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廣場坐坐吧

王一萍

小路

我們從這里取水

從這里聽蟬鳴

從這里拾起早衰的黃葉

它成為一條路，是偶然

須承受更多的踐踏

須雜草低頭

須頭頂的樹枝謙遜地拐彎

它是一個落入泥淖的僧人

一邊誦經超度

一邊讓凡塵的眾生平穩過渡

當我們喝飽了水

它也沉寂下來

鳥兒飛上枝頭

白雪說來就來了

來廣場坐坐吧

能去哪里呢

一個怕吵，一個怕煙

開放的廣場從不拒絕流浪的貓

枝頭一片懸而未決的葉子向你點頭

我們仰頭說起昨天買的新米

因不熟悉水性，硌了一顆殘牙

網上猶豫了許久的衣服

并沒有想象中的好看

今晚要退回去

小區里的一只野貓拖著沉重的肚皮

好心的人給它的傷口貼上膠布

它像一個舉著旗幟的女戰士

——這酷熱無比的盛夏

唯一賞賜給我們的是漫長的黃昏

我們有理由坐著，直到霓虹閃爍

彎彎新月掛樹梢

廣場是一只沒有鍋蓋的河

每個人都可以跳進去，又跳出來

晚風吹干了水珠

一只班鳩耷拉著尾巴，從小路晃過

石凳上

廣場的西邊。石凳是做夢人的溫床

南柯一夢，黃粱一夢

紅樓中的湘云醉臥花叢

而我偶然想起夜里的夢境

某處故園，苔痕遍地

移動一個人的身體，有光影之美

簾幕低垂，素手空蜷

箜篌散盡。愛不在人間，在鏡中

他神情微醺，微閉雙目，喃喃自語

一個舞臺上撤退的演員

默記臺詞已成半生的慣性

然而，沒有一句話是對世人說的

獨步紫藤下

綠葉繁盛

虬枝蒼老

一個人的內心落滿黃葉

紫藤只有一棵

依附著長廊，覆蓋成華蓋

結滿果實，跟在秋風身后

偶爾遇見一兩朵遲到的小花

是否來得及結一個“圓滿”

尚是未知。昆蟲嚶嗡

歸還給你的春天，步履蹣跚

去廣場的人只去廣場的中央

來這兒的人是一個例外

是遍地落葉中的一枚

釣竿

你去玩太陽吧

我只能送你到碼頭

對不起，我不是追逐陽光的人

活在月光里三十有余

一個腳掌潔白的人

滿地白雪是她的姊妹

孩子在雪地里游泳

我是那個手無寸竿的人

松樹舉著自己的眼淚

走近一棵松樹

你會發現，每一顆松果都舉著眼淚

躲藏在墨綠里

粗心的你用手觸摸晶瑩

一滴水既不晃動

也不落下來

我也希望是一棵松樹

長滿針尖，不劃傷自己

我也希望是一棵松樹

結滿果子，高高舉著自己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