由得替你委屈,我與你相識多年,哪次生日不是你推掉行程專門趕來為我慶祝的?就連昨日的失約也是事出有因,那個訂單關乎公司未來幾年的發展,就算是你非要前來赴約,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將你趕回去。

更何況,你只是人沒有來,禮數半點沒缺,是我在酒店頂層的旋轉餐廳里待得無趣,自己主動提出回家的。

你托助理送來的生日禮物是一條紅寶石項鏈,是前段時間拍賣會上我無意中向你提到的。我當時夸它成色好,只是樣式有些老套,不值得出這樣高的價。我隨口一說,你卻記在了心里,輾轉將它買下,又請了珠寶設計師照著我的喜好再次加工,趕在我生日當天送了來。

一旁的何太太看得眼熱,直夸我的福氣好,我也跟著她笑,只是笑著笑著,忽然就笑不出來了。紅寶石躺在絨盒里,泛著溫潤的光,拿手去碰,卻是涼的。

生日宴會隨著我的離席提前結束,我回家呆坐了很久,一抬眼,就能看見墻上懸掛的婚紗照。都是第一次拍婚紗照,照片上的你笑容清朗,我雖面帶微笑,身姿卻是僵硬的。

我仍記得,這不是一場被眾人看好的婚禮,父親的突然離世,公司的瀕臨破產,都讓這場婚姻被賦予了難掩的悲劇色彩。幸運的是,繼承了我名下股份的你,為公司力挽狂瀾,不僅避免了破產危機,還在短短三年內讓它恢復了生機。

你如今功成名就,卻沒有將我當作跳板,事無大小,都以順我的意為先,周圍的人都贊嘆你對我的情意,我身處其中,又怎能不被你打動?

可我還是撥通了記者的電話,不是因為你待我不好,而是因為你待我太好,像那串美麗的紅寶石,稍不留神,就陷進那層溫潤又虛假的光里,忘了其冷冽的本質。

你見我不說話,又放軟了聲音道:“歲歲,別生氣了好嗎?”

“我沒有生氣?!蔽蚁胛覒撌瞧届o的,可話一出,眼淚已經不爭氣地滾落。你抬手要替我擦,我卻推開你的手,扯出了你脖子處深藏的懷表。

表蓋彈開,露出里面封存已久的舊相片,相片上的女人眉眼含笑,有一副歲月不敗的明艷容顏,你解釋道:“這是我的母親?!?/p>

“我知道,池譽?!蔽叶ǘǖ乜粗?,笑得悲愴,“我父親常說,池昭之后,再無《桃花扇》,他那樣癡迷她的戲劇,卻是因為當年與她兩心相悅,沒能敵過家族的壓力,被迫娶了我的母親。我明白父親做不出違背諾言的事,他這一生只能有我母親這一位妻子,可他的深情旁落,我母親全部瞧在眼里,以致郁郁而終。你是池昭的獨子,感念我父親多年來的照拂,甘愿接下公司的爛攤子,可你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我與你本就不該有善終?!?/p>

你的神情有片刻的慌亂,像是沒想到你將往事藏得這樣好,這些事最終還是被我知曉,你想說些什么安撫我,卻找不到合適的話。你沉默了許久,最終啞聲回應我:“離婚協議,我會盡快請律師擬好,給你,公司的財產,我一分也不會要?!?/p>

客廳里放著我從國外定制的掛鐘,它那樣精巧,卻只在傍晚六點敲響鐘聲,以往你事務繁忙,回來得晚,是聽不見這鐘聲的。

所以,你一直不知道,它敲響的聲音很特別,沒有上揚的清脆,每一聲都是下落的低沉,只有在敲滿六下后,才會發出泉水叮咚的悅耳聲響。

所以,你一直不知道,我將它掛在客廳三年,只是因為它的聲音像極了我初見你時,身后那座鐘樓發出的聲響。

我初見你時,正在讀高二,恰逢周五放假早,我同幾個朋友在新開的影院看了一場電影。人散盡后,我才想起司機這兩天家中有事,無法前來,于是撥打了父親的電話,請他派個人來接我。

我原本想打車回去,可家中的別墅建在半山腰,偏僻難行,沒有幾個司機愿意接單,我打完電話,便一個人靠在墻角等。

冬日將至,天總是暗得很快,落日掉入了地平線,化作了蒼白的一抹。我不知道等了多久,身后的鐘樓敲響的剎那,你開著車抵達了我身前。

你看上去很忙,即便剛下車,電話也一直沒有停過,但你只是簡略發送了幾條信息,將手機關機后,在我身前站定,微笑道:“我是祝先生的助理,這兩天負責接送您?!?/p>

我點點頭,剛要邁步,雙腿就因為長時間的站立暫時麻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你被我的動靜驚動,連忙將我攙扶起身,我漲紅了臉,辯解道:“地太滑了?!?/p>

可地面干燥,半點沒有下過雨的痕跡,我看見你的嘴角微微勾起,咳嗽了一聲,才正經道:“確實?!?/p>

我的腳踝沒有大礙,只是膝蓋有些擦傷,你帶我到附近的醫院包扎完后,才驅車送我回家。

眼看就要到家,我沒忍住,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池譽?!蹦泸v出手,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我。

我這話其實是明知故問,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在幾小時前的電影院里。那部電影的劇情平平,看得我幾度昏昏欲睡,直到身旁的朋友對某個角色發出贊嘆。我一睜眼,就看見屏幕上的你。你的戲份實在太少,總共只出現了幾分鐘,可你生得那樣好看,驚鴻一瞥,足以讓人念念不忘。

電影放完后,我又在演員表前守了好一會,才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看見你的名字——池譽。緣分竟這樣奇妙,不過短短幾個小時,我就遇見了你。

學校到家的這段路并不短,上山的路更是曲折難行。我從前總和朋友抱怨,想搬家,可你的車開得既穩又快,我到家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埋怨這路程太短。

你替我打開車門,問我還走不走得動,膝蓋已經不怎么痛了,可我還是搖了搖頭,任由你扶我下車。

你看我板著一張臉,又問我是不是有什么不開心,我想了想,篤定道:“父親這么忙,很少能陪我,我當然不開心,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p>

你反應機敏,當即道:“我剛工作不久,祝先生并未同我說這些,可他這幾日叮囑我預定合適的酒店,大概率是為你舉辦生日宴會的?!?/p>

我猜到你是在騙我,但架不住年輕,一下子開心起來,沒有再說什么。

生日宴會如期舉辦,我請來了很多朋友,可主持人的祝詞翻來覆去說了三四次,父親也沒有來。我看著插滿蠟燭的蛋糕,忽然覺得好沒意思,沒有許愿就將它吹滅,切下第一刀討了個好彩頭,就一個人跑去陽臺吹風了。

夜風太大,我托著臉倚在欄桿上,看見月亮也被吹得搖搖晃晃,而后聽到有人喊我:“祝小姐?!?/p>

我認出那是你的聲音,連忙回過頭,看見你帶著禮物走上前。你來得匆忙,發絲被吹得蓬亂,卻依然是好看的,你把禮物遞上,說道:“很抱歉,來遲了,我代先生祝您生日快樂?!?/p>

說來俗氣,父親往年并不送我禮物,因為他摸不準我的喜好,更多的時候只打錢給我,讓我去買中意的東西,今年是你有心,借了他的名義,送來彌補親情的禮物。

我拿著禮物道完謝,忽然想起先前有人送了我一臺拍立得,立刻在禮物堆里翻找起來.你不明就里,卻也幫著尋找。等找到它,我快速對著你拍下一張照片后,你才無奈地笑起來:“祝小姐,您這是做什么?”

我拿出已洗好的相片,在空中揮動了幾下,沒有正面回答你的問題,而是問:“帶筆了嗎?”

你頷首從上衣的口袋拿出一支鋼筆,正要遞給我,我已經先一步將相片放在了你面前:“可不可以簽個名?”

你照做了,看上去還是很疑惑,我想將它當作你給我的生日禮物,話到嘴邊,又改成了:“我看過你出演的電影,你演得很好,我就想著在你大紅大紫前,先存下你的簽名照?!?/p>

沒有人不愛聽奉承的話,可你聽完這句話,卻沉默了,笑容浮在你的表面,像一張不貼臉的夸張面具,你說:“那是以前學編導的大學同學邀請,推辭不掉,以后不會再有了。我在樓下等你,什么時候想回家了,隨時叫我?!?/p>

遲鈍如我,也知道你這是生氣了,可我一時間想不出什么話緩和氣氛,心里想著明天再說,就這樣一路無話地到了家。翌日天明,我再到樓下等你來接我時,司機已經重新上崗。

我安慰自己這是遲早的事,你從知名學府留學回來,有一身才學,做助理都有人挖墻腳,哪里適合屈尊來做我的司機??晌疫@樣想著,心里又難掩失落。我不是沒有你的聯系方式,但名片被我捏了又捏,你的號碼,我還是沒能撥出去。

我們有幾個月沒有見面,寒假來臨的時候,朋友問我想不想去冬令營學習。她們往年也邀請過我,可外面天寒地凍的,我情愿請家教來家中為我補習。

“話不能這樣說?!备糁娫?,朋友笑著勸我,“那里風光好,可以增長學習興趣,再說了,等到開學,任務越發繁重,半點清閑日子也別想有了?!?/p>

她的話說到這份上,我環顧了一周冷清的家,再沒有托詞可拒絕,同父親打了聲招呼后,整理好行李與朋友一同出發去了冬令營。

那是一座偏北的小城,周遭的事物像被凍在了冰霧里,透著股肅殺的美。我們在這里半學半玩地待了半個月,淅淅瀝瀝的雨也陪了我們半個月,直到某個午夜,我迷迷糊糊聽見外面暴雨如注,不遠處傳來轟隆巨響,消防警報聲、警笛聲響徹了后半夜。

我們沒了睡意,剛巧碰見客房服務人員來敲門,她給出的解釋是小城臨山的區域突發泥石流,壓垮了部分住宅區,酒店受命將大廳與空閑的客房作為容納災民的臨時住所。

她為給我們帶來的不便致歉,我們表示理解。那之后的一天,酒店都是嘈雜的,警報聲混合災民的交談聲,像沉悶的旋渦,吞噬了偶爾發出的幾聲響亮的啼哭。

朋友的家人得知了這件事,紛紛打來電話安慰,速度快的,天亮不久,就被父母安排來的車輛接走了。我等到正午,才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

他從來不曉得安慰人,鋪墊了幾句生硬的問候,才道:“你的住址雖然與受災地離得近,但不在波及范圍內,等情況稍微穩定些,我再去接你回來?!?/p>

“你愛來不來,我不敢勞煩你這個大忙人?!蔽屹€氣地掛掉電話,沒出息地埋在枕頭里哭起來。

他好像從來沒有愛過我,比起付諸親情,更多的時候只是在履行責任。同樣的,他也很少責罵我,我有記憶以來唯一一次見他動怒,是因為我兒時無意中摔壞了一卷錄像帶。

聽說那卷錄像帶是他年輕時期親手錄制的,異常愛惜。他播放時,我遠遠瞧過一眼,里面的人咿咿呀呀地唱著什么,我聽不懂,只記得是戲劇。他責罵我時,我其實知道自己錯了,心里那點不服氣卻還在作祟,嚷嚷著:“一卷錄像帶罷了,你若喜歡,請人再演給你看就是了?!?/p>

他氣得不行,抬手打了我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打我,也是迄今為止最后一次。

朋友大多已經回家,我打定主意不等父親,自顧自收拾好行李,就到前臺辦理了退房手續。救援還在進行,我在門口等了好久,也聯系不上出城的車。難掩泄氣之時,我感受到有人在身后拍了拍我。

我詫異地回頭,看見你風塵仆仆而來,這里離我所在的城市很遠,算算時間,你趕得再快,凌晨時分也得出門了。

“你怎么突然來了?”我問。

你接過我的行李,道:“祝先生派我來接你?!?/p>

你又騙我,我與父親通話之時,他曾透露過是晨起后才知道的消息,但我沒有正面戳穿你,假裝為難道:“可父親才跟我說,再過半小時,他就要到了?!?/p>

你有點自責:“是我疏忽了,祝先生讓我留意你的動向,隨時聯系他。昨晚事發突然,我不好連夜打擾,只發送了短信就獨自趕來,連累他多跑一趟?!?/p>

他甚至還沒有你關心我,可我也開心不起來,耷拉著眼睛說:“我騙你的,他才沒有時間來接我?!?/p>

涉及家事,你也不好多說什么,將我的行李箱帶去車上放好后,問我要不要吃午飯。

“我不餓?!蔽业脑捯魟偮?,肚子就咕嚕嚕叫起來。

我感覺自己的臉再次燒起來,你卻只是搖頭笑笑:“可是我餓了,不知道祝小姐能不能賞臉,陪我去吃頓午飯?”

這個點介于午飯與晚飯之間,我們坐在車上兜了半圈,才找到幾家尚在營業的飯店。其中一家飯店的外墻掛出了多張裝裱起來的涂鴉畫,我來了興趣,拉著你走進去。

這里的飯菜種類繁多,味道也不錯,我們吃到一半,一旁的服務員怯生生地走上前,詢問能不能為我們畫上幾幅肖像畫。

老板娘也出來解釋,這不是飯店的特殊收費項目,只是因為這位服務員家境貧寒,兼職的薪水不夠積攢未來的學費,便偶爾畫畫賺點外快,可她接觸人的渠道少,老板娘體恤她,準許她在客人不多的時候,推銷一下自己的畫。

我付給她兩人份的錢,卻拒絕了她畫畫的提議,只是借來她的畫具,打算親自動手。

“你還會畫畫?”

我聽見你這樣問,但我只是朝你比出噤聲的動作,含蓄道:“略懂一些?!?/p>

你當我是在謙虛,可事后你拿著我的成品仔細端詳后,艱難評價這可能是后現代現實主義畫風。

“哪有這么夸張,只是眼睛畫小了,鼻子畫大了,嘴巴畫歪了而已?!蔽覔砹?。

你將它收下,等服務員走遠了,才說:“如果不喜歡被人畫畫,為什么不拒絕呢?”

“老板娘說她今年高三,勤工儉學很辛苦?!蔽艺f。

你斂起眸子:“這個世界上,辛苦的人總是占大多數?!?/p>

“那我就是那個少數?!蔽矣梦軘噭颖锏奶K打水,“從我讀書起,就不乏有人拿我們做例子,激勵那些展現出厭學苗頭的貧困優等生。

“有的人可以因為好的家世,不用吃學習上的苦,可你們要是放棄了,就再沒有東西,可以拿去同別人爭了?!蹦銢]表態,我卻還想一直說下去,“我的成績不算好,只是因為有父親鋪路,高中讀完,就能被安排去國外深造。

“可你知道嗎?有一點我很羨慕她?!蔽铱戳艘谎鄯讲攀褂眠^的畫具,“她比我自由,可以選擇我想選擇的路?!?/p>

你抓住了我話語里的重點,問道:“你喜歡畫畫,為什么不跟祝先生說呢?他會支持你的?!?/p>

“他的確支持過我,在我小時候說想要畫畫后。他請來有名的美術大師為我開蒙,可我學了兩年,大師只評價我沒有天賦。我年紀小,氣性高,當即就說不再畫畫了?!闭f到陳年舊事,我也忍不住笑,“其實我早就后悔了,只是當初鬧得太過,找不到重拾畫筆的理由。我也想過拿著畫去找父親商量重新學畫的事,可大師也許真的沒說錯,我后來瞞著眾人斷斷續續練了很久的畫,畫技還是這么拿不出手?!?/p>

你搖搖頭:“也許天賦真的是命中注定,可你的熱愛,是誰都無法否定的。你有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更不應該被這些瑣事束縛?!?/p>

你說奇怪不奇怪,這樣的勸慰,我聽過好多版本,偏偏從你口中說出來,就成了打動我的獨一份。

我心情大好,舉起蘇打水就要同你碰杯,冰水涼得人牙齒打戰,落在心間,又變作了滾燙的一片。

我再見到你,又是幾個月后,那時我正在街角派傳單,你來取了一張,問我什么時候下班。

我看了一眼手表,對你眨眨眼睛:“快了,最多一個小時,等傳單派完,我請你吃飯?!?/p>

你笑著說“好”,走上前同我一起派發起來。你好像沒有不會做的事,傳單也能派得又快又好,才半小時,就幫我提前完成了工作。我領了工資帶你去吃飯,可常去的餐館忽然漲價,我活了十幾年,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你看出了我的窘迫,禮貌地提議:“這么久不見,不如換我來請你吃飯?!?/p>

可我這么倔,不肯輕易接受你的提議,我們僵持了半天,最終以買菜帶回去做飯的方式妥協。

我新租的房子所處的地段還算好,就是太過狹小,廚房根本容納不下兩個人,我將你推出去,興致勃勃地說要給你露一手。

我炒了幾盤家常菜,菜色談不上誘人,你卻吃得很香。我草草吃了兩口青菜,就因為沒有胃口,沒再動筷子。

等你吃罷,我正要整理碗筷,你已經挽起了袖子,收拾好桌面,走到水槽前開始洗碗,嘈雜的水流聲響了半天,你才切入正題:“真的不打算回家嗎?祝先生很擔心你?!?/p>

我明白我因為出國留學的事情同父親產生分歧,一氣之下從家里搬出來這件事,你不可能不知道,但我只是懶洋洋地回答:“你要是也以說客的身份來見我,我就沒什么好說的?!?/p>

“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蹦汴P掉水龍頭,“我只是怕自己輕率的一句鼓勵,帶偏了你原本該有的軌跡?!?/p>

你說得很委婉,但我還是聽出來,你其實也不太贊同我放棄留學,轉而去學畫畫。我沒有天賦,底子也不夠好,考上好大學的概率太低,也難怪父親覺得我任性,切斷了我的經濟來源,要給我留個教訓。

“喜歡畫畫只是原因之一?!蔽亦洁熘?,“主要原因還是我的英語太差,要我在國外生活,實在太為難我?!?/p>

這次輪到我騙你了,其實我的口語從小就好,日常交流不成問題,可母親去世后,清冷孤寂的日子,我過了太久,若要讓我去異國他鄉再過上幾年這樣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

再者,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要離經叛道一回,去過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哪怕栽跟頭,也總比什么都沒試過要好。

你被我的插科打諢逗笑,不再勸什么,只說:“你既然已經下定決心,祝先生那里,我會去溝通的?!?/p>

但你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你腹中一陣絞痛,差點昏倒在廚房里。我替你叫來救護車,一番診治后,才知道你這是食物中毒。

“可能是中午的肉類沒有處理好?!蔽矣樣樀亟忉屩?,很快又壯著膽子埋怨你明知道味道不好,還吃這么多。

你被倒打一耙,卻還存了心思關心我:“那你出來這段時間,有沒有腸胃不適?”

“我一個人的時候懶得下廚,大多只吃泡面?!蔽易灾硖?,甕聲甕氣地回答。

你看起來很無奈,又不忍過分苛責,就在出院時,留下一筆錢給我。我不肯收,你就美其名曰那是飯錢,非要親眼看我收下,才肯罷休。

那之后,你得了空就來看我,做我同父親交流的傳話筒。一直持續了一個多月,你再來看我時,帶來一份禮物給我。

“平白無故的,為什么送禮物給我?”我拿著禮物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這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你說起啞謎:“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撇嘴,盤腿坐在地上開始拆,等最后一層包裝撕開,才看清這一套畫具,我不明所以地仰起頭,聽見你說:“這是祝先生托我送給你的?!?/p>

我這才知道,這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結束了,父親用蹩腳的心意告訴我,他讓步了。

高二即將結束前,我搬回了家,頭一回耐心地聽完父親的意見。我能感受到分開的這些日子,他一定了解了許多相關事宜,才能將利弊分析得這樣徹底。

至此,我同父親的關系終于有所緩和,出力最多的,還是從中周旋的你。

可我沒有來得及感謝你,我的底子太差,時間又太有限,只好沒日沒夜地補習。朋友勸不動我,便偶爾請你帶我出去散散心。你一口答應,每月準時來接我散心,又送來各種稀奇有趣的小物件,讓我不至于太過煩悶。

多虧有你,高三那年雖然辛苦,卻也過得很快,暑熱催發蟬時雨的時節,我收到了本地一所藝術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這所大學算不上優秀,卻是實實在在靠我自己的努力考進去的,我很知足,也很開心。

大學報到那天,是你陪我去的,手續完成后,你替我將沉重的行李搬上樓,退到樓下等候。等將東西收拾妥當,跑下樓找你,我的聲音里還難掩雀躍:“池譽,你長得太年輕,我舍友誤把你當成了我的男友?!?/p>

我這話留了余地,你雖然工作了兩年,卻因為讀書時成績優異,跳級過幾次,仔細算下來,是大不了我多少歲的。

可我滿懷期待,想看你如何回復我時,你只是含笑扯開話題:“天氣太熱,我請祝小姐喝酸梅湯好不好?”

你待我向來很好,唯獨面對這件事時,從不給我挑明的機會。就這樣一晃幾年過去,我們的關系日漸親密。又一次生日來臨,我同朋友玩鬧到半夜,你開車來接我回家。

夜風刺骨,你脫下外套為我披上,皺眉問:“怎么喝酒了?”

我正要解釋是剛才玩鬧得太過,服務生托盤中的酒不小心潑灑到我身上,留下了酒氣??煽粗憬阱氤叩拿佳?,我忽然想起宴會上朋友打趣我的單相思什么時候才能修成正果,心里那點苦澀又涌上來,便裝作口齒不清的樣子,含糊道:“只喝了一點點?!?/p>

你扶我到副駕駛坐下,細致地替我系好安全帶,正要離開,就被我拉住了手腕。車里的燈光昏暗不明,我問你:“池譽,你心里,是不是還有放不下的人?”

我感受到你的身體一下子僵直了,可我等了很久,只聽見你輕聲說:“沒有這回事,祝小姐?!?/p>

我同你說過很多次,我叫祝歲好,不叫祝小姐,母親在世時,常叫我歲歲,我多希望你也能這樣叫我一次。

可這二字在你心中仿佛難以跨越的雷池,你從沒有這樣叫過我,直到我大四畢業那年,公司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父親因為急癥去世,你替我將父親的葬禮打理妥帖,在我悲哀惶恐之際,問我:“歲歲,你要不要同我結婚?”

不是想不想,而是要不要,你的語氣那樣篤定,因為你知道,我舍不得讓父親多年的心血付之東流,根本不可能拒絕。

可公司如今已是強弩末矢,你接下來,對你并無益處。面對我的詢問,你只答:“人非草木,這么多年相知相伴,我待你,并非是沒有情意的?!?/p>

僅此一句,我就再也沒有追問下去,悲傷與喜悅都涌現得太真切,幾乎要將我撕裂。我太過喜歡你,所以明知道這個決定對你來說只是拖累,我也自私地以愛為名,裝作什么都沒察覺。

就這樣,我們倉促地領了結婚證,完成了婚禮。之后的事情也都順理成章,你接下公司的重擔,短短幾年就化解了危機,讓公司步入了正軌。

你在外很忙,卻也不曾忽視過我,我們一直都是有名的模范夫妻,人人見了,都說我們會有白頭偕老的好福氣。

我曾經也這樣天真地幻想過,可事實是,我們的婚姻,只維持了不過短短三年的時間。

我將離婚的理由歸結于我父親同你母親的陳年恩怨,可你不知道,我又騙了你,早在結婚前,我就從父親口中得知了這段往事。

他負了你母親,你母親含淚嫁給他人,卻因為郁結在心,生下你不過幾年,便撒手人寰。他心有愧疚,多年來資助你成長。這些事,我母親也是知曉的。

可母親誰也沒有怪,她根本不愛我的父親,又何談有恨。她只是自小身子骨弱,久病纏身,沒能活過三十五歲。

而我以此為由,騙你同我離婚。而我想要離婚的真正原因,還要追溯到半年前的某次午夜夢回,我聽見你在夢里迷迷糊糊喊了一個名字——虞姝。

我知道這可能是哪個同事或客戶的名字,我不該這樣大驚小怪,可這個名字這樣熟悉。我回想了好多天,才想起你當時說應下客串是因為同學邀請。我事后查閱資料,看到過那個編導的名字,她也叫虞姝。

事態開始朝著我不敢相信的方向發展,我私下請人調查了很久,才得知你們大學時曾經談過戀愛,年少的愛情開始得轟轟烈烈,可陰差陽錯,到底慘淡收場。

她經年輾轉,還是放不下你,終于在半年前,聯系上你。聽說你將她拒絕得不留情面,可那個午夜,你睡得很沉,我卻分明看見了你的眼淚。

我也終于得知,當年你娶我不是出自本心,只是父親去世前留下遺言,讓你看在他多年照拂的情面下,照顧我一二。

你是個認死理的人,照顧的方式有多種,你偏偏選了我最不能拒絕的那一種。你斬斷了自己一生的幸福,用來報答我對你超額付出的情愛。

可池譽,你知道嗎?若愛不對等,我愛你自由,勝過愛你,我可以忍受在愛情里做永遠推舉巨石的西西弗斯,可唯一忍受不了的,是你不愛我。

那樣多條件優越的公司朝你拋出過橄欖枝,這一次,我決定放你離開。我和你離婚后,共同生活過的房子被判給了我,但我不敢留下,那里的回憶太多,只會將我壓垮。

我將要帶走的東西整理好,鎖上大門時,聽見客廳的掛鐘再次敲響了,可我沒有回頭。

因為夜色將臨,我看見天際的霞光陷落,就在鐘聲落幕前,我要同你做最后的辭別。

編輯/代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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