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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人”:壯族“岜?”文化初探

2023-03-08 12:48韋亮節
玉林師范學院學報 2023年6期
關鍵詞:干欄石山壯族

韋亮節

(廣西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一、壯族“岜?”文化的提出

壯族“那”文化是壯學研究歷久彌新的課題。除了覃乃昌的《壯族稻作農業史》(廣西民族出版社1997年版)、李富強的《“蠻荒”稻香——壯族農耕文化》(香港天馬圖書有限公司1998年版)等專著,中國知網(CNKI)截至2022年5月18日收錄以“‘那’文化”為篇名的論文共50篇,包括期刊論文46篇、學位論文2篇、會議論文2篇?!澳恰奔磯颜Znaz,指水田?!澳恰蔽幕奶岢鼍褪腔谧匀慌c人為相結合的景觀——水田,并與壯族的稻作歷史及其所延伸出的飲食、習俗、審美等文化整合起來。不可否認,“那”文化的研究解析了壯族文化特質甚至民族性。然而,壯族文化是豐富多樣的,除了“那”文化,是否還能從壯鄉景觀中提煉出其他的文化概念?

廣西的中山、低山、山丘、丘陵等地形占全區總面積的74.8%,可供耕作的平地僅占14.4%,且巖溶廣布,峰叢中含有大小不一的洼地、谷地等。①廖正誠主編:《廣西壯族自治區地理》,廣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61—66頁。廣西壯族人口占比最高的10個縣域可謂石山林立,石山間的小地塊星羅棋布(見表1)。

俗語“八山一水一分田”較好地概括了部分壯族民眾生活在石山與石山間小地塊上的事實,“開門見山”是壯族民眾最直觀的視角感受。壯語中,石山叫作bya,古壯字常記作“岜”;石山間的小地塊或山村叫作rungh,古壯字常記作“?”①本文壯語均參考廣西壯族自治區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編《壯漢詞匯》,廣西民族出版社2018年版;古壯字均參考廣西壯族自治區少數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規劃領導小組編《古壯字字典(初稿)》,廣西民族出版社1989年版。。若進行景觀比較,“八山”遠遠多于“一水”與“一分田”,這使得壯族人民除了平地耕作的“那”,還要直面更多的“岜”與“?”。故而,當學界不斷地探討壯族的“那”文化時,“岜?”(將表示石山與石山間小塊地的總合)文化是否也應被觀照?

徐松石從地名用字出發,指出“岜”也作“巴”,就是石山,并認為“欽縣(今欽州市——引者注)有岜來,防城有那巴。四川古稱巴蜀,湖北且有巴山,荊南志謂春秋時巴人伐楚遁歸此地?;浫怂渍Z尚稱山沖為山岜”②徐松石:《粵江流域人民史》,《壯學從書》編委會編《徐松石民族學文集》上卷,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43—144頁?!,F今四川、重慶、湖北一帶地域文化研究亦稱“巴文化”③相關研究如宋治民《試論蜀文化和巴文化》,《考古學報》1999年第2期;段渝《先秦巴文化與巴楚文化的形成》,《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6期;周興茂《巴人、巴國與巴文化》,《徐州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4期,等等。,但本文的“岜”專指壯族生活環境中的石山。覃德清曾提出“那弄文化區”的概念④弄,即rungh 的漢語音譯,在壯族語境中與?、隴、壟、龍、垅、容、隆等通用,若非引原文,本文統一寫作“?”。,意欲將“那”文化與未被明確的“?”文化以“文化區”來統論⑤覃德清:《壯族文化的傳統與現代建構》,廣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9頁。?!澳恰蔽幕c“?”文化最顯著的區別在于,前者主要從事水田稻作,后者則主要在旱地上進行農作。歷史上,一些壯族人自稱“布弄”(山?中的人),顯然以石山居民自謂。相關調查發現⑥參見廣西壯族自治區編輯組《廣西壯族社會歷史調查》(第七冊),廣西民族出版社1985 年版;張江華、張佩國《區域文化與地方社會》,學術出版社2011年版。,今廣西平果、田東、天等3縣(區、市)交界有一些壯族人就生活在石山洼地中,被周邊族群稱為“布隴”,“隴”即“?”,說明了“?”某種程度上構筑了壯族的族群本身。

基于此,本文提出“岜?”文化的概念。所謂“岜?”文化,即壯族依附石山及石山間小地塊來生產、生活的文化。此外,本文在充分運用壯族民間各類資料的基礎上,結合實際田野考察,力爭勾勒“岜?”文化圖景,叩問“岜?”與其他文化之間的聯動,并探討“岜?”文化的現代價值轉化問題。

二、壯族“岜?”文化的重要表征

(一)地名:“岜?”文化的景觀表征

壯族“岜?”文化的表征之一是壯語地名。作為地方文化符號的地名不但可以反映社會經濟、歷史文化、民族語言、居民來源,而且還能精準地描摹出特定區域內的自然環境、地形地貌。有學者將山體分為石質山體和土質山體,石質山體的壯語地名包括“達”(懸崖峭壁)、“甘”(巖洞)、“叫”(山坳或關口)⑦元立:《壯族地名述略》,《廣西民族研究》1993年第3期。;有學者認為壯族先民以山川為地方命名,其中“岜”“?”“崠”“坳”“敢”等通用字屬于“山”的范疇①韋達:《壯語地名的文化色彩——壯族語言文化系列研究之一》,《中南民族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4期。;有學者認為“山類”包含bja/baq(石山)、rin(石頭)、dat(懸崖、石壁)等②覃鳳余、林亦:《壯語地名的語言和文化》,廣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2頁。。本文所指的“岜?”類地名主要指與石山有關的壯語地名。因為喀斯特(即巖溶)地貌面積占廣西總面積的29.9%,且主要分布于桂中、桂西北、桂西南和桂東北③廣西壯族自治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廣西通志·自然地理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01頁。,所以以位于桂中的壯族世居縣——忻城縣作為主要考察對象,發現“岜?”類地名在當地十分顯著,體現了濃郁的“岜?”文化。

忻城的“岜?”類地名通用字主要有6 類:弄、?、隆、龍,均讀rungh,表石山間的小地塊、山村;敢、甘,均讀gamj,表巖洞;岜、巴,均讀bya,表石山;乾、儉、刁,讀gemb(乾、儉)或deu(刁),表石山坳口或隘口;忻、英、石,讀rin(忻、英)或sig(石),表“石頭”;達,讀dat,表石壁或懸崖(詳見表2)。

表2 忻城縣“岜?”類地名統計

“絕大多數的人,不論是在先進或傳統的社會都生活在地方里,感知到他們的空間是以地方為基礎的空間?!雹堋裁馈陈~爾·卡斯特著,夏鑄九等譯:《網絡社會的崛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第518頁。壯族的“岜?”文化通過地名展現了其生活的景觀。據筆者初步統計,“岜?”類地名(367個)占忻城縣居民地地名總數(515個)的71.26%,充分表明了當地明顯的山居特質與“岜?”景觀。

(二)干欄:“岜?”文化的居住表征

干欄,普遍被認為是壯語gwnz ranz(房上)的音譯,符合《舊唐書·南蠻傳》“人樓居,梯而上”之謂。李錦芳通過語源考證認為,干欄是侗臺語*Gr[]n“房子”一詞的音譯。⑤李錦芳:《“干欄”語源小考》,《廣西民族研究》1999年第4期。這說明干欄是包括壯族在內南方民族的重要建筑形態。壯族干欄研究專家覃彩鑾提到,當下桂林、梧州、柳州、河池、欽州、南寧、百色地區的一些山區仍保留著干欄建筑,其基本特點是在山坡上整平地為房基,立木為柱,柱間穿接橫梁,鋪板為樓,拼板為墻,分上下兩層,上層住人,下養家畜。⑥覃彩鑾:《廣西居住文化》,廣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9頁。雖然覃氏在《壯族干欄文化》中一度強調壯族干欄文化與“板”(村落)、“那”文化的緊密關系,但他也指出“板”有高山、坡地、平峒3種類型⑦覃彩鑾:《壯族干欄文化》,廣西民族出版社1998年版,第56頁。,前兩種類型基本源于“岜?”的生態環境之中。覃氏還認為,干欄是因地制宜的建筑,“由于山多平地少,人們十分珍惜賴以生存的可耕田地,在選擇村落或房屋……不惜花費巨大人力在山坡上開辟出一塊塊長形的房基平臺”⑧覃彩鑾:《居住的文化時空:廣西民族建筑文化解讀》,廣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9頁。。這些論述都間接說明了干欄是“岜?”文化的重要代表。

首先,干欄的選址與取材均離不開“岜?”。就地勢而言,干欄建筑一般多建于地勢不平坦的坡地上(開闊的平地上多為泥土或磚瓦屋),且現今干欄在壯族人民居住的石山地區保存得較為完好,說明了干欄選址的“岜?”屬性。同時,在生產條件相對落后的傳統時代,干欄在建造過程中一般會就地取材,木樁、橫梁、木板等顯然產于“岜?”上的森林。此外,較原始的干欄以芒草之類為墻或為頂,這些芒草也多產自“岜?”之中。其次,干欄的離地而居反映了“岜?”的居住現實。干欄在《博物志》《魏書·僚傳》《新唐書·南蠻傳》等漢籍中均有記載,其歷史甚為悠久。學界普遍認為干欄最先源于巢居,壯族先民們“利用生長著的呈長方形四根樹干,砍去樹頭做柱,在其上搭蓋巢房”①趙復興:《中國少數民族的巢居及其文化遺存》,《黑龍江民族叢刊》1997年第3期。。顯然,以天然的樹根為柱在現實中可遇而不可求,于是先民們開始自己整平地基,立木為樁。從巢居到干欄,反映了壯族先民居住在“岜?”的事實?!搬?”中怪石橫出,想要一大塊平坦的土地較為困難,而且廣西雨水較多,地面較為潮濕,加上“岜?”間毒蟲猛獸較多,唯有離地而居方能安全。再次,干欄上層住人、下層養畜的結構反映了基于“岜?”的家庭養殖狀況?!稁X外代答·巢居》載:“深廣之民,結柵以居上施茅屋,下豢牛豕……蓋地多虎狼,不如是則人畜皆不得安,無乃上古巢居之意歟?”②[宋]周去非著,楊武泉校注:《嶺外代答校注》,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155頁。顯然,“下豢牛豕”是患“地多虎狼”,而虎狼多出沒于“岜?”之間。通過干欄,也反映了居住在“岜?”中的壯族人以家庭為單位的養殖場景。乃至當下,壯族地區的牧場依然以山林?場為主,是以熟語“caenh cwz hwnj bya”(趕牛上山)依然被人們所使用。

(三)崇山拜石:“岜?”文化的民間信仰表征

民間信仰是人們基于樸素思想而構筑精神家園的重要向度,是民族、民俗、地域等文化的重要載體,也是民族學、民俗學等人文學科重點探討的對象。傳統意義上,崇拜石山與石頭是“岜?”文化最典型的表征。韋熙強、覃彩鑾認為,山神是五大村寨保護神之一,并指出:“壯族對于山的崇拜,同樣源于其先民的自然崇拜?!雹垌f熙強、覃彩鑾:《壯族民居文化中的宗教信仰》,《廣西民族研究》2001年第2期。這里的“山”特指生活在“岜?”之間的人們所直面的石山。筆者實地調查忻城發現,該縣諸多壯族村落都依山而建,因為高大巍峨的石山給人以安全感,同時在猛獸與匪寇出沒的舊社會,依山建村有利于人們修筑護村的工事(靠山面可以減少工程量)。是以傳統上人們往往會敬畏村后的石山,將它視為“后龍山”(即風水山)。因為敬畏,傳統上傳統壯族村寨的“后龍山”往往有諸多禁忌:一是禁止在山上砍伐樹木;二是禁止在山上安葬死者;三是禁止于山上行淫——在傳統意義上,人們普遍認為行淫會觸怒山神,從而不再佑護村人,同樣也認為山神會對行淫者不利。

除了石山,傳統上以“岜?”為生境的壯族人民還崇拜石頭。如田林縣利周瑤族鄉老山村凡屯(利州峒上游最大的壯族村落),就在一塊天然石頭上掛一塊紅布,并貼上紅紙,右江區大楞鄉大楞村大屯岑王廟內更以人形的溶石作為岑大將軍的化身。再如在忻城壯族民間,村寨中的土地神叫“doengh lungz”(字面譯為“垌龍”)。人們直接以一塊石頭,或找來一塊石板并刻上“土地神之位”或“本村土地之位”來表示土地神。而關于社神,壯族村落或由古樹,或由石頭,或由石頭與古樹一起擔當,故壯族俗語有言:“An rin guh six.(立個石頭當社神。)”其中一層意思是說,什么石頭都可以當作社神。④蒙元耀:《壯語熟語》,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第9頁。這顯示了石頭在壯族民眾看來具有的普遍的神圣性。此外,在桂中、桂西北各縣域,傳統壯族民間贖魂儀式中的“搭橋”也多用石板當橋;又如,若壯族孩童在戶外跌倒,大人則撿地上的小石子回家,放在枕頭底下,以表示將丟掉的靈魂撿回來。

因為崇拜,個別“岜”或“?”在壯族的地方文化敘事中也有所體現。例如,忻城縣果遂鎮花紅村下轄的花紅屯建于1279年,傳說一只鳳凰飛到此地,被天兵射死,血染紅村后山,是以得名“岜/巴紅”,即紅色的石山,后改名花紅。①忻城縣人民政府編:《廣西壯族自治區忻城縣地名志》,內部資料,1987年,第85頁。此外,有些“岜”“?”地名還因某些歷史事件而獲得特定傳播圈內的歷史記憶,從而被人們所崇拜。例如,忻城縣加猛村下轄的刁桑屯,“刁”即山坳,“?!奔锤?,故而“刁?!敝父叩纳桔?。當地人之所以崇拜刁桑,還與歷史上的一次小戰役有關:

1948年11月3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粵桂邊縱隊獨立五團配合地方武工隊利用山區地形的優勢,在此伏擊國民黨廣西省保安五團的一個加強連,擊斃連長及士兵13人,傷23人,俘4人,繳獲一批武器。這一戰斗,(我軍)粉碎了國民黨對游擊區的“圍剿”計劃,壯了人民的志氣,滅了國民黨的威風。時人有詩云:“刁桑一戰壯軍威,保五傷亡唱挽歸;從此山村無敵擾,群情歡笑鳥驚飛?!雹趶埪曊鹬骶帲骸稄V西壯語地名選集》,廣西民族出版社1988年版,第133頁。

三、壯族“岜?”與其他文化的聯動

(一)“岜?”文化與“那”文化互補相通

在壯族散居的巖溶地區,石山及石間的小地塊(即“岜?”)較為常見,但石山或土石山間也不乏一些較開闊的平地。這些可用以種植水稻的平地就是“那”(水田)文化的所在,故而“岜?”文化與“那”文化并不是截然地一分為二,而是呈互嵌互補關系。就耕作文化而言,一些圍著“那”而聚居的村落也并不完全以種植水稻為生,他們往往也以石山或土石山為依托,在各種無人居住的石山間開墾以種植玉米、花生、黃豆、煙葉、木薯、紅薯等旱地作物,他們的牧場也多設在這些石山之上。同樣,居住在“岜?”中的壯族人雖然以旱地、畜牧業為主,但也會充分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平整土地種植水稻。除了個別地區的梯田,“岜?”環境中最常見的就是望天田,即積蓄自然降雨而種植稻米的田。一般而言,望天田所種出的稻米被稱為旱稻(壯語稱“haeux reih”)。此外,“岜?”壯族人也會通過租賃平地上的“那”來種植,以獲取糧食。

在經濟文化上,由于“岜?”文化與“那”文化所產出的商品不同,經由固定圈層內(一般以一個鄉鎮為范疇)的圩場(壯語稱“haw”)進行交換,實現了二者的互補。一般而言,生活在“岜?”之間的壯族人主要購買稻米、蔬菜等,且出售玉米、花生、水果、草藥、豬、羊與旱地養殖的家禽之類。相比之下,依“那”而居的壯族人則多出售稻米(包括帶殼的稻谷或加工過的白米)、鴨、鵝、魚、時蔬之類,同時購入水果、草藥、肉類。除了直接的錢貨交易,通常也由圩場上的中間商介入交易。通過這些生活必需品的產與銷,可確?;凇搬?”及“那”的壯族人之間形成一個相對完整的自循環系統。

除了個別受他族語言影響的村落之外,住在“岜?”之中與“那”邊的壯族群眾在語言上基本相通,彼此均可正常交流。這使得二者在文化心理上基本一致,最顯著的體現是各類傳統節日大同小異。如每年四月初八的“?;旯潯?,依靠“那”而居的壯族人一般為水牛過節,喂水牛吃糯米飯、投食新鮮青草。而依靠“岜?”而住的壯族人則多為黃牛過節,因為其村落周邊多缺水,所以一般養黃牛來耕作。又如每年七月中元節,壯族傳統信仰認為鴨子會馱著祖先到人間享受供品,又由鴨子馱著返回彼岸世界,故而“一般人家僅十四日殺鴨,富裕的人家則天天殺鴨”③徐杰舜、徐桂蘭:《中國奇風異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324頁。。七月十四日殺鴨過節對于住在“那”邊村落的壯族較為典型?!搬?”之間的壯族人限于生活中缺水,一般不養鴨子,除了購買鴨子,他們還會用雞等家禽來替代??梢哉f,“岜?”壯族對傳統文化的傳承并沒有中斷,而是以一種“變身”的方式再現。

(二)“岜?”文化與“歡”文化關系密切

“歡”,即壯語“fwen”的音譯,指山歌,“歡”文化即壯族特有的歌謠文化。雖然“歡”并沒有嚴格的地理屬性,無論在平地還是在“岜?”中,有壯族的地方皆有歌聲,但是一種文化的產生定然與地理環境有關,因為“文化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中扮演著一定的角色”④〔英〕米爾頓著,袁同凱、周建新譯:《環境決定論與文化理論:對環境話語中的人類學角色的探討》,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第10頁。。放眼中國,千溝萬壑的黃土高原讓人們唱起了嘹亮的信天游,千里冰封的東北大炕使人們唱起了輕松幽默的二人轉,石山林立的“岜?”無疑使壯族民眾唱起嘹亮悅耳的“歡”。關于“歡”文化的起源,學界主要持有“偶婚說”“娛神說”兩類。①參見潘其旭《壯族“歌圩”的起源及其發展問題的探討》,《民族研究》1981年第1期;農學冠《壯族歌圩的源流》,《廣西民族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81 年第2 期;周作秋《論壯族歌圩》,《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5 年第4 期;王芳《壯族民間歌謠與歌圩的起源與發展現狀》,《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 年第12期。這些關于“歡”的起源研究是極具意義的,但人們較少觀照到“歡”文化形成的生態環境。

實際上,“趕歌圩”,壯語叫“ok gamj”,即“出巖洞”的意思,說明了遠古時代的壯族人長期依洞而居?!端鍟つ闲U傳》曰:“南蠻雜類,與華人錯居……俱無君長,隨山洞而居,古先所謂百越是也?!雹冢厶疲菸赫鳎骸端鍟肪戆硕?,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1831頁。穴居間接說明了壯族至少在隋朝時是非常依賴“岜?”的,故而“歡”文化離不開“岜?”的自然生態環境。從穴居到依木而居、村落聚居,部分壯族人來到相對平坦的地方,而部分則依然生活在“岜?”之中。壯族人繼承了“歡”文化,自然也與其所居住的“岜?”有關。在“岜?”重重阻隔的自然環境下,稍微遠一些的村寨之間并不能以“說”的形式較好地傳遞信息,所以壯族先民有可能在“偶婚”過程中使用“歡”。通過“歡”悠揚綿長的曲調、婉轉合轍的歌詞,男女青年才能更好地傳情達意。

另外,壯族“歡”的諸多種類中,有一種叫“fwen laengz ga”,一般譯作“勒腳歌”。勒腳歌的演唱格式和押韻格式別具一格,其中每一“腳”共12句,句序為:句1,句2;句3,句4;句5,句6;句1,句2;句7,句8;句3,句4。勒腳歌一般除了像漢語古詩一樣押尾韻,還押“腰—腳”韻,以其五言半“腳”(4句歌詞)為例,見如下圖式(黑體符號為用韻之處):

根據蒙光朝《論壯族勒腳歌》(《民族藝術》1989年第3期)相關論述整理所得。

藝術總是源于生活,這種循環反復的演唱方式與“岜?”中曲折的羊腸小道如出一轍?!搬?”中“十八彎”的盤山小路較為常見,從山頂到山腳,往往需要在“之”字形路上轉向多次才能到達,故而壯族人自然而然地會將道路的反復與曲折體現在勒腳歌的句式中。至于“腰—腳”押韻,或與生活在“岜?”間的壯族人在山腳或在山腰制造干欄而居的習俗有關,雖然位置不同,但這些干欄所構成的都是常見的壯族村落。兩句換一韻或與壯族直面的每一座石山之異、景觀的多變有關,這種變化使得人們在“歡”的音律審美上避免了一調到底的枯燥。

此外,“歡”中還有一種抒情悲歌,包括媳婦悲歌、棄婦悲歌、寡婦悲歌、苦工悲歌、老來難悲歌等。覃德清認為壯族悲歌的社會成因“除了自然條件惡劣、生產力低下造成社會落后,阻礙人的自由解放”④覃德清:《壯族抒情悲歌群的構成及其價值》,《民族文學研究》1993年第4期。,“岜?”對視野的阻隔、可耕作資料的欠缺、交通的不便、生活的艱苦等現實無疑使得壯族在“歡”中或多或少地顯露出悲情意識。

(三)“岜?”文化與其他民族文化相互融合

“岜?”文化不僅與壯族內部的其他文化存在密切關系,而且與漢、苗、瑤等民族文化相互融合。民諺“漢族占街頭,瑤族占山頭,壯族占水頭”對廣西的民族分布作了非常粗糙的勾勒,實際上散居在“岜?”中的壯族與歷代遷入的民族往往互嵌式雜居,彼此守望,故而在“岜?”中生活的壯族與其他民族文化相互影響。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也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共同生活在“岜?”間的壯族與高山漢(即后來遷入高寒石山地區的漢族族群)往往會聽懂或使用對方的語言,是以造就了彼此語言文化的互通并用。單就“山”義詞而言,壯語中除了“bya”(即石山)之外,還有表示抽象義的“san”,如“江山”(gyang san)、“還山”(van san)、“墳山”(faenz san)等——顯然這是對漢語“山”音的直接借用。借用之后,這些“山”義詞在壯族文化中呈現出別樣內涵,如“花山”“還山”分別表示姻緣與人的死亡,這與傳統上壯族的“姆六甲—花婆”崇拜有關。①在《送紅花白花》的壯族民間故事中,姆六甲掌管花山,在山上栽培許多花,故又稱她為花婆、花王圣母等?;ㄉ缴嫌屑t花白花,花婆給人家送紅花則生女孩,送白花則生男孩。且花婆將一株紅花一株白花栽在一起,人間男子和女子便結成夫婦,故言男女姻緣一般會說“在花山注定”;而人死之后,就魂回花山,是以叫“還山”。參見張聲震主編,農冠品編注《壯族神話集成》,廣西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第21頁?!皦炆健痹趬炎迕耖g一般指傳宗接代,延續香火,也指祖宗安葬墳地的風水好,從而引申為祖宗保佑。在傳統意義上,壯族民間往往將躲過災害或獲得成功的功勞歸為自己的祖神,所以常言說“Vansan ndei lai”,字面意是“墳山真好”,實則表示“祖宗保佑”。此外,共同的“岜?”生活使得瑤族、仫佬族等群眾也部分或全部使用壯語或漢語。

除了語言,“岜?”環境還使得壯族與其他民族在信仰文化方面相融合。百色市田林縣的浪平高山漢有時會請壯族麼公(男性神職人員)來做法事,壯族人家往往也會信奉作為漢傳佛教的觀音菩薩、如來佛等。黃家信考察田林縣潞城瑤族鄉的瑤怒屯時發現,該自然村的木柄瑤村民所祭祀的岑大將軍實為周邊壯族的神,通過移植而變成了瑤族神,從而構成了一定區域范圍內跨民族的信仰交流與統一。②黃家信:《信仰移植:以木柄瑤岑大將軍廟為例》,《廣西民族研究》2011年第4期。馬志偉主要考察了田林縣浪平鄉平山村,認為該村木柄瑤不但信仰社王,還信仰始母娘、盤古王、莫一大王、甘王、媽祖和韋陀菩薩等,是木柄瑤與漢、壯等民族文化互動中信仰移植的結果。③馬志偉:《移植與共生——廣西平山木柄瑤的社王信仰》,《貴州民族研究》2017第3期??梢哉f,相對封閉的“岜?”環境在物理和文化上構筑了一個相對穩定的信仰文化圈層。在這個圈層內,各民族的信仰相互影響。在實用主義作用下,各民族之間的信仰可以通過移植而得以共生。

四、“岜?”文化的現代價值轉化

(一)調動“岜?”生態文化,守護“綠水青山”

生活在“岜?”間的壯族民眾敬畏自然,除了禁砍禁伐、崇拜石山,從“岜?”間一些地名的使用可見一斑,如“?洪,Runghhung。在(忻城縣)寧江鄉(現劃歸城關鎮)駐地南,系?洪村公所(現改為村民委)駐地。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建村?!?’意為石山間平地;‘洪’是壯語hung的諧音,指水楓木樹。因村建于山弄之中,且村東有一片古老水楓木林,故名”④張聲震:《廣西壯語地名選集》,廣西民族出版社1998年版,第122頁。。通過該地名可知,壯族人認為自己并沒有凌駕于自然之上,而是與自然中的其他物種和諧共居,故而以“岜?”間比人類還早出現的植物為地名,表明壯族“岜?”生態文化中存在著“天人合一”的樸素觀念。在這種生態觀支配下,可調動人們普遍敬畏自然(如古木怪石)的心理,延續封山育林的政策,是以在能源使用上積極配合建造沼氣池,棄用“老虎灶”等。同時,廣西石漠化面積已達4.7萬平方千米,包括左、右江,紅水河,柳江和漓江流域,最集中的連片地區就巖溶、峰叢、洼地地區(“岜?”地區——引者注),且仍在以每年3%~6%的速度遞增。⑤李玉田:《巖溶地區石漠化治理研究》,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7頁。面對石漠化,可調動村民對石山的敬畏心理,從而更好地結合相關部門共同治理。此外,壯族的“岜?”生態文化必然衍生出其獨特的民族科學,具體說是民族生態知識,即“隨適應過程進化的、祖祖輩輩經由文化傳承傳遞下來的有關生物體(包括人類)彼此之間和與它們的環境之間關系的知識、信仰和實踐的集合體”⑥Berkes&Fikert,Traditional Ecological Knowledge and Resource Management,Oxford:Taylor&Francis Group,1999,p.8.。如生活在“岜?”中的壯族人一般會在村寨或自家的土地上種植樹木,且不會砍伐幼齡樹木。人們傳統上與毒蛇猛獸相處時,往往信守彼此不相侵犯的原則,故而確保了動物的多樣性。這些民族生態知識實際上充實了壯族地區“兩山”理論的實際內涵。

(二)挖掘“岜?”特色文化,助力鄉村振興

就整個壯族地區鄉村而言,“岜?”地區無疑是脫貧攻堅、促進鄉村振興的最后一塊短板。如廣西忻城縣不但是典型的“岜?”縣,而且還是廣西20 個“國家鄉村振興重點幫扶縣”之一,只有充分挖掘“岜?”的具體特色文化,才能使生于斯、長于斯的各族人民共享新時代共同富裕的成果。首先,充分利用當地獨特的“岜?”奇觀,發展旅游業,使“綠水青山”變成“金山銀山”。在忻城縣城附近有西山、獨正山、石牛山、黃竹巖、翠屏山等,該縣東部的思練鎮有“思練八景”(包括梅山煙雨、天馬騰空、練江夜月、雙拱搖波、農亭遺愛、玉女捧盤、文藻浮波、玉屏聳翠)等,這些景觀不但奇特,擁有極高的觀賞價值,而且被歷代文人寫進詩文,故而可將文化與旅游結合起來,促進當地的旅游發展。其次,某種程度上,“岜?”的重重包圍環境使得忻城成為土司制度持續時間最長的地方之一,土司文化氛圍較為濃郁。忻城有壯族地區保存最完好的土司建筑群之一——莫氏土司衙署①忻城莫氏土司衙署分別于1963年、1996年被確定為自治區級文物保護單位、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在開發土司建筑旅游時,可通過對土司及周邊的相關文化產品加以宣傳,如當地中秋用糯米粉制作的“小馬仔”祭月等,可較好地整合零散的土司文化,將歷史文化資源轉變為實際的經濟效益。再次,充分利用折城的民俗文化資源。該縣基于“岜?”的壯族民俗有趕歌圩、各類美食(如煎釀豆腐、米糕、湯圓、甜米釀、米腸、米餅、粉餃、糖年糕、煎年糕、糯米饃、五色糯米飯、粽子、豆腐粥等)、節日習俗、壯錦技藝等。這些物質或非物質文化可結合自然景觀、土司文化,通過文旅推廣,或借用網絡平臺促進外銷等手段,可加速當地的脫貧致富,助力鄉村振興。

(三)堅守“岜?”文化風情,弘揚壯族傳統文化

在全球化、信息化的當下,“同質化”幾乎成了不可避免的文化發展趨勢。壯族在各歷史時期不斷與時俱進、吸納其他優秀文化為己用,然而堅守文化的多樣化、地方化、民族化,才能使文化“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在不排斥外來優秀文化的同時,堅守“岜?”文化獨特風情可弘揚壯族傳統文化。單就飲食文化而言,基于“岜?”的飲食就展現了壯族別樣風情。如忻城縣依靠“岜?”種植了大量的糯玉米,當地“忻玉”牌糯玉米曾獲“廣西農業精品成就展”“廣西十大養生產品”“廣西放心糧油”等殊榮,“大石山”牌糯玉米在廣西名特優產品交易會上斬獲金獎、銀獎等榮譽,“忻玉”“大石山”品牌還分別于2014年、2016年被評為“廣西著名商標”。2019年10月8日,國家知識產權局發布的《關于批準對連江海帶等5個產品實施地理標志產品保護的公告》中就包括了忻城糯玉米。當地圩場上常見的玉米粥攤亦是一道獨特的文化風情:除了煮好的糯玉米,粥攤上還免費提供產自當地的各種配菜,如炒花生、炒黃豆、烤青椒、煮花生、藕片、芥菜、酸蘿卜、酸木瓜、酸菜、酸豆角、酸筍、泡姜、泡椒等。此外,壯族的“岜?”間竹子種類眾多,長年長筍,是以壯族有腌制酸筍之俗,如清朝《白山司志》載:“四五月采苦筍,去殼置瓦壇中,以清水浸之,久之味變酸,其氣臭甚,過者掩鼻,土人以為香。以小魚煮之,為食中美品。其筍浸之數年者,治熱病如神,土人尤為珍惜?!雹冢矍澹萃跹约o:《白山司志》,廣西省存遠堂道光十年(1830年)版蔣如松鐫字本?,F今,這些酸筍(作為配料)借助“網紅”美食——柳州螺螄粉而遠銷全國乃至全世界,使不同地區、種族的人都能品嘗壯族獨特的飲食??傊?,堅守“岜?”的飲食、服裝、審美、習俗等方面文化,才能傳承壯族優秀的傳統文化,豐富中華民族文化內涵。

(四)發揚“岜?”的包容精神,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作為空間實體與文化載體,“岜?”不僅承載了壯族自身的文化,還以極大的包容接納了其他民族文化,使各民族文化得以相互融合,從而鑄牢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一方面,“岜?”的包容精神使各民族在文化上彼此認同。生活在“岜?”中的壯族人民以極大的熱情來學習其他文化,在豐富自己民族文化的同時,也增進各民族文化的交融。筆者2020年暑期在忻城縣城關鎮貓洞村貓洞屯(一個四面環山的山村)調查時發現,該壯族村民間藏有大量用古壯字(一種仿制漢字而造的民族文字)抄寫的漢族故事歌,有如《山伯英臺唱》《董永行孝歌》《唱唐皇》等。這些漢族故事得以被壯族人吸收,與漢族文化在“岜?”間對壯族的影響不無關系。另一方面,發揚“岜?”的包容精神使各民族身份互換或友好交流。王暉對“岜?”地形地貌中的桂西盤古瑤村展開調查,發現田林縣利周瑤族鄉凡昌村委會的村民盤福禮(原名岑建康)原為壯族,入贅瑤村后改同妻(盤秀英,瑤族)姓并加入妻族;趙春會(原名陳長純)原為漢族,入贅瑤村后亦改同妻(趙艷梅,瑤族)姓并加入妻族。此外,在《關于嚴格執行變更民族成分有關規定的通知》的允許下,出于政治、經濟、文化和其他方面優惠的考量,利周瑤族張長弄屯的岑建龍、韋少發、陸美清等7戶人家均由壯族改為瑤族。①王暉:《長弄:正在形成的盤古瑤村落》,廣西民族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86—99頁。此外,“岜?”的共同生境使各民族頻繁交往,除了通過婚姻改變民族成分,更常見的民族交流是壯族和其他民族在“岜?”生境中發展各種友誼。傳統上,壯族與其他民族往往通過“打老同”來增進交流?!按蛲?,亦曰過同年,侗、僮(壯)、苗之男女皆喜就其同庚者,男與男,女與女,相契結,故稱結老庚。皆密逾親誼,互相走往。此俗今仍部分流行”②廣西壯族自治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廣西通志·民俗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93頁。。黃凌智在調查凌云縣玉洪瑤族鄉的那洪屯時發現,當地各民族之間有諸多通過“打老同”而形成的擬親屬關系。在這些“老同”關系中,漢族37人,壯族6人,瑤族8人。③黃凌智:《島中島:高山漢族群島中的“壯族島”》,廣西民族大學2022年碩士學位論文,第14—20頁。概而言之,“岜?”包容的環境為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可能,從而鑄牢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五、結語

“岜?”文化的提出基于大多數壯族民眾生活在石山、山間小塊平地的現實。和“那”文化專注于壯族的稻作文化不同,“岜?”文化的表征更加復雜。含“岜”“?”“忻”“乾”“敢”等用字的壯語地名充分展現“岜?”的景觀文化,即壯族民眾將石山與石山間小塊平地相交雜的景觀凝聚提煉為自我生境的文化符號。干欄建筑則是壯族民眾在“岜?”間居住的文化典型,展現了其因地制宜的生存智慧與實用主義精神。因為依附“岜?”,壯族民間還有崇拜山石的信仰文化,使得某些奇山異石或地方景觀被賦予了文化內涵。同時,“岜?”文化還與其他文化聯動,其與“那”文化互補相通,將一定區域內的經濟文化有效整合起來;其與“歡”文化關系密切,山歌的產生、歌圩的形成、勒腳歌的演唱格式、山歌的悲情意識等都與“岜?”相依存;其與其他民族文化相輔相成,在語言和宗教信仰等方面相連互通。實際上,“岜?”文化可以進行現代價值轉換。在“兩山”理論指導下,可充分調動壯族“岜?”敬畏自然的生態文化,守護壯族地區的“綠水青山”。在鄉村振興戰略指導下,挖掘“岜?”特色文化,與各地實際相結合,可促進地方的共同富裕。在全球化語境下,堅守“岜?”文化風情,某種程度上可弘揚壯族傳統文化。在民族團結的思想指導下,發揚“岜?”的包容精神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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