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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風紀事

2022-11-11 02:55公凝
花火B 2022年7期
關鍵詞:世子樓主

公凝

作者有話說:故事的靈感來源于我自己,以及許許多多和我一樣的人。站在岔路口,難免會因為擔心結果而躊躇不前?;蛟S這時有人能夠借一道光是幸運的事,但選擇權永遠在自己手里。

我從沒有過這樣的心情,好像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滿載喜悅。我的情緒因他而變化,我也因他而心動。

我跟著丫鬟穿過前院走向正堂,隱隱約約聽見不遠處廊下的丫鬟竊竊私語。

“今日這位還真和夫人有些像,說不定這一回小姐真能找回來?!?/p>

我抬眼望去,迎上了她悄悄投來的目光,只見她略微一驚,低下頭扯著身邊的姑娘離開了。

我叫韻之,但在接下來的這段日子里,大概要叫朱韻。作為問風樓的左護法,我如今接下了來朱侍郎府上的任務,扮作朱侍郎走失十余年的女兒朱韻,上門尋親。

問風樓立于江湖多年,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我自小在樓中長大,跟著紫茵長老學習劍法,長大些便開始接樓里的任務。前些年前任樓主的首徒即位,樓中的任務也愈發風格多變。

只是,今日這個任務,卻不是我主動接的。

那日,紫茵長老找我,說樓主點名要將這項任務交給我,并且后續由他親自聯絡我下達命令。我原本不想接下。任務只有扮作朱侍郎女兒的要求,卻沒有進一步明確的指示。我一向不喜歡這樣未知而模糊的東西。但樓主傳信說此任務只有我能做。

猶豫良久,最后我還是妥協了。

樓主是個奇怪的人。

紫茵長老告訴我,新任樓主與前任樓主行事風格截然不同。他獨來獨往,做事雷厲風行,很少有人見過他。傳言稱其手段狠辣無情,也有人說他的笑讓人如沐春風,又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更有甚者稱樓主時男時女。

前兩年我有幸見過他的一個背影,他身著紅袍,看起來應該是個高挑的……男人,至少當時是。

我跟著引路的丫鬟一路走進正堂,在那里見到了一位身著靛青繡金衣裙的婦人。她鎮定自若地端坐著,手中的帕子卻已被揉皺了一角。

見到我,婦人眼前一亮,眼中閃爍起些許晶瑩,深深地望著我的臉。

我拿出臨行前紫茵長老交給我的帕子,遞給婦人。

“是,這就是你當年走失時身上帶著的?!眿D人撫摸著帕子角落里繡的“韻”字,有些哽咽。

“果真是我兒,瞧這眉眼,和你外祖母簡直一模一樣。還有耳垂上的這顆小痣,自你出生就有。果真是我兒啊,娘終于找到你了……”

好像終于確定了我就是她找尋多年的女兒,她再也忍不住激動,猛然抱住我,在我耳邊泣不成聲。

我似乎被她所感染,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情緒涌上心頭,弄酸了我的鼻尖,模糊了視線。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事情有些過于巧合。但那一刻我也顧不上想太多,有些手足無措,僵硬著抬起手搭在她的后背,試圖安撫她。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的哭聲才漸漸停止。

朱夫人似是察覺了我的窘迫,忙拿起帕子擦了擦頰邊的淚水,努力彎了彎嘴角,對我說:“嚇著你了吧,瞧我真是的??爝^來坐下吧,孩子?!?/p>

我隨著朱夫人到桌邊坐下,她的目光不曾從我身上移開。

我沒有接觸過這樣柔和慈善的女人,也不知道作為孩子該如何與母親相處,只好她問一句,我答一句。

就這樣,我告訴她,一家農戶十多年前收養了我,卻在不久前辭世,那以后我便獨自生活,直到問風樓的人找上門來。

朱夫人聽著我口中的故事,一邊輕撫著我掌心的薄繭,一邊念叨著“我可憐的孩子”,眼底險些又泛起淚光。

我有些心虛,但這樣才好解釋我手上那些因為練劍而磨出的繭子。

朱夫人將我安排在了距她不遠的一處院子,院子里種滿了花,只是未至花期。

朱夫人說她早早布置好了院子,只等著有一日能將“我”尋回。

她帶著我在府中漫步,說著“我”的過去。

“阿韻,你兒時最愛跑來這里蕩秋千,有時天都黑了,還抱著秋千不愿離開……

“你阿爹以前常常抱著你到書房,說要教你習字,最后兩個人卻都畫了大花臉……

“阿韻,這個亭子……”

我安靜地聽著朱夫人的話,時不時附和一兩聲。透過她的言語,我似乎看見一個圓乎乎的女孩,邁著歪歪扭扭的步子在院子里跑來跑去。

看著這樣一位母親,我開始想,或許任務結束后,我可以想辦法為她尋回那個真正的朱韻。

時近正午,朱夫人領著我去她屋中用午膳。

她盛了一碗蓮藕湯,端到我面前。

“你小時候,有一段時間最愛喝這個蓮藕湯?!敝旆蛉说穆曇衾餄M是笑意,“少一頓都不行的,還會委屈巴巴地問我‘阿娘,為什么沒有蓮藕湯呢’。那段時間,府中頓頓都為你一個人做這碗蓮藕湯?!?/p>

我笑著回應她,心里卻有些羨慕朱韻,羨慕她可以為了一碗蓮藕湯,向母親撒嬌,羨慕她能讓所有人都遷就著她。

我的記憶中沒有這樣的遷就,這樣溫暖的場景對我而言也有些陌生。

自有記憶起,我就是問風樓的一員。據紫茵長老說,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她從人販子手中救下了我。其他孩子都比我年紀大,也多多少少能說出自己的來處,只有我,一問三不知,只說家中有大大的紅燈籠,就連人販子也記不清從哪里抓到的我。

尋查無果,紫茵長老便將我留在了問風樓。

只是樓中也沒有收過這么小的孩子做弟子,于是大家如何對待其他弟子,就如何對待我。

我的童年記憶就是練功、練劍,不論烈日還是嚴寒。只有我生病時,紫茵長老才會將我抱在懷里,念叨著自己是不是養孩子的方法有問題。

而等我病愈,紫茵長老又將我扔到外面。我有時也暗暗希望自己病一場,好換來一個溫暖的擁抱。

但紫茵長老的教學和養育方式確實有效,甚至讓我在后來的比試中一路打上左護法的位置。

等長大一些,我開始接樓里的任務,就常常跑遍各處,比如加入鏢局,護送一批貨物去邊境,又比如解救被綁到異地的女子。

我走過不少地方,漸漸發現自己好像會下意識留意著什么,卻從來沒有見過任何能夠回應我期待的人或景。

轉眼間,我在朱府住了兩個多月。

朱夫人日日對我噓寒問暖,而朱大人再忙碌,也會抽空過來關心問詢。我努力適應著朱韻的身份,也有些喜歡上這樣安逸的生活。

眼看著京城入了冬,我卻遲遲沒有得到樓主的下一步指令。

這兩個多月里,我多次給樓主傳信,但他總是叫我不要著急,讓我把自己當作真正的朱韻??晌覐奈从羞^這樣的經歷,也不知道該如何扮演好女兒的角色。

樓主好像很關注這項任務,頻繁來信詢問我在朱府的生活,還關心朱家人待我如何,讓我不禁擔心這究竟是怎樣重要的任務。

朱父朱母,包括朱家的下人,似乎都完完全全將我看作是那位走失多年的朱家小姐,從心底接受了我。他們對著我綻開真誠的笑容,同我交談,就好像我真的在這里生活了十余年。這都是我在問風樓不曾體驗過的。

唯一沒有那么融洽的,大約是我。

扮演女兒的角色,似乎比我只身前往蜀地百毒谷解救被綁架的少女還要困難。

身邊環繞著朱家人的關愛和善意,我也盡量微笑著回應。但我始終對這種來自“家人”的感情感到不自在,卻也無法躲避。

我將自己觀察到的一切都報告給了樓主,他回信的語氣中隱約透著一絲愉悅,不知是對我的觀察體會表示肯定,還是滿意于朱家人的態度。

隨著信件交流,我們的距離拉近了些,我也將自己在朱府遇到的問題告訴他。

“若無法躲避,那就接受它?!?/p>

接受來自家人的關懷,感受普通官家小姐的安逸生活,這是樓主給我的答復。

按照他的引導,我放寬了心,開始參與朱家的大小事,在閑暇時同朱母賞花談天,與朱父探討學問,也會為他們做一些簡單的茶點。

那日晚膳后,我為有些咳嗽的朱夫人端去了親手煮的雪梨湯。她接過雪梨湯,眼睛一亮,面露喜悅。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這位母親也一直等待著女兒放下疏離,從心底接受她??粗豢诳陲嬒卵├鏈?,我心間也涌上一股暖意。

我漸漸由身到心全然融入這個家,就好像這一切本該是這樣。

原來同家人相處是這樣的。

這也是我第一次意識到,那些謠言似乎過于夸張,樓主本身并不像傳言中那樣可怕。

我按照樓主信中說的,將自己當作真的朱韻。但有時我沉溺在這樣的關愛中,會忽然想起,我并不是這個家的女兒,猛然生出一陣愧疚。偶爾我也想,莫非是樓中接了任務卻尋不到人,才臨時把我推出來頂替,否則為何再也不見下一步指示。

那日我將回信送出后,朱夫人又來到了我的院子。

“天冷了,我給你做了兩件冬衣送來?!敝旆蛉苏辛苏惺?,身后的丫鬟遞上厚厚的衣裙。

“從你回來那幾日,我就開始準備了,快穿上試試,有不合身的,我好拿回去改?!?/p>

我挽著她的胳膊,笑道:“謝謝阿娘?!?/p>

“傻孩子,跟我還客氣什么?!敝旆蛉伺呐奈业氖?。

緋色的衣裙很合身,也很暖和,領子上的白色絨毛幾乎貼著我的下頜,好像要把所有的寒意擋在外面。

朱夫人上下打量著我,很是滿意。

“我每年都想著,該是給阿韻做新衣服的時候了。不知道我的阿韻在哪里,長高了多少,出落成了什么樣?在外面會不會受凍,會不會受人欺負?我知道,尋不到你,擔心也無益,可我還是忍不住去想?!敝旆蛉死业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現在你回來了,我又想著把這些年缺失的都補給你?!?/p>

我聽著有些觸動,突然想到,如果我在真正的父母身邊長大,又會是什么樣。他們是不是也這樣擔心我,期待我回到他們身邊,還是他們早已翻過了失去我的那一段,又或者,當年其實是他們親手將我交給了人販子。

后來,問風樓勢力逐漸壯大,也有了條件去做許多曾經無法做到的事。紫茵長老曾問過我,要不要試著去找找從前的家人。當時的我想了很久,還是拒絕了。我不敢面對那些可能性,也不想滿心期待卻換來失望。就算真的找到了他們,又怎么樣呢?十幾年過去,當初再熟悉的家人也早已經陌生,而如今,在問風樓才有我熟悉的人和事,才有我熟悉的生活。

“說起來還要多謝定國公世子,是他向你父親引薦了問風樓,后來才將你尋了回來?!?/p>

當時,我并沒有將朱夫人的話放在心上。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這位世子,卻沒想到很快便又和他扯上了關系。

又過了一個月,眼看著臨近元日,府中也忙碌了起來。某日突然有人上門,替定國公府來提親。

朱侍郎很是高興,而朱夫人則喜憂參半。她一時喜笑顏開地和我說著國公府的情況,一時又拉著我抱怨國公世子明知我歸家不久,卻不肯讓我和家人多團聚幾時。

面對突變,我再一次給樓主去信,而這一次,他終于給了我明確的答復,并附上了定國公府的相關信息。這時我才感覺,我真正的任務,大概就要從這里開始了。

在元日到來之際,兩家合了八字,定了親。

上元節當晚,我換上朱夫人為我做的新衣裙,領著丫鬟和三五府衛出了府。

京城的上元燈會,我早有耳聞,但朱韻當年就是在上元燈會上走失的。我本以為朱夫人不會允許我出門逛燈會,卻沒想到她叮囑我半天,又對著府衛三令五申后,一臉擔憂地望著我出了門。

城中的主街道如今人頭攢動,街邊樓閣高高掛上大紅燈籠,路邊也支起小攤,擺上各式各樣的花燈、面具、小食。人們在攤位間游走,時不時停下腳步思考燈謎。天色漸晚,出來賞燈的人越來越多,街上變得更加擁擠。

燈光點亮街道,朦朧了整片夜空。我看著街邊一排排的大紅燈籠與點點燈光,恍然間有些熟悉之感,這樣的場景似乎和我記憶中的那片紅燈籠隱隱重合。

我買下一副兔子面具,用手拿著在臉上比畫,不禁覺得有些新奇。突然,我被擦肩的人撞得側過了身,兔子面具也從指尖滑落。

我回過頭,看見一雙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生輝。那人望著我,略帶歉意地彎了彎嘴角。我微微一怔,感覺好像在哪里見過這樣的眼睛。他撿起我掉落的面具,抬起袖子擦了擦,隨后遞給我。

“抱歉,姑娘?!?/p>

“無礙?!蔽医舆^面具,也對著他笑了笑,“謝謝公子?!?/p>

“姑娘是第一次來逛燈會?”

聽到他的話,我心生警惕:“公子為何這樣說?”

“我見姑娘身后跟了幾位,便猜測姑娘家中管教頗嚴,難有出門的機會?!彼α诵?,用眼神示意我身后。

“姑娘稍等片刻?!闭f罷,他轉身向不遠處的攤位走去,不久后又回來,遞給我一只兔子燈籠。

“姑娘戴著這兔子面具,想來也會喜歡這玉兔燈籠。這便贈予姑娘,也算作是我的賠禮?!彼嶂鵁艋\,眉眼溫柔,在夜色中綻開笑容。那笑容竟比他手中的燈籠還耀眼。

在這朦朧夜色中,我望著眼前人,一瞬間竟微微有些心動。

只是我很快又清醒過來。我如今依然是朱韻,在任務結束之前不便節外生枝。

初春時節,天氣漸暖,整個京城由著春風點上了絲絲綠意。

三月十六,宜嫁娶。

當日,我頂著沉重的頭面拜別了朱府雙親,坐上了國公府來的花轎。

坐在轎中,我不禁開始緊張起來。在此之前,我可從未想過,接個任務還要經歷這樣的場面。不管我如何告訴自己,嫁人的是朱府的小姐,但真正坐在這里的還是我——問風樓的韻之。

我能聽見轎子外圍觀的人群驚嘆。有人感嘆嫁妝之多,有人感慨場面盛大。

朱侍郎官居二品,而“朱韻”歸家不過半年,國公府就來提親。樓主要我扮成朱韻嫁過去,又不肯明確告訴我任務和目標。問風樓這回的任務對象或許關乎這兩家,多半涉及朝堂之事,這倒是從未有過。我開始對未來的日子提起警惕。

不知行進了多久,轎子穩穩地落下。布料窸窣聲響起,我透過喜帕垂下的縫隙看見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我定了定神,抬起手放了上去。

他輕輕牽著我下了轎。

我的眼前只有一片紅,全靠這只手的主人引著我。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些許僵硬,將手收緊了些。隨后,一個溫和的聲音自我耳邊傳來。

“別緊張,我們可以走慢些,不耽誤?!?/p>

在周圍嘈雜的環境中,這個聲音并不是那么清晰,卻似乎真的撫平了一些我的緊張。

我跟著他進了正廳,拜了堂,又稀里糊涂地被簇擁著進了房。我感受不到整個儀式持續了多久,直到我進了房中坐在床邊,好像才沒有那么眩暈。

隨著一柄玉如意輕輕挑起喜帕,我才漸漸看見我周圍的情景和眼前一襲紅衣長身鶴立的人。

居然是他,那個上元節時贈予了我花燈的男人。

逆著燭火,我望向他的眼睛,從中看見了欣賞、愉悅,卻沒有和我一樣的驚訝。

“又見面了?!彼雌鹱旖?,壓低了聲音。

我忽然意識到上元節的那一陣熟悉感從何而來,那天并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在此之前,我們還有過一面之緣。

一年前,我完成了塞北的任務,在臨近京城的山腳下順手救了一輛被山匪攔下的富家馬車。女主人熱情地同我聊起來,問起了我的情況,又談起她的兒子。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便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眸,與我面前這雙一模一樣。

我心中有些竊喜,又感到有些不對勁。從我進入朱府以來,各種怪異的巧合和熟悉感似乎過于多了。

雖然我做好了心理準備,卻在國公府過上了與在朱府近乎無二的安逸日子——衣食無憂,整日散漫,沒有什么煩惱……也沒有任務。

在國公府待了整整一年,我遲遲沒有收到樓主的下一步指令,卻在這一年里同他頻繁通信,倒是關系變好不少,我從最初的恭恭敬敬,到后來跟他像朋友一樣對話。他的文字平和溫柔,有時甚至透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關心。傳言果真是不可信。

我與世子也逐漸熟悉起來。

世子如上元節時我見到的那般溫和、明朗。他幾乎對我有求必應,時常陪著我在城里閑逛,得了空也會帶我去遠一些的地方騎馬散心。雖然我偶爾需要編個小理由,來解釋一些我與官家小姐不太相同的習慣和特質。而他總是微笑著看著我,似乎對正在解釋的我更有興趣,也不知他究竟信了沒有。

我從沒有過這樣的心情,好像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滿載喜悅。我的情緒因他而變化,我也因他而心動。我知道自己喜歡上了世子。

不可否認,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也會因這樣的安逸而愉悅,甚至有時候會忘記,我是抱著別樣的企圖來到這里的。而樓主定期傳來的信件又總會將我從這場美夢中喚醒。

可我在他眼里還是那個朱府尋回的女兒,而韻之注定要離開,甚至可能因為任務同他成為敵人。每每想到這里,我的心就好像被揪了一下。我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深陷其中,但若有一日沖突無法避免,我想我還是會以問風樓為先。這是我對問風樓的忠誠。

所以,即使是以朱韻的身份,我也想在他身邊多停留一會。

我成日里面對他,卻無法說出內心的糾結與困擾,害怕看到有朝一日身份暴露時他震驚失望的眼神。只有在給樓主回信時,我才能寫下這樣的心情。只有樓主知道我面對著什么,他是我唯一能夠傾訴的人。

樓主總能從字里行間清楚地感知到我的心情,聽我傾訴一些突如其來的慌亂與無措,然后寬慰我。他知道如何撫平我的情緒,有時我甚至感覺他就在我的身邊。

“再等一等,很快就會有一個結果?!痹谖蚁露Q心,告訴了他我心中的困擾后,他這樣答復我。我不知他有怎樣的秘密安排,不禁開始緊張,甚至有些害怕即將到來的結果。

這一日陽光正好,世子帶著我騎馬去城南山腳下賞桃花。正值花期,粉白的桃花一簇簇綻放在枝頭。

我們漫步在桃花林間,桃林深處隱約可見游人穿行的身影。不知走了多久,一座寺院出現在林間,院中的古樹上掛滿了紅繩掛著的木牌。

“這應當是南山無名寺,規模不大,但隨著近些年越來越多人來南山賞花,也添了不少香火?!笔雷虞p輕撥開我頭頂的樹枝,開口道。

他領著我走進寺里,捐了些香油錢,領了兩份木牌,遞了一塊給我:“城中傳言,在這里寫下愿望,掛上樹梢,就會成真?!庇衔衣詭岩傻难凵?,他無奈地笑著看我,“即使你不信,試一試也沒有什么不好?!?/p>

我接過他手中的木牌,看見他提起筆略一停頓,隨即換了左手在木牌上落筆。我忽然想起他好像從沒在我面前用右手寫過字,之前我隨口問過,他只道自己右手寫的字不如左手寫的,我便沒再放在心上。

我心知愿望難以實現,畢竟我的到來便帶著不純的動機,可還是悄悄向邊上移了一步,提筆寫下“歲歲如今朝”。沒承想我的小動作卻沒逃過他的眼睛,只聽見不遠處傳來他的一聲輕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從他身邊小步跑開,想自己先將木牌掛上樹。只是我踮起腳尖,卻總是差那么一些。這時身后的人伸來一只手,接過我的木牌,抬手掛在了更高的枝丫上。

“你可別偷看啊,不論這許愿樹是不是真的,愿望被看見可就不靈了?!蔽页读顺端囊滦?。

他低下頭望著我,敲了敲我的額頭,明亮的眼中滿是笑意:“放心,我會守著你,直到你愿望成真的那一天?!?/p>

雖然并不全信掛上木牌就能如愿,我卻暗暗期望真的可以實現,只是沒想到變故會突然到來。

這一日,我同往常一樣寫好給樓主的回信,打開窗準備放飛樓中飼養的信鴿,卻看見不遠處世子的侍衛走進了院門。我急忙關上窗戶,跑進屋內,推開另一朝向的小窗,將信鴿拋了出去。小東西似乎一時有些找不到方向,但我暫時顧不上這些,門外已經傳來通報聲。

是世子派人來問我下月南下出游事宜。

我一直等待著樓主所言時刻的到來,前兩日卻突然聽世子說,要帶我南下去一個地方。事出突然,擔心會對任務產生影響,我在送出的信中亦提及了這一變故。

我滿心復雜地走進了院子,遠遠地看見一個高挑的身影倚在窗前,正準備加快步伐向他走去。突然,一個灰色的影子從我頭頂掠過,飛到窗前落了下來。

正是我不久前放飛的信鴿,我認出了它右側的足環。

可它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停下腳步,怔怔地望著窗內人伸出一只手熟練地解下它足上的信。

我感覺心跳停了一拍,瞬間被釘在原地。那一刻我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腦海中只有被世子趕出府的場景閃過。我從沒見過世子生氣,也想象不到他會如何反應。

一瞬間,有些別的情緒閃過,但我顧不上深思。那人似乎感應到了什么,抬起了頭。

我對上了他的視線。

他看起來有些一剎那的慌亂,又很快冷靜下來。一時間我們二人僵立在那里,似乎外界的聲音全部消失。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進屋內和他面對面站在那里,直到他的一聲“阿韻”,讓我回過神。

我動了動唇,但心中的疑問太多了,一時竟開不了口。

他似乎也有些緊張,眉頭微蹙,視線定在我的身上。

“我早就想過會有一天向你坦白一切,只是今日還是有些意外。阿韻,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這些我都會告訴你?!?/p>

他一邊開口,一邊觀察我的反應。我從未見過他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出那個幾乎可以肯定的猜測:“你是……樓主?!?/p>

“我是。阿韻,我知道你很聰明,我也沒想隱瞞太久?!?/p>

我突然感受到一陣怒氣從心底升起,逐漸上涌,驅使著我開了口。

“所以,從我進入朱府開始,一步步都是你安排好的,你明知我的處境,還以兩個身份冷眼旁觀,任我自己內心糾結。我還當你是了解我,沒想到你為了騙我,甚至仔細隱藏了字跡。你覺得我很可笑吧?!?/p>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顫抖,只覺得有些荒唐。

“絕對不是!”他連忙開口解釋,“我的確是瞞了你很多,但從一開始,我只是希望你能夠給自己一個幸福的機會。

“或許你不記得,兩年前我們曾見過。我與母親探親回京,在渚青山腳下遇到山匪,是你施以援手。那日我聽見你與我母親聊了很多,你說你不向往家人??晌铱吹靡娔愕难凵?。你看向我們,眼中帶著你自己可能都不曾意識到的羨慕與失落。

“后來我查到你是我樓中人,便一直關注著你。你說,你不愿尋到親人,卻擺脫不掉多年未見的陌生感,你說你害怕苦苦尋找卻得知曾被丟棄??墒?,阿韻,不去做,又如何會知道呢?為了那一種可能而放棄幸福的機會,你也沒那么甘心吧,否則為何裝作不在意,卻總留心探聽各種消息?!?/p>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我從未想過有人為我的事情考慮那么多,也從未被看穿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心思。

“我想推你一把,讓你邁出那一步。不親自體會就永遠是未知的。阿韻,你就是朱家的女兒。其實尋親對問風樓而言并沒有那么困難,只看你敢不敢去做。你看,是不是和你曾擔心的都不一樣?!?/p>

他的聲音溫柔、安靜,有一種安定的力量,在不知不覺中平息了我心中的起伏。我回想起在朱府經歷的事,想到那些莫名的巧合和熟悉感,似乎一切都說得通了。

原來我是真的朱韻,原來我可以毫不愧疚地接受朱夫人的關心與疼愛。

他以任務為借口,推著我向前,同時也為我留好了退路。若我不能習慣朱府的生活,或者曾擔心的事真的發生,我甚至可以毫不知情地全身而退,繼續在問風樓過著與以往無二的日子。想到這里,我忽然有些感動,居然有人兜這么大的圈子,只為了讓我解開心結。

“我原本打算與你南下,去問風樓曾經的駐地,在那里將一切說清楚。等你遠離京中的一切,考慮清楚,不管是做回朱韻還是韻之,都由你決定?!?/p>

我抬起頭望向他:“所以,嫁給你,也是你讓我邁出的那一步?”

世子微微一愣,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他微微側過臉,迅速紅了耳根。

“那倒不是。其實原本沒有這個打算,只是我慢慢意識到,自己好像在關注中逐漸……心悅于你。我也思考了很久,想借著機會,滿足一下私心。我也會擔心你離開,總想讓你在我身邊待久一些,再久一些。后來見你信中所言,才決定找個機會同你說清楚。當然,你若是不愿做我的妻子,只想回到朱府過新的生活,我自然也會想辦法解決?!?/p>

他說到最后,聲音也越來越小,轉過頭來對上我的目光,我從那雙眼中捕捉到了一絲緊張。

我曾擔心的事都因為這樣的猝不及防迎刃而解。面對眼前這個人,我苦惱過,也依然心動。忽然間,煩惱的源頭都煙消云散。我也不會為了他背叛問風樓,更不會為了任務背棄他,一切都豁然開朗。

思考了一會,我緩緩開了口。

“雖然我早已經習慣了在問風樓的日子,但朱府的確帶給了我不一樣的溫暖,我也曾暗暗期望自己可以成為朱韻。你說得對,若不是因為這件事,我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也不敢知道自己是誰。所以,謝謝你讓我找回自己,盡管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至于另一件事……”我話到嘴邊,卻轉了個彎,“就要看世子未來是否能留住我了?!?/p>

聽見我的話,他的眼中突然綻放出光彩,嘴角也漸漸上揚,在我的注視中緩緩舒了一口氣。

眼前的他笑容燦爛,一如那個在朦朧夜色中舉著花燈的少年。

我望著他,恍惚間好像回到了那個上元節的晚上。

你為了我而煞費苦心,但畢竟也瞞了我那么久,剛剛險些脫口而出的“我心悅于你”,還是先不告訴你了。

編輯/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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