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媽媽的信（外三首）

◎馮文斌

今晚的月色是慷慨的

蜘蛛編織出的網， 細膩地縫補每一個破碎的夜晚

飛鳥在黑夜穿行， 像是母親從遠方寄來的信

它們攜帶溫暖跨越這漫長的孤寂

絨毛輕輕地落在山坡上， 開出簇簇潔白的蒲公英

隨風而呼吸， 我不愿打破夜色的寂靜， 更不敢

觸碰這易碎的花團。 露水伏于草面

輕盈地將自己的重量， 懸掛在葉子的尾部

它們是那么溫柔， 生怕打擾安睡的瓢蟲

蟬鳴哼唱著夏日的曲調， 熟悉的旋律順著風

飄進我的夜晚里， 仿佛是從媽媽那兒傳來的搖籃曲

我祈禱風的腳步聲能夠再輕一點， 這樣

懷念就會沒那么重了

眼角被霧氣親吻著， 天空的顏色變得更深一些了

那些遲來的措辭， 像不斷膨脹的云， 占滿我的高地

月影繪成你的模樣， 山上的蒲公英

開了一遍又一遍——你， 看到了嗎

在秋天里播種

收割舊事物能得到新鮮的切口

我們在這片土地上呼吸著， 似乎忘卻

一場枯萎正悄然上演。 刈麥人悉心地

將秋收裝進口袋， 時間以商人的身份

盡數地收集一些熟透了的過往

太陽終究要下山

鳥雀在日落前， 反復啄食人們遺留的影子

黃昏將我的身軀延伸到天際， 我發現

細微的風只要稍微地跳動， 也能在寂寥的地面上

撬動我心中的巨石

候鳥再次停駐在秋天里， 它們信任著這里

就像一棵扎得深沉的草苕。 我應該像馬匹一樣

在曠野里眺望， 相約等待雨的到來

雨水泡軟干旱已久的大地

種子被埋進泥土的更深處

叢林的掌紋

雨幕裁剪成回形狀， 圈住正衰落的森林

八爪魚吸附以海為單位的云， 觸手是雷

和具有審判意識的介質， 雨水試圖沖洗

人類在光明背后遺留下的影子

叢林的掌紋有生命的摻和， 顯得比進化萬年的冰層

更透明。 種子是生長的伊始。 動物利用純潔的

葉脈共同編織歷史的起源， 這是不可逆轉的

規律。 往上生長的白楊樹

高度互為參照， 云頂限制著

白楊樹不會高于相鄰的白楊樹

雨意在醞釀一場謊言， 用山與山的裂縫

深埋林間涌動的念頭。 山體早已坍塌的事實

無法改寫的《進化論》， 祖先們涉入叢林的步伐

或許是從一條魚說起。 螞蟻在跨越深淵的距離

我們何嘗不是其中的一員

季節凋零著不屬于自然的物品， 我們需要不斷思忖

每一個物種的消逝

鷹隼以鋒利的喙， 雕琢高聳的山林

企圖能夠跨越山的另一面

我們的指尖同樣

在圈圍起海上的高地時， 被海水沖淡人類的紋路

光落在柿子樹上

吹落樹上的葉衣， 搖晃著

月光灑向柿子的外皮， 披上一層

清亮的眼波。 你對我說

“柿子， 咱倆一塊摘”

樹梢掛滿了柿子， 地上同樣

落滿橙紅色的果實。 你低頭拾

我抬頭摘。 麻雀偏心地

挑弄你的發絲， 在你的耳畔

吟誦我寫給你的詩句。 詩里運載

我從百科全書中摘抄的花名

茉莉， 玫瑰， 紫羅蘭和柿子花

秋季里， 我還是按捺不住

在春天埋下的心緒。 光落在

柿子樹上， 吹落一面塵

風帶著微寒， 襲進我的懷里

我抖了抖肩， 柿子落了一片

簍筐緊挨著你的背， 緩緩地

在葉落時分， 增添了幾分我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