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史詩《格薩爾·誕生篇》管窺藏族的疾病觀念*

周毛先

《格薩爾》作為流傳千年的活態史詩,承載著藏民族千百年以來的文化積淀,反映著藏民族對客觀世界的認知?？v觀《格薩爾》研究近百年的歷程,其范圍涉及歷史、宗教、經濟、政治、民俗等方面的內容。但是關于疾病方面的研究甚少,目前僅有的2篇相關論文,(1)趙仁欽措:《人類學視角下史詩〈格薩爾〉中的藏醫藥事象探究》,碩士學位論文,西北民族大學,2016年;拉毛加、仁青東珠:《〈格薩爾王傳〉與藏醫學》,《中國民族醫藥雜志》2003年第1期,第41頁。都是關于《格薩爾》中出現的疾病名稱及醫療事項的歸類、分析。本文擬以史詩《格薩爾》中的疾病觀為視角,分析、探討藏族先民對大自然、人體、疾病的總體認知。

英雄史詩《格薩爾·誕生篇》第四章“蓮花生大師龍宮治瘟病、頂寶龍遣女來人間”,講述的是南贍部洲的分內神神子脫巴嘎瓦已答應要降生人間,他的生身父親,是瑪桑格卓神;投胎的母親,乃是龍女雅嘎孜丹。為了將來降伏四方邊地的非人和魔類,神子生做龍和念的兒子至關重要。為了實現以往的諾言,蓮花生大師想起應去龍宮設法求得龍女。于是,便拿傳染龍病的藥物,念了咒語,藏到黑牦牛的犄角里,投入瑪旁湖中,隨即湖中發出一陣巨大的破裂聲。由于這個緣故,下部龍界感染了龍病。因不知突發這種疾病的原因,也不知用什么方法治療,眾龍開始驚慌失措,遂邀請卦師多吉昂雅占卜,卦師告訴龍王,蓮花生大師具有驅邪逐穢法,唯獨他才能驅除龍界的污穢瘴氣,于是龍王派龍子耶毗珍嘎前去邀請蓮花生大師,大師消除了龍界的五種疾病。為了答謝蓮花生大師,龍王依照要求將龍女供養給大師。

雖然此章節具有濃烈的神話色彩,但依據列維斯特勞斯(Claude Lévi-Strauss,1908—2009)的結構分析(Constructive Analysis),依然可以解構神話的深層內涵。用幾個關鍵詞歸納其神話原型:

蓮花生大師===神靈===佛法===藏醫理論===救治===弘佛

龍界===民眾===無明===疾病纏繞===皈依三寶===治愈

其原型為宣揚佛為醫師、法為藥方、僧為看護、眾生如病人的佛法至上的思想。但是龍界對疾病的認識、蓮花生大師對病因的解析,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藏族先民在與大自然斗爭過程中對疾病的認知。若掀去神話的神秘面紗,依然可以了解藏族人對疾病觀念、病理學的認知理論體系以及應對疾病的方法。

一、瘟病為何不知因:疾病的認識

蓮花生大師施法給龍界下傳染病藥物時,眾龍不知其因,各自猜測。以下為龍界對這場瘟病的感知認識。

龍族頭領認為:“不是前世宿業果,便是今生有因緣?！?/p>

譯:那時前一天夜晚,龍界藍天虛空中,

一團烈火冒毒煙,吼聲震得水土混,

火焰燒得大?？?九島龍土遍降臨。

只從惡兆發生后,龍界處處染瘟病。

不是前世宿業果,便是今生有因緣。

不知如何消此災,輪回無明實可憐。(3)《格薩爾文庫》編纂委員會編:《格薩爾文庫》第1卷,第152—153頁。

頂寶龍王認為:“哪位咒師在作怪?”

譯:哦,知道知道我知道,哎,可憐可憐實可憐!

沒有坡坎鳥不落,鳥不起飛馬不驚,

馬不受驚頭怎破?或許那是人世間,

哪位咒師在作怪?如若不是這原因,

何以會有災難來!(5)《格薩爾文庫》編纂委員會編:《格薩爾文庫》第1卷,第153頁。

龍子郎瓦司丹認為:“造了什么孽,得了什么報應?”

在人類早期社會,人們對自然的認識不足,對疾病完全采用超自然的力量來解釋,認為疾病是因為上帝或神靈的懲罰或者邪惡的魂魄附體,疾病的治療也是通過巫醫乞求神靈的保護或者是驅逐邪惡的魂魄,龍界對這場瘟病的起因有“前世宿業果”、“咒師作怪”、“造孽得報應”等猜測。但這些瘟病究竟“為何因”、“如何治”卻沒有一人知曉。正如龍王所述:“世間諺語這樣說,該誦經時喇嘛嗓子啞,輪到上供施主手發僵,要賽跑時馬腿打寒戰。換到追捕獵狗喘氣慌。我們龍族本來有神通,凡事無不明了無遮擋,這些瘟病為何不知因?要請星相家算命,要請卦師來占卜?！?7)《格薩爾文庫》編纂委員會編:《格薩爾文庫》第1卷,第153頁。

二、人有心思要問神、神有心思作禳解:問卜求醫

當人們面臨突如其來的疾病不知所措時,會求助于神靈的指示,而占卜是表達神意最直接的方式,占卜師成為溝通神靈與人間的橋梁。龍王道:

譯:人有心思要問神,神有心思作禳解。

拉堆瑪雪那地方,有位多吉昂雅師,

占卜算卦他做主,是吠屠龍一親戚。

快請這位卦師來,如何占卜他自知。(9)《格薩爾文庫》編纂委員會編:《格薩爾文庫》第1卷,第153—154頁。

龍王讓龍子朗瓦司丹去請占卜師多吉昂雅前來龍宮求神問卜。占卜師多吉昂雅師應龍王邀請將三百六十種卦繩、五百種卦木、五百種卦石、三十二支神箭、三百六十五種五行算卦圖表,還有卦書等物,馱在五十匹騾子上,同龍子郎瓦司丹一同啟程前來龍宮打卦。

譯:上方吉祥的神壇上,萬有世間的占卜主,

貝賽陶賽達賽三神子,占卜世系戰神我請呼,

瑪桑念主貢恩我請呼,遍察世事唐巴我請呼,

呼請來把占卜明指示!

煙霧彌漫蓋占卜,隱晦混亂遍卦象。

上方掃去如云暗!下方擦掉黑暗障!

中間拭凈如塵亂!不明晦氣全掃光!

擦拭明亮賽水晶,磨鏡如璁光澤亮,

今日明白來占卜,為問清凈龍國土,

處處散布這穢氣,當初究竟來何處?

中間還有啥災難?最后會生啥變故?

何法對治能見效?不要掩蓋請明示!(11)《格薩爾文庫》編纂委員會編:《格薩爾文庫》第1卷,第157—158頁。

譯:哎呀這卦不順利,卦端雖好卦底重,

他方高而本位衰,禳解只能稍有用。

清凈龍界的下界龍國土,罕見夢兆難治的病,

最初是從人間生。

那時佛法普弘傳,唯有龍心不順從。

并且違命成業果,因而現在得報應。

中間燒燎不凈物,污穢沖撞犯灶神。

最后若不設法治,龍界必將一片空。

在南瞻部洲人世間,有位上師叫蓮花生,

他具有驅邪逐穢法,最好是前去把他請。(15)《格薩爾文庫》編纂委員會編:《格薩爾文庫》第1卷,第158頁。

占卜師多吉昂雅師祈求各方神靈,占卜明示龍界得瘟病之因:一是不順從佛業,“那時佛法普弘傳,唯有龍心不順從,并且違命成業果,因而現在得報應”;二是不遵從佛法,中間又“燒燎不凈物,污穢沖撞犯灶神”。由于嚴重觸犯了神靈,“他方高而本位衰,禳解只能稍有用,最后若不設法治,龍界必將一片空?！碑斏衩卣軐W盛行時,宗教醫學和巫術就會走上前臺。比如在遇到比較大的自然災害和社會災難時,恐懼遮蔽了理性,人們試圖憑借巫術手段抵擋威脅他們的惡魔,回歸原始主義。就像希臘的醫生和哲學家們對疾病的特性苦思冥想的時候,很多人卻根據宗教來解釋疾病,到神廟里去尋求治療,他們認為災難和不幸是諸神降下的,疾病亦是如此。阿波羅的飛鏢帶來了瘟疫,蛇發復仇女神懲罰犯罪并帶來了胡言亂語的瘋狂,美杜莎的凝視讓人癱瘓,她的畫像被人視作護身符佩戴在身上,以保護他們免受邪惡之眼的傷害。(16)參見亨利·歐內斯特·西格斯特:《疾病的文化史》,秦傳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年,第125頁?；谙嗨频乃季S,在藏族古代文化里,由于不順從佛法、沖撞神靈,給龍界帶來毀滅性的瘟病。占卜明示,唯獨去尋覓能夠解釋神意、安撫眾神的蓮花生大師來驅邪逐穢,龍界方可從災難中得到解脫。

三、五種龍族五毒苦:病因解析

龍界遵照占卜師的卦旨,請來蓮花生大師為龍界治病。治病要找出病因,蓮花生大師對龍界突如其來的瘟病作了以下解釋:

譯:祈請三寶皈依處,請以自證妙智藥,

治療無明五毒病,任運成就五身果!

外現氣膽肝三病,內現寒熱躁三苦,

密現貪嗔癡三毒,生即從自內心生,

隱沒要隱虛空去,外四大是生毒父,

內四大是生毒母,三寶遠離諸毒相,

仗此真諦真詞句,三毒使歸四大中!(18)《格薩爾文庫》編纂委員會編:《格薩爾文庫》第1卷,第165—166頁。

在人類社會中,與疾病有關的信仰與實踐往往構成一種文化的中心特征。因地域、環境、文化模式不同,身處其中的人們便自然地形成了風格各異地對疾病病因的解釋以及治療實踐模式。經過長期的歷史沉淀,每一種文化也都自然而然地擁有一套較為系統的疾病觀念。(19)參見徐義強:《哈尼族儀式治療的醫學人類學解讀》,《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13年第2期,第84頁?！巴猬F的氣膽肝三病,內現的寒熱燥三苦,密現的貪嗔癡三毒,生即從自內心生”,史詩托蓮花生大師之口對龍界病因的解析,正是藏醫學的理論基礎,是藏族先民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與大自然互動、適應之后總結出的寶貴經驗?！端牟酷t典》提到:“疾病發病的原因有兩個,即遠因和近因。遠因又分為兩部分:即疾病發生的總因和各種疾病發生的具體原因。發病的總因,由于沒有正確的理解無我的本性,從而產生了無明,猶如鳥兒雖然在空中飛翔,但他和自己的影子始終不能離開。一切眾生雖然安樂地生活著,但由于無明之故,也與疾病始終不能分離。特別是由于無明產生的貪欲、嗔怒、癡愚三毒之故,使隆、赤巴、培根失調,產生了三種災害。近因,由于破壞了隆、赤巴、培根三者的平衡狀態而產生了疾病,危害身體?！?20)宇妥·元丹貢布:《四部醫典》,上海:上?？茖W技術出版社,1987年,第19頁。而隆、赤巴、培根的三因是存在于心理隱匿處的貪、嗔、癡三情;貪、嗔、癡三情又是催生隆、赤巴、培根的根源。赤巴紊亂,身體的元氣受燃燒之害,因為它的本性屬火,雖然位于身體的下部,然而也能向上燃燒,所有的熱癥均由它產生。培根紊亂時,身體就要降溫,因為它的本性屬土和水,沉重而涼,雖然處于身體的上部,然而也能向下墜落,一切寒證均由它產生。隆具有寒熱兩者的性質,當有太陽的性質時,則成為燃燒身心元氣的伙伴,當有太陰的性質時,則成為寒冷的伙伴,因此,隆是在身體上下、內外各處運行著,是寒熱紊亂的主因。(21)宇妥·元丹貢布:《四部醫典》,第20頁。

作為藏族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藏醫理論不可避免地受到佛教思想的影響。佛陀認為貪、嗔、癡三毒,是產生“我執”、束縛“輪回”、斷絕“超脫”之路的魔障。世間一切煩惱均源自于“我執”,由于“我執”而不明“無我”,貪、嗔、癡三毒如影隨形,所以有專門調伏“三毒”的經文。藏醫理論遵循佛教經典的基本思想論述醫學問題,這種受佛教影響的藏醫理論在民間文學中體現得生動形象。

四、三寶遠離諸毒相:治療方法

蓮花生大師認為,外在的四大(22)即構成宇宙萬物的四大元素:地、水、火、風。不調是致病的因素,內在的貪、嗔、癡等五毒更是引發各種疾病的主因。治療五毒引起的疫病,需要消除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五毒方可痊愈。于是在那里造起了圣者獅子乳的壇城,以凈除諸種物品穢氣的咒語進行了加持。然后在五種珍寶的寶瓶中,灌滿五種動物的奶子,并加入藥草作引子,接著又燃起妙香,用吉祥草蘸起五種凈水灑在上面,同時唱起凈除污穢的歌:

譯:金瓶灌滿雪山獅子乳,相現寶生平等性智水,

洗凈吠舍龍族慢穢毒!銀瓶灌滿如意牛乳汁,

相現不動法界性智水,洗凈剎帝利龍嗔穢毒!

銅瓶灌滿雌牦牛乳汁,相現彌陀妙觀察智水,

洗凈婆羅門龍貪穢毒!水晶瓶裝白綿羊乳汁,

相現毗盧大圓鏡智水,洗凈賤種龍族癡穢毒!

松石寶瓶裝滿山羊乳,相現不空稱所作智水,

洗凈梵種龍族妒穢毒!五部如來體性五智水,

洗凈五種龍族五毒苦,但愿不凈污穢都凈除!(24)《格薩爾文庫》編纂委員會編:《格薩爾文庫》第1卷,第166頁。

佛教所指的“毒”其實就是煩惱,因為煩惱是思想上最大的障礙。煩惱之根本有三,即貪、嗔、癡三毒?！吨嵌日摗啡辉?“有利益我者生貪欲,違逆我者而生嗔恚,此結使不從智生,從狂惑生,故是名為癡,三毒為一切煩惱根本?！?25)《佛學詞典》http://baike.baidu.com,訪問日期:2023年7月20日。佛教認為,這三種煩惱是一切煩惱之根本,它能毒害眾生身心,故名為毒。眾生也因此三毒,今生后世飽受身心苦痛,輪回不出、不得解脫。所以佛陀要求人們正確認識三毒之危害,通過修行去除三毒,平和心境。三毒加上“慢”和“妒”,則成了五毒。慢是傲慢,以自我為中心的自大;妒是嫉妒,因為別人好而記恨?！奥焙汀岸省倍际亲璧K人進步的心理要素之一,所以佛教強調要去掉“慢、妒”。

蓮花生大師認為根治龍界瘟病的根本為“皈依三寶,遠離五毒”,所以用灌在金瓶里的雪山獅子乳,來洗凈吠舍龍族“慢穢毒”,用灌在銀瓶里的如意牛乳汁,洗凈剎帝利龍“嗔穢毒”;用灌在銅瓶里的雌牦牛乳汁,洗凈婆羅門龍“貪穢毒”;用裝在水晶瓶白綿羊乳汁,洗凈賤種龍族“癡穢毒”;用裝在松石寶瓶里的山羊乳,洗凈凡種龍族“妒穢毒”;五部如來體性五智水,洗凈五種龍族五毒苦。

在所有古代宗教儀式中,不潔與骯臟被認為是傳染病的來源,無論什么人,只要接觸過“不干凈”的人,自己也變得不干凈,未經凈化儀式不得進入神廟。(26)參見亨利·歐內斯特·西格斯特:《疾病的文化史》,秦傳安譯,第82頁。藏族傳統觀念里,凈化不凈(污穢)除了洗禮,還需要煙熏。冬青子、香柏枝、艾草、柳木是常用的凈化物品。

譯:開白花的冬青子,長綠葉的香柏枝。

有金絲的艾蒿草,有銅釘的紅柳木,

有瓣穗的雞爪柳,五種草木燃煙霧,

五龍晦氣愿熏除!洗呵洗呵洗污穢,

熏呀熏呀熏晦氣,散呵散呵散陰影,

招呵招呵招壽露!整個清洗龍世界,

愿享無病天身福!愿永遠年輕不衰老,

守舍神愿作救護!愿從今天這日起,

龍病全部都解除!愿瞻部洲雪域土,

風調雨順降四季!愿年豐物阜畜群旺,

愿人畜康泰五病疾!愿龍界生靈保平安,

愿一切吉祥又如意!(28)《格薩爾文庫》編纂委員會編:《格薩爾文庫》第1卷,第166—167頁。

每一種世界觀都會衍生出一套病因學觀念,并相應地確立在病因學理論之上的治療方法。在深受佛教和苯教影響的藏族人看來,疾病的產生并不僅僅是生物的實體發生了化學上的不平衡,還有一部分可能是前世的孽緣、鬼怪作祟、咒師施咒等超自然力量因素作用的結果?！端牟酷t典》也將病因分為三類:今生所生的疾病;由于前世宿業之故所生的疾病;以上兩種原因混合所致的疾病。(29)參見宇妥·元丹貢布:《四部醫典》,第23頁。對于前世宿業之故所生的疾病只能借助宗教的力量才能徹底解決?！拔宸N草木燃煙霧,五龍晦氣愿熏除!洗呵洗呵洗污穢,熏呀熏呀熏晦氣,散呵散呵散陰影,招呵招呵招壽露!整個清洗龍世界”,正是這種觀念的真實寫照。

五、龍病痊愈得平安:治療效果

蓮花生大師唱畢,使用凈水洗滌,用香氣煙熏,頃刻之間,一切龍病全部消解,跛子跳起了舞蹈,啞巴放聲歌唱,盲人看見大師尊容,聾子聽到了聲音。

譯:樂了再樂龍界樂,歡喜樂唱妙歌,

大恩上師用歌供, 歌供大師蒞龍國!

事已辦成真幸福,擺脫病魔心歡樂。

幸福歌曲今日唱, 不唱心頭不快活!

在這奈桑玉塘灘,瘸子復原舞翩躚,

啞巴唱歌聲悠揚,盲龍睜眼見師面,

聾子開耳聽法語,病龍痊愈得平安。(31)《格薩爾文庫》編纂委員會編:《格薩爾文庫》第1卷,第167頁。

古代所有神祇都有治療疾病的法力。宙斯被視為救世主宙斯,在羅德島被崇拜為“醫神宙斯”;赫拉是“女神赫拉”,在羅馬則是“大救星朱諾”;在利姆牧諾斯島,赫菲斯托斯墜落之處的泥土成了一味藥,用來治療蛇咬傷和躁狂癥。智慧女神雅典娜在雅典和基奇科斯島被人們當作“健康女神”來祈求;阿波羅被視為醫學的發明者。(32)參見亨利·歐內斯特·西格斯特:《疾病的文化史》,秦傳安譯,第125—126頁。蓮花生大師作為佛教的傳播者,也同樣具有驅邪逐穢的神力,被譽為“醫師”、“救世主”。在宗教盛行的時代,醫師在所有宗教崇拜中扮演著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陡Ｒ魰分幸矓⑹隽舜罅恐尾〉膶嵗?耶穌基督治好了惡魔附身者、瞎子、麻風病人和瘸子,以及患上各種慢性病的人和身體虛弱的人,甚至讓死者復活。他憑借自己身上具有的神力給人治病,被認為是證明上帝力量的最有力的論據,在異教徒皈依的過程中扮演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33)參見亨利·歐內斯特·西格斯特:《疾病的文化史》,秦傳安譯,第131頁。蓮花生大師傳播佛教時與當地苯教競爭,也是通過神奇的治病救人的經歷來證明皈依三寶能夠遠離諸毒困擾。

醫學人類學家認為,文化系統的信仰、價值與習俗是疾病與治療的根本因素,作為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醫療體系與疾病認知是社會文化的適應策略,與文化的其他部分緊密相關。不同文化有著不同的病患觀念、建立在不同病患觀念上的醫療保健行為也有很大差異。(34)參見張有春:《人類學與公共衛生:理論與實踐》,《廣西民族大學學報》2007年第1期,第53頁。藏族對疾病的認知與其傳統的信仰密切相關。佛教和苯教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影響無處不在,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藏族傳統的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以及行為規范都來自佛教和苯教,尤其是佛教,因此對他人、對自己和對身體的看法、疾病的認識都浸染著濃郁的宗教導向?！陡袼_爾》中龍界與蓮花生大師對疾病的認知,正是藏族先輩疾病觀念的真實寫照。如龍界認為瘟病的起因可能為“前世宿業果”、“咒師作怪”、“造孽得報應”;而作為巫醫兼職的占卜師認為是離開佛教的教誨、人的行為不端、沖撞神靈所致,這些都是原始巫術思想和佛教因果輪回觀念的具體體現。蓮花生大師作為解救眾生之苦的醫者,把這場瘟病的病因最終歸結為“無明五毒”,“無我”、“超脫”是佛教思想的最高境界,把一切疾病歸為“不解無我”、“無明五毒”上,是佛教思想在醫學上的典型反映;在治療上除了一般藥物療法外,伴有咒語、儀式治療祛除五毒晦氣。這顯然是佛教貪、嗔、癡、慢、妒“五毒”教誡的體現。貪、嗔、癡、慢、妒五種不正確的認知導致疾病,是把生理疾病與心理問題相聯系,視為緣起致病的一環,體現了佛教的身心疾病觀。

當然,在醫療技術發達的今天,我們已經知道了暗示的心理機制對治療疾病的重要作用,并有意識地使之為治療疾病服務。毫無疑問,暗示和自我暗示,可以消除某些疾病癥狀。醫學人類學家亨利·歐內斯特·西格斯特在田野調查中發現,信仰、宗教的張力創造了一種有利于治療的精神狀態,始終有一些特殊患者在宗教崇拜中尋求治療;很多是慢性病患者,其中很多是神經功能癥患者。歇斯底里癥最容易對這樣的治療做出響應。(35)參見亨利·歐內斯特·西格斯特:《疾病的文化史》,秦傳安譯,第127頁。佛教經常以佛法祛除眾生貪、嗔、癡、慢、妒等五毒,因此,在現代醫學中,仍然可以適當運用佛教的身心疾病觀和心理暗示治療一些精神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