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隱者（組詩）

翎 風（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

尋隱者不遇

山城外的村莊

云深時開灰色手工花

我們尋找隱者，抄寫古人云

還聽見蟠桃落水的聲音

對村里的鄉人來說這大約不稀奇

農家最隱晦的是水土的歡愉

我們幻想，竹簡藏有墨水真言

這不同于湘妃的淚，或簡體的偽游記

人們在字句中虛構隱者之名

我明白：隱，大于我們自身，卻小于短促的夢

有人脫鞋除襪，反復踐踏溪流，反復踩水花

空游的蝦虎魚，才真隱于石中

云層散去時，我想道一聲再見

刻村碑的慈善家，你有動人的真面目

頑石的浪蕩

河面平靜，我又想起與你打水漂

這是石頭蹩腳的輕功

也是幾次超脫生死的彈跳

你說要甩出那些

蕩得足夠遠的石頭，事了拂衣去

沉湖之石，只能打磨渾水中的棱角

點石成金之人早已作古

我們無法像迷戀水上漂一樣，愛上一塊石頭

我后來在水邊挑選它們，柳風拂面時

卻感到手中，像握著一顆柔軟的洋蔥

這才是道法中的頑石，不聲不響地

開山河與人間的玩笑

無論是掘地，還是舉頭三尺

都做自己的小神明

你知道嗎，它迷離的觸感更像情人的手

此刻我多情，愿做石頭的愛人

紅薯進城記

在夜晚偷偷發芽時，你要記得泥土

記得牽手取暖的家人

那些蟄伏的小生靈

不出聲的土行孫，人們

不費力就能拎起，這不同于揠苗助長

也不同于殺生，抹上新泥才足夠成仁

在無土之地久了，你已經習慣月光的灼烤

最青春的紅薯葉，被拌成家豬沙拉

麻袋中我們都是淀粉的兒女

計劃偷喝瓶裝山泉，暗中積累小毒素

懷有紅皮黃心的春秋夢

等著食客去剝開，這偉大的痛感

但請你不要絕望地創造糖分

我們比大棚蔬菜更熟悉土壤的甜蜜處

談不上分別，我們在夏日重逢

你已是迷你喬木，等到開花時

我為你抹上幸福的泥巴

鄉愁博物館

這座傳統的小城

外地人來此尋找田園風，吃農家樂

可這里充滿失魂落魄的裝置，傳統又何解？

我們看永久牌公共汽車，載來一些現代紳士

高歌真善美，雪花膏隔絕小湖吹來的風

這些都市探險家，勇敢又自戀的節目

我們不必為此感動，不必打開窗

外面有迎客的癩皮狗，與招財樹一道

結成景觀聯盟。天色將歇時

才能聽見切菜之聲，這是最正宗的佐料

穿背心的叔叔搬出桌椅，大擺龍門陣

此刻都是小市民，小城英雄

還供養花草蟲鳥的游魂，我們常感到痛

獨自去郊外的湖邊祭奠，吹吹風

止痛藥已無用，遠方巨大的烏云仿佛天注定

我不如閉眼，臨摹這風景畫

祭山行

仙人的指路經，寫在山腰的玉帶云中

在雨后空茫的人間，我們徹夜未眠

此刻，溪云初起，那條林中的山路

不會輕易向我們敞開

我知道，上山者早已披上鷹的短襖

可他們還唱誦嗎？

白旗不再作魂幡，而夜間的羽化之人被風箏壓垮

閉上眼，才能在神圖中云游四方

親愛的山神，他們迷人的火，燒了整晚

還讓昨日扎的草龍飲今宵的水

但你可以原諒的，我們多數時候在山下

用冒昧的歌敘述你夢中的翻身

祭儀開始前，世人不過是悲傷的小獸

干澀的求愛，用吼叫也足夠

此去經年，當你再次醒來

風中無別離，去看我們耕種的白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