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誓言

◇張健

王將，男，1988年11月生，中共黨員，現任河北張家口崇禮太子城國際冰雪小鎮管理委員會和運行管理科副科長。2021年12月，被評為“中國好人”（敬業奉獻）。從2014年開始，王將一直從事張家口賽區冬奧規劃編制管理相關工作，包括崇禮空間與冬奧會戰略研究規劃和古楊樹場館群國際方案征集等。他不斷提高自身專業水平，務實創新、勇于擔當，以奮進的工作態度，為冬奧籌辦貢獻著自己的熱情和力量。

兒子高燒，意識不清，怎么辦？怎么辦？

電話里傳來妻子帶哭腔的聲音。略帶睡意的王將像被突然當頭澆了一盆冰水，瞬間清醒。他一個翻轉跳下床，拿起衣服和車鑰匙就往外走。當他沖進茫茫夜色，看到太子城高鐵站山頂上亮著的奧運五環，才意識到他現在在閉環內。

他的手在手機通訊錄里慌亂地劃動……心中燃燒的焦灼，恨不得把夜色點亮。

王將，身為太子城管委會一名副科長，他深知自己肩上的責任；作為一名冬奧會閉環內保障人員，他更清楚閉環的意義……

他從2020年11月負責張家口奧運核心區內冬奧保障項目進度開始，家就成了妻子一個人的喜怒哀樂。也是從那時起，這個建筑學專業畢業的年輕人就在心中暗自發下誓言。

一

塞外的11月已滴水成冰，狂風席卷著泥沙在空中亂舞。

核心區內鳳凰路、永安路、慶寧路道路周邊整平，太子城高鐵站、文創商街、會展酒店等區域場地整理及太子城核心區環境治理工程正在如火如荼施工中。這些冬奧保障工程時間緊、任務重、要求嚴、標準高。

一臺臺鉤機、鏟車，吃力地在凸凹不平的路面上工作著。凍僵的地面像一塊塊頑固的石頭，鉤機每挖一下，只能挖出淺淺的一層。

王將身著兩層羽絨服在鉤機和鏟車間穿梭。他一邊指揮鉤機把高出的路面挖去；一邊指揮鏟車把挖起的沙石運到需要填補的地方；一邊指揮工人把填挖過的路面鋪平。每一寸地面和溝壑都得按標準水平線鋪勻……

漫天大雪隨著狂風而降，像撒落的鵝毛一樣。瞬間，大地一片雪白。王將帶著工程隊仍在不停歇地忙碌著，他不時抹一把落在臉上的雪花，繼續工作。

天寒地凍，工人們干活本來就很吃力，風和雪還要結伴亂舞。工人們的腳步基本是跟著風的慣性前行，偶爾一股太過倔犟的風雪襲來，一下會隨風邁出兩三步。就算他們手中拖著沉重的鐵鍬和沙石，也難逃風和雪凝合的魔力，他們的腳步隨時都會被風雪卷著移動。工作難度和強度太大，施工人員隨時都鬧著撂挑子。

時針已指向晚上9點，工人們收起工具就要走，好說歹說，加工資、給福利，什么都行不通。無奈的王將雙手合十向工人師傅連哄帶求著，他幾乎用盡了世間所有虔誠的語言。他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撥工人了，不管用什么方法，他必須留住工人師傅。時間等不起，工程等不起，冬奧會更等不起。也難怪工人師傅罷工，他們已連續十幾天都工作到凌晨兩點多。平均一千六百多米的海拔，零下三十攝氏度的夜，是怎樣一種冷，恐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狂風漸漸安靜下來，只有雪花仍在孤獨地飄飛。王將凝視著開始正常工作的鉤機、鏟車和工人師傅，緊蹙的眉宇漸漸舒展。片刻，他看到工人師傅身上披著厚厚雪花，他們彎腰駝背工作的身影像一個個不同造型的雪人?？谡趾舫龅臍庀⒛Y在睫毛和眉毛上，形成細密的冰凌，疲憊的身影跟著鏟車的節奏勞作，握著鐵鍬的手時不時地擦拭一下睫毛……王將心靈的防線被徹底擊垮，他的心突然像被某種利器碰觸，一種難言的痛在他心中翻滾。

多少日夜的疊加，多少情景的重復。抓進度，搶工程，是王將腦中不敢停歇的使命。

崇禮的風，崇禮獨有的白毛風，在每一個深夜侵襲著這些冬奧建設者……王將身著的兩層羽絨服被寒冷一次次穿透。當然，穿透他兩層羽絨服的不只是崇禮的白毛風。

二

凌晨的鐘聲已敲過，王將仍然在市領導辦公室外徘徊。樓道內聲控的燈光忽明忽暗，就像他對今天上報的布展設計方案的設想：一會兒激情高昂，一會兒消沉迷茫。安靜的樓道里不時會傳出某種令人尷尬的聲音——他轆轆饑腸的鳴叫聲。

負責冬奧展館布置工作以來，這樣的場景對王將來說已是家常便飯。工作都是按順序排，前邊的工作用時長短都是未知，所以時間基本不確定。他每次等待審批時，腦中都會將今天的設計方案回放一遍，他時刻給自己敲著警鐘，這可是非同一般的展館，任何的微小錯誤都不能出現。

在整個布展過程中，他從收集照片、打磨文字到展陳大綱全面梳理；從書寫大綱、精選圖片到版塊排版、上報審定；從每一段話、每一個標題的字斟句酌到每一處信息、每一幀配圖的精準到位；從布展內容的一次次認真修改到施工現場時每一個細節的親自盯辦，都力求精致完美。

一次，王將到市政府報設計方案，晚上十點多，妻子打來視頻。視頻接通，他瞬間蒙了。妻子抱著剛剛兩歲的兒子哭成了一團，地上的水漫過了沙發腿，妻子用力按著兒子的腳趾頭，孩子看到爸爸哭得更兇了。原來妻子加班回家晚了點兒，樓上下水管破損，水直接從屋頂漏到他家，因兩家主人都發現太晚，導致他家積水有兩寸深。妻子只顧著清理水，把孩子放在一邊玩，后來聽到孩子哭聲她也沒在意，她滿心都想著趕快把地上的水清理了。孩子越哭越厲害，她才抱起孩子。孩子的小手一直捂著右腳說疼，掰開手才發現孩子兩個腳趾頭的指甲和肉都已分離了，還一直泡在水中。兒子指著臥室門磕磕巴巴地說是門擠了腳。

男兒有淚不輕彈。此時，王將的淚只能往肚里流?，F在他離家只有不到三公里，可他不能回去，他還有使命。

三

2021年11月，張家口賽區冬奧火炬臺基礎工程全部完工，正式進入調試階段。為確保冬奧會期間火炬臺正常運行，必須啟動兩根備用電路。冬奧的腳步越來越近，王將肩上的擔子也越來越重。

為了節省時間，不破壞設施，經相關領導協調后，決定備用電路用頒獎廣場的電纜槽?？深C獎廣場電力保障早已竣工，且所有電纜槽都用厚厚的鋼板固定、裝飾好，而且還是焊接的那種，要施工必須得在頒獎廣場保障團隊的監督下進行。

夜幕降臨，冰雪小鎮突顯出它的本色。潔白的田野、山脈、建筑，在朦朧的夜色中閃著晶瑩的光。王將帶著施工人員，穿著笨重的二級防護服，在完成登記、測溫、消殺等一系列防疫程序后進入紅區。為減少噪音，減少對電纜槽覆蓋板的破壞，他千叮嚀萬囑咐工人師傅動作一定要輕。

塞北寒夜，工人的手都已凍僵，還要要求他們做到盡善完美，王將自己也覺得有點苛刻。

由于當時電纜槽是按頒獎廣場所用線路做的設計，槽內線已很密，還要往里插十根直徑十厘米左右的電纜，只能往進擠。這不單需要體力還需要一定的專業技術，才能在傳電纜時不損傷槽內的線路。工人們基本是間隔一米一個人傳動電纜，遇到難傳的地方就是五十厘米一個人。傳到安檢口，就得把原來封口的鋼板撬開縫兒，把電纜擠進去再把口封上。每次穿越鋼板，都得幾個人同時用力，他們臉上轉換的各種表情，就是此刻吃力的程度。這種高難度的工作，是對工人們體力和心理的重大考驗。他們拖著沉重的電纜，發出粗重的喘息，在冽冽寒風中每天都工作到凌晨。經歷二十個夜晚的努力奮戰，高標準完成了十根四百米電纜的穿越和連接。

笨重的防護服也無法御寒，他們的口罩已凍成僵硬的利器，沉沉地壓在鼻子上。頭顱的每一次扭動，都會把皮膚割得生疼。上下睫毛幾乎凍在了一起，時不時得用手揉下粘連的冰凌。

看著眼前的場景，王將感覺自己穿越了一般，在他的人生字典中還沒有如此揪心的場面。

難?？唷，F在都不值一提。做好冬奧會保障是每一個中國公民義不容辭的責任。

無數個披星戴月的夜晚，無數次淚在眼里打轉的無奈，火炬臺的基礎建設、雕塑主體和保密圍擋建設以及火炬臺備用電路鋪設等工作全部完美收官。這又是對王將的一次歷練。也是這一年，他先后被授予“河北好人” “中國好人”“張家口最美科技工作者”榮譽稱號。

四

冬奧會倒計時已進入激動人心的時刻，崇禮這座古老的山城正張開雙臂，擁抱世界。冬奧會，世界的冬奧會，將在這里記載下歷史的一頁。

2022年1月20日，王將正式進入閉環內。負責冬奧展館的接待講解、張家口賽區火炬臺點火儀式保障、火炬臺保密圍擋拆除、賽時火炬臺運維保障、五環亮化等各項冬奧保障工作。在這全國人民激情飛揚的時刻，王將感覺有一種無形的重量時刻縈繞著他。這不是一場普通的比賽，而是冬奧會，世界的冬奧會??！

太陽剛剛露出半個頭，那一抹久違的和熙從山間擠出來。王將身著兩層羽絨服，拖著沉重的掃把，在清掃火炬臺積雪。清掃火炬臺積雪已成了他工作的一部分，雪不定期飄飛，他不定期清掃。

躺在工棚里，王將的身體像要散架一樣地疼。他想好好睡一覺，不說睡到自然醒，哪怕睡到天光破曉。他太困了?？伤趺匆菜恢?，腦子里的各項工作都像幻燈片一樣閃現。

電話響起，話筒中傳來夜班巡視同事急促的聲音，奧運五環突然斷電。話音未落，他匆匆起身沖進茫茫夜色中。他渴盼的那一覺，又成了一個清醒而不美麗的夢！他邊走邊聯系運維人員，摸黑向山頂奔去。2公里的山路，雪覆蓋著冰，他們踉踉蹌蹌地跋行，摔倒了馬上爬起來再走。冬奧會期間奧運五環必須保證整晚點亮，就算是意外也得讓這意外的時間降到最短。

他們一項一項查找原因。在確定不是電閘跳開后，開始檢查線路。五環用電線路直接走的地面，護線槽已被厚厚的雪覆蓋。王將和運維人員一起順著鋪線方向，把積雪一鍬一鍬刨開。他們的腳隨時都會踩在暗冰上，一滑一個趔趄。他們一尺一尺刨雪，一寸一寸檢查線路，頭頂的應急燈與山頂的雪輝映出奇妙的夜色。

奧運五環又亮起來了。王將長長呼出口氣，平復一下心跳，下意識地去拍身上的雪?？?，身上的泥雪已結成了冰片。

2022年2月4日晚，王將配合張家口市文旅局完成了北京2022年冬奧會張家口賽區“感恩奮進·希望之火”火炬臺點燃儀式。當火炬臺中圣火被點燃的那一刻，他的心瞬間釋然，一路走來的所有辛酸和委屈都煙消云散。此時，恐怕沒有合適的語言來形容他的激動之情。他只是高興，為自己高興，為那些和他一樣親身參與冬奧建設的人自豪。

長路漫漫。冬奧展館里傳出王將渾厚的講解聲。后奧運任重而道遠，他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仍在這個不平凡的崗位上，默默踐行著自己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