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理原點：邏輯思維之清晰特質

石修銀

（福建教育學院基礎教育課程教材研究中心，福建 福州 350025）

一、清晰是邏輯思維的首要特質

梁啟超認為：“傳世之文，或務淵懿古茂，或務沉博絕麗，或務瑰奇奧詭，無之不可；覺世之文，則辭達而已矣，當以條理細備，詞筆銳達為上，不必求工也?！保?］可見通達、清晰而不華麗造作是作文要求，而思維清晰是邏輯思維的首要特質?！斑壿嬎季S（Logical thinking），‘是以概念、判斷和推理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包括‘形式邏輯思維和辯證邏輯思維’兩種?！保?］此中的概念、判斷的明確與推理縝密，是邏輯思維首要具備的特質。日本學者西村克己也指出：“所謂邏輯思考力就是建立邏輯思維來對問題進行分析的能力。如果大腦中總是一片混亂，各種想法得不到整理，那么就不可能進行邏輯思考?！保?］學生思維清晰，不僅能促成寫作的清晰表達，也能促成閱讀的明晰闡釋與闡發，更能提升思維能力，為將來繼續學習與社會交流創造條件。中學階段是學生意識形成的重要階段，重視邏輯思維的培育，重視思維清晰的訓練，意義匪淺。

二、說理文章中清晰特質的三個表征

第一，概念的同一性

此一是指句中中心詞的概念同一。比如：個人塑造健康之體亦對社會有著長遠影響。哲學家維特根斯坦說：“改善社會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提升自己?！本渲星熬涞摹八芙】抵w”是指健康的身體，而后句的“提升自己”，是指精神與知識、能力的提升。概念不同一，思維就不見清晰。二是指文章中心詞的概念貫穿全文。比如題目：有人說，拒絕他人的要求或請求是不禮貌的，是一種不尊重他人的行為，會使你失去朋友，在學校、朋友圈、社會中難以立足。你怎么看。一學生寫：

拒絕是一種正義的維護。三國時的關羽曾經投靠曹操門下，曹操十分欣賞他，希望他為己所用，多次恩待于他，并不時贈送厚禮，但關羽都拒絕接受。等聽到劉備的消息后，便立即離去，千里尋兄長，留下了一代忠君的形象。關羽正是不戀眼前利益，斷然拒絕，才維護了他忠義的人格。

背景材料中的“拒絕”，是指對他人要求的拒絕。而學生文章中的“拒絕”，是指拒絕他人任用與厚禮。這兩種拒絕的概念不一樣，文章就是寫成話題作文。這種概念偏移的現象在中學作文中常見，于是孫紹振提出：“智性邏輯的基礎是概念的嚴密性、穩定性，在行文中的一貫性。為了保證概念的嚴密與一貫，最起碼的辦法就是下定義。如果作者在文章的開頭，有起碼的下定義的自覺，就不至于造成相鄰概念反復錯位，交叉概念疊床架屋了?！保?］

此二是表達的清晰。表現一為語言清晰，使用規范漢字與表達句式；二為指脈絡的可視。比如課文黑塞《讀書：目的與前提》中一段：

世界文學的輝煌殿堂對每一位有志者都敞開著，誰也不必對它收藏之豐富望洋興嘆，因為問題不在于數量。有的人一生中只讀過十來本書，卻仍然不失為真正的讀書人。還有人見書便生吞下去，對什么都能說上幾句，然而一切努力全都白費。因為教養得有一個可教養的客體作前提，那就是個性或人格。沒有這個前提，教養在一定意義上便落了空，縱然能積累某些知識，卻不會產生愛和生命。

文中用“因為”“有的人”“還有的人”“然而”“因為縱然”等表層次的詞，清晰標示段內的邏輯關系，讀者循之，意脈了然。

第二，論證的縝密性

論證的縝密，首先源自論據的力度，論據有力佐證后支撐論點，這樣就要求論據一是源自確證，不臆想而有明晰出處；二是實在而不模糊。比如有學生寫：令人欣慰的是，當今時代的許多青年人意識到了快樂源自努力奮斗，越來越多的青年人重新振作了起來，堅定了自己的信心，社會的風氣也逐漸向“文明”靠近。這里的“許多青年人”是誰？“越來越多的青年人”這樣模糊籠統的表達，就無法實現論證的縝密，讀者如入云霧。

其次是推理的相關性、合理性。相關性，表現為理據的核心詞內涵與材料內涵一致。合理性則表現理據的充分性、多元性、可證性。特別要提醒的是區分觀點與事實，不以未經證明的觀點做推理。比如：“自古以來的圣賢，哪一位不是博覽群書？哪一位不是從多方面的角度來學習？視野的拓寬在于涉獵?！鼻懊嬉痪涫切枰糇C的觀點，不是被確認的“事實”；無法推理或佐證后面一個觀點，讀之不知所云。

第三，說理的對話性

說理不是握住拳頭跟人對罵，而是攤開雙手和人對話。美國學者徐賁認為：“說理之文”（essay），它是作者寫給別人看的，所以必須考慮到它的公共性，必須考慮到別人會要求提供什么論據，可能會有不同意見，如何才能說服他們。［5］這首先體現為與讀者對話，揣摩讀者的心中對自己觀點的疑問，從而逐一分析，漸次消除讀者疑惑。這有兩種辦法：一是指出我所持觀點的前提，比如談勤奮助人成功，在闡述理由后，補充說明自己觀點的前提條件：“比如我所說的勤奮是方向正確、方法得當的勤奮?！钡诙N方法是思考對方的疑惑，如：“有些人一直在勤奮，為什么就不能成功呢？”你就要認真分析，繼而提出自己的闡釋，比如：勤奮帶來的成功，因人而異——或是因智商、環境不同，但都有某種意義的成功；或是因時間而異，有的來得早些有的或學會遲些。還要提出一種可能的現象：有的人一直勤奮而不成功，那就要提出反思自己的勤奮方向是否正確，方法是否得當。這樣就讓讀者消除疑問。

其次是與社會對話。分析比較社會上對某一現象或觀點的不同看法。比如討論公交車上是否給老人讓座。就要分析比較：日本老人不喜歡人們讓座，怕別人認為自己年老體衰；國人認為年輕人不讓座就是不道德；在德國主動給老人讓座，老人會出示自己的車票婉約拒絕：“我買的是站票，因此，我不能坐，謝謝！”等等。我們梳理分析不同觀點，在全面、辯證、理性分析的基礎上，提出對自己對讓座的看法。

事實上，古人也提出不能執迷，要知道自身認知、視域等的局限?？鬃诱f“勿必”“勿意”“勿固”“勿我”，否定的就是自我中心、固執己見的思維方式。注重對話的辯駁訓練、發展學生的清晰思維等理念，早在1932 年就已提出。當年《高級中學國文課程標準》在教材大綱中對文章作法作出說明，其中就包括辯論術。在實施方法概要中，則規定高中國文“應注重辯論之方式，證據之搜集，判斷之正確，敵論之反駁等，以養成學生明晰之頭腦”。［6］當前作文教學中，辯駁訓練并沒有得到語文教師的重視，我輩當不斷探索以促其改變。

三、以清晰特質為說理原點的兩重意義

此一是對目前說理寫作現狀的矯正。董毓認為：“各種情況都表明，‘清晰’‘實證’和‘辯證’三大要素，在現在的高中的作文教學，沒有得到認識和貫徹。很多得到高分、被專家推崇的作文，其實充滿模糊和抽象的詞句，無據和無關的空話，夸大和煽情的手法，無序和斷裂的‘推理’，以及片面和無視反例的斷言。在我們看來，這是和培養人的理性思維品德和技能的目標背道而馳的現象?！保?］培養清晰特質是培養人的理性思維品德和技能，對目前空洞、模糊與邏輯缺失的寫作行為的糾正，是在引導學生掌握說理文的基本要素。

二是提出提升說理能力的最主要支點。提升說理能力，從哪里突破最有價值，這是需要不斷探索的問題。以清晰思維培育為首要任務，就解決了這個問題。學生有清晰思維的意識，就有了實證的關注，避免夸大和煽情的手法，無序和斷裂的“推理”，提升說理的嚴謹性，也有了辯證意識，避免單維度分析，讓多種觀點理性競爭與比較、評估，繼而提出自己的觀點，消除讀者、社會的疑惑，實現與讀者和社會的深度對話，實現思考表達與讀者領悟的雙向清晰。

四、教師作為：發展清晰特質邏輯思維的三個環節

發展清晰特質邏輯思維，是一個綜合過程，說理寫作的教學中，教師可從三個環節立體引導與培育。

環節一：課程構建

作文教學中培育學生思維清晰的課程構建，尤其值得提倡。教師當依據學理設計符合學生認知與接受能力的教學課程。根據科學思維與人文思維兩個維度漸次推進。

高一年段，重點著手培育說理表達的科學思維，就是抓住邏輯思維中最主要的規律，促成學生表達思維的清晰與縝密，學習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充足理由律。有了這四個律的把握，學生就不會出現話語概念跳躍、前后矛盾，模棱兩可與推理乏力的思維與表達。

高二年段，重點著手培養具有說理理性素養的人文思維。一要求學生具有尊重讀者的寫作誠心，接受葉圣陶的“真誠觀”：“真誠的作者寫一篇文章，絕不是使花巧，玩公式，他的功力全在使情意與文字達到完美的境界；換句話說，就是使情意圓融周至，毫無遺憾，而所用文字又恰正傳達出那個情意?！保?］二要引導學生尊重識理規律，學習對讀者與社會深度對話的策略，拒絕稻草人、論證滑坡等說理現象，從多元性、情境性、相關性、結構性等方面把握問題與事物的本質，厘清讀者心中的疑惑。為此，可搭建支架引導學生六步審辯追問，以清晰說理思路（如表1）：

表1

這樣提供支架，學生有了“問題鏈”與“思維流”，不僅有了清晰的論證思路，也形成了逐層探討的分析思維。

當然，僅有說理寫作的課程構建還不夠，閱讀教學也當有所作為，教師要在閱讀教學中引導學生體味清晰表達的審美價值與藝術張力?？梢詮娜蝿仗接懪c質疑審思兩個方面來引導。任務探討，比如設置任務：對比《六國論》與《過秦論》兩篇說理態度與思路的不同，你能獲得說理表達的某些感悟嗎？通過對比，學生可知《六國論》以對話姿態與讀者互動，進而推進思考，由此感悟對話探討所具有的特殊的說理價值。質疑審思，是讓指出文章說理中存在不清晰的問題。比如思考：文章是否還有不清晰的地方？為什么這里，我讀起來感到模糊或難懂？我們要怎樣修改？這樣的閱讀，實現深度閱讀，也體現清晰特質。

環節二：引導內審監控

要指導學生閱讀，也就要引導學生運用元認知技能，實現內審監控。哈蒂指出：“我們需要發展一種關于我們正在做什么、我們要去哪里，我們怎樣到達那里的覺知；我們要知道在手足無措的時候應該做什么。這樣的自我調節或元認知技能是所有學習的最終目標之一?！保?］教學中，可從語言、思維和思想三個維度搭建內審支架（如表2）：

表2

從這三個維度運用元認知監控，不斷反思、檢查，繼而實現矯正與修補，就可實現清晰的寫作與表達，繼而促成邏輯思維的自覺，獲得思維的發展與提升。

“一人辯證法”，是哈佛課堂中促成學生思想嚴謹清晰的內審矯正之法，值得借鑒。這是自己設定“另一個自己”，反對自己的每個想法，［10］也是實現自我矯正，讓思維、思想走向清晰、深入的方法，其順序（思考“贊成，反對”對二選一的事物時）如下：［10］

1.用“贊成”“反對”等形式，確定自己的立場（這個“自己原有的立場”叫作“A 君”）。

2.將反對A 君的“非A 君”可能會提出的反駁，盡可能地在紙上條列出來（反駁清單）。

3.在清單中，只留下看似有正當根據的條目。

4.檢驗清單里剩下的“非A 君反駁”是否正當。

5.將認為合理的“非A 君反駁”反映在自己的想法中。

學生這樣一步步在“反駁”中審思，思想、思維就因縝密而清晰，表達時就具有交際功能。

環節三：搭建互動評鑒平臺

搭建互動評鑒平臺，讓學生在社會活動群體中通過互動評議學會自我修補與矯正。旁觀者冷靜審思，擺脫情緒、視域、知識與思維的局限，對他人所表達內容做出準確客觀的判斷。當然，教師也是積極參與者，一要引導學生有端正的評議態度，要求學生基于學理而不帶有偏見與情緒。二要提供切實可行的評議支架。比如表3 所示。

表3

提供這樣明晰具體的互評支架，指向清晰思路的根本問題，評議就不致茫然、雜亂、高效，繼而實現共同學習提升的目的。

目前，全國各地對說理作文的評價標準不一，培養哪些說理能力、先培養哪個說理品質等眾說紛紜。以清晰特質為首個說理要求，并以此為首要培育的品質，提出培育說理的邏輯性、科學性的關鍵品質與要素，呈現理性思辨的說理特質，具有廓清寫作教學迷霧、讓說理寫作走上快車道的多層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