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空比心

席瑩瑩

窗外，梔子樹上一個個青碧的花蕾從枝葉間冒了出來，幾只麻雀撲棱棱飛過，攪亂了這清雅明凈的畫面，使得唐浩宇更煩躁了。他坐在教室里，對著空白的報名表發呆。

一周前，唐浩宇在公告欄上看到學校即將舉辦朗誦比賽的通知，立刻找班長要了一張報名表。爸爸媽媽分分合合鬧了一年多，如果自己能做出點成績，說不定會促使他倆和好?？墒?，他又擔心，自己的學習一團糟，從來沒參加過任何活動，如果報名，同學們會不會笑話他呢？唐浩宇糾結來糾結去，不知怎么辦才好。

要不，找班主任于老師聊聊？唉，還是算了吧！于老師是這個學期剛調過來的。她一到班里就給每位同學發了一個棕紅色的日記本，還口口聲聲說要和大家做朋友。遇到任何事，大家都可以跟她說，或者在日記本上傾訴。一轉眼，四個月過去了，于老師身邊經常圍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同學。唐浩宇向來不信這一套。上一任班主任不也是這樣說的嗎？自己還傻乎乎地告訴他爸爸媽媽鬧離婚的事，結果其他老師全知道了。因此，唐浩宇一直躲著于老師，書桌里的日記本他一頁都沒寫。

唐浩宇心事重重地跑出教室。哪知，沒跑幾步，就一頭撞到正在打電話的于老師身上。于老師的手機瞬間飛落到地上，屏幕裂成蜘蛛網。

完了！這下闖大禍了，等待自己的不是去教務處，就是喊家長。唐浩宇的腦袋嗡嗡地響起來。然而，于老師彎腰撿起手機后，并沒有責備他，直到放學也沒有找他。唐浩宇心里更沒底了，他翻來覆去，一夜沒睡踏實，惴惴不安地等待末日來臨。

第二天，唐浩宇早早地來到學校。蟬鳴從四面八方壓來，吵得人耳朵疼。他攥緊手中皺巴巴的兩百塊錢，雙腿像灌了鉛似的向辦公室走去。

“唐浩宇，這么早？”唐浩宇剛走到辦公室門口，迎面碰見于老師。

“于……于老師，賠……你手機?！碧坪朴畎彦X遞了過去，緊張得腦門上直冒汗。

“沒事的！瞧，手機已經修好了，快回教室晨讀吧！”于老師揚了揚手機，臉上滿是笑意。

“謝……謝！”唐浩宇長舒一口氣，心里的那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這時，一陣微風裹著梔子花的清香，從走廊的窗戶鉆進來，輕輕吹動于老師的長發。唐浩宇突然發現，身穿白色連衣裙的于老師笑起來真像一朵盛開的梔子花。

也許，有些心事可以跟于老師說說?；氐浇淌?，唐浩宇從書桌里掏出報名表。

“老師支持你！你的聲音清亮、好聽，特別適合朗誦?！贝笳n間時，唐浩宇跟于老師說了自己的顧慮，于老師的鼓勵讓他有了信心。

可唐浩宇到家后，剛建立起來的信心又轟然倒塌。

唐浩宇的爸爸媽媽長年做木材生意，生意倒是很紅火，但兩個人忙忙碌碌、吵吵鬧鬧，要不是外婆攔著，前段時間差點辦了離婚手續。他們不僅沒有時間照顧唐浩宇，還經常指責唐浩宇不好好學習。這不，爸爸無意間看到唐浩宇書包里的報名表，頓時勃然大怒，訓斥他沒把心思全用在學習上。

校園里的梔子花一天比一天開得燦爛，鋪滿眼簾。報名的日期快要截止了，那張報名表依然安靜地躺在唐浩宇的書桌上。

“哎呀！唐浩宇，糾結了這么久，你是不敢報名吧？你行嗎？我的報名表可早就交了！”馬夕晴伸著脖子，盯著報名表咋咋呼呼。

馬夕晴是同學們眼中的百靈鳥，唱歌好聽，朗誦也不錯。聽到她的喊聲，周圍的同學紛紛停下手中的筆，望向唐浩宇。唐浩宇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西紅柿，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誰說我不敢，我正要填好交上去！”唐浩宇拿起筆，如同拿起一支沖鋒槍。他唰唰填好報名表，徑直交到班長那里。

報完名，唐浩宇的心里憋著一股勁兒。一下課，他就跑到教室外的梔子樹旁練習朗誦。朗誦對他來說，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他一直都認為朗誦是一種從心底涌出的特殊形式的音樂。

心聲是一潭越積越高的水，

只要你給它一條出路，

它就會慢慢地流向小河，

流向大?！?/p>

唐浩宇選的詩歌是于老師寫在日記本扉頁上的那首《傾訴心聲》。他充滿感情地誦讀著，聲音清亮，整個人好似一只小鳥，快活地撲扇著翅膀，飛向枝頭。

“讀得真好，我就知道你能行！表情可以再豐富一些。這里，再加一個動作，就很完美了?！庇诶蠋煿闹谱吡诉^來。

唐浩宇按照于老師的指導，反復練習了幾次，效果的確好了許多。

校園朗誦比賽如期而至。

主持人報完幕，唐浩宇握緊拳頭，兩根木樁似的腿好不容易才挪到聚光燈下。他張了張嘴，突然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周圍的空氣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唐浩宇屏住呼吸，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直到他看見評委臺后面的觀眾席上，急得站起來舉起雙手、用拇指和食指連連朝他比心的于老師。還有坐在附近的同學們，也都默契地伸出手隔空比心（這是于老師和大家約好用來表達愛意與鼓勵的手勢）。唐浩宇這才漸漸放松下來。隨后，他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遍了整個禮堂。聲音似陽光一樣明亮，帶著薄荷般的清甜……

朗誦完畢，掌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唐浩宇還是第一次這樣引人注目，煥發光彩。他暈乎乎地鞠了個躬，快步走下舞臺，走到于老師和同學們中間，大家輕輕與他擊掌慶祝。他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他第一次覺得這個集體是那樣溫暖、可愛。

“嘿！唐浩宇，祝賀你！”朗誦比賽結束，馬夕晴緊追幾步，走到唐浩宇身旁。

唐浩宇愣住了，馬夕晴不是他的對手嗎？

“這是我和于老師的秘密。知道什么是激將法嗎？”看到唐浩宇詫異的表情，馬夕晴指了指于老師的背影，得意地說。

唐浩宇傻笑著，猛拍兩下腦門，恍然大悟。

路邊的梔子花隨風舞動著雪白的“裙擺”，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芳香。唐浩宇加快腳步走進教室，翻開那個棕紅色的日記本，將自己的心聲化成小河，嘩啦啦地在字里行間肆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