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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弦知我意

2022-11-11 02:55陳年君灼
花火B 2022年7期
關鍵詞:朝陽樂隊

陳年君灼

作者有話說:理解并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最近特別喜歡皇后樂隊,雖然我們素未謀面,但是能聽同樣的歌也不錯呀!

“我想和大家在一起……”

一輛通體漆黑的小轎車在北陌高中寬敞的正門前緩緩停下,兩邊的后視鏡上都系著一截白絲帶。

沉默了一路的孟顏瑯終于開口,干巴巴地說了句:“那我走了?!?/p>

孟顏瑯開門下車,在車門即將關上的瞬間,汽車里傳來一個帶著抽泣的聲音:“小瑯,不要再學音樂了,好不好?”

孟顏瑯轉身望向車內,堅定地搖了搖頭。

低頭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一個大膽到有些荒謬的想法在瞬間擊中了孟顏瑯的腦袋。

自從北高開始大力宣傳素質教育后,每周四下午的最后兩節課被定為社團活動課,雖然一時間各種社團百花齊放,但在繁重的學業壓力下,短短數月,那些社團就名存實亡,活動課也默默地變成了兩節自習課。

高中一入學,孟顏瑯就加入了音樂社,高二時甚至短暫地當過一段時間的社長,他知道音樂社的活動教室就在綜合樓七樓。

氣喘吁吁地一口氣爬上七樓,孟顏瑯一把推開了那扇老舊的鐵門,黑板上用彩色粉筆寫的花體字經年未變。

跨年晚會之后,學校里并沒有再舉辦什么新活動,所以社團的日常集會結束得很快,部分社員就留在活動室里繼續自習。

孟顏瑯的突然闖入讓一些人疑惑地抬頭望著他,而他的下一個舉動卻讓在教室里的學生都驚呆了。

只見孟顏瑯大步走上講臺,臉上還帶著爬樓后的潮紅,他大大方方地宣告道:“我叫孟顏瑯,今年高三,是一名吉他手。我想組一個樂隊,你們有人愿意加入嗎?”

從他開始講話起,整個教室的氣氛瞬間變得很微妙,安靜得落針可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沖動之后,孟顏瑯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歸位的理智告訴他,想在一所以學業為重的重點高中組一個樂隊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就在孟顏瑯有些失落,準備為自己的打擾道歉并離開時,最后一排卻忽然傳來椅子與地面摩擦的刺耳聲音。

“我加入,我叫彭朝陽,是一名鼓手?!?/p>

說話的少年身材微胖,膚色黝黑,五官周正,表情堅定。他的頭發剃得很短,目光炯炯有神。

孟顏瑯驚喜地朝后看去,突然發現彭朝陽是整個教室唯一沒有在寫習題冊的人,他的桌上放著一本音樂雜志和一對深紫色的鼓槌。

緊接著,一只纖細白皙的手筆直地舉了起來。舉手的女孩有一頭閃著光澤的黑色長發,纖細的柳葉眉和一雙細長的眼睛都頗具古典美。

那個女生沒有說話,但在場的所有人都認識她,北陌高中的風云人物寧嘉木,鋼琴早早就過了英皇八級,水平堪比職業鋼琴家,在各種文藝會演中都是大軸出場的重量級人物。因為她性格高冷,綽號“寧冰山”。

她的舉手讓孟顏瑯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自己也沒想到幾分鐘前的沖動眼看就要成為現實?,F在他們已經有了吉他手、鍵盤手和鼓手,只要再加上一名主唱就可以初步組成一個小樂隊了!

“我們現在還缺一個主唱,有人愿意加入我們嗎?”

彭朝陽和寧嘉木的反應讓學生們開始騷動起來,他們開始交頭接耳。一個身材嬌小,頂著蘑菇頭的女孩機敏地環視四周,在確認沒有人毛遂自薦后,她抿著唇小心翼翼地舉起了手。

眼尖的孟顏瑯一下就看見了她,滿腔的激動還沒澎湃一秒,就在女生開口的瞬間冷卻了下來。

舉手的女孩叫許茵,而她有明顯的口吃。

“我……我叫許茵,雖然我有……有口吃,但我可……可以當主唱?!?/p>

紅著臉說完這句話,在所有人探究的目光下,許茵被勾起了一段糟糕的回憶,后背開始不由自主地冒冷汗。

自從學說話開始,許茵就一直有口吃,小時候她最痛苦的體驗就是被父母強行塞進主持和朗誦的培訓班,在一群伶牙俐齒的小朋友面前完全抬不起頭來。

站在臺上被所有人圍觀著,磕磕絆絆地報幕和背詩成了許茵一輩子都抹不掉的陰影,每每想起都會出一身冷汗。

許茵的病情曾在進入寄宿制初中不久后急劇惡化,因為不適應進度飛快的教學方式,一向慢熱的她在開學后的期中考試里墊了底。

班主任為她安排單獨的試卷講解,強迫她開口復述解題思路,急得許茵眼淚一直在眼眶里打轉。

許茵的反應讓老師怒火中燒,忍無可忍地呵斥道:“許茵,你是結巴,不是啞巴!”

這句話像一個魔咒似的盤旋在許茵的頭頂,在長達半年的時間里,即使是面對最熟悉的親友,她也只能發出像幼童一樣的“啊啊”聲。

無奈之下,許茵的父母第一次將她帶到了醫院的心理科。

面對溫柔耐心的醫生,擔驚受怕了整整半年的許茵終于開始慢慢放松下來。

她很積極地配合著,每天堅持做肌肉放松訓練,在嘴里含著冰塊或鋼珠,一遍遍地聽著朗誦錄音帶。

許茵在恢復語言能力后,說出的第一句話是:“我很……很喜歡這首歌?!?/p>

醫生驚喜地挑了挑眉毛,為了穩定來訪者的情緒,她的診室里時常放著優美而舒緩的音樂。

“如果你喜歡音樂的話,或許可以試試這種療法……”

聽完許茵的故事,孟顏瑯撐著下巴問道:“所以說,只要跟著音樂的節拍,你唱歌的時候就不會結巴?”

許茵急切地點點頭,她花了小半個小時才向孟顏瑯大致解釋清楚這種特殊的治療方法。

孟顏瑯有耐心聽,一旁的彭朝陽卻早就按捺不住了,急吼吼地問道:“你說要組樂隊,在哪兒練習?樂器怎么辦?我總不能把架子鼓搬到學校里面來吧!”

“月假時你就知道了,我自有安排?!泵项伂樕衩匾恍?。

幾天后的月假,四個少年并排站在一間舊倉庫前,面前的卷閘門用顏色鮮明的噴漆繪著一個卡通版的樂隊標志。

孟顏瑯拿出鑰匙,在眾人或期待或懷疑的目光下將卷閘門自下而上拉起,倉庫里琳瑯滿目的專業樂器就明晃晃地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是幾個大齡音樂迷的秘密基地,因為平常要上班,所以有很多空閑的時間可以借給我們排練。這里的樂器都可以用,倉庫也是隔音的?!泵项伂樜⑿χ忉尩?。

看著那些樂器,彭朝陽的眼睛亮晶晶的,興奮地摩拳擦掌:“所以我們就可以在這里為畢業晚會的節目排練了!哎,選的歌叫什么名字?”

“《孤勇者》?!睂幖文竞啙嵉匮a充道。

除了孟顏瑯,樂隊的其他三人都是高二,時間相對還算富足。而孟顏瑯則是藝考生,一月份就結束了藝考,基本確定了錄取的院校,雖然是高三學生,卻反而有更多時間可以準備六月末的畢業晚會。

有寧嘉木這樣的明星成員,他們的四人小樂隊一路順風順水地通過了選拔,而且還成為節目單上的大軸表演。

演出開始前,許茵將自己的攝像機交給現場的一名工作人員,拜托他站在某個特定的角度全程錄像。

口吃讓許茵漸漸變成了一個技術宅,她在很多平臺上都有自己的賬號,剪輯了很多有趣的小視頻,已經小有人氣。

在許茵細致地交代完拍攝要點后,工作人員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撓了撓頭,問她:“你真的可以唱歌嗎?”

短短半小時后,許茵就用事實回答了他的問題。

即使寧嘉木的琴聲流暢輕快,彭朝陽的鼓點勢如千軍,孟顏瑯的吉他激情澎湃,全場的觀眾還是在許茵開口的一瞬間張大了嘴巴。

那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在聚光燈下爆發出了巨大的能量,她的聲音就像一片廣袤的藍海,兼具空靈澄澈和厚度,在瞬間滋養了每個人的心田。

那是被天使吻過的嗓音,許茵仿佛要將自己燃燒殆盡,熱情高歌,這個被口吃束縛著的女孩,在此刻終于得到了她的救贖……

表演結束時,滿頭大汗的孟顏瑯在觀眾席里找到了自己的母親,他驕傲地向她看去,可母親卻表情復雜地轉身離去。

畢業晚會之后,寧、彭、許三人變成了準高三的學生,時間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經歷了小半個月的沉寂后,許茵卻意外地提出要在倉庫碰頭,聲稱有個驚喜要給大家。

為了節省說明時間,許茵將驚喜提前告訴了孟顏瑯,由他來向大家說明。

“是這樣的,許茵把我們在畢業晚會上的表演剪輯后放在網上,結果一天點擊量就超過了三萬,上了平臺的推廣曝光?!?/p>

“然后她就收到了一條私信?!泵项伂槍⒔貓D翻出來給大家看,“葡萄音樂節的制作人邀請我們作為表演者參加開幕式!”

“真的假的,你們沒騙我吧?”彭朝陽一副被驚掉了下巴的模樣。

“應該不是,對方發來了合同,還有工資哦?!泵项伂樞χf,“時間就在暑假,曲目是陳舟的《側畔》?!?/p>

這件事說起來也是巧合,葡萄音樂節的開幕式本來已經請到了最近名氣正盛的獨立音樂人陳舟,可他卻因為一件“關乎人生走向”的私事提出寧愿支付高額違約金,也一定要將那段時間空出來。

距離開幕式已經不剩多少時間了,音樂節的籌備組實在沒有辦法很快找到合適的替代人選,正無奈之際卻刷到了許茵的視頻,幾個江城本地的高中生,年紀雖小卻一點兒也不怯場,表演稚嫩卻讓人眼前一亮。

在得到陳舟的許可后,籌備組向許茵發來了私信,邀請他們在開幕式上唱陳舟的成名曲《側畔》。許茵本來想立刻答應,但是擔心小伙伴們并不是都有時間,所以立刻召集大家會面。

彭朝陽歡呼道:“我當然有時間,這種機會怎么能錯過??!”

眾人的目光聚集在寧嘉木身上,她略沉思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看著大家狂歡的模樣,就連一向高冷的寧嘉木也稍稍揚起了嘴角。

“你不能去!”寧爸爸臉色鐵青地堵在門口,“你馬上就是高三的學生,暑假也應該用來學習!”

寧嘉木冷冷地與他對峙了一會兒,然后“砰”的一聲放下手中的行李箱,轉身直上二樓。

寧爸爸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有些失落地望著嘉木的背影,開始思考自己有多少年沒有聽見過女兒的聲音。

寧嘉木出生在一個音樂氛圍濃厚的家庭,父親是鋼琴家,母親是指揮家,在古典樂圈是一對口碑極佳的伉儷。

父母的職業和名聲讓寧嘉木從會坐就開始碰琴,她天資高且付出的時間多,很快就在各大賽事中嶄露頭角。

外人只看得見寧嘉木擺滿了一整個書柜的獎杯和證書,卻看不見她在練琴八小時后癱倒在床時的崩潰。

寧爸爸很為女兒驕傲,時常將她打扮得像個小公主一樣帶到各種社交晚會上。那年寧爸爸留學時的朋友攜兒子來做客,那個男孩與嘉木年紀相當,也是自小學琴。

在寧爸爸的熱情鼓勵下,男孩在寧嘉木的鋼琴上彈了一支水平很一般的練習曲,但是寧嘉木永遠也忘不了那個男孩彈琴時的表情,那是一種從心底里涌上來的快樂。

在場的人都對男孩表示了禮貌的贊賞,寧爸爸的老朋友卻將目光投向了嘉木:“嘉木,他們都太油滑了,叔叔想聽聽你的評價?!?/p>

寧嘉木認真地說:“節奏忽快忽慢,按鍵的力度和曲子的情緒不匹配,漏彈錯彈……”

寧嘉木過于坦誠的話語讓現場溫馨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尷尬,寧爸爸連忙喝止住她:“嘉木,不該說話的時候就別說話!”

寧嘉木仍舊張著嘴,卻忽然失聲。她疑惑地看著身邊尷尬的成年人和那個傷心的小男孩,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對彈鋼琴,寧嘉木是十足的認真,這種認真也延伸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在體會了多次用言語意外傷人之后,寧嘉木漸漸將自己封閉起來,變成了“寧冰山”。

那天孟顏瑯在教室里嚷嚷著要組樂隊時,寧嘉木果斷地在彭朝陽之后舉起了手。

孟顏瑯那個遲鈍的家伙一直以為是她那天下午突然心血來潮,其實事實遠不是這樣。

自從升入高中后,寧嘉木就一直負責在大課間時彈響放在教學樓一樓大廳里的那架三角鋼琴。那是一個寒冷蕭瑟的冬天,天氣暗沉沉的,她的心情很糟糕,選了一首不合時宜的曲子,然后將它彈得完全變了味道。

就在寧嘉木準備結束今天的彈琴時,一個人突然走近,敲了敲鋼琴蓋,她被驚地差點兒跳了起來。

“抱歉,嚇到你了嗎?”孟顏瑯的聲音似乎總是這樣溫溫柔柔的,和他好脾氣的微笑一樣。

“你彈的似乎是柴可夫斯基的鋼琴組曲《四季》,在冬天彈代表著初春的《松雪草》本來就有一種奇異的浪漫感,所以完全不需要將這首輕快的曲子刻意彈得這么悲傷?!?/p>

在孟顏瑯走后,一直在試圖用鋼琴代替語言傳遞想法,卻根本無人聽懂的“寧冰山”悄悄紅了眼眶。

她固執地將《松雪草》從頭彈起,在肅殺的冬天肆意彈著對春天的憧憬,甚至誤了下一節課的時間。

冰山因為孟顏瑯的一句話悄然融化。

只要你耐心等待,那個理解你的人就一定會出現,無論冬春。

音樂節的排練在即,主辦方特地派了車來接他們,在約定地點沒有等到寧嘉木的三人組,急得簡直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司機先生看了好幾次手表,有些不耐煩地說:“要不你們先上車,讓你們的朋友自己打車過來吧?!?/p>

“不行!”彭朝陽立刻回絕,“我們要么一起,要么都不去,誰都不能少!”

孟顏瑯和彭朝陽持相同的態度,但是他語氣更委婉地跟司機交涉了一下,總算讓司機答應先載他們去寧嘉木的家。

寧嘉木住在一片高端別墅區,司機磨破了嘴皮子才被放進來,灰撲撲的面包車在別墅門前停下,顯得格格不入。

孟顏瑯按門鈴,通過門外的監控向屋主人說明了來意。出于禮貌,寧爸爸讓他們進了院子,用一種勸誡的口吻說道:“除了孟同學,其他的兩位同學也都是高三吧,你們這個時候應該以學習為重,否則以后會后悔的?!?/p>

“為什么我們以后不會為沒有參加這次音樂節而后悔呢?”孟顏瑯皺眉反問道,“我們大家都知道學習很重要,這個暑假排練的次數已經能少則少了?!?/p>

寧爸爸固執地搖搖頭:“不行,這都是為了你們好?!?/p>

就在這時,寧嘉木走下了樓梯,默默站在父親身后,用一種悲哀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小伙伴們。

嘉木的眼神和寧爸爸的話就像火柴和引信,立刻點燃了彭朝陽這個炸藥包,他大聲嚷嚷道:“你為什么不問問寧嘉木她到底想要什么?”

寧爸爸尷尬地摸摸鼻子:“她不愿意說……”

彭朝陽擼起袖子,中氣十足地朝室內的寧嘉木喊道:“寧嘉木,你說啊,你想要什么?”

沉默了一會兒,一句帶著哭腔的話從寧爸爸的身后傳來。

“我想和大家在一起……”

四人組順利會師,雖然遲了一個小時,但還是一起到達了音樂節開幕式的彩排現場。

“彭……彭朝陽,你也太……太厲害了!”許茵笑嘻嘻地向彭朝陽豎起了大拇指。

“沒什么?!迸沓柟室饪囍標?。

彩排會進行幾輪,在前面的彩排中更注重考察節目的現場效果,在四人組到達時舞臺上有一個樂隊正在進行排練。

臺下的人不多,但都是行家,一看到那個樂隊,彭朝陽就再也繃不住,興奮地在原地蹦了起來:“我見到我的偶像了!這是飛鳥樂隊,靈魂人物就是鼓手張晗!他已經四十六歲了,但還是活躍在各種現場演出里!”

孟顏瑯向鼓手投去佩服的目光:“真厲害,我也想四十六歲時還可以在舞臺上彈吉他?!?/p>

舞臺上的張晗奮力地打著鼓,所有人都可以看出他青春不再,皮膚變得松弛,剃成光頭,上面綁著一個黃色的頭巾,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但所有人也都可以看出他對音樂的熱愛,在他每一次的落槌里,在鼓面每一次的震顫里,這也正是音樂的不分男女老少的魅力。

就在表演進行到一半時,張晗手中的鼓槌突然從手中滑落,他本人身體也搖搖晃晃了幾下,體力透支和夏天悶熱的暑氣讓他頭暈目眩,不得不被擔架抬下了舞臺。

彩排中斷,現場的氣氛變得沉重起來。

就在這時,彭朝陽趁著眾人不注意,忽然翻上了舞臺,撿起張晗扔在地上的兩根鼓槌,發瘋似的敲了起來。

所有人都被他勢不可擋的銳氣嚇到,一時間竟沒有人來阻止他,大家欣賞著這段架子鼓獨秀,開始好奇是什么讓這個少年的每一下敲擊都帶著如此的千鈞之力。

彭朝陽時常在夢里看到小時候的那片棉花地,細細的枝干上墜著好幾顆青澀的果實,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日子里突然成群地綻開,吐出一團團潔白的棉絮。

在接連遇到了一年旱災和一年水災后,彭朝陽家里的棉花廠破產了。他永遠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氣勢洶洶的人野蠻地沖進了他的家,對各種可以賣出的東西估價。

后來彭朝陽的父母一起去外地打工,他則被托付給了年邁的爺爺。

自從那群野蠻人沖進他的家后,彭朝陽常常能感受到一股無法發泄的怒火在他的五臟六腑間亂竄,他開始變得好斗,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

那天彭朝陽被人砸破了腦袋,爺爺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然后拄著拐杖拉著彭朝陽的胳膊走進了一家樂器店。

“你去試試那個?!睜敔斦f著,指向了一臺架子鼓。

那是彭朝陽第一次打鼓,沒有任何節奏,甚至連幾個鼓的名稱都搞不清楚。但是在一次次的敲擊下,他驚奇地發現淤積在身體里的憤怒開始變得平靜下來了。

“你的力氣應該使在這里,而不是用來打架?!睜敔斶@樣說。

即使那時經濟條件很糟糕,爺爺還是堅持為他買下了那臺架子鼓,將他從變成一個問題少年的邊緣拉了回來。

彭朝陽初三那年,爺爺平靜地在睡夢中溘然長逝,終究是沒有看見與他相依為命的孫子考上了重點高中,只給彭朝陽留下了一對紫芯蘇木的鼓槌。

每每將沉甸甸的紫芯蘇木握在手中,彭朝陽都會想起第一次看見架子鼓的那一天,佝僂的爺爺用枯瘦的手緊緊抓著他的胳膊,另一手則用力按在拐杖上。

即使彭朝陽在日后成為無數鼓手的偶像,名利雙收,可以買得起更貴、質量更好的鼓槌時,他也總是將這對鼓槌珍藏著,帶著它飛遍了大江南北。

孟顏瑯雖然上了大學,但還是為幾個小伙伴操碎了心。

許茵和彭朝陽都有意參加藝考,但彭朝陽的準備時間太短,而許茵則直接被咨詢老師給勸退了。

即使許茵詳細地向咨詢老師解釋,只要自己將歌曲的旋律記住就基本不會出現口吃的情況,咨詢老師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孟顏瑯陪許茵離開咨詢處的時候,本以為她會很失落,剛想安慰幾句,卻被許茵的一個完整的長句打斷。

“人生不就是關關難過關關過嗎?”

這句話是當年許茵的主治醫生教給她的,她在心中默念過無數次,所以可以流暢地脫口而出。

孟顏瑯笑著望著身邊小巧的許茵,終于明白即使不站在聚光燈下高歌,這個女孩身體里也始終蘊藏著巨大能量,永遠都在燃燒著。

更讓孟顏瑯頭疼的是看起來前途一片光明的寧嘉木。她的父母早就有送她出國深造的打算,在通過世界頂尖的茱莉亞音樂學院的資格審查后,她卻固執地不愿意去參加面試。

寧爸爸病急亂投醫,他可以選擇將寧嘉木從家里強行拉到面試現場,卻不能強迫她在現場乖乖彈琴,只好一個電話叫來了孟顏瑯。

孟顏瑯急急趕到,寧嘉木卻將自己鎖在房間里不愿開門,和其他兩個小伙伴商量后,孟顏瑯在門外大聲說道:“寧嘉木,我們的樂隊解散了,就從現在開始!”

這句話像一把刀插進了寧嘉木柔軟的心臟,沒過多久,她就一臉不可思議地推開門,瞪大眼睛望著孟顏瑯:“你說什么?”

自我封閉了多年的寧嘉木像一截在水上漂泊了多年的浮木,在這一個小小的樂隊里找到了自己的土壤和歸宿,偶一停駐卻從此生根發芽。

比起前途,比起再度變成漂泊的浮木,寧嘉木更想跟大家待在那間老舊的倉庫里快樂地玩音樂。

“正確的選擇從來不會以犧牲前途為代價?!泵项伂樢贿吔忉?,一邊微笑著展開雙臂,“四年后再見吧,寧嘉木?!?/p>

寧嘉木紅著眼與他相擁,溫熱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襯衫。

送別了寧嘉木,孟顏瑯獨自坐上了去倉庫的車。

有的人即使緊緊相擁也覺海天兩隔,也有的人即使身離萬里卻仍篤信著重逢。

他和寧嘉木還可以期待重逢,但是和自己的父親卻永遠沒有再見的那一天。

孟顏瑯的父親是一個大齡搖滾愛好者,平時只是個靦腆的上班族,和幾個至交好友聚在這個倉庫里玩音樂時卻完全換了一副面孔,變得自信而熱情。

孟顏瑯從小就在這樣的氛圍里長大,在叔叔阿姨們的關照下學會了各種各樣的樂器,一切都其樂融融,直到他高三那年。

雖然只是一個業余的樂隊,但是因為成立的時間久,每年都能不少收到演出的邀約。在那次的表演中,孟顏瑯的爸爸意外跌下了舞臺,頭部遭受重創,經搶救無效而去世。

葬禮之后,孟顏瑯的媽媽讓他不要再學音樂,固執的孟顏瑯卻瘋狂地沖進了音樂社的活動教室,牽頭組成了這個小小的樂隊。

站在倉庫外的卡通彩繪前,孟顏瑯仿佛又看見父親和他的朋友們一起忙忙碌碌地搭著梯子,用色彩鮮艷的噴漆一筆一畫地繪制著他們的樂隊標志。

孟顏瑯感到眼睛溫熱,小樂隊暫時解散后,他決定將鑰匙歸還,拉起卷閘門的下沿,從縫隙里將鑰匙滑了進去。

“爸爸,我似乎也找到了可以一起玩一輩子音樂的摯友,我想滿頭白發也仍舊跟大家一起站在舞臺上彈吉他?!?/p>

“我很幸福,希望你也是?!?/p>

四年后,孟顏瑯將自己的錄音工作室打掃得一塵不染,花了整整三天時間將雜物收拾得整整齊齊。

第一個推門進來的是依舊性急的彭朝陽,他提前半小時就到了,大學期間沉迷健身,讓他的身材從微胖變成了肌肉結實,整個人變得英挺起來。

第二個走進來的是許茵,她還是頂著學生時代的蘑菇頭,戴著一副無框眼鏡。雖然最終沒有被音樂學院錄取,她大學期間就干脆繼續學習自己感興趣的新媒體,現在已經成為人氣博主。

孟顏瑯有些緊張兮兮地看了看手表,距離約定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小時,他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他們三個人在音樂節前夕等待寧嘉木時的場景。

好在這次嘉木并沒有讓大家擔心,十分鐘后,一個穿著長裙的高挑女生推門而入,在頂尖音樂學院的深造讓寧嘉木變得更加有氣質,以前那種冷若冰霜的感覺也褪去了不少。

“抱歉,路上一直堵車……”嘴里說著這樣的話,寧嘉木卻第一時間在人群中搜尋孟顏瑯。

他的樣貌變化不大,溫和中總夾雜著一種純真的稚氣,穿衣的品位倒是提升了不少。在家人和父親舊友的幫助下,孟顏瑯在大學期間建立了自己的錄音工作室,幫助不少學生錄制并發行了自己的單曲和專輯。

孟顏瑯的視線也立刻被寧嘉木吸引,他們的目光稍稍碰了一下,兩人卻都覺得像是被針扎了一下,不疼,卻讓人心跳加速。

孟顏瑯主動移開視線:“我們先來做一件最重要的事——來確定我們的樂隊名字吧!”

他們就幾個名字商量了許久,最終卻還是被許茵說服。

他們的小樂隊遲來的名字叫“半滿”。

因為作為成員的四個人都是“半滿”的:有人天生口吃、有人內心封閉、有人遭遇家庭變故,甚至有人差點兒就變成了不良少年。

這樣四個半滿的人聚在一起,卻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寧嘉木最后深沉地總結道:“作為一個樂隊,我們必須要有自己的主打歌?!?/p>

三個月后,一首名叫《生而半滿》的歌在各大音樂平臺同步上線,MV(音樂短片)則在一個人氣視頻博主的頻道里高調首發。

我們生而半滿,但我們心有不甘

痛苦著掙扎著也不愿停一晚

后來我們回頭一看

原來這世間竟沒有所謂完滿

……

這段由孟顏瑯執筆的歌詞在多年后也仍舊被人津津樂道,這首主打歌里有寧嘉木扎實的譜曲功底和彭朝陽偶得的奇思,加上許茵天籟般的聲音和高人氣的賬號,毫不意外地爆火出圈。

慶功宴上,美食擺滿了整個桌子,彭朝陽和許茵興致勃勃地討論著出唱片和開演唱會,寧嘉木微笑著彈琴伴奏。

孟顏瑯端著剛出爐熱氣騰騰的比薩,無奈地小心繞過地上的一個空易拉罐。

看著摯友的笑顏,孟顏瑯突然開始懷疑起自己來:世間真的沒有所謂完滿嗎?

或許當他下定決心,伸手推開社團活動室鐵門的那個下午,一切就早已注定,他們四個人一定會相逢,也一定會成為彼此的靈魂摯友。

每個人都生而半滿,不甘放棄的靈魂們卻互相支持著日追夜趕,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完滿吧。

編輯/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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