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落下了人間

下雪的村莊

輕雪連接街道，路還沒有盡頭

只有盲人對著黑夜，我們的天空

一直不曾分一眼給他。如果大雁面對雪花

像蟬鳴熬不過冬夜，一樹搖頭

而另一樹沉默不語?；氖糜诮紖^

往年朋友留下腳印，我們在雪上談起酒

火爐吞噬木炭，松脂發出響聲

大雪覆蓋的部分，像斷橋撫平傷口

籬笆穿上衣裝。為了體現公平

它還封住了井口與湖面，我們擁有一生的時間

卻翻不開每一片雪花的背面，那里的紋路

還不曾透露天上的秘密

趕路記

荒草長過田埂，一陣風來

石頭不說話，鳥雀憐惜羽毛

趕路的人擇一棵樹休息。一枚松針多么安靜

它見過的彩虹兜住天空，而飽滿的果實

也曾向它炫耀過姿色，在面對匆忙的螞蟻時

它才一再緘口。而父親告誡我時

溪水正沖洗我們的腳背，一顆高一點的白菜

探出了腦袋，它當然有莫名的興奮

像我們躺在祖先走過的地方，感受著羊群

留下的溫暖

它們慢慢爬上那些巖石時，也曾回過頭來

像我們一樣看看陽光落下了人間

田野上傳來歌聲

茅草從大地上升騰起顏色

一只麻雀認識它。老翁挑著糞桶

他天生有一副好嗓子，秋葉不曾擋住他的去路

而蜜蜂追逐他的腳跟。那些年田野會說話

大地猶如胎盤，一輪紅日跳過山頭

風來了，荒草急忙拉住自己的影子

它們當然有著共同的愛好，當汗水淋濕他的額頭

他心中的萬物，皆賦予了抒情的方式

村莊送走了云朵，鋤頭騰挪出了位置

而旁邊的老牛還在陪著他，將一個音符送

出去后

再發出另一個音符緊跟著它

在山中

高山流水，天地開闊

在山中除了鳥雀，都是外人

秋來枝葉少，菌類頂著心事

那紅色的一簇，最好別去惹

古人做的事，做一兩件即可

比如松果飽滿，銀杏起落

雙目所及，天地洞開人間皆如蟲蟻

它們對人沒有傷害，就無從談起恩怨

等陽光追尋萬物，青禾就變成了草垛

而露水沿著石塊，在我坐過的地方走了一圈

黃昏

黃昏過于清晰，有些人就會模糊

我說起這些時，蒼天還在收攏

那些細小的蟲蟻，應該找到了家

我曾為溪水駐足，在一片又一片的云杉

后面。當我企圖解讀它們的密碼

認知又一次令我感到羞愧，我想起云游的

僧人，還有莊子這樣的智者

星辰渺小，我們一生都不可能到達

一只歸巢的鳥，在喂哺著孩子

我想著它飛過山川、河流

飛過一雙獵人的眼睛

我就有勇氣踏進這人世間的煙火

為忙碌又庸常的一天，畫上一個

圓滿的句號

果子

山中有過完一生的果子，它們沒有被運載

修飾，或者討價還價

從枝頭到著陸，一條直線

螞蟻搬進洞穴，一只蝴蝶剛破繭而出

世界還是新的

而我隨著湘江河消失在夕陽邊

巷道試圖挽留我的腳印，叫賣聲此起彼伏

醫院敞開大門，吞噬著人群

當光影再一次從頭頂傾瀉下去

我正在做最后的努力，萬物皆有歸屬

眾生一律平等，果子的色澤

像我內心下起的培土

結合鋼釬、鏟子、鋤頭的力度

要種好一棵樹，談何容易

湖面

蒼天暗了下來，露水抬起了荒草

猶如無數的潮頭撲向莊園

自從湖上帶來了消息，我從未如此打量過人間

有人因我而起身，喧囂暫時避開了人群

一只鳥窺見了所有的秘密，它滑動翅膀

像帶動秋水發起了一場風暴，而落葉無辜

像礁石沉于湖底，就算抽干湖水又有什么用

像打撈起一枚腐朽的兇器，還不及我們

眼中的寒光嚇人

清風謠

草在安靜，鳥有修為

屢敗屢開的桃花，和一匹馬相遇

據說風要提前告知出口，故事才算開始

所以天地有棱角，草木有心

等蜻蜓展開翅膀，它才有作用

而稻芯聽過谷響，一定有人為風作過證明

它有時停于山巔，等雨頭首先到達高原

你聽過巨響，河流就翻過一次身

那時它從山谷中路過，還見過我的族人

我們吹起木葉，像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

春天

春天打開花朵，一個人就對春天好奇

他對花的顏色和上面奔走的蜜蜂

像一個問題對著另一個問題，一個大一點

的口

對著小一點的口，它們是井口對著天空

留下笨重的水，要跳出來的幾滴

看見過太陽和人心，它們濕漉漉地碎了一地

留下一些滋潤草木，而光會找到它們

在叢林中，在大河上

也在我小女兒的裙子上，風追著她的小鞋子

跑過了田埂和那些長滿青草的路

流逝

人間總是奔跑，長得很慢又很結實的小柿子

活動的蚯蚓，去往高處的蛇

云朵稍輕，它也要趕往天邊

它們一刻也沒停過，比如流水、落花

想起飛翔的蒲公英，我們被風送走的時候

有神韻。而關于輪廓

大地收緊又放開，預示著一天的來臨與落幕

它們像張開翅膀時的羽翼，蝸牛緩慢的一生

還有趕往江河的魚群，它們吐出一串水珠

表示悲喜

它們從水藻中得到信息，也在水藻中得到

庇護

關于激流或者靜止，它們沒說

但我們知道

大山

在雜草叢生的土地上，牛羊低得剩下影子

她的眼睛滿含期望。在我們扛起稻子走過的

路上

有無數的水鳥飛過藍天。它們好像知道山外

的事

一半是我猜的，我們用泥巴修整田坎

延伸到它們飛過最遠的地方，直到落日降臨

土地

我們也沒有能趕上它們的飛翔，勞作的人們

此時才直起腰桿來

唯有我還感覺到一絲竊喜，在布滿蒼天的

大地上

撫摸著一根撿來的羽毛，猜想著它

飛過的山川、屋宇，還有繁華燈亮的大都市

河流

它流動的肢體上長滿了鮮草、野物和花

他們在大大的豁口上放置隕石，那些光就

落了下來

伴隨著鳥聲。那些高過膝蓋的土地上

蜜蜂也會追問著你的黃色方巾，三月的田野

香花一瓣一瓣地打開，它們和天上的蘆葦

一起

成了河灘上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只要我把

腳伸進去

此生就休想離開，那片光滑的水域彌漫著

簡單的幸福

我已經注視了很久，因為流動的聲音

讓我落下的目光有了不一樣的響動

冉小江，“80后”，中國作協會員，魯迅文學院第42屆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十月》等，出版詩集《當春天再次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