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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斕的身體

2023-04-11 08:36王哲珠
文學港 2023年4期
關鍵詞:飛船小鎮

王哲珠

歐斯嘉從長夢中醒來時,人在飛船里。一時搞不清自己的狀況,她躺在休眠艙里,艙蓋是打開的,身上竟然蓋著大衣,那瞬間她錯覺自己已經回到了地球。她慢慢坐起身,扶著休眠艙邊沿,全身無力,感覺自己像一節電量即將耗盡的電池。四下望了一圈,是在飛船里沒錯,可一切又不一樣了,所有的顯示燈沒亮,飛船已經停止運行了。她捧著那件羊毛大衣發呆,大衣是她從地球專門帶來的,出發之前顧豐拍拍這件大衣,嘲笑她盡是些華而不實的主意。歐斯嘉說,這大衣有地球的溫度和質感,我需要這些。顧豐幫她把大衣收好,后來,歐斯嘉發現顧豐也帶了一件大衣,和她的一樣,是羊毛大衣。

羊毛大衣是古董級的大衣了,人類穿的主要是合成纖維衣服,極輕薄,能隨外界的氣候變化調節溫度,不管什么季節,人類只需要穿一件衣服;如果穿大衣,只是為了搭配、美觀。羊毛大衣需要特別定制,主要是供收藏的。什么時候蓋在身上了?肯定是顧豐蓋的,顧豐呢?

歐斯嘉拖著無力的雙腳一點點挪出休眠艙。飛船出現問題了,顧豐也出事了?她想起來了,在她失去意識陷入黑暗之前,飛船突然莫名其妙地停住了,沒有任何征兆,所有設備片刻間停止運轉,只剩下照明的燈亮著,就像一個人瞬間沉睡了,不,是瞬間昏迷更準確一點。歐斯嘉和顧豐一番檢查,沒有任何結果,迷惑間飛船上所有的設備又恢復了運轉,卻劇烈地震動起來。歐斯嘉被震得天旋地轉,飛船在震動中失去動力,一陣發黑,歐斯嘉的意識也陷入黑暗。

繞飛船走了一圈,歐斯嘉發現飛船已不是飛船,成了居住所,只剩類似于房子的功能,顯出家居的痕跡,還是很不方便的房子。沒找到顧豐,但剛剛身上蓋著的大衣讓她相信,顧豐還在,她大聲呼喊起來。顧豐出現時,歐斯嘉呆了,他打開艙門走進來,穿著便服,像在地球上打開任何一座房子的門。他們真的回到地球了?

我們到了一個星球,不是地球,不過這個星球也有生命,很多方面跟地球還有點像。顧豐告訴歐斯嘉,我們在這里待了大概一個多星期。這個時間是顧豐靠手腕上那個古董級的機械表測出來的,他告訴歐斯嘉,這個星球也有白天黑夜輪替,但一天是三十二個小時,白天黑夜對半分。

當時,他們的飛船失去動力后,快速地墜落,掉在這個星球上。不久,飛船的電力恢復,除了照明、氧氣發生器、食物循環制造系統等生活設備正常運行,其他設備卻失效。緩了一段時間后,顧豐穿好太空服,出艙觀察,發現外面植物茂盛,動物歡騰,氧氣充足。更重要的是,這星球上有人,準確地說應該是智慧生命,而且是創造了文明的。

飛船著陸后,顧豐不敢隨便出艙。出艙后發現有文明存在,不知會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只敢在四周稍稍走一圈后立即回艙。觀察了好些天,發現有人——顧豐總忍不住把這星球上的智慧生命稱呼為人——在暗中監視著飛船,監視著他們,卻始終沒什么行動。按顧豐的直覺,這個星球對飛船,對他們沒什么惡意,他便試著到飛船外面走動。

我帶你出去走走,外面氧氣充足,對你的身體應該有好處。顧豐扶住歐斯嘉,他很擔心,某一個瞬間,歐斯嘉的雙腿將徹底失去力氣,再也站不起來。還好,目前歐斯嘉走路沒問題。

好美。一出艙門,歐斯嘉就忍不住贊嘆。他們一腳踏進花草里,那些花草到他們的腰部那么高,顏色極多,有不少歐斯嘉找不到對應的顏色名稱,色彩格外飽和,放眼望去,像重彩的油畫。飛船落在一個既像荒地又像公園的地方,周圍滿是奇異的植物,各種動物在其間嬉戲追逐,歐斯嘉錯覺自己闖進了童話世界。

不遠處,看起來是一個小鎮。顧豐帶歐斯嘉靠近那個鎮子,說,這鎮上的房子什么樣子的都有,奇奇怪怪的,不過我發現亂中有序。

小鎮有人朝他們走來,不遠不近地看著他們??粗切┤?,歐斯嘉有些呆,他們太像人又太不像人,也是雙腿雙手,比人類高幾十厘米,全身有層淡淡的顏色,或淺藍或淡綠,或橘色或奶白,或微微的粉或輕紫,那顏色發著一層朦朧的亮光,使那些人看起來格外浪漫。他們五官和人類極像,只是立體一些,還多了一個眼睛,第三只眼睛長在額頭上。歐斯嘉發現,那些人里只有大人和小孩,看不到老人,且那些大人很年輕,完全看不出年齡。顧豐告訴歐斯嘉,這些人的雙手很特別,手臂和腋下有肉質膜連著,張開像蹼,又有點像翅膀,可以飛升幾十米,騰跳幾十米。

看著這個絢麗的世界和那群絢麗的人,歐斯嘉給這個星球命名斕星,那些人則叫斕星人。

斕星人看著顧豐和歐斯嘉他們,像他們在地球上觀看動物,甚至時不時像觀看的動物的人類那樣指指點點,但并不接近,好像他們的到來是理所當然的,那些人完全不當一回事。

顧豐教歐斯嘉認一些可以當野菜的植物,這些天他檢測并嘗試了好些植物,已經鎖定一部分,無毒,口感也不錯,有類似葉菜的,有類似菌類的,有類似薯類的,還有一些竟然有肉的口感。植物采摘回去,或煮或烤,當作食物,這些天顧豐給昏迷的歐斯嘉打營養液,自己就試吃這些食物,用體能測試儀測過了,身體各項指標狀況不錯,他自己也感覺良好。那些菜,顧豐做得像模像樣的,歐斯嘉有種莫名的恍惚感,他們就這么來到一個莫名其妙的星球,竟在這里過起了日子。

吃過東西,顧豐細心留意著歐斯嘉的反應,她的身體跟他不一樣,不知能不能適應斕星的食物。歐斯嘉大贊食物的味道,像吃久了罐頭之后吃到新鮮食材,有種真切的幸福感。

身體沒問題吧,沒問題的話我們去那個怪異小鎮走走?顧豐指的是附近那個小鎮,他很早就想去了,只是歐斯嘉未醒,他不放心。

你確定?歐斯嘉跟顧豐一樣好奇,可不確定,斕星人會不會允許他們進入小鎮?

試試。顧豐說。

接近小鎮時極小心,顧豐和歐斯嘉不帶任何工具,以向斕星人表示他們沒有任何不善意的想法。一點一點接近,邊觀察斕星人的反應。斕星人任他們進入小鎮,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好像他們原本就是鎮里的一分子,但又時時注意著他們,不過看得出那種注意只是一種好奇,走在多彩的斕星人人群里,他們兩人確實顯得奇怪。

小鎮的房子大都只有一兩層,每一座房子都不一樣,各種形狀,各種風格,各種顏色,找不到任何規律,不過整個小鎮看得出是有嚴密規劃的,道路、公共設施、各種功能區設計很合理。顧豐對歐斯嘉說,看來小鎮整體布局是設計好的,房子卻是隨各人心意自由建造的。

顧豐和歐斯嘉注意到,小鎮有不少玻璃房子格式比較統一,里面擺著各種東西,不知道具體是什么,但看得出很像商品,只是房子里沒有售貨員。顧豐和歐斯嘉發現,斕星人進入玻璃房后,對著手腕上一個長形標記照一下,就可以拿走某件商品。顧豐說,像地球上的掃碼付款吧,看來我們暫時得不到這些商品,得想辦法搞清楚他們怎么獲得報酬。歐斯嘉的注意力更多在斕星人身上,她發現,走了這么久,還沒有見過一個年老的斕星人,連看起來虛弱一點的也沒有,也沒有胖瘦之分,斕星人都長得均勻漂亮,只有顏色的區分。

這小鎮的人不生病的嗎?歐斯嘉告訴顧豐,逛了這么久,沒發現任何類似醫院或藥店的地方。顧豐知道,她因為自己身體的問題,對這個比較關注。他搖搖頭,不一定,我們還是地球人的思維,他們不一定需要醫院,或者就算有醫院我們也分辨不出來。

逛了很久,拿不到任何商品,但顧豐和歐斯嘉確認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斕星人對他們沒有惡意,甚至沒什么防范,就任他們這么存在著,活動著。顧豐的意思,既然這樣,以后多去小鎮走走,在斕星人群里多待待,看能不能更多地了解他們,飛船暫時沒法離開,他們或許得先在斕星上過一段日子了。

第二天,他們發現小鎮之行是有收獲的。一大早,顧豐在飛船外發現一箱東西,箱子是透明的,一眼看見里面是各種用品,他和歐斯嘉昨天在小鎮玻璃房里看到的那種。四下很安靜,是斕星人放在這里的。他和歐斯嘉逛小鎮的想法他們懂?還是分析出來的?顧豐莫名地有點感動,自飛船離開地球后,除了歐斯嘉,他忘了多久沒感受過別人的關注了;同時他也有點緊張,說到底,斕星人對他和歐斯嘉的觀察還是在暗中進行的。這是個人行為?還是這里也有類似于政府那樣的組織,在負責監督他們?顧豐把東西扛進飛船,和歐斯嘉細細研究,那些東西有吃的,有用的,吃的他們仍試著用煮或烤,味道還不錯,有一瓶亮藍色的液體,他們一會猜測是某種飲料,一會猜測是某種藥,兩人不敢喝。用的東西有不少琢磨不透。有兩個拇指大小的類似鳥蛋的小玩意,歐斯嘉把玩了一會,扭了一下,竟噴出一團什么東西,漸漸展開,成為兩套衣服。都是天藍色的,歐斯嘉說,他們那么高,還有翅膀,他們的衣服我們怎么穿??稍囘^之后,竟出奇地合適,歐斯嘉很興奮地說,看來是為我們定做的。

斕星人不是真的無視我們的存在。顧豐警惕起來,他的疑慮越來越濃,飛船中生活設備運行正常,其他設備卻完全失效,這很奇怪,他檢查了很多次,設備完全沒有問題,就是沒法運行。那么,問題或許就在斕星人身上,他們到底想做什么?

晚上,顧豐把艙門關緊——現在只有這最原始的辦法了,飛船的隱形模式、自我保護罩全部無法啟動——跟歐斯嘉分析,飛船無法啟動,有很大可能是斕星人故意把他們留在這里的,類似某種軟禁。

留我們做什么?防備?還是做某種研究?歐斯嘉想起地球上某些科學狂人的實驗,毛骨悚然。

無從猜測,斕星人之間有語言交流,他們半點也不懂,目前無法利用儀器進行檢測分析。目前只有好好 “過日子”,盡快弄懂斕星人的某些生活方式。顧豐覺得應該想辦法接近斕星人,主動的。

不知是不是斕星人發現了顧豐的想法,第二天,打開艙門,門外立著一個斕星人,是極淺的紫色,他朝顧豐點點頭,彎身進了飛船,朝睜大眼睛立起身的歐斯嘉彎彎腰,一舉一動像極了地球人。

不用緊張,我們聊聊吧。淺紫斕星人講的竟然是地球的語言,他沖迷惑的顧豐和歐斯嘉揮揮手,在你們眼里,我應該是淺紫色的吧,你們就叫我紫A吧,按你們的字母表排列,A是第一個,我是這個星球上第一個跟你們接觸交流的。

有太多疑問,顧豐和歐斯嘉一時不知該先問哪個,令他們稍稍放心的是,感覺得出這個淺紫斕星人——噢,紫A的態度和緩,暫時應該沒有什么危險。

先說我怎么會講你們星球——你們稱之為地球的——語言吧。紫A好像看穿了他們的心思,說,我們一直在監測、分析你們的對話與各種行為的關系,進行學習,嘗試建立你們的語言符號系統,根據目前學習到的,跟你們做日常交流沒問題。

顧豐和歐斯嘉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見了明顯的疑慮。

我們是一直在監測和分析你們。紫A很坦率,不過不是出于你們猜想的那種惡意,只要你們沒有惡意,沒有違反我們這里——你們把我們這里叫斕星,就按你們的說法稱呼——的規則,我們是為了交流。

我們的飛船落在斕星上,也是你們的安排吧。顧豐突然問,他的身子緊繃起來。

是的。紫A靜靜地說。

顧豐和歐斯嘉的飛船離斕星還有一段距離時,斕星人就監測到了,分析之后決定把飛船導引到斕星。紫A告訴顧豐和歐斯嘉,那時候他們的飛船本身也出了問題,不知從哪個空間剛剛躍遷而來,飛船處于極不穩定的狀態。當然,斕星人完全有能力在太空將飛船修好,但飛船離斕星太近了,也從未監測到除斕星之外的文明痕跡,于是不想放過這個機會,便把飛船導引到了斕星上。

我們的議事聯盟決定先把你們留下來。紫A說。

斕星也有類似于政府的管理組織,叫議事聯盟。顧豐和歐斯嘉對視一眼。

議事聯盟決定,把飛船導引到小鎮外那片自然部落上——他們將沒有開發的地方叫自然部落——讓顧豐和歐斯嘉先過渡一下,適應這個星球,同時也觀察他們對這個星球有沒有破壞的意愿,當然,飛船上除了生活所需的設備,其他被進行了干擾。這個過程中,斕星人學習了顧豐和歐斯嘉的語言。

從你們的飛船裝備和語言來看,你們那個星球也有了高度發達的文明。紫A說,是有可能成為斕星的勁敵的,雖然極其遙遠,不過顧豐和歐斯嘉能來到這,說明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斕星人得確定人類是一個什么樣的文明,天性里有沒有攻擊因子,是不是好戰。顧豐和歐斯嘉沉默了。

通過這段時間的觀測,斕星人確定顧豐和歐斯嘉兩個人沒有攻擊傾向,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下一步計劃?顧豐立即又警惕起來。

你們愿意真正進入斕星人的生活嗎——你們稱之為生活沒錯吧?紫A問。

什么意思?歐斯嘉反問。

你們可以進入斕星人的一個聯伙——相當于你們地球上的家庭,和斕星人一起生活,你們進入的聯伙可以先用你們的語言溝通,相信過一段時間你們也能學會我們的語言。

這個建議顧豐和歐斯嘉很感興趣。不過,斕星人是為了什么?

好奇。紫A再次看穿他們的心思,對外來文明的高度好奇,你們應該懂得,好奇是進步最大的動力,我們希望了解最真實的你們,這應該不算什么理由,不過也是最大的理由吧。

顧豐點點頭,這個理由很能說服他。就算不能,他和歐斯嘉又有什么辦法,目前他們只能進入斕星人的計劃。

離開之前,顧豐和歐斯嘉把飛船收拾好,紫A保證斕星人不會擅自進入。顧豐想反擊,你們連設備都能選擇性地關停,跟進入也沒什么區別了,想了想還是沒開口?,F在,這飛船已經失去飛船的功能,成了他們某種念想,像離鄉的游子念著的老家。

紫A把顧豐他們帶進小鎮,帶到一棟房子前,那棟房子很大,由各種長方體正方體錐形體組成,整棟房子像立體的抽象藝術。這個家庭所有成員——紫A說了,按顧豐他們的習慣,把聯伙叫家庭——都候在房子外面,一共六個斕星人。

一個淡綠色的斕星人上前,介紹自己叫川特,接著,他身后兩個也走近來,一個叫語莉,一個叫異銘,其他三個分別叫喬斯、顧里、滋坦。紫A說,這些名字是專為顧豐和歐斯嘉起的,用的都是地球的語言,讓他們更有家庭的感覺。歐斯嘉很想告訴他們,這些名字很拗口,怪怪的。

這個家——為了方便顧豐和歐斯嘉,他們把聯伙稱呼為家——有六個成員,全是大人,各種顏色,其中有兩個顏色一樣,但深淺也不一樣,完全辨不出哪個年紀大些??吹贸?,對顧豐和歐斯嘉的到來,他們很好奇,額頭上那只眼睛明顯地發著光。這個家庭應該是早就挑選好并經過培訓的,六個成員都能用地球的語言跟顧豐和歐斯嘉對話,雖然還不是非常熟練。大概很久沒有跟朋友交流了,歐斯嘉很高興,和他們聊起來,開始請他們教一些常用的斕星語。顧豐卻意識到,這一切其實是早就安排好的,在他和歐斯嘉面前卻一副征求意見的樣子,似乎這一切是依他們的意愿安排的。這讓他不舒服,又添了幾分警惕。

從顧豐和歐斯嘉的對話中,和他們飛船內那幾本古董書中,斕星人竟學得地球人一些禮儀,要先用一頓豐盛的食物招待他們。原本也得先讓他們適應斕星的食物,在斕星的這段日子,兩人吃的多是些自找的植物。

準備食物的過程極具儀式感,大概是白天的中間時段,川特說了一聲什么,其他幾個斕星人站到他面前,他指點一番,幾個斕星人行動起來,有人準備東西,有人量一些什么東西,有些把東西放在某種用具中操作一番,有人擺食具。顧豐和歐斯嘉猜測川特應該是這個家庭里身份最高的,類似于地球家庭中的長輩。

準備食物的過程,顧豐和歐斯嘉一直跟隨在旁邊,細細觀察,入了迷。他們準備食物像在做某種藝術品,顧豐和歐斯嘉看得眼花繚亂,只要顧豐或歐斯嘉問什么,他們必定回答,用地球的語言盡力解釋,很多食物是半成品,他們做實驗般調配好,再讓食物反應——他們用的詞是反應。

食物擺上桌,都有著極艷麗的色彩,多是塊狀的,有點像地球上專給孩子做的圖形餅干,還有幾瓶液體,綠色的、藍色的、黃色的、粉色的,川特說那相當于地球上的飲料,原來之前顧豐和歐斯嘉在飛船外拿到的藍色液體是飲料。

食物擺了一大桌,分量很多。川特說斕星人每天吃一次,每次吃多少是定量的,他為顧豐和歐斯嘉介紹食物,每一款食物都含有斕星人身體所需的特定營養,每種營養都按身體需要的量設定。所以每種食物吃多少是規定好的,沒有按規定進食,有可能造成營養不良,身體內需要的元素不均衡,是違反飲食法規的,視情節嚴重程度,將接受教育或被迫接受身體檢查。至于食物的口味,盡量做到美味,但再美味也會有人不喜歡,不喜歡也得接受。

川特告訴顧豐和歐斯嘉,針對他們,有重新配置食物分量的,還得試試他們的身體對斕星食物的接受程度。

歐斯嘉突然很緊張,她吃東西很任性,很討厭被逼著吃不喜歡吃的東西。后來她對顧豐說,斕星人那個吃是投喂,而不是享受。

食物出奇地好吃,口感或極軟糯,或極香脆,味道很有層次感,說不出是甜是苦是咸是淡是酸是辣,但有一直吃的欲望,兩人吃得停不下來,川特突然阻止了顧豐和歐斯嘉,說按檢測的標準,他們兩個人身體能承受的食物量夠了,再吃就多余了,身體里有多余的食物不好,也沒必要,斕星人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顧豐和歐斯嘉對視一眼,笑說,倒是很好的健康理念,夠自律。人類也有這樣的理念,可沒有這樣的規定。畢竟美食不可辜負,會帶來不一樣的快樂,健康的道理人類都懂,但有時任性一下也無妨。歐斯嘉伸手去拉盤子,笑說,我今天就想任性一下,很久沒有吃到這樣的美食了,我們在太空待太久了。

盤子刷地被拉開,是異銘,他離歐斯嘉最近。歐斯嘉一時尷尬極了,她第一次被人“搶”走食物,還是以 “客人”的身份。異銘很認真地說,沒必要再吃,斕星規定,沒必要吃的不吃。

那瓶藍色的飲料也很爽口,顧豐和歐斯嘉各喝一杯,想再倒一點,也被拒絕了,說他們今天的量已經足了。當然,不是沒法提供更多的營養飲料,也不是不肯提供,還是那個理由,這是規定,沒必要。

這也太死板,真無趣。歐斯嘉聳聳肩。

這是秩序,這樣才是正確的。語莉立即糾正歐斯嘉,在斕星上,有趣也很重要,但前提應該是有秩序。

吃個東西,喝個飲料,提高到秩序的高度,夸張了。歐斯嘉只好放棄吃東西,轉移了話題,你們這鎮子看起來倒挺好玩的,各人由著自己的喜好設計。

是各人按自己的喜好設計,不過房子必須建在規定的區域內,按功能區的規劃安排。異銘后半句加重了語氣。

食物全部吃完,他們果然準備得剛剛好,只是顧豐和歐斯嘉意猶未盡。顧豐告訴歐斯嘉,還不知得在這里待多久,以后有的是機會吃。提到這個,歐斯嘉卻擔心起來,他們最終能不能離開這里,斕星人對他們純粹是好奇,現在讓他們了解斕星人的生活,然后呢——如是真的能離開斕星,他們能回到地球嗎?他們已經忘了來路。就算知道來路,飛船有辦法回去嗎?就算飛船還能用,她的身體能不能支撐???

先好好體驗再說,這是多難得的機會。顧豐拉住歐斯嘉的手,把她的思緒扯出那個灰色區域。

顧豐和歐斯嘉都感覺得到,語莉和異銘應該是一對,剛剛準備食物的時候,他們兩個一直湊在一塊,低聲交流,顧豐和歐斯猜測他們類似地球上的夫婦。喬斯、顧里和滋坦三個算什么呢?應該是同輩的,三個看起來很親密,類似地球上的兄弟姐妹?又不太像。

但紫A說過,斕星人跟地球人不一樣,沒有男女之分,斕星人的身體構造都是一樣的,既然一樣,哪有什么兄弟姐妹,哪有什么夫婦,后代又怎么來,難道像地球上的單性繁殖?

可以問嗎?歐斯嘉八卦心爆棚,她覺得弄清這些 “家庭成員”的關系很要緊,顧豐的意思是別那么心急,慢慢觀察。

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直接問。川特看出顧豐和歐斯嘉的疑惑,反而先開口了,你們有什么顧慮?為什么明明想知道,卻不問出來?

顧豐實話實說,我們不確定這樣是不是禮貌。

斕星人更重視的是,有沒有守規則,而不是禮貌。川特說,你們想知道的這些是常識,不涉及斕星的機密,完全可以問。你們不懂得斕星的規矩,所以就算問到機密,我們自會向你們表明無可奉告。

用了半天時間,顧豐和歐斯嘉徹底了解了這一家子的關系,也大概了解了斕星人之間的關系。在這個家中,川特活的時間最長——這是斕星人表達的,他們不說老人——語莉是川特的后代,異銘是從別的家庭轉移過來的,是語莉的聯結者,反過來,語莉也是異銘的聯結者。語莉和異銘有高度契合的共同點,也有完全不同的、可以互補的性格,適合聯結,聯結之后到哪個家庭去,由系統進行匹配,匹配的結果是異銘到這邊的家庭生活更合適。

顧里則是語莉和異銘的后代,喬斯、顧里和滋坦三個共同組成一個聯結,他們聯結到這個家庭生活,也是通過匹配的結果。講到這,川特很是滿意,這說明他們這個家很不錯,像他們這樣的,就是一個很完整的、很有秩序的家,受斕星人尊重的家。

三個人也可以聯結?歐斯嘉幾乎要尖叫起來。

還有四個的。川特說。他指出顧豐和歐斯嘉還沒有跳出地球人的思維。斕星人聯結不單單是兩個,或幾個,還有單獨一個,不跟任何人聯結的。

單身嘛。歐斯嘉忍不住應聲。

不一樣。川特說,斕星人不跟人聯結也可以有后代,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基因的——至于這個是怎么回事,稍后再講——兩個人聯結的,你們地球人很容易理解,三個聯結的,四個聯結的,都可以有后代,后代包含了三個人、四個人的基因,兩個、三個聯結比較常見,四個就比較少的,四個以上是極少的,人越多,匹配難度越大。

這倒像我們地球上的好友了,可是幾個人共同擁有后代,組成家庭確實難以想象。顧豐和歐斯嘉一時反應不過來。

說明你們還沒有斕星人的思維。川特說,對你們地球人的兩性,我們也十分不解,你們兩性有很大區別,包括身體構造和心理反應,這很奇特,也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我們的不解,你們的疑惑,說到底都是文化認同問題,都是因為思維的固化。

得給我們一段時間消化。顧豐點點頭。

歐斯嘉說,我很好奇你們的后代怎么出生。

語莉和異銘帶顧豐和歐斯嘉去另一個家庭,說那個家庭有他們想了解的東西。出門前,顧豐向語莉和異銘道謝,語莉說,你們人類的謝謝我知道什么意思,可沒辦法完全理解。他告訴顧豐和歐斯嘉,這是議事聯盟分配的事情,這個家庭所有成員事先也同意接受的,任務就是在不違反規定的前提下,讓顧豐和歐斯嘉盡量深入地了解斕星人的生活,所以沒必要感謝他們。

在我們了解斕星人生活的過程中,你們也在研究地球人,通過我們研究地球人的生活吧。顧豐探究地問,對我們的 “開放”,其實也是引我們對你們開放的一種方式。

你的思維很清晰,確實是有這個目的,我們認為這個目的是合規則的。異銘沒有半點隱瞞,你們已經降落在斕星上,這應該是你們待在斕星上比較好的方式了。

挺有道理。歐斯嘉說,不過這道理一是一,二是二,太明白了,讓人不舒服。你們的生活都這么明白嗎?

規則高于一切。語莉回答。

包括你們家,包括家人之間嗎?歐斯嘉追問。

異銘有點疑惑,你表述清楚一點。

比如說,在我們的理解中,川特應該是你們的長輩,你們對他是怎么樣的感情,有敬有尊有愛吧?顧里應該是你們的孩子,你們對他又是怎么樣的感情,有疼惜憐愛吧?你們之間會有那么多規則嗎?

大多數情況下,家里的事情由川特決定,我們不用擔心他的決定有錯誤,因為他懂得所有規則,當他的決定出現偏差時,家里的機器導師會提醒。語莉說。

異銘接著語莉的話,用你們的話來講,顧里是我們的孩子,我們把他撫養成人,盡了責任,在家里他和喬斯、滋坦會聽我和語莉的想法,前提是我們的想法是合規則的。

規則,規則,我頭都要暈了。歐斯嘉嘆息,我剛剛談的是感情。

我們按規則來,家里的事情選用最合適的方式,相處得很好。異銘耐心地解釋,這比你們講的感情有用,清晰。

雙方都沒能真正理解對方,幾乎越談越遠了,便漸漸放開這個話題。異銘問顧豐和歐斯嘉想走路還是想用飛梭。飛梭是斕星上一種交通工具,長橢圓形,像梭子,外殼是透明的類似玻璃的物質,可以在半空中飛。

多遠?顧豐問。

用你們的測量方式,坐飛梭大概三分鐘,走路半小時。

走路吧。顧豐和歐斯嘉異口同聲。他們想再逛逛小鎮。

語莉和異銘把顧豐和歐斯嘉帶到另一個家庭。那個家庭有四個成員,通過介紹,顧豐和歐斯嘉弄清楚了,四個人是兩對,一對是長輩,一對是晚輩。晚輩中淺橘色的那個胸前鼓突突的,像裝著一個球。顧豐和歐斯嘉細看,他的衣服在胸口處有個開口,通過那個開口,可以看見一個袋子,長在身上的,像地球上的袋鼠,球狀的東西就裝在那個袋子里。

顧豐和歐斯嘉呆了,他們不知道這個袋是不是斕星人都有。

異銘告訴顧豐和歐斯嘉,胸口這個袋子斕星人都有,是斕星人身體結構的一部分,平時隱藏在衣服里,像這樣開口的衣服是特制的,專門在特殊時期穿。

淺橘色斕星人察覺到顧豐和歐斯嘉的疑惑,輕輕攬了下胸前的袋子,說,這是我們的后代。他指指另一個淺綠色的斕星人。

他們的聯結者中也有一方負責懷孕的。歐斯嘉突然很興奮,轉臉對顧豐說,就是說他們也有兩性區別的,只是他們不是稱呼為兩性。不知為什么,自聽到所有斕星人身體結構一樣,卻又能結合,她總莫名地難以接受。

斕星人沒有你們想的兩性區別。語莉立即反駁,現在也沒有哪一方負責懷孕的,以前是由聯結者中的一個培育后代沒錯,現在不是了。

顧豐和歐斯嘉一頭霧水。

跟地球有點類似的是,聯結者結合后,會產生后代的胚胎,然后在胎袋——就是胸前的袋子——里孕育成形。異銘說,至于怎么結合,你們在斕星生活一段時間自然會知道。

歐斯嘉關注的是,胚胎由其中一個聯結者培育后代,這個負責培育后代的就算母親吧,有母親就有父親,她認為的兩性區別就是這個。這個想法讓她胸口莫名地柔軟??僧愩懻f現在不是了,什么意思。

只由聯結者中的一個培育后代,在斕星上已經成為歷史。異銘說,培育方式早就革命了。

很久遠的事了,那時斕星文明遠遠沒有現在發達。聯結者結合后,胚胎會自動選擇最契合、最適合生長的一方,在那個聯結者的胎袋里孕育,直至成形。隨著斕星文明和技術的發展,可以將每個聯結者的身體環境都調理到最佳狀態,適合胚胎生長,也能用技術把胚胎從一個聯結者身上轉移到另一個聯結者身上,這樣,胚胎便可以由聯結者一起孕育,每個聯結者孕育一段時間,孕育時間平均分配給聯結者。

有三個聯結者或四個的呢?歐斯嘉問。聽到胚胎還可以轉移,分配著懷孕,她簡直目瞪口呆。

不管是幾個聯結者,都平均分配孕育時間,這樣是最公平的。語莉接口,當然,不想找聯結者的斕星人,想孕育后代的話,便由自己承擔,利用技術,在身上提取基因,直接孕育胚胎。

一個人生孩子?雖然之前知道了,顧豐的思維依然轉不過彎。

當然。只是一個人的基因單一,孕育的后代可能身體素質一般,智力優秀的概率也小,兩個聯結者產生的后代是最保險的,身體、智力都較好,屬于最大眾化的;三個聯結者產生的后代可能產生精英,不過也增加了風險,三種基因可能會沖突,身體或智力都有可能發生偏差,不過有技術的干預,這個概率不大。但四個聯結者的后代,身體和智力發生偏差的概率就高得多。

這哪像養孩子,分明就是種下種子,等待結果實。歐斯嘉忍不住搖頭,但又感嘆,平均分配孕育時間,倒是真夠公平。怪怪的。

怎么保證 “公平”地分配孕育時間?顧豐挺好奇的,每個人都能很自覺?

語莉告訴他們,每個胚胎形成時都會建檔,全程跟蹤,會有專業的機器人上門服務,某個聯結者孕育時間到,便將胚胎轉到另一個聯結者身上,如果有聯結者不履行義務,會被扣信用點。在斕星上,被扣信用點是很難過的,比地球上的監禁更難熬。雖然不會被監禁,生活還是照樣過,不過會完全不一樣,會被外界自動忽視掉,有些類似地球講的社會性死亡。

顧豐和歐斯嘉都很期待一天中那頓食物,在川特的指點下,他們也學著準備食物,了解各種食物對身體的功效。異銘認為,原本顧豐和歐斯嘉的參與是沒必要的,不但幫不了什么忙,還會拉慢進度,但這是他們體驗斕星人很好的方式,所以就有必要了。

歐斯嘉低聲對顧豐說,她快受不了這種“理智”的分析和衡量了。

除了生活,顧豐和歐斯嘉更期待的是,能了解斕星人科技的發展程度,特別是關于太空探索的,但斕星人對這方面守得很緊,只提供生活方面的信息。對顧豐和歐斯嘉最終的安排,他們給的信息是,顧豐和歐斯嘉盡管在斕星上生活,可以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房子,斕星人會滿足他們一切所需,然后呢……然后他們不透露了。歐斯嘉冷笑,這方面他們倒沒那么清晰了,模糊得很。顧豐則一直保持警惕。

所以,顧豐和歐斯嘉除在川特他們家,平時多是在小鎮里四下逛。也去過別的地方,坐著飛梭,發現幾乎都是小鎮,小鎮與小鎮間有大片大片的植被,只有一個地方,建筑極高大厚實,整個是銀灰色和白色的,像某種基地。異銘講解,那是議事聯盟中心,斕星分為兩百個區域,每個區域都有這樣一個議事聯盟中心。斕星人不讓顧豐和歐斯嘉靠近那個中心,只讓遠遠看一眼就把他們帶走了。

那天回來的路上,歐斯嘉昏迷了。降落到斕星后,吃了斕星上的食物,她感覺身體壯實了些,有些日子幾乎忘了自己的病。

一個淺咖色的斕星人來到川特家,帶了一個機器人,對歐斯嘉進行檢測后,說歐斯嘉身體運行出現了問題,至于什么問題,他們無法命名,就是不正常。他們建議歐斯嘉進行醫治。

顧豐和歐斯嘉的想法很簡單,當然要醫治,送到醫治病人的地方,就像地球上的醫院。顧豐會照看好歐斯嘉。

川特告訴他們,斕星人醫治身體的地方是隱蔽的,醫治的時候,病人得獨自待在封閉的空間,由機器人進行治療,沒有所謂的陪護之類。他說,身體是獨屬于每個人的,只有自己能承擔,其他人沒辦法分擔,也就沒必要……

對我們人類來說,陪伴是非常重要的。顧豐截住川特的話,他感覺川特又要開始講關于規則之類的理論了。

斕星人治療沒有第二個人在場的。

顧豐腦海里莫名地浮現出某種實驗室的場景,歐斯嘉被當成某種實驗品,這種想象讓他緊張??傻米寶W斯嘉得到醫治,他無法想象,沒有歐斯嘉,生活是什么樣子,他的太空探索有什么意義,宇宙對于他意味著什么。

關于這個問題,顧豐和斕星人商談了很久,最終,斕星人同意歐斯嘉治療時,顧豐守在旁邊,不過只能旁觀,不允許有任何聲音和舉動。斕星人分析過了,顧豐的旁觀不會對此有什么實質性的影響,顧豐帶不走這項技術,就算能弄清楚其中的理念,以地球目前的技術水平也無法實現。

顧豐和歐斯嘉被帶到一座灰白色的房子里,進了房子往地下走,似乎有十幾米深,進入一個封閉的圓形房間。顧豐被安排在房間邊沿待著,再三交代他,不管看到什么,不許出聲,不許有任何動作。

進來一個機器人,拿著一個類似針筒的東西,把某種液體推入歐斯嘉的血管。開始,歐斯嘉沒什么反應,慢慢地,她皺起眉頭,接著咬住嘴唇,應該很痛,她是忍受力很強的人,沒發出聲音,但她的臉越來越蒼白,汗水順著額角直滑下去。顧豐的雙手攥得緊緊的,額角也浮起一層汗,斕星人到底給歐斯嘉注射了什么?歐斯嘉表情扭曲了,哼出了聲,不是痛苦到極致,她不會發出這種聲音的。顧豐脖子下意識地往前伸,身子動了一下,立即有個聲音提醒他不要動,這個時候干擾治療會傷害歐斯嘉。

顧豐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整個過程極漫長,在歐斯嘉壓抑的聲音中,他的腦袋嗡嗡作響,雙手攥到發痛。歐斯嘉感覺自己全身的器官分崩離析了,她被困在疼痛的海洋里,怎么也爬不上岸。

終于結束了,歐斯嘉全身被汗濕透。顧豐扶著歐斯嘉走出那個房間時,那個淺咖色的斕星人出現了,他解釋,因為歐斯嘉和斕星人身體構造不一樣,他們為她專門制訂了治療方法,歐斯嘉得適應斕星人的治療方法。

那些藥物是什么成分?顧豐問,他心有余悸。

那不是藥物。淺咖色斕星人說,是機器人。用地球的語言表達,是納米機器人,直接進入血液,進入器官,清理身體內的有害積留物質,清潔血液,修復受損細胞。斕星人的治療大多是這個方法,只要將身體內的積留物質清理干凈,身體一般就能正常運轉。

這種治療方式聽起來很理想,顧豐說地球上也已經有類似的理念,只是技術還沒有發展到這種程度。

接受治療之后,歐斯嘉明顯感覺有了活力,身體輕松了,精神狀態變好,長久以來困擾著她的有氣無力的感覺消失了。她對顧豐說,要是地球上也有這種技術……

兩個人陷入沉默,他們已經忘記離開地球多久了,而且,這里和地球不是同一個時空,更不知道地球已經是什么時間了。

良久,歐斯嘉再次重復,如果我們那邊也有這種治病方式……

顧豐和歐斯嘉離開地球的時候,地球正肆虐著兩種流行病,身乏癥和心倦癥。身乏癥患者全身乏力,身上的力氣像被無形的怪獸吸干,人會慢慢地乏力而死。所有的醫學儀器查不出問題,所有的醫生看不出病癥,補能量的補營養的補氣血的,各種調理鍛煉甚至是換器官都沒有效果。心倦癥類似抑郁癥,人莫名地對生活失去興致,跟抑郁癥不同的是,不壓抑,只是冷漠,不悲不喜,沒有牽掛沒有追求沒有欲望,就那么麻木著,睡眠時間越來越長,有那么一天,睡著睡著就醒不過來了。人類被籠罩在這兩大流行病的陰影里已經很長時間。

原來身體正常感覺這么美好。歐斯嘉對顧豐感慨。

川特卻告訴他們,歐斯嘉的病并沒有徹底治好,目前只能緩解,說歐斯嘉的病很奇怪。不過,斕星人會想辦法的,這個區域的議事聯盟已經把醫學精英分子組織在一起,研究歐斯嘉的病。

謝謝!顧豐說,他是真誠的。單單想到歐斯嘉被治愈,他就感覺生活燦爛無比,雖然他們早已經丟失了真正的生活。

對斕星人來說,他們最關注的不是治好歐斯嘉的病,這對他們是種研究。地球人歐斯嘉的身體結構跟斕星人很相似又完全不同,加上她的病很奇異,這是極難得的研究對象,這樣的研究不單單滿足了斕星人的好奇心,還有可能推動斕星醫術的發展。這些,斕星人對顧豐和歐斯嘉沒有隱瞞,他們很現實,也很坦然,這倒讓顧豐放心了些。

不過,斕星人也提醒顧豐和歐斯嘉要有心理準備,目前斕星人也沒有把握,畢竟這是斕星人第一次接觸人類,醫治人類。

歐斯嘉暫時不去想太多,她沉浸在全身充滿活力的快樂里,對顧豐說,先好好活一陣再說,他們太久沒有全心生活過了,在地球上用了太多的時間準備上太空,上了太空用了太多的時間克服對地球的思念,后來又用了太多心思尋找返回地球的辦法。

先是吃,嘗試斕星上各種味道奇特又讓人留戀的食物。在顧豐和歐斯嘉的要求下,川特他們不停變換食物的樣式,但不管怎么變,營養的定量是不變的。

除了吃,就是玩。逛遍小鎮之后,顧豐和歐斯嘉往小鎮外的樹林或草原去,帶著斕星人提供的機器人,可以在生活上照顧他們,可以保護他們不受動物、植物傷害。深入那些樹林和草原,他們沒有發現任何一種與地球相同的動物或植物,斕星上的動物、植物和斕星人一樣,都偏大,動物個頭很高大,植物花也好葉也好,多大而壯,色彩比地球繽紛許多,有很多顧豐和歐斯嘉都叫不出名字的色彩。歐斯嘉總是流連忘返,說感覺好像在童話的奇幻森林里。

真正稱得上玩的是游戲。發現斕星上也有游戲時,顧豐和歐斯嘉是極興奮的,這很出乎他們的意料,像斕星這樣講求實際的星球竟也會設計游戲,看來,游戲是生命的本能,連動物都會嬉戲,游戲讓他們覺得,斕星人殘留著那么一點生命最初的純粹。川特卻告訴他們,斕星上游戲也是有實際效用的,比如有些游戲目的是讓人放松,以提高工作效率,有些游戲可以啟迪智力,有些游戲鍛煉身體技能,有些游戲提高反應能力,有些游戲有助于舒緩精神壓力,有些游戲著重于提升交際能力……

夠了,把好好的游戲都講得不好玩了。歐斯嘉不停地搖頭。

雖然斕星人每個游戲都有實際效用,但不管是現實的游戲,還是虛擬游戲,顧豐和歐斯嘉體驗下來都極好玩,斕星人設計游戲的能力超強。歐斯嘉突然想,這些游戲對地球的心倦癥會不會有效果?聽說斕星人定期進行精神檢測,對精神狀態定期進行調節。她跟顧豐嘮叨著她的想象,如果地球上有斕星人這樣的治病技術,有這樣的精神清理法,流行病也許會好。她看著顧豐,雙眼發光,喃喃地問,沒有身乏癥和心倦癥的地球是什么樣子?不,不單單是沒有身乏癥和心倦癥,人類很多雜七雜八的病都能治,沒有病痛的、健康的人類會是什么樣的?顧豐,斕星人有發光的身體,他們有身體,卻沒有太多身體之累,這是什么樣的人生——不知他們有沒有人生這個概念?

沒有身體之累,沒有病痛,還有 “正?!钡男睦??顧豐順著歐斯嘉的思維,可他的想象無法往前走,不知是想象力不足,還是不敢想象。后來,他突然問,就像斕星人這樣生活?

不是。歐斯嘉回答得極干脆。為什么不是,她也不清楚,反正她覺得不能像斕星人這樣。

顧豐和歐斯嘉分析起斕星,分析起斕星人,斕星有極美的風景,健康和美味兼具的食物,高度發達的技術,良好的社會秩序,超理智清晰的人際關系……

全部理得那么清。歐斯嘉若有所思地說,可也理得太清了。

反正不會有太多麻煩,有麻煩也會想法扼剎住苗頭。顧豐說。

照他們的分析,斕星一切很好,但他們不想長期生活在斕星,或者說,不愿意自己的家完全變成斕星這樣子。這種矛盾,他們自己也弄不明白,陷入迷茫。

在顧豐和歐斯嘉私下分析著的時候,本區域的議事聯盟正實時接收著這些信息,這些分析引起了斕星人的警惕,之前這兩個地球人更多的是對斕星和斕星人好奇,那是在適應斕星過程中正常的反應??蛇@些分析就完全不同了,是深度的思考,對斕星和斕星人的生活進行剖析,就像斕星人對他們的剖析。有斕星人說,這是質疑斕星和斕星人,是某種挑戰;有斕星人提醒,這已經涉及對斕星人生活方式、思想方式的評論,他們越界了,這種苗頭是危險的;也有斕星人認為,這個很正常,人類是智慧生物,文明也發展到一定程度了,肯定有自己的思想,這并不危險,因為顧豐和歐斯嘉沒有造成危險的能力,主要是斕星人精神力量比他們強大得多,不會受影響,至于地球那邊,更是沒有關系的。這個想法得到認同,于是,顧豐和歐斯嘉有了思想的 “自由”。

斕星人發現,顧豐和歐斯嘉還有一個極關注的點,死亡。地球上人類稱之為死亡,如果從斕星上找關聯點,應該類似于斕星人的轉化,可又完全不一樣。從顧豐和歐斯嘉那里可以了解到,死亡是消失,徹底的消失,沒有任何退路,就像斕星上動物的分解。在場的斕星人沉默了,感受到人類巨大的悲劇。地球人還有衰老,也是不可逆的,是朝向死亡的奔赴。

斕星人安排顧豐和歐斯嘉參加斕星人的轉碼會。

什么是轉碼會?歐斯嘉問。

參加了你們就會明白。川特這次沒有多做解釋。

跟著川特,來到一座正方形房子前,房子只有綠色和白色,看著很清爽。進了房子,穿過彎彎的、長長的走廊,來到一個大廳,大廳四周有類似沙發的椅子,中間裝飾著一些植物,植物邊有幾臺機器人。歐斯嘉轉頭問顧豐,這是什么沙龍?

陸陸續續有斕星人進來,有的站著,有的坐著,三三兩兩湊著聊,大廳里充滿嘰嘰喳喳的低語聲,這場景倒很像地球。顧豐和歐斯嘉學了一點斕星語,可這么嘰嘰喳喳地聊,他們聽不出多少完整的意思。

直到一個特別的斕星人進來,大廳里突然靜了,斕星人都在椅子坐下。那個斕星人是灰色的,顧豐和歐斯嘉在斕星待了這么長時間,對斕星人斑斕的色彩早已見怪不怪,灰色的卻是第一次見,且其他顏色多是淺而透著亮光的,這個灰色卻悶沉沉,很暗淡。

這個灰暗色的斕星人生病了?歐斯嘉問顧豐。

顧豐搖搖頭,不知道,不過看起來怪怪的。

歐斯嘉問川特,川特說不是生病,他只是要轉碼了——用你們的話來說,是要離開了,他這個身體存活的時限到了。

離開?存活時限到?是老了?這是臨終?歐斯嘉很驚訝,斕星人不是不會衰老的嗎?

斕星人沒有衰老這個概念,也沒有年齡大小之分,只有成人和兒童,兒童長到一定程度就是成人,成人以后身體機能照常運轉,細胞會更新,不會退化。對于斕星人,只有階段之分,沒有年齡之差,活了多久,到什么階段了,外人是看不出來的,在家里有長輩晚輩之分,在外就完全平等。斕星人活到什么階段,更多的是見識的差別,身體機能完全沒有改變,因此,他們少了很多 “傷春悲秋”。

就算外表沒有衰老,也有階段,階段到就離開,還是逃脫不了死亡。歐斯嘉說。她突然感覺斕星人親近了些。

先看看我們的轉碼會。

一個綠色的斕星人立到大廳中央那些植物邊,雙手向上舉,輕輕拍幾下,那個灰暗色的斕星人走上前去,也雙手上舉,又把雙手輕輕放下,在面前攤開,似乎是某種儀式開始了。在場所有斕星人起身,跟著雙手上舉,再輕輕放下,在面前攤開。

灰暗色斕星人回到座位,一個淺藍色的斕星人走到他面前,開始講話,一個機器人跟在旁邊。顧豐和歐斯嘉得到特別允許,可以湊在一邊聽。好在講話的斕星人語速不快,顧豐和歐斯嘉能聽懂大部分內容。那淺藍色的斕星人對灰暗色斕星人講的是往事,跟灰暗色的斕星人有關的,有些是很瑣碎的日常細節,有些是讓人印象深刻的事件,還有些是淺藍色斕星人對灰暗色斕星人的評價。

淺藍色的斕星人說完,另一個斕星人上前,接著講述,內容也是跟灰暗色斕星人有關的往事。這樣依次講下去,旁邊的機器人記錄著,灰暗色斕星人有時靜靜傾聽,有時補充幾句,有些事則會辯一辯。

川特告訴顧豐和歐斯嘉,關于灰暗色斕星人小時候的事,由他的父母講述,在灰暗色斕星人成年的時候,有一個入世禮,類似于地球人類的成人禮,灰暗色斕星人的父母、長輩講述他小時候的事情,各種記得的生活細節,并由機器人保存。

這樣把灰暗色斕星人的一生都串起來了,好像弄一份回憶錄。歐斯嘉猜測著。

你的描述是比較準確的。川特接著說,入世禮和轉碼會收集的記憶事件,串起一個斕星人整個肉身生活階段。

這是要做什么?歐斯嘉問,真的整理回憶錄?每個斕星人都有?

顧豐卻問,轉碼會,為什么叫轉碼會?

川特正想回答,在場所有的斕星人講述完畢,灰暗色斕星人再次起身,舉手,攤開,大概是表達儀式結束,也表示感謝。然后他坐下,身上的顏色越來越暗,越來越混濁,出現很困的樣子,身子有了彎軟的跡象。顧豐和歐斯嘉還從未見過斕星人這種精神狀態。最后,灰暗色斕星人的眼睛閉上了,包括額頭上那第三只眼睛——在顧豐和歐斯嘉的印象里,斕星人額上的第三只眼睛從沒有閉上過——最終,灰暗色斕星人緩緩躺下了。

他死了嗎?歐斯嘉輕聲問。

是肉身生活階段結束。川特強調。

剛剛這個轉碼會,就是把灰暗色斕星人一生的事件記錄下來,轉成代碼,生成數據,構建出灰暗色斕星人的數據庫。當然,機器人還會直接從灰暗色斕星人的大腦里讀取一份記憶,入世禮時讀取一次,轉碼會之前讀取一次,那種讀取是直接提取記憶,這樣的提取包括最深層的記憶,有些事情和體驗可能連被提取的本人都想不起來,比較客觀和全面。加上這一份口頭講述的,當然,只要是講述的,肯定會帶感情色彩,會受各種觀念的影響,會有記憶偏差,甚至會有編造和想象,可口頭講述的比機器讀取的更有溫度、有細節、有生活氣息,更為可貴,就像人類更喜歡更珍視手工制作的東西,擁有這種記憶數據,重塑后的數字身體也更有生活氣息,更接近本身。

重塑數字身體?顧豐和歐斯嘉都極好奇,就收集的數據?

在場的斕星人都起身,打斷了顧豐和歐斯嘉的疑問,灰暗色斕星人被裝入一個長形盒子,長形盒子是透明的,內層似乎會發光,盒子里面很亮,裝了各種類似儀器的東西,盒子外有不少按鈕。隨著盒子蓋上,歐斯嘉嘆,這是斕星的棺材嗎?斕星人會不會也火葬?

川特講述,灰暗色斕星人的肉身在盒子里將怎樣被分解掉,成為各種有機物,那些有機物通過轉化之后,成為植物很好的養料。斕星人可以選擇將養料用在指定的某棵樹上,也可以隨意撒進樹林或草原。

這就是死了。歐斯嘉很確定地說。

不,他還活著。川特糾正她,以另一種方式生活。

對顧豐和歐斯嘉的疑惑,川特沒有直接回答,只讓他們跟他走,說帶他們去見那個灰暗色斕星人。有那么一瞬間,歐斯嘉甚至起了不祥的預感,帶他們見一個死去的人,什么意思??纯搭欂S,一向警惕的他倒好像沒察覺到這一層,而是拉了她隨著川特走,急于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這次是坐飛梭走的,竟到了銀灰色的議事聯盟中心大樓邊緣,一座藍色的房子,仍是繞長長的走廊,進入一個很大的房間,那房間除了一個類似操作臺的東西,就剩下四面墻壁上的巨大屏幕,屏幕閃著微微的光,沒看出有什么特別的。歐斯嘉對顧豐低聲說,這是帶我們看電影版的回憶錄?

正猜著,川特從操作臺上拿了兩個類似眼鏡又類似眼罩的東西,示意顧豐和歐斯嘉戴上。

顧豐和歐斯嘉來到一個小鎮,那小鎮和他們現在的小鎮一樣,只是小鎮上的斕星人是陌生的,那一刻,兩個人幾乎以為川特把他們瞬間轉移了。接著,他們看見了剛剛那個灰暗色斕星人,不過他不再是灰暗色,而變成淺黃色,盡管這樣,顧豐和歐斯嘉還是認出他來了。這太怪了,不敢確定,他們問身邊的川特,川特點點頭,就是他。川特說淺黃色才是他原本的顏色,灰暗色是肉身結束前的顏色,所有斕星人在肉身結束前都會變成灰暗色。

川特帶著顧豐和歐斯嘉過去跟灰暗色斕星人——現在是淺黃色——打招呼。淺黃色斕星人問,川特,你申請了特批?

因為他們。川特指指顧豐和歐斯嘉,單單靠講,他們沒法那么明白,還是得體驗。

川特帶顧豐和歐斯嘉繞著小鎮逛,完全感覺不到和原來住的小鎮有什么區別,房子、街道、無售貨員商店、游戲場所……

這是數字斕星。川特邊走邊講解,或者這樣說你們更容易理解,這是另一個斕星,專供肉身階段結束的斕星人居住。

肉身化解之前,斕星人的記憶——包括機器人讀取的那份和生活有交叉的斕星人的講述——和思想動向全部轉為代碼,用數據的形式留住斕星人的一生,肉身變成數碼之身,轉換形態而已。斕星人建設了數字斕星,肉身化解后的斕星人在數字斕星繼續生活,一切和實體斕星一模一樣,不同的是,生活周圍的人不一樣了,離開了原先熟悉的人,不過在這里可以見到之前離開的人,有失也有得。在這里,沒有人感覺到肉身已經化解,因為在數字斕星生活,也是有實體感受的,和之前的體驗完全一樣。因此,轉碼會是一場告別會,但也可以說是向故人的奔赴。

川特告訴顧豐和歐斯嘉,這些他是盡量以人類的口吻描述的,很有些感性,甚至有些詩性,對斕星人來說,沒有那么多感慨,就是從一個環境到另一個環境。有一點麻煩的是,數字斕星人無法回到實體斕星上,不過,若有特別的事還是可以聯系實體斕星,只是需要向議事聯盟申請——數字斕星的政府組織跟實體斕星一樣,也有議事聯盟——得到批準后才有通道聯系。實體斕星人進入數字斕星,也需要申請??傊?,兩個斕星間可以聯系,但不能隨便聯系。斕星人一般很少聯系,都分得很清楚,該到哪個階段,就到哪里生活,沒必要有太多的牽扯,離開一些人,又能見到一些人,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講,有遺憾,也有驚喜,扯平了。

按顧豐和歐斯嘉的感覺,他們在小鎮逗留了大半天,一切和實體的斕星沒什么差別。后來,川特把他們帶到一座藍色的房子前,通過長長的走廊,進入一個房間,中間一個操作臺,四周墻壁上是屏幕,讓他們戴上又像眼鏡又像眼罩的東西。聽到川特在旁邊說了一聲,摘下來吧,兩人把眼睛上戴著的東西拿下來,發現自己還在那個房間里,顧豐和歐斯嘉疑惑不解。

我們回來了。川特說。

回來了?

川特說,他們從數字斕星回到實體斕星了。

一切完全一樣,包括這個房間,顧豐和歐斯嘉一時分不清現實世界和數字世界。他們隨著川特走出房間,走過長長的走廊,出了門,是小鎮。兩個人恍惚了,直到看到熟悉的語莉、異銘,才一點點回到現實。是現實嗎?他們甚至分不清,哪邊才是真正的現實。

這樣的轉碼,這樣的離開,這樣的重新生活,是令人欣喜的,還是令人悲傷的?后來,歐斯嘉把這些疑問拋給顧豐,顧豐無言。

有一點,川特講得又現實又荒誕,斕星人的醫術已經很高超,斕星人為身體提供極為合理的食物養分,定期清理身體殘留垃圾,保持身體各項機能的活力,就算生病了,也能比較徹底地清除病變組織,修復好身體,因此,斕星人的肉身一般可以存活很長時間。當然,這個很長對人類來說更長,用人類的計算方式,幾百年不是問題。就是說,斕星人肉身生活的時間足夠長,在實體斕星生活足夠久,所以沒什么遺憾。

斕星不會因為斕星人長壽而造成生存壓力,因為斕星有足夠的生存空間,利用技術建造了好幾層空間,這個空間對人類來說,有點難以理解,類似于地球上古老傳說里想象的幾重天,不同的是,這些在斕星是真正存在的。幾層空間可以互通,想生存在哪層空間,看各人的意愿,當然,意愿的重要依據是匹配度,技術會為斕星人匹配到屬于他的那層空間。還可以換空間生活,就如同人類的移民??傊?,斕星人完全有條件活得很長。

歐斯嘉對顧豐說,活得夠長離開就真的不會有遺憾?是過膩了嗎?要說過膩了,又為什么要建造一個數字斕星,數字斕星仍是同樣的生活,這明明是對實體斕星生活的留戀。

顧豐沒有言語,以前,他時不時會故意諷刺歐斯嘉想得太多,把自己弄得多愁善感,得比別人多消化些不必要的灰色情緒。來到斕星后,他發現自己被歐斯嘉影響了?,F在,他就被歐斯嘉的情緒帶著,想,這樣的生活,這樣的生命續航,人類會想要嗎?

顧豐和歐斯嘉仍像往常一樣,隨著斕星人一塊生活,但他們生活里多了一個叫基丹的斕星人,米白色的,以川特朋友的身份出現。川特介紹,基丹有著跟他完全不同領域的見識,顧豐和歐斯嘉跟著他,會有另一番感受和認識。

除了陪顧豐和歐斯嘉喝清茶——這是顧豐和歐斯嘉的叫法,淺咖色,不管是顏色還是味道,都跟地球上中國的茶很相似,這是斕星上唯一允許多喝的飲料,說這個有清潔功效,不會給斕星人身體造成負擔——就是帶他們四處走,各種小鎮、小鎮里各種設施、小鎮與小鎮間的綠化地,甚至斕星人建造的各種各樣的房子,不管做什么,基丹一直很積極地跟顧豐和歐斯嘉聊,用人類的語言形容,他極為健談。

基丹的話似乎很隨意,看到什么談什么,可一段時間后,顧豐和歐斯嘉發現,他的話其實有一個很明顯的中心:斕星上一切很有秩序,不管是精神文明還是技術文明,都很發達了,斕星人不必像人類那樣,經受太多的生老病死和生活艱辛,用人類語言來講就是,生活里沒有太多傷感與糾結。

他甚至告訴顧豐和歐斯嘉,如果有斕星人確實想留在目前的生活里,還可以復制一個肉身,在原先的肉身化解之前,將記憶、思維痕跡轉移到復制的肉身上,做到肉身新生,而靈魂——你們人類這個靈魂概括得很不錯——依舊。只是這種新生條件嚴格,首先得完全沒有任何違反斕星秩序的行為,沒有被扣掉任何信用分,精神狀態和思維方式得一直處于穩定狀態,經過機器精密的監測,得對斕星肉身空間極為滿意。事實上,選擇這種方式新生的斕星人并不多。

顧豐發現,這似乎是某種心理干預,斕星人想做什么?他分析,他們的飛船對斕星人根本不算什么,斕星人感興趣只有他和歐斯嘉本身,人類對斕星人來說是全新的物種,癡迷技術研究的斕星人會想做什么?單單在他和歐斯嘉身上做實驗?還是通過他和歐斯嘉研究人類,有可能對地球……顧豐的頭皮發麻了。

斕星議事聯盟那邊對著顧豐和歐斯嘉思想動態的檢測結果,議論了半天,他們發現,人類比他們想象的聰明一些,思維甚至比斕星人復雜,很多情緒更是斕星人難以理解的。他們得出一個結論,人類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把控。不過,他們仍然相信,斕星人的生活對他們有巨大的吸引力,生老病死被人類稱為人生邁不過的苦痛,目前地球上流行的身乏癥和心倦癥,更是讓這種苦痛加倍。

基丹跟顧豐和歐斯嘉“攤牌”——斕星人發現,人類很重視的 “真誠”,在斕星人看來,其實只是一種實際——斕星人確實是在研究他們,分析他們,但沒有他們想象中的 “惡意”,斕星的宗旨是自我守護、自我強大,沒有侵略的野心和計劃,他們深知侵略野心一旦滋長,便無法控制,宇宙永遠存在更強大文明的可能性,斕星不挑事。當然,如果顧豐和歐斯嘉覺得沒受尊重,這也是存在的。

最終,斕星人選擇 “尊重”顧豐和歐斯嘉,他們可以繼續保持人類的思維,他們對斕星的質疑斕星人不深究。斕星人認為,這種“尊重”一給,就算給了顧豐和歐斯嘉極大的自由了,他們在斕星就應該沒有任何顧慮了。

這天一大早,基丹就帶顧豐和歐斯嘉去逛小鎮,邊走邊介紹,生活區、公共休閑區、游戲區、綠化區,最后,停在一座房子前。房子很大,很有設計感,長方體、正方體、球體、圓錐體、梯形體等各種形狀奇怪地拼湊在一起,可是竟顯得莫名的和諧,整座房子以極淺的咖色為主基調,看起來很舒服,還有種莫名的暖意。

這是你們的房子?;じ嬖V顧豐和歐斯嘉,只要錄入你們的影像,房子就把你們確認為主人了。當然,如果你們對這房子不滿意,可以提你們的想法,我們會按你們的意見,進行修改或重新建一座房子??梢詾槟銈兣鋫浞招蜋C器人,幫你們打理生活,有指定的醫療機器人,隨時監測你們的身體狀況,至于生活費用,也不用操心,議事聯盟會為你們提供足額的信用點,供你們消費。川特一家已經是你們的朋友,接下來他們將為你們介紹更多的朋友,以擴大你們的社交圈。很快,你們將在斕星擁有屬于你們的社會位置。

最后,基丹終于傳遞出清晰的意思,斕星人希望顧豐和歐斯嘉留在斕星生活,斕星會以最友好的方式接納他們,與他們共處。斕星人意思很直白,這應該是顧豐和歐斯嘉最好的選擇。這樣的生活,應該比他們在地球的生活強得多。

這不是生活,這只是維持生活。顧豐反駁,不是說打理好生活就是好的生活了。

有點繞,不過我想你們會明白我們的意思。歐斯嘉接著顧豐的話。

存在價值,也就是你們說的人生意義?;し磻芸?,說,看來我們還是低估了你們人類,沒錯,這是更高級更深層的需求。這問題也可以解決,你們可以證明自己的能力,找到適合你們的位置,做你們擅長的事情,找你們愿意做的工作。只要你們成為斕星人,我們的議事聯盟大樓甚至可以向你們開放。

我們最擅長的或許就是探索太空了,這也是我們最想做的。顧豐試探著說。

相信斕星探索太空的技術比地球更高,你們會有更大的發揮天地,只要你們成為真正的斕星人?;っ靼最欂S的言下之意,說,你們便擁有斕星人一切的權利。

成為真正的斕星人,這是條件,對吧?顧豐問。

據斕星所知的歷史,這是斕星第一次有外來文明,更巧的是你們跟我們能很好地溝通,和我們有很多相似之處,就算宇宙無邊無際,充滿各種可能性,這種可能性的概率也是極小的。這對斕星來說,是重大事件,你們讓我們發現了另一個世界,斕星人愿意接納你們,不過斕星有斕星的規則。

歐斯嘉深呼一口氣,說,對我們來講,重要的不單單是這些。

是關于你們所說的故鄉、歸屬、種族認同之類的感情嗎?基丹語言上是理解的,實際上是不明白的,說,你們這些感情,對斕星人來說,是新鮮的。

顧豐和歐斯嘉很久沒開聲。

當然,這是我們最希望的安排?;び謴娬{之前的意思,不過選擇權在你們手中。

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顧豐反問。

你們可以離開,離開斕星,你們有選擇的自由?;︻欂S語氣的不滿沒有在意,還是那副認真的樣子,當然,我們是不希望你們離開的。這是斕星的規則,因此,這個信息必須向你們公開。

我們可以離開?顧豐和歐斯嘉異口同聲,望向基丹。他完全不像在開玩笑,噢,他們在斕星上待了這么長時間,還沒發現斕星人會開玩笑。后來,歐斯嘉說,這可能是她老覺得跟斕星隔一層的重要原因。

跟你們一樣長出對翅膀飛走嗎?歐斯嘉半是疑惑半是開玩笑。

隨我來?;ぐ杨欂S和歐斯嘉往鎮外帶。遠遠地,他們看見自己的飛船,兩個人胸口怦怦地跳,各種說不清的情緒同時涌起,這飛船如此熟悉,可又那么遙遠,這段時間,顧豐和歐斯嘉有多少次想來看看,最終沒有來,他們怕想起什么東西,寧愿要那短暫的平靜。

飛船已經壞了,就算斕星人恢復之前控制的那些儀器,也無法正常進入太空,斕星人把他們帶到這里,是為了讓他們死心?是諷刺?

你們進去看看吧?;ぶ钢革w船,很正經地說道。

飛船外觀沒什么變化,進了飛船,發現內部結構被做了改造。顧豐試了一下,儀器都是可以正常運行的。

基丹告訴他們,斕星人改造了飛船,目前飛船的性能比原先的提升了好幾個檔次,也增添了很多功能,外觀看不出改造過,事實上多了層隱形的防護罩功能,在緊急時刻,有很強大的防護作用。

我們不會在儀器上做什么手腳,也不會竊取地球什么東西,這不符合斕星的規則,更現實的是斕星人的文明比人類發達很多,沒有必要,也不會傷害人類。這當然也不符合斕星的規則。

改造后的飛船性能大幅度提升,有極大的可能將顧豐和歐斯嘉帶回地球,目前,斕星已經有能力找到蟲洞,通過蟲洞把顧豐和歐斯嘉送回躍遷過來的地方。把他們送出去后,斕星人會遮蔽蟲洞,顧豐和歐斯嘉無法再回到斕星,而且在離開之前,顧豐和歐斯嘉得接受某種信息清除手術,清除掉他們關于斕星的所有記憶,如果留不住他們,也不會讓他們帶走跟斕星相關的記憶。當然,顧豐和歐斯嘉可以放心,這清除手術對他們的身體和精神不會有任何影響,手術后過一段時間才發生效果,就是說,顧豐和歐斯嘉真正離開斕星后,記憶才會消失,真正做到滴水不漏??梢曰氐厍虻南M岊欂S和歐斯嘉振奮,但清除斕星相關記憶還是讓他們有點遺憾。遺憾歸遺憾,回地球幾乎是自然而然的,完全不用選擇。

斕星人沒有太多艱難的生活坎坷,沒有生老病死的人生,對你們沒有吸引力嗎?基丹很疑惑。

斕星人生活很好,但我們更愛人類的煙火氣。歐斯嘉掏心掏肺地說。斕星人的實誠讓她挺感動的。

對煙火氣這個詞,斕星人一向不太理解。

顧豐和歐斯嘉開始為重出太空做準備,斕星人給他們安排了訓練的場所,并帶他們熟悉飛船上的新設備。顧豐發現,那些設備看著沒什么,卻很難弄清楚它們的原理,估計就算帶回地球,人類一時也難以學到什么技術,或者說就算弄清了原理,人類的技術水平也無法仿造或利用什么。斕星人更是給他們大實話,這些技術不算斕星的高精技術,只是一般性的,就算被地球學習了也無所謂。那種不自覺的“傲氣”讓顧豐有些上火。

歐斯嘉昏迷了,她的身乏癥又犯了。她再次被送進治療室,顧豐陪著,納米機器人進行了一次治療。這次,歐斯嘉的痛苦程度看起來比上次更厲害。斕星人的說法是,歐斯嘉的病很奇怪,血液里器官里骨頭肌肉皮膚里都找不到病變,可一切都在退化。上次的治療除了清理身體內毒物,還補充了一些能量,只是歐斯嘉病得太久,身子底子已經太弱,這跟斕星人完全不一樣。這次治療效果持續的時間沒辦法像上次那么長了。斕星人讓顧豐和歐斯嘉得有思想準備,如果隔一段時間不治療,歐斯嘉將保不住生命。

顧豐和歐斯嘉沉默了,這意味著,歐斯嘉極有可能在太空去世。歐斯嘉突然想,在太空去世其實也挺特別的,到時讓顧豐把她放出飛船,她就那么待在太空,成了某種永恒。但留顧豐一個人……她的念頭無法再往前走了。

不過,這段時間的研究,我們找到了徹底治好歐斯嘉的辦法?;そ又f,探究地看著顧豐和歐斯嘉。

顧豐和歐斯嘉知道沒那么簡單,靜靜等著基丹講下去。

這段時間,斕星人從沒有停止研究歐斯嘉的病,他們已經利用納米機器人獲得歐斯嘉的細胞,破解了人類的某些基因信息,他們研究的方法已經試驗成功,結果非常理想。

顧豐伸長了脖子,若不是用力忍住,他就沖上去拉扯基丹了,讓他不要有那么多廢話,直接講結果,講方法。

那就是在歐斯嘉身上植入斕星人基因。

像植物的嫁接?歐斯嘉忍不住接口,想到身上植入斕星人的基因,她涌起一陣不適感。

可以這樣想,有點類似你們人類的器官移植,只要符合某些相關的條件,一個人的器官可以移植給另外一個人,并存活?;そ忉?,只是我們移的是基因,不過移植用在這里并不準確,應該是融合,并激活。斕星人的基因比人類更有活力,將斕星人的基因和歐斯嘉的融合,激發歐斯嘉的身體機能。

有危險嗎?顧豐問。

沒有危險,這是我們敢保證的,這樣可以徹底治好歐斯嘉的病,而且她的身體機能會變得更好?;じ嬖V他們,還可以延長身體存活的時間,用人類的話來講,會更長壽。

竟有這么完美的治療方式?顧豐很疑惑。

當然,這種治療是有條件的?;ず芴拐\,接受這種治療之后,歐斯嘉身上有斕星人的基因,已經是斕星人。作為斕星人,不能離開斕星,不能與人類到地球一起生活,斕星人的基因必須留在斕星。當然,作為純粹地球人的顧豐完全有離開的自由,用斕星人幫忙升級過的飛船,只要接受清除記憶的手術。

選擇權完全在顧豐和歐斯嘉手中。

還有一個選擇,顧豐身上也可以植入斕星人的基因,和歐斯嘉一起,成為斕星人,享受長壽,享受斕星為他們安排好的生活。

顧豐看著歐斯嘉。他想留住她的生命,他也想帶走她,她會怎么選?怎么選他都胸口發痛。

斕星很好,可理得太清了。歐斯嘉沒頭沒腦地嘆了口氣,看著顧豐,悠悠地說,也不知道地球現在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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