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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審食其的政治生涯與漢初政治轉向

2023-04-22 21:04崔立軍
棗莊學院學報 2023年6期
關鍵詞:呂氏呂后文帝

崔立軍

(山東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淄博 255000)

漢初丞相多由建國功勛出任,位高權重,加之漢朝新立、政局未穩,丞相對時勢的影響不可不察。其中,審食其曾兩次拜相,被視為呂后心腹,權傾一時。后來功臣集團發動政變,屠諸呂而立文帝,呂后及其黨羽遂成為文帝一脈獲取正統地位的阻礙?;诰S護當朝正統的立場,《史記》《漢書》等均刻意淡化呂黨的史跡,或彰其惡以凸顯文帝即位之合理性。為此,審食其的生平履歷被寥寥數語帶過,涉嫌與呂后有私的文字卻保留下來,屢為后世所譏。例如,唐代劉知幾就將審食其與嫪毐并言。[1](P282)大概受史書記載的影響,今人對審食其的歷史地位和政治影響多不措意,或有提及,也是一筆帶過,未有深究。李開元曾指出,審食其乃親呂氏的功臣集團的首領,在呂后的宮廷政治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惜乎未有詳論。[2](P202)芮文浩借司馬貞《索隱·述贊》中的一處異文考辨了呂后與審食其的關系。[3]鐘良燦梳理了審食其的人生軌跡,從中探究漢初君臣的斗爭。[4]諸說皆可取,然私忖猶有未盡之處,故冒昧陳之。

根據現有記載,我們可以簡單勾勒出審食其的政治生涯:由高祖時期的默默無聞,到呂后時期的迅速崛起,再到功臣兵變后的驟然起落,最終橫死于淮南王劉長之手,其中詭譎之處自不必說。當我們將這些置于漢初政治的大背景下去分析時,便可發現他的幾次職位變動均發生在皇權轉移的微妙時刻,可謂漢初政壇的風向標,而皇權的建立、轉移與鞏固是漢初政治發展的核心脈絡。本文嘗試跳脫史書舊有立場,復原審食其的仕宦軌跡,重新審視呂后一朝的政治運作,并藉此梳理出漢初政治演進的基本脈絡。悖謬之處,尚乞方家教正。

審食其本是功臣集團的邊緣人物,長期游離于權力中樞之外,卻在惠帝朝末期悄然進入核心權力層,并在呂后臨朝稱制后受封左相,權勢勝過右相陳平。角色上的急劇轉換頗有深意焉。與蕭何、曹參等人相比,他既乏文治,又無武功,之所以封侯,是因為他曾經為劉邦看護家眷?!妒酚洝じ咦婀Τ己钫吣瓯怼份d審食其封侯拜相的緣由:“以舍人初起,侍呂后、孝惠沛。二歲四月①,呂后入楚,從三歲,侯?!盵5](P560)綜合種種跡象來看,審食其應該難以在諸多功臣中脫穎而出,所以我們必然有此疑問:審食其為何能夠封侯拜相?他在呂后的政治藍圖中扮演何種角色?為解答這兩個疑問,需從解析漢初政治格局入手,隨后便可發現審食其的崛起既有其必然性又有其偶然性。

漢初并未建立正常且穩定的君臣關系,更像是基于力量對比達成的盟友關系,這是漢初政治動蕩的根源所在。審食其成為漢初政壇上的異類,正是非常形勢下才會出現的現象,其崛起的必然性便緣于呂后對漢初政治走向的預判。歷來紛說二人有私,呂后因此才大力提攜他。這一解釋過于簡單,也有悖于史實。審食其近乎漢高祖劉邦的家臣,長期追隨呂后,具有明確且牢固的主仆關系。劉邦命審食其前往探察盧綰謀變說明了他對審食其的信任。鐘良燦認為,審食其探察盧綰乃呂后所遣,目的是逼反盧綰。[4]筆者不敢茍同,認為審食其并非呂后私屬,劉邦亦視之為親信仆從,派遣審食其前往是為了緩和與盧綰的關系。能夠獲取高祖、呂后的信任是審食其晉升的必要條件,但這并不足以使他異軍突起,超越周勃、灌嬰等人而取得相位。故此說不足為信。

在急于擴張之際,呂后既要尋求可以信任之人,又不能太過偏袒呂氏以免超出功臣集團的容忍限度,因此呂氏之外的功臣是上佳之選。審食其“近水樓臺先得月”,堪為不二人選,被重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呂后對審食其如此看重,非一朝一夕之事。漢高祖死后,呂后立即與審食其密謀將功臣集團一網打盡,后被酈商勸止。而酈商能夠及時阻止此事,關鍵在于成功說服了審食其,使后者入宮諫言呂后停止這一計劃。由此可見,審食其作為呂后之心腹,此時已經可以參預機密要事的籌劃,說明其能力得到了肯定,在呂后的政治布局中早早取得重要地位,所以呂后放心將左相之位交付于他。

另一方面,審食其被拔擢又具有偶然性。審食其在惠帝七年(公元前188年)突然出任典客,這與一件影響漢朝帝統的大事——惠帝的健康有莫大關系?;莸坌愿袢嗜?,在與呂后幾番沖突之后變得意志消沉,不理政事而縱情淫樂,埋下健康隱患。其子均年幼,他一旦早逝必然會引發各方對帝位的窺伺,造成嚴重的政治危機?;莸燮吣?,漢廷的幾項舉措已顯現變化的端倪,如遣灌嬰增兵滎陽,擢審食其為典客。正是由于惠帝日益病篤,呂后未雨綢繆,對外防范、震懾東方諸侯,對內培植親附勢力。出于對功臣集團的疑慮,呂后有意將審食其引入權力中樞,以為奧援,而其直接目的則是應對惠帝之死可能帶來的政治沖擊。同年秋,惠帝即病歿,說明呂后是在預見到惠帝“命不久矣”的情況下才決定讓審食其由幕后走到臺前的。毋庸置疑,呂后對審食其格外信任,但在此之前卻遲遲未授予其高位,應該是擔心此舉會引發功臣集團的不滿,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莸鬯篮罅粝碌睦Ь?,則促使她拋棄了這種顧忌。

惠帝之死是漢初政治走向的一個拐點?;莸墼谖黄陂g延續高祖的政策,與功臣集團為善。如果惠帝能夠長期在位,這種狀況得到延續,功臣集團會自己走向瓦解。首先,第一代功臣漸趨老邁,文帝初年功臣領袖已基本凋零殆盡,距惠帝之死不過十余年,惠帝諸子此時應該也已成年。若此時交接帝位無疑會平穩過渡。其次,功臣子弟不思進取,除曹窋、周亞夫等少數人外,其他或聲名不顯,或因罪廢爵失國,成沒落之勢,不足為慮。如此,漢帝國很可能是另一番景象。然而惠帝的早逝使得皇室力量空虛,呂后畏懼功臣集團有不臣之心,倍感不安,以致在惠帝發喪時哭而不悲。張辟強向丞相獻計:增益呂氏勢力以慰呂后。辟強獻計一事未必是史實,但功臣集團出于自保,未盡力阻止呂后授權于呂氏卻是不爭的事實。呂后迅速集結親近勢力以為輔翼,因此而帶來的一系列人事、制度調整必然背離惠帝時期平緩的基調,奏出激進的旋律。漢初的第一次政治轉向就此發生。其結果,呂后很快就控制住了局勢,尤其抑制了諸侯王窺伺帝位的蠢蠢之心。然近憂雖弭,遠禍遂生,任人唯親在群臣中制造了分裂,孕育了新的危機。

需要指出的是,審食其雖為左相,但實際地位要高于右相陳平?!妒酚洝翁蟊炯o》言:“食其故得幸太后,常用事,公卿常因而決之?!盵6](P400)早前曹參勸惠帝垂拱而治,意在說明因循無為乃治國之道,但實際上卻約束了皇權,甚至有架空皇帝的嫌疑。呂后執政期間,具有強烈的危機意識,對于功臣元老更是心存疑慮,遂通過人事調動削弱相權,將決事之權收入宮廷。丞相為外官之首,審食其雖任左相卻頗有內官的色彩:“左丞相不治事,令監宮中,如郎中令?!盵6](P400)作為呂后發展宮廷政治的重要棋子,審食其的作用不可低估。審食其任相八年期間,漢廷未發生大的政治危機,與他在呂后與功臣集團之間溝通、協調有頗大關系,可謂功不可沒。同時,他長期在宮中行走,明習宮中事務,為功臣政變后恢復相位打下了基礎。

呂后于八年(公元前180年)七月辛巳病崩,遺詔:“以呂王產為相國,以呂祿女為帝后?!盵6](P406)隨后,審食其由左丞相轉為帝太傅,帝國也很快陷入了混亂。時隔二十余日,齊國最先發難,約眾諸侯揮兵西向;關中的功臣集團伺機于九月庚申發動政變,卒滅諸呂,后迎立代王劉恒為帝。③令人意外的是,政變時隔一日即九月壬戌,“帝太傅食其復為左丞相”[6](P410),并于次月再次被罷免。其中過程曲折,亦有若干問題需要辨析:為何以審食其為太傅?又諸呂遭戮,樊噲之子樊伉因其母為呂嬃亦不能免于難,且呂后親信如馮無擇等人也死于政變,可見政變針對的就是呂后勢力。審食其作為呂后最得力的助手,為何能夠置身事外并迅速恢復相位?復相之后為何又被迅速罷免?

在就此展開討論之前,有一點必須明確:呂后是否有意取劉氏而代之的問題,學界仍有爭論,而對這一問題的不同解答直接影響我們對呂后生前身后局勢的判斷,往往令我們得出截然相反的結論。筆者傾向于呂后并無亡漢之心,其諸般舉措以維護惠帝及少帝居多,間或有個人私心摻入亦不妨害她對皇室的維護。而且呂后親政是有其合法性的。呂后作為高祖的皇后、惠帝的太后,在惠帝之子年幼無法親政的情況下是有資格代行皇帝之權的。史載不乏先例,漢高祖封侯,魯侯涓戰死無后,即由其母繼承侯爵。[6](P918)這也與張家山漢簡《置后律》中父母可以繼承子女的爵位這一規定相符。[7](P59)因此,功臣集團在呂后生前并未有所動作,而是在呂后死后突然發動政變。政變功臣以及文帝雖然清理了呂氏和呂后的親信,但在談及“諸呂為亂”時,只將矛頭對準外戚呂氏,并不涉及呂后。呂后臨朝稱制,雖有令人詬病的舉動,比如接連加害高祖的皇子,但直接受益者卻是惠帝和少帝,功臣集團縱有不滿也無法在她生前公然挑戰她的權威。

審食其作少帝太傅,應是呂后遺詔所命,乃呂后托孤之舉。呂后曾因王陵不稱己意而遷之為帝太傅,名升實貶,借機奪其相權。而對審食其的新任命與此形相近而意不同。呂后臨終前誡呂產、呂祿:“高帝已定天下,與大臣約,曰‘非劉氏王者,天下共擊之’。今呂氏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為變。必據兵衛宮,慎毋送喪,毋為人所制?!盵6](P406)呂后臨終前的囑托說明她已預見到自己死后功臣必然趁機作亂,而相國、丞相之職必將成為斗爭的焦點。呂產、呂祿握有兵權,更適合直接與功臣正面對抗。將審食其轉為太傅,可避免他首當其沖,成為功臣集團的攻擊對象。呂后面臨兩難抉擇:如果不賦予呂氏外戚更大權力,則無力對抗功臣的撲殺;如果賦予呂氏更大權力,則功臣的反抗將會更加迅猛和激烈。兩相權衡,她選擇了加強呂氏的權力,但同時將審食其調離斗爭的風暴中心,并以少帝相托。她這般維護審食其乃是顧念少帝的緣故。此時少帝尚不能獨立主政,需有忠臣在身旁輔佐。審食其忠于呂后,呂后亦報以絕對信任,于是設法護其周全,寄希望于他保護、培養少帝,如輔佐自己般繼續扮演其皇室家臣角色。

審食其能夠在這場政治風暴中安然無恙,甚至在政變兩天后就復為左相,看似奇怪,實則不然。諸呂既滅,功臣秉政,少帝無所憑依,政令不出宮廷,此任命當出自陳平、周勃等人。對于審食其的這番安排,平、勃必有其利害權衡。審食其能全身而退,說明他在政變后的殘局中尚能發揮作用,為政變群臣所需。因此,我們不妨考察一下審食其在政變發生前后的政治角色。

1.2 研究方法 收集72例患者就診時的臨床表現、體征,通過術前、術中患者特征、術后病理及免疫組化診斷結果,并結合術后化療及隨訪情況進行分析。術前臨床診斷方法包括B超、CT、小腸鏡等。本組72例患者中,2例行腹腔鏡手術,其余均予開腹手術治療,包括局部、腸段及相應系膜切除,腫瘤根治性切除術。2例肝左內葉轉移灶,行左半肝切除術。5例行小腸腫瘤姑息切除、降低腫瘤負荷或小腸腫瘤遠近端捷徑吻合手術。術后輔助化療9例,常用藥物5-氟尿嘧啶、奧沙利鉑、絲裂霉素、環磷酰胺、阿霉素及甲磺酸伊馬替尼等。

呂后生前通過扶植外戚呂氏,將高祖、惠帝時期皇權與功臣的二元權力格局,變為皇帝、功臣、呂氏的三元權力格局。其中呂后親政,實兼皇帝與呂氏首領雙重角色,少帝與諸惠帝子則被保護在呂后的羽翼之下。而呂氏實為皇權之附庸,與皇帝俱榮俱毀,自當視為皇帝陣營的一部分。因此,嚴格來講,三元格局本質上還是皇帝與功臣集團相互博弈的二元格局。然而呂氏如呂產、呂祿者雖封王侯,卻未赴封國形成地方勢力,居留長安也遲遲未掌握實權。呂產以呂后七年(公元前181年)為太傅,但因呂后健在的緣故,此時的太傅名高而權薄。呂后去世前夕方令產、祿二人統領南北軍以衛皇宮??梢娀实坳嚑I中有明確的分工,呂氏控制軍權,審食其負責政務。由呂氏掌管軍權,殆與呂氏由軍功起家,在軍中有一定勢力有關。審食其以左相身份游走于宮廷內外,是呂后保持與群臣信息暢通、伸張其統治意志的關鍵人物。就群臣而言,由于審食其乃呂后之耳目,諸事“皆因而決之”,即便不滿也不得不有求于他,維持表面的恭敬。概而言之,審食其乃呂后苦心建立起的三元權力格局中僅次于呂后的重要人物,是維持此格局不可或缺的角色。呂后死后,審食其轉入幕后以帝師身份輔佐少帝,影響力仍不容低估。

而少帝是審食其在政變中得以保全的主要因素。功臣政變,始于誅殺諸呂,終于代王入長安為帝,前后大約五十日。在代王入宮之前,功臣集團并未公開質疑少帝的合法性,所以少帝仍是漢帝國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所謂“非孝惠子”之論乃群臣陰謀言之。代王入宮之時,持戟謁者以“天子尚在”為由進行阻攔,說明政變之后,少帝的天子身份并未因呂氏之事受損。政變以“誅諸呂”為名,諸呂既滅,自當尊奉少帝號令,及時恢復應有秩序。但形勢遠沒有這么簡單,政變一旦開啟就會引發連鎖反應。由于少帝與呂氏關系親密,滅亡諸呂與直接攻擊少帝無異,必然開罪于他。為防止少帝羽翼豐滿之后為呂氏報仇,政變大臣遂將除去少帝列為下一目標,同時在同姓諸侯王中選擇一人作為替代者。功臣集團雖握有兵權,在力量上占有絕對優勢,但少帝在血統上占據優勢,在輿論上顯然更為主動。此時少帝依然是天下共主,若貿然弒君,反而會陷入被動,小則招致關東各勢力的聲討圍攻,重則瓦解整個帝國,再現戰國割據之象。項羽殺義帝而為劉邦所聲討可為前車之鑒。此外,并非全部大臣都參與政變,一些持中立立場的文官將佐的態度也需有所顧忌。文帝即位后分封誅諸呂有功之臣,有陳平、周勃、灌嬰、劉章、劉興居、紀通、劉揭七人受賞,另有滕公、曹窋、劉澤等與其事,未見封賞。太史公或擇主要人物書之竹帛,略去其余諸輩。時高祖所封功臣健在者仍有不少,除去太史公可能略去的部分人物,當有相當部分并未參與政變。由賈壽勸呂祿之事可看出他與呂氏有一定交往,其他如呂澤之部屬尚在者應該也未參與其中,甚至是呂氏的支持者。且陳平、周勃等人控制了南北軍,并未完全占領宮廷,故少帝未被軟禁,劉恒入宮時卻被持戟謁者阻攔。

在此情形下,令審食其復為左丞相,表面上是恢復呂后生前的政治秩序,實際上是將審食其調離少帝,使少帝孤立無援。而且審食其復相只是空有虛名,實權掌握在陳平、周勃等人手中。一方面,審食其乃平、勃之傀儡;另一方面,不排除審食其向政變者妥協以換取自身安全。少帝有天子之名,相關詔令需要經由他來發布才具效力。審食其曾身為太傅,又為呂后之忠仆,必是少帝信任之人。平、勃等借審食其之口以誆騙年幼的少帝亦屬可能,不然,審食其何以能全身而退卻毫發未損?縱陸賈、朱建獻神鬼之謀,亦不能掩蓋審食其與呂氏之交集,唯有配合政變者方無性命之虞。呂祖謙亦認為審食其向平、勃等妥協靠攏,《大事記解題》卷九曰:“諸呂盡誅,而審食其復拜相,何也?以事理度之,必食其自高后之崩自附于平勃,故誅諸呂之后,復用為相以安呂氏之余黨,至事畢則歸其相印矣?!盵8](P617)但他未注意到審食其之于少帝的重要意義。九月戊辰,即審食其復相六日后,“徙濟川王王梁”[6](P410),這次徙封可能就有審食其參與操作。名義上是以惠帝子取代呂產受封大國,但濟川王年紀尚幼,居長安宮中,徙封無任何實際意義,只是給外界制造功臣“安劉”的假象?!搬銤ㄍ跬趿骸?,實際上是對齊王的妥協。濟川國本齊地,呂后奪之以封呂氏。徙濟川王,相當于承認濟川國乃齊國勢力范圍,用以換取齊王退兵。且梁國為重地,呂氏既滅,不可一日無主。功臣集團允諾封劉興居為梁王,以此利誘他參與政變,同時暗中否決了劉章、劉興居迎立齊王為帝的企圖。今“徙濟川王王梁”,既使梁國有主,制造“安劉”假象;又使得劉興居兄弟稱王企圖被迫拖延,將責任推在即將即位的劉恒身上。同姓諸侯王的強大也是功臣集團不愿看到的,因此劉恒得知劉章、劉興居欲立齊王為帝的消息,可能也是功臣集團刻意告知。

政變發生之后,參與政變的大臣便開始密謀迎立代王為帝,并積極與代王聯絡。代王后九月晦日到達長安,距離政變發生近50天,代國國都距長安最便捷的路線也要千余里,乘馬車需要走近20天,加上此前雙方使者幾番往還,周勃等人應該在政變當月就已經派使者前往代國了。至后九月,平、勃等已與代王就迎立新君一事達成一致,代王趕赴長安。新君既定,少帝的統治即將走到盡頭,而審食其就此失去利用價值。同時,鑒于審食其同呂后、少帝的關系,審食其也不宜出現在新帝王的朝堂之上,在代王抵達長安之前被罷免也就是情理中事。

自文帝即位,審食其被棄用,但未被追罰,于文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77年)死于淮南王劉長之手。劉長列舉審食其三大罪名,稱自己為天下誅賊臣。文帝予以默認,未追究劉長的責任卻窮治審食其黨羽,其動機昭然若揭。由此可知,文帝對審食其曾輔佐呂后、少帝一事心存芥蒂,將他視為呂后、少帝的劫后黨羽,必欲除之而后快。不過,文帝對審食其的處理保持了一定克制:一方面,默認了淮南王所控告的審食其三大罪行,并對其黨羽展開搜捕;另一方面,僅處理涉事者本人,未波及其家人,比如審食其和朱建的家人都得到了保全。而且文帝并未將審食其的爵位廢除,僅賜以“幽侯”這一充滿貶義的謚號,審食其之子得以繼承其父爵位。審食其之死,既非普通的仇殺案件,也非孤立的政治事件,而是文帝為鞏固自身地位而采取的系列措施中的一環。

長安政局并未因文帝即位而趨于穩定,文帝即位后面臨兩大威脅:呂后勢力的殘余及參與政變的功臣集團,后者的威脅無疑更大。呂后一系的勢力經功臣政變的打擊已殘敗不堪,難以對文帝構成直接威脅,其影響更多地體現在輿論上。畢竟文帝即位的合法性基于諸呂及少帝的非法性,因此文帝及后來諸帝并未放松對諸呂的輿論討伐,并以功臣集團制造的“諸呂欲為亂”“少帝非孝惠子”等輿論為基礎進一步予以打壓,刻意淡化其影響。無怪乎諸呂及少帝的支持者很少出現在史家筆下,偶或以負面形象示人。即便呂后,她得以入本紀亦屬官方的無奈?;莸壑?,兩位少帝先后即位,如果不以呂后作為紀主,則應將少帝納入本紀系統,但如此一來,文帝即位的合法性便不復存在。后世史家或主張將呂后移出本紀改入列傳,實為膚淺之見。至于審食其,文帝并沒有在初入長安時便將他處置,而是靜待三年后假借淮南王之手除之,或有其深慮。

功臣集團對皇權的威脅在兵變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并使得皇權一時跌入谷底。文帝由偏居北地的諸侯一躍稱帝,實受惠于此次兵變,然稱帝后他不得不面臨皇權與功臣集團之間的對立。前已提及,漢初并未建立良性的君臣關系,而功臣兵變更是對君臣之道的嚴重傷害。傳統政治中禮義與刀兵往往并存,但作為一個志在長治久安的統治集團,他們需要建立、遵循成熟的統治原則和政治制度,借以實現馬下治天下。尊君卑臣正是維系君臣關系的首要原則,功臣集團卻倚恃強力做出弒君之舉,即便是因政變受益的文帝也會提高對功臣集團的警惕。因此,文帝著力恢復皇帝應有之威嚴,以緩進策略削弱功臣集團對軍政的掌控。

如此,文帝也遇到了呂后當初所面臨的難題,只是時過境遷,文帝所面臨的政治環境要寬松許多。兵變暫時阻斷了呂后構想的借外戚、親信以拱衛皇室的道路,功臣集團重新掌握朝政大權,長安政局又轉回到呂后革新前的面貌,但這不過是功臣集團衰退過程中的一次掙扎。文帝初即位的四年內,陳平、周勃、灌嬰等人便相繼離世,功臣集團的勢力迅速下滑,證明這短暫高峰不過是一次回光返照。文帝上臺后雖未能改變功臣集團繼續壟斷三公之位,但及時將九卿等置于掌控之下以獲取話語權,令列侯之國削弱了他們對中央政局的直接影響,將周勃下獄則震懾群臣,樹立了皇帝權威。對代國舊臣的重用以及對外戚的封賞厚遇,又是對呂后所行政策某種程度的回歸。

由漢高祖剿滅異姓諸侯到白馬之盟,由呂后壓制功臣集團到功臣集團在呂后死后反撲,再到文帝繼續打壓功臣集團,漢初皇權與功臣集團在經過早期的精誠合作后陷入零和博弈的漩渦。西漢以軍事立國,功臣集團成員經過戰爭洗禮必然形成獨立于皇權之外的個人勢力網絡,這也是他們敢與皇權抗爭的資本。一旦面對功臣集團的抗爭,皇帝唯有道義上的優勢,硬實力明顯處于劣勢。同時,皇權的排他性和擴張性意味著皇帝對臣屬權力的掠奪不可避免。名位與實力的錯位決定了皇帝與功臣集團要面臨權力的再分配,這一過程也貫穿于漢初政治發展的始終。最終,在文帝時期基本解除了功臣集團對皇權的威脅。

結 語

縱觀審食其的政治生涯,其間充滿被動與曲折,他屢為形勢所束縛,被動接受當權者對自身命運的安排。呂后因漢惠帝的病篤與早逝而倉促擢升審食其,寄希望于他能成為自己對抗功臣集團的得力助手。呂后親政期間,審食其對穩定當時局勢做出了很大貢獻。呂后去世后,審食其受托成為少帝的臂膀。當功臣集團發動政變后,審食其恢復左相之位卻淪為政變者的傀儡,無利用價值時又被罷免。新帝登基后,他又成為不受歡迎的人,為淮南王所殺。以往我們忽略了審食其曾發揮的歷史影響,現在看來其歷史地位應予以重新認識。審食其政治生涯的沉浮是漢初政治搖擺、轉向的縮影。西漢立國初期具有鮮明的軍事帝國色彩,君臣關系被化約為力量之爭,而非尊卑禮忠之道。因此,雙方對彼此勢力的消長頗為敏感,以零和式思維來理解帝國演進過程中發生的各種變化,進而導致誤判、帶來沖突。在經歷過一次次曲折之后,皇權逐漸隆升而地位鞏固,功臣集團的凋零大大減輕了漢帝國的軍事化色彩,儒生、法吏等新生力量的加入則推動了帝國的政治文化走向成熟。

注釋

①此處《史記》《漢書》記載均有誤?!皡魏笕氤跐h二年四月,歸也在四年九月”,據瀧川資言改之.

②以上數據來源于《史記·惠景間侯者年表》及《漢書·王子侯表》《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及《外戚恩澤侯表》等.

③《史記》卷九《呂太后本紀》、《漢書》卷三《高后紀》均作“八月庚申”,《通鑒考異》作“九月庚申”,以歷日推之,是年八月無庚申日,庚申當在九月,故從《通鑒考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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