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齡紀念館藏宣統《聊齋詞》考述
——兼及聊齋詞的發現、整理與刊行

田 葵

（蒲松齡紀念館 保管陳列科，山東 淄博 255120）

蒲松齡是清代偉大的文學家，著述宏富，尤以《聊齋志異》而膾炙人口，家喻戶曉，蜚聲海內外，位列世界優秀文學之林。除《聊齋志異》之外，他還創作了詩詞、文賦、雜著、俚曲等多種著述。然而，蒲氏家貧，無力刊行，手稿初藏于其家，后幾經磨難波折，大都已散佚失傳，僅以手抄傳世。

蒲松齡的詞作，不見載于清雍正三年（1725）同邑后學張元撰文的《柳泉蒲先生墓表》碑陰鐫刻的蒲松齡著作目錄及其子蒲箬《清故顯考歲進士候選儒學訓導柳泉公行述》與《祭父文》中，只有其孫蒲立德在《東谷文集》中的《與益都王孝廉禹臣》里有記載：“今來使下臨，謹搜得存文稿三冊，詩稿五冊，詞稿一冊，共九冊，奉覽?！保?］88這是現知最早的唯一關于蒲松齡詞稿的記載，但未見其詞稿、抄本或刊本。這種狀況一直到清末宣統石印本《聊齋詞》問世才打破。

清宣統庚戌（1910）季秋，國學扶輪社印行出版石印本《聊齋詞》，這是目前所能見到的最早聊齋詞刻本。蒲松齡紀念館收藏的就是這個版本的《聊齋詞》。關于收藏由來，紀念館有相關記載，它是周夢莊先生于1959 年捐贈給蒲松齡紀念館的。該書扉頁有周先生關于捐贈的題記，周先生的《捐贈各省市圖書文物收據存目》［2］亦有記載。

周夢莊（1901－1998），字猛藏，江蘇鹽城伍佑鎮人，無黨派人士。祖籍紹興蘭渚，后移寓蘇州木瀆，自先曾高祖轉而定居珠溪——鹽城伍佑。周夢莊先祖蕭碧公，性耽書史，情鐘翰墨，其自幼深受熏陶，雅好詩文，后師從章太炎，潛研子部雜家之學，被稱為鴛鴦蝴蝶派文人。周夢莊博覽群書，學涉古今，對地方志、版本目錄、年譜傳記、文物考據、詞章典故以及明清小說等文學名著均有精到的研究，其中尤以詞學見長，著有《海紅詞》《水云樓詞疏證》《紅樓夢寓意考》《鄧石如年譜》等。周先生的全部著述由其子周仲南先生合編為《周夢莊全集》。新中國成立后，其歷任鹽城縣政協常委，鹽城縣政協副主席，江蘇省文史研究館館員。他積極參政議政，熱心文化事業，倡議建立市圖書館、博物館，續修縣志、恢復宋曹故居等多項建議，均被市政府及有關部門采納實施。位于伍佑古鎮西街韋家巷南首的“繭園”便是周夢莊的故居，至今已有200 多年的歷史，整體仍然保存完好。周夢莊先生家藏古書文獻和字畫頗豐，大部分已捐贈給全國各省市文物單位，蒲松齡紀念館就是受惠者之一。①參見鹽南融媒《千年珠溪 人文伍佑丨周夢莊先生》（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2018243 6，2022-10-04）與《鹽城年鑒》（谷容先主編，方志出版社 1999 年版，第 363-364 頁）。

《聊齋詞》扉頁與序頁有周夢莊先生兩則題詞，為感念周先生的風采與精神，茲錄如下（原文無標點，為筆者所加）：

舊藏聊齋詞一冊，寄請山東淄博市文教局轉存蒲泉先生紀念館為荷。

周夢莊拜呈

一九五九年十二月八日

無錫老友鄒酒丐，昔曾函告游魯當謁柳泉墓，祭以只雞絮酒。先是，方見其八世孫，年已六十有三，其子亦長成，皆業農云。并謂蒲之聊齋已數易其主，今其后裔所居在齋側，梧陰、柳泉、墳、松柏猶存，碑碣具在。

時有前賢已逝后賢老，彈指光陰三百年之嘆，今日情景大不同矣。由于共產黨和人民政府一貫愛護文物古跡，最近將蒲先生故居修葺一新，遺著遺物也彼集加以整理，此在舊社會皆不可以做到之事，蒲先生地下有知，亦當感謝新社會不置也！

多情多感記鄒陽，為薦荒邱一瓣香。到此招魂曾翦紙，只雞絮酒墓門旁。蒼松翠柏靄斜曛，昔嘆荒涼處士墳，舊跡已翻新面貌，小亭四角嵌碑文。借狐諷刺胡兒狀，推翻異族殷勤望。豈知今日柳泉邊，不向秋墳聞鬼唱。日月重光話柳泉，聊齋新葺獲蒲編，舊時滿井生清水，幸福千秋看萬年。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十周年十二月八日寄詒淄博市蒲先生紀念館惠存

周夢莊詩識于鹽城政協會

館藏清宣統石印本《聊齋詞》，一卷，線裝本，封面墨筆題簽豎印上雙行“精刊”，中“聊齋詞”，下雙行小字“國學扶輪社”，扉頁由左向右依次豎印為“宣統庚戌季秋校印”“聊齋詞”“國學扶輪社印行”。每半頁13 行，行30 字，版框11.5×17.5 厘米，開本12×26 厘米。左右雙邊，不分欄，黑口，單魚尾。書口上為書名，下為頁碼。

卷首有序，茲錄全文如下：

柳泉居士詞稿手跡，世好李子席珍所貽。李家淄川，與居士裔孫某故文字交，是即有之于某者。居士曠懷逸趣，可見一斑。字亦古拙多姿，迥不猶人。計四十有二紙，舊多竄易涂勒，間注曰“真本無”或“亦無”等字，自系副本。有數闋見于《志異》。豈閑情偶寄而文生歟?居士著作未梓甚夥，惜強半毀于兵。嘗因席珍就鈔古文多卷，亦塵劫之余已。是跡雖小有殘脫，喜其面目之真，不足為廬山病也。

光緒丙戌冬月，鑒堂氏補識于龍州防次［3］2037

據落款，序文為“鑒堂氏”所作?！拌b堂氏”，即清末官員李秉衡［3］，字鑒堂，海城人，清末時期的重要地方官員。光緒二十年至二十三年（1894－1897），李秉衡任山東巡撫，“前中丞李鑒堂先生撫東時，雅意搜羅，浼學友李席珍茂才，多方搜葺，共得若干首，厘為十二卷，裝訂成帙，將擬付梓，適以升任去未果”［5］355。由此可見，《柳泉居士詞稿手跡》與聊齋文都是李席珍為其搜集，也可與序文相互印證一些信息。李席珍是一位秀才，淄川人，所以有機會接觸到蒲松齡手稿，為李秉衡搜集蒲松齡著作。

李秉衡在序文中說的《柳泉居士詞稿》手跡，就是蒲立德曾提到過的“詞稿一冊”，為蒲松齡之真跡，日本慶應義塾大學圖書館“聊齋文庫”亦藏有李席珍抄《聊齋詞集》，詞目與之同。

1950 年，李秉衡所提及的《柳泉居士詞稿》在西安發現，其收藏者是高智怡先生。詞稿現存四十二頁，已裝裱為冊頁形式，封面封底都用云龍紋彩色織錦裱成，簽題“柳泉居士詞稿手跡”。全稿共收集了72 個題目，有詞85 闋，其中1首重出，最后1 首有題無詞，故實際現存83 闋。［6］詞稿除有唐夢賚原序外，還有高智怡先生的題記以及李秉衡、毛長杰的兩則跋語，其中李秉衡的跋語被清宣統石印本《聊齋詞》作為序文刊出。茲錄高先生的《蒲松齡詞稿手跡題記》如下，有助于了解詞稿的更多情況：

蒲松齡是我國一位大文學家，他的名著《聊齋志異》普遍的流傳在民間，凡粗通文字的人們都喜歡閱讀。它是通過鬼狐故事，暴露出過去統治階級丑惡面目的偉大作品。內容的搜集是這樣：把農人們的閑談，旅客的漫談，冬日圍爐的座談，夏日綠蔭納涼的笑談的故事描述出來，批判當時社會，反映和隱喻了人民的真實愿望。這實在是十七世紀我國民間文藝寶貴的作品，是具有獨創性和進步的積極的意義。他的手跡詞稿，為世所罕見。解放之初，得這部詞稿于西安，細讀之后，是和《聊齋志異》的奇談寓言隱喻之意相類似。這部詞稿原藏于蒲氏裔孫某，后藏于淄川李氏席珍家，三藏于李秉衡家。秉衡，奉天人，光緒間由冀州知州累官山東巡撫。李氏于光緒丙戌冬月題跋于廣西龍州。稿后又有毛長杰一跋。毛氏字俊臣，江蘇人，聽官陜西。

我收藏之后，于診病之暇，詳細閱讀，感覺詞意詼諧，生動有趣。惜僅有四十二紙，且殘缺不全，但與《聊齋志異》卻有異曲同工之妙。實在是我國寶貴的文化遺產。

武安高智怡 1950 年于西安［3］2038

這則題記談到了《聊齋志異》的藝術成就和價值，并考察了詞稿的流傳經過。從“題記”可知，該詞稿仍然存有四十二紙，與藏于李秉衡手中的稿本相同，二者是同一個本子。從高先生的考察也能知道這部詞稿的流傳經歷：原藏于蒲氏裔孫某，后藏于淄川李氏席珍，再藏于李秉衡，四藏于毛長杰，五藏于高智怡，現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

1960 年，高智怡先生把詞稿捐獻給了中國歷史博物館，也就是后來由中國歷史博物館與中國革命博物館組建的中國國家博物館。

中國國家博物館對詞稿的介紹：1960 年高智怡先生捐，紙本縱24.2 厘米、橫12.5 厘米；此行楷書詞稿冊，計二十一開；手稿圈點涂改多處，亦有殘缺字句，不能通讀。詞稿中有后人校記多處。冊前有高智怡題記，考證及流傳經過甚詳。冊后有李秉衡、毛長杰跋。原簽題“柳泉居士詞稿手跡”，似李秉衡題寫。［7］

《聊齋詞》以手稿本和抄本的形式流傳下來，一直到清末才被刊印，自此之后，聊齋詞才為更多人知道和關注，也開始逐步輯佚和刊行。日本學者戶倉英美考證了聊齋詞的7 個版本：1.清宣統上海國學扶輪社刊刻《聊齋詞》。2.民國九年（1920）上海中華圖書館《聊齋全集》石印本（內有《聊齋詞集》）。3. 民國二十四年（1935）上海東方書局刊刻《聊齋詞》二卷。4. 民國二十五年（1936）上海廣益書局刊刻《聊齋全集》（內有《聊齋詞集》）。5. 民國二十五年（1936）世界書局刊刻《聊齋全集》（內有《聊齋詞集》）。6.1962 年中華書局路大荒整理《蒲松齡集》（內有《詞集》）。7.1970 年臺灣中華書局劉階平選注《聊齋詞集選注》。她認為，第2、3 兩個版本“使人難以相信是松齡之作?！c《詞稿》稿本重出的《院溪沙秋柳》等作品，應該說，與《詞稿》也有些關系?！睂τ诘? 個版本，她認為和第2、3 兩個版本“或許是與相同的本子”［8］。實際上，這三個版本的聊齋詞都是偽作。路大荒先生作了辨偽：“至于北京圖書館藏抄本《聊齋文集》中的《詞集》二卷，有為他本所無的二十六首詞，悉已見于一九三六年上海廣益書局出版的《聊齋全集》，此二十六首詞與《全集》內所載《曹大妄先生小傳》等文六篇、詩二百六十二首均屬偽作，……總之，這部所謂《全集》，除《文》和《詞》有一部分從國學扶輪社出版的《聊齋集》翻印外，其余悉數托名偽作，所以重版也不收入?！保?］1826-1827此已為定論。

之后，又陸續有聊齋詞版本問世。殷孟倫、袁世碩兩位先生的《聊齋詩詞選》［10］，路大荒整理的《蒲松齡集·聊齋詞集》［11］701－739，趙蔚芝箋注的《聊齋詞集箋注》［12］，盛偉編校的《蒲松齡全集·聊齋詞集》［3］1973－2038。這些著作的整理、?？迸c刊行，普及了聊齋詞，推動了聊齋詞研究，厥功至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