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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構形——徽州天井院“空間景觀模型”解析

2023-02-16 11:17壽燾成玉寧
世界建筑 2023年1期
關鍵詞:天井徽州民居

壽燾,成玉寧*

建筑,是人類的棲居之所,它在為人們提供庇護的同時,也反映了所在環境的條件與限制。在當代城市環境中,建筑與景觀在一定程度上產生對立與疏離,兩者有著較為清晰的領域和邊界[1]?;厮萼l土環境,這種隔閡并不存在,就地取材的各地民居是與環境長久共處所達成的默契,是自然景觀的物質延伸與間接再現,凝結著樸素的生態營造智慧。

徽州天井院,作為享譽世界的中國鄉土建筑“名片”,是建筑與景觀相互交融的文化雕塑,是水綠層疊轉譯的自然結構,擁有得天獨厚的景觀屬性和環境構形基因。緊湊型的鄉土宅舍,在內外場景交互滲透、自然氣候交疊轉換以及原生材料交織共生等方面,促發了一種“空間景觀模型1)”(Spatial-landscape Model)的產生。這一江南經典合院式民居在形體、空間、界面和構造等層面以一種多要素有序互動的自然建造方式,創造出極富園林意境的室內外交互空間,呈現出連續而穩定的類型特征,表述著地域文化影響下建筑和景觀一體化建構意識(圖1)。

圖1 水綠交融的宏村汪氏宗祠區塊,引自參考文獻[6]

1 自然要素

鄉村景觀不是一朝一夕造就的,與其說是規劃,更不如說是一種生長,是自然演進和人類訴求共同作用的結果[2]。英國鄉土建筑理論家保羅·奧利弗(Paul Oliver)探尋喀麥隆馬約克比河(Mayo-Kebbi River)流域鄉土文化,描繪出一幅融建筑景觀于一體,富于地質規律與地貌變化的場所景觀剖面(圖2)。此時,建筑不再孤立地自我存在,而被容納于氣候、地形、材料乃至土層結構、植被分布等多要素影響下的有序“自然系統”(natural system)之中[3]。

圖2 奧利弗所示馬約克比河流域地形景觀剖面,引自參考文獻[3]

其中,氣候與地形是影響建筑形態組織與空間布局的兩個最為顯著的自然要素[4]。在中國,合院式民居構成村落景觀的基底,院落不僅是建筑功能構成的要素,更是空間景觀變奏的標尺,其形態尺度便與氣候條件關系密切:北京四合院,為求納陽蓄熱,屏蔽寒風,形態開朗敞闊;徽州天井院,力圖遮陽祛熱,通風除濕,形態狹窄高深(圖3)??梢?,在不同地域環境中,鄉土民居呈現出空間類型上的差異,遵循著機制迥異卻呈現規律變化的環境構形模式。

圖3 北京四合院與徽州天井院院落形態比較

地域特征是空間景觀形式主要來源之一[5]?;罩莸貐^位處長江中下游以南皖贛浙三省交界的山區,包含今安徽省黃山市全境及江西省婺源縣,屬于典型的亞熱帶濕潤季風區。域內傳統村落密布,千百年來遵循“枕山、環水、面屏”的風水形勝格局[6];而多山少耕的現狀則進一步加劇了村鎮內部高密度經絡結構(圖4)。受制于山地地形并結合功能導向,徽州村落形成帶狀、魚骨狀、斑塊狀等多態肌理。房屋布局依水圳與道路走勢,遵循趨吉避兇和景觀朝向最大化原則,狹小用地亦考慮空間開闔。青瓦白宇間夾藏冷巷備弄,利于通風遮陽,緩解外墻得熱,連同巷道中不時放大的空隙與節點,村落宅院處于空間收放有致、氣流連續貫通和水綠交織縈繞的風景環境中(圖5)。

圖4 黟縣宏村山水形勝圖,引自參考文獻[6]

圖5 鄭村和義堂片區空間組團及其冷巷原理

另一方面,地形既是生活與建造的挑戰,也暗藏塑造立體景觀的機會[7]。進落展開的徽州合院以分段式結構組織地形、分配空間(圖6a)。融于山形時,民居室內單元和天井院落成為地形變奏的標尺,丈量空間景觀應變特性(adaptation)。第一種地形應變模式將高差化解于室內空間中,民居利用中心粗壯金柱撐起一個或多個被劃分的空間,太師壁后的直跑樓梯變為聯系地形轉折的通道,前后進落在不同標高處進入(圖6b)。第二種模式則將天井作為調控地形的“節拍器”,解決高差問題的轉折點移至天井與室內交界處,內部空間仍保持完整連續。序列展開時,天井形成一個空中平臺,連接廊道、臺階、坡道等景觀要素(圖6c)。此刻,地形的障礙被巧妙地消融在臺層式連續升高的垂直向空間中??梢?,即使在數尺見方內,徽州天井院仍可以通過調節地形高差和重組進落式結構等手段,實現空間景觀的有序營造。

圖6 徽州天井院地形應變模式

2 形體結構

除了根植于地域的文化因素,自然環境也在相當程度上影響了民居形態的形成和衍變,“形體結構”便是進一步對隱匿于“造型”背后形式動因與規律的追尋。暫時剝離裝飾附加的建筑形態顯現空間實體,綜合地反映環境因素影響下的物質構成肌理。

21世紀初,鄉土建筑景觀學者托馬斯(Randall Thomas)考察世界各地民居,挖掘建筑本底在環境引導下所具備的自建造、自調節、自適應潛能,提出隔離型(insulative mode)、獲取型(compansative mode)及調節型(regulative mode)3種鄉土建筑環境構形原型。其中,調節型指代一類中空式民居結構,其中空部分為院落、中庭或敞廳,以此調節內外環境在隔離與獲取之間達成平衡,實現建筑對自然地表結構的優化與重塑[8](圖7)。

圖7 托馬斯研究所示突尼斯馬特馬他民居形體結構,引自參考文獻[8]

徽州天井院便是這種“調節型”民居的典型。形體上,它是一個包裹型“圍域結構”,外部封閉而敦實,內部開敞且靈活。房屋主體承重結構由木構架承擔,外側磚石墻體則起到輔助受力與圍護空間之用[9]。由于天井的置入,這個內向型圍域打開了靈活組織空間的可能。依據天井位置和數量的不同,天井院可被歸納成“凹”型、“回”型和“H”型3種空間原型。三者異形同構,是組成鄉村群落和聚落的基本單元(圖8a,圖8b)。

傳統建筑學意義上,院落或天井是內院式住宅三合院或四合院的定義性因素[10]。而在空間景觀模型中,天井及其附屬空間則可被界定為一個“景觀調節腔層”2),是主導空間組織、功能分配和氣候應變的核心結構。對其進行拆解與重構分析,可使內部原本模糊交疊的形體邊界變得清晰(圖8c)。

核心腔層由天井露天區域、檐下和廳堂3個部分組成,三者自天井中心呈放射狀依次疊合。檐下空間環繞天井露天部分而設;廳堂則是徽州人使用最為頻繁的區域,向天井開敞并串聯民居各功能單元。整個腔體呈現“凸”字形體、“十”字形體或“工”字形體,占天井院總體積的35%~40%,表明其是決定整個形體關系的“中樞”。其中,天井露天部分占比最小,約為5%~8%,上小下大的體形有效阻隔外部熱量進入,利于合院拔風效應的形成;廳堂與檐下空間分配剩余的25%~30%體積,遮陽避暑的同時,成為兩級梯度的半開敞式空間,是民居裝飾和盆景栽植匯集之處,也為民居有序排水、蓄水等水環境調控創造便利條件(圖8d)。

圖8 徽州天井院形體結構模式圖,引自參考文獻[9])

這個景觀調節腔層可通過高寬比3)和口底比4)兩組比值進一步界定,以探尋形體尺度與氣候性能之間的關系。通常,腔層高寬比會在2:1~2.5:1間波動;口底比則大致形成1:7~1:2的區間。天井院通風效應與高寬比呈正比,與口底比呈反比;相反,太陽輻射量則與高寬比呈反比,與口底比呈正比,腔層中對氣候調節起關鍵作用的天井露天部分,其頂部開口大小直接影響太陽輻射與建筑得熱情況。

綜合可見,徽州天井院形體結構最鮮明的特征便是以景觀調節腔層為核心驅動,以內外氣候疏導為形體調控原則。而對腔層尺度的設計把控,不僅有利于合理掌握房屋氣候變換規律,更可為民居建造用材、裝飾布局及綠植栽種等提供依據。

3 空間層序

既往認知中,天井、廳堂、廊廡,以及臥室/廂房構成了徽州天井院中由公共至私密漸變的四級功能單元。天井作為民居空間組織的“引擎”,連接前、中、后進廳堂,依次串聯起院落結構的軸向序列,不僅形塑了徽州文化意境中“四水歸堂”的精神禮制,也通過調節四周空間尺度、界面開啟、裝飾繁簡等變化,暗示民居環境中的主次、方位和功能(圖9)。

圖9 潛口誠仁堂天井串聯的空間引導序列

在空間景觀模型中,這些功能單元被賦予新的意義,組成一套反映環境調節與被調節之間梯度關系的空間層序,形成主動型、選擇型和被動型三級梯度,綜合揭示徽州天井院空間分配、氣候調節和場景營造規律。

如前所述,主動調節型空間就是核心處的景觀調節腔層,在功能上則包含天井、一層廳堂和廊廡3塊區域5)。它們共同組成一個頂部開敞、下部貫通的連續空間,共享彼此氣候邊界。由于該空間內部貫通的屬性,即使在狹小的尺度內也并未使人感覺逼仄,反而有空間擴大之勢。主動調節型空間直接捕獲外部氣候能量與風景元素,再將其分配給其他部分,既是天井院的核心公共空間,也構成一個環境緩沖區,是連接房屋內外空間景觀傳遞、轉化與再分配的“控制中樞”(圖10a)。

第二層級為選擇調節型空間,由天井院二層以上環廊和過廳組成,既是民居上層區域的公共空間,也是介于開敞與封閉之間具有環境選擇特性的半室內空間。不同于一層廳堂和廊廡的絕對開敞性特征,民居二層環天井界面通常設置靈活可開啟的窗扇,使得這層梯度空間可通過引導、開閉等調節手段實現人們對采光、通風、景觀朝向等選擇性獲取,以適應功能行為、氣候應變及景觀視線等需求。同時,這層空間介于院落與屋室之間,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對臥室、廂房等室內單元的緩沖調節作用(圖10b)。

通過前兩級梯度空間的限定與過渡,被動調節型空間成為民居內部受外部環境影響最小的部分,由位處天井院四角的臥室/廂房等部分組成。這一梯度空間遠離天井,兩面受外部實墻包裹,另兩面則為內墻板壁圍合,盡可能避免夏熱冬冷氣候條件直接干擾,創造較為穩定的恒溫空間和安逸的休憩氛圍。因此,臥室通常只在面向天井或廳堂的開間與側面開設小窗,光線較為幽暗,也最為幽靜,外墻及內側小景窗便成為氣候轉換與景觀視線的主要出口(圖10c)。

圖10 徽州天井院空間層序模式圖

經分析比對發現,徽州天井院中調節型空間(主動型+選擇型)與被動調節型空間之間的體積比值約為1:1~3:2。一方面,調節型空間占比越大,由外而內的空間層級越多,邊界虛化和模糊趨勢越鮮明,民居內部通透性越高;另一方面,傳統建筑學視角下,“H”型樣本可被看作由兩個“凹”型單元背對背連接組成,但在空間景觀模型中,兩者卻展現出類型迥異的梯度模式,遵循著不同的核心腔層與氣候調節路徑。因此,對空間層序的重新界定與分析,可較為清晰地辨識天井院空間組織邏輯及各單元間的結構關系。

4 景觀界面

與空間層序相呼應,徽州天井院的各級界面是材料和空間互動的有序載體,組成一套集空間引導、氣候調控和場景塑造于一體的“景觀界面系統”。層疊厚重的白墻青瓦是徽州建筑最為鮮明的地域標識;與之不同,民居內部則多以輕質典雅的木板壁和木構架營造親和氛圍。在空間景觀模型中,依據景觀調節屬性,徽州天井院整個界面系統可相應地被劃分為3個層次:直接型、選擇型與隔離型。各級界面的材料形式與空間層序之間產生邏輯關聯,塑造空間的同時也彰顯自身材料建構特性。

直接型界面是包裹天井露天區域的一組氣候界面,朝向天井打開,并以各級檐口為邊界劃分范圍。環天井檐口線至明堂地面的垂直向氣候界面形成第一層直接型界面,是民居直接接受外界氣候調控,接納綠色景觀滲透的集中出口。這層界面極具空間引導效應,如溪頭三槐堂環天井的敞開界面,在室內與室外之間創造了一道內外互含、光線漫射的模糊邊界,牽引著鋪裝形式與木柱粗細、排布密度等自天井向四周發散異變,空間感知與場所體驗也隨之轉換(圖11)。穿過第一層級便進入第二層直接型界面,它的空間范圍從廳堂上方檐部至下部石階沿,引導著人的行游視線和日?;顒訁R集于廳堂。整個天井院在直接型界面的牽引中完成空間景觀從私密到公共、從封閉到開放的過渡和聚集(圖12a)。

圖11 溪頭三槐堂中自天井逐漸異變的空間景觀

選擇型界面在范圍上框定了景觀調節腔層的空間邊界,平面形狀通常為中空的“凸”字形或“十”字形。這層界面在民居中組織靈活、涵蓋范圍最大,通常以木板壁、木隔扇及博古架等輕質材料構件連續拼接,可利用界面開閉、隔透等建造手段對空間組織和景觀營造進行選擇性調節。整個界面自儀門處便已開始,縱向延伸中遵循風俗禮儀和游走體驗需要,著重于界面轉角處進行裝飾刻畫,并在二層環天井界面達到空間景觀營造的最高潮。選擇型界面與屋內縱向軸線的木板壁范圍產生較為明顯的疊合,包裹了二層廳堂、回馬廊等次一級公共空間,是調控房屋環境舒適與文化意境的一層輕質屏簾系統(圖12b)。

隔離型界面主要指代徽州天井院外側包裹嚴實的磚石墻體。在空間景觀模型中,它們是對外部環境采取相對隔絕姿態的一類界面,是民居形態和安全防衛的主控要素。通常,天井院外側圍護墻體僅以小窗連接內外空間景觀,其中,兩側山墻成為絕對意義上的隔離型界面。用地緊張的村落,戶與戶間隔較小,筑之高墻,形成冷巷,利于疏解熱流(圖12c)。雖然隔離型界面在采光、取景等方面存在天然劣勢,但其與選擇型界面的穿插互動卻創造了一種虛實共生的建造模式,實現對不同空間需求的有效調節。傳統民居中,虛實界面相互分離可形成巷道、院落等公共空間(圖13a);近代以來,徽州人結合隔離型界面的結構屬性和選擇型界面的靈活特征,將連廊、側屋、閣樓等木質空間架設或懸挑出磚石墻體之外,以增加采光通風、擴大景觀視野、拓展功能性空間,用虛實界面交替編織的方式創造民居新景觀(圖13b)。

圖12 徽州天井院景觀界面模式圖

圖13 徽州民居虛實界面應變模式圖

經計算比較,直接型、選擇型和隔離型三類界面在原型樣本中呈現約1:5:2的面積比例。其中,選擇型界面在民居中占比最高、分布最廣,這與前述空間層序中調節型空間占主導地位的驗證結果相吻合。而事實上,選擇型界面也的確是徽州天井院中最為靈活多變和最具景觀營造自由度的一類界面,它極大地拓展了木材輕質柔韌、利于裝配的材性優勢,也將木材親和溫軟的感知特性與空間體驗融于一體??梢?,在徽州天井院空間景觀模型中,多級界面經有序配合,營造彼此協調的氣候環境、景觀視廊乃至裝飾氛圍,彰顯材料建造與空間指向的高度統一。

5 環境構造

在地方材料和地域環境影響下,各地鄉土民居逐漸形成適應地方條件且相對穩定的建造體系[11]。其中層級化、多樣化在地做法則在面臨環境挑戰時積極應對,彰顯出樸素的生態建造意識。萊瑟巴羅(David Leatherbarrow)更將材料與建造之間的連接方式(articulation)定義為一種建筑適應環境的“理性機制”(legible operation),引導當代設計應由“形態建構”走向塑造環境、承載生活的“文化生態建構”(construction of cultural ecology)[12]。

徽州民居作為建造技藝的經典樣本,那些精致雕琢的界面與節點不但是鄉土景觀的杰作,更在彼此交疊中共同組成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調控系統”(圖14)。這個系統受多級環境調節型構造把控,在不同場所中篩選優質景觀,也在冷暖互變、日夜交替中營造穩定而有序的舒適度,生動刻畫出一幅多要素相互配合、協同運作的“環境剖面”(圖15)。

圖14 潛口胡永基宅天井界面構造系統

圖15 徽州三進式天井院環境調控剖面

這一環境構造系統由控制型、疏導型及補充型3個層級組成,與前述3類景觀引導界面在空間部位中產生對應關系,集中分布于垂直界面、地面和屋面3個區域內。

控制型構造是民居中對外部環境采取抑制性調控、選擇性獲取的一類環境構造,主要分布于隔離型界面及其附屬構件中。天井院厚實的外墻通常以青磚空斗層疊砌筑,達到熱緩沖需要的同時更搭配不同砌法,實現性能訴求與景觀需求雙驅動;室內地面往往是民居水濕環境的死角,由石構地壟墻架空的雙層樓面,有效隔離濕氣并抑制地面熱傳導,保護了內部抬升的木樓板;而屋頂處“凹”形光檐的設計則在排除雨水順落的同時,為封閉緊縮的居所尋覓了一個在上層空間中擁有浪漫視野的景窗(圖16a)。

由于天井空間在合院結構中占據主導地位,疏導型構造便主要分布于環天井而設的各級界面中。其中,環天井四圍密制網狀隔扇是建筑對風、光、熱等微環境調控的生動反饋,密布的通光口/通風口在不同標高處實現對景觀的捕捉與篩濾;地面石階沿與石勒腳中常設置精致雕花的洞口,與天井一道,促進內部氣流循環;而屋頂檐下的平向格柵式長窗,則為風景視廊打開一個頂部切口,光線斑駁,樹影闌珊,也同時提高室內通風采光的均衡度(圖16b)。

不僅如此,徽州天井院中還存在一類環境補充型構造,為因應環境變化和生活需要,可對上述兩類構造未及之處施以補給。天井院回廊板壁的雙層表皮常會設置開啟扇,在必要條件下,可達到靈活調節廊內溫度與景觀視線的作用;廳堂地面下的汲水地風井仿若民居的“土空調”,可在炎熱酷暑時有效帶走室內熱量,降低溫度;而屋頂處的軒,不僅是精美的室內吊頂,也是冬季保蓄能量的熱池(圖16c)。

圖16 徽州天井院環境構造模式

在這些補充型環境構造中,徽州明堂水環境裝置的設計尤為巧妙。例如,唐模繼善堂的天井明堂以下挖鑿渠方式連通前后進的蓄水缸,形成連通器,其間設置閥口控制水量,中間鋪設石板供人穿行。豐水時節,渠內水體充盈,放養金魚錦鯉、種植水生植被;大暑來臨,打開蓄水缸閥門,可供納涼歇息。如此而來,水環境調控裝置便形成了一種微地形,成為集氣候調節、日常使用和水景營造等復合一體的地景空間,極大地拓展了傳統合院民居的生態潛能(圖17)。

圖17 唐模繼善堂明堂水環境裝置及其做法

這些樸素的民居環境構造與各級界面、節點緊密融合,有時甚至成為裝飾雕刻的重點區域,對空間體驗、氣候調控和景觀營造起到積極的促進作用。它們清晰明了的層級化設計,保障了民居空間景觀精準且精美的實現。

6 結語:探索生態與形態相耦合的空間景觀研究模式

經層級剖析可見,作為中國傳統民居中的珍貴遺產,徽州天井院在“四水歸堂、五岳朝天”等標志性文化特征背后深藏著有序的環境構形機制,蘊含清晰且鮮明的生態與形態耦合邏輯。這套邏輯揭示出天井院以內外景觀層級滲透為導向,以核心空間氣候調控為樞紐,以輕重材料復合建造為手段,在主動型、選擇型和被動型等逐層環境引導與驅動之下,呈現“圍域—腔層—界面—構造”四維界定的“空間景觀結構”。

隨著社會疾速更迭,傳統村落結構與生活模式已發生巨大變遷,傳統徽州天井院也并非一個盡善盡美的人居環境空間。但相較于當下鄉村建設中所出現的一些拼貼化、碎片化和符號化等淺表性傾向,它卻具有建筑景觀一體化、環境調節系統化及材料建構秩序化等優秀特質。而由“自然要素、形體結構、空間層序、景觀界面和環境構造”5個層級推導演繹的空間景觀模型,則意在突破既往側重風貌、風格與樣式的民居研究思維,是探尋傳統鄉土建筑物質構成規律和表象背后環境動因的一種研究分析模型,具有類型歸納、形態可視和參變可析等特性。

當前,建筑學正在跨專業、跨領域突破原有框架并形成趨勢[13]。引申而論,“空間景觀模型研究”更傾向于被視作在建筑學與景觀學交叉視域下的一個開放式研究架構,可有效彌合學科認知分野,拓展學科知識邊界并發揮各自優勢,成為剖析民居物態形式及其內在構成邏輯的一種解析手段,為當下如火如荼的新鄉村建筑創作與新鄉土景觀營造提供理論與設計支撐?!?/p>

注釋

1) “空間景觀模型”:在當代建筑學與風景園林學綜合視野下,鄉土建筑是氣候、地形、材料等環境因素綜合影響下的有機產物,可被視為場所中的景觀結構,其自身通過各級建造要素對外部環境進行選擇性獲取并施加調整,使得內部氣候、空間體驗、生活場景等滿足人們需求,形成一種建筑自主性組織空間與景觀的模型。這一模型將建筑與景觀進行一體化研究,是具有類型學解析意義的一種研究分析模型。

2) “景觀調節腔層”:建筑內部具有開敞特性的院落、天井等負向空間,可被理解為景觀逐層滲透的正向空間。其頂部開敞,四周通過環繞的界面限定,是緩沖室外與優化室內環境的核心調節空間。文中代稱“核心腔層”或“腔層”。

3) 高寬比:天井檐口至明堂垂直高度(h)與天井前后檐口水平距離/寬度(d)的比值(A=h/d)。

4) 口底比:天井四向檐口所圍合成的口部面積(S1)與其對應的圍護界面/氣候界面所圍合成的底部面積(S2)的比值(B=S1/S2)。

5) 其中檐下空間在徽州天井院中具有重要的環境調控意義,在功能上通常包含底層檐廊的全部范圍以及廳堂檐下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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