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齊策
汽車市場的價格戰打到這個份兒上,影響面已經超越整車市場,即將波及上游供應鏈。就像超大規模的海嘯不會止步于岸邊灘涂一樣,肯定要向縱深沖擊。至于能走多遠,要看后續量能。
在3月的大降價浪潮中,所有供應鏈企業,都在惴惴不安地注視著終端消費市場的變化。市場降價對供應商從來不是好事。
盡管一般情況下,零部件采購“年降”,都在年初通過談判(或者簡單告知)敲定,但是現在不是“一般情況”,當前主機廠自身降本壓力過大,要求供應商增加分攤比例,后者也只能勉力承接。
內飾軟裝材料、金屬材料、塑料件,乃至座椅內飾等成套件,一般年降都在3%-5%,很少有例外。這一塊其實取決于大宗商品的市場價格,供應商一般都采取有限價格聯動方式。如果原材料漲得太多,客戶(主機廠或者一級供應商)那邊也會漲,但大頭還得自己消化。
這類供應商掙的是辛苦錢,彈性空間小,利差也小。主機廠也不會過分需索。
而功能件,譬如ABS、ESP(車身穩定系統)、安全氣囊等,年降通常在3%-10%。但是有供應商表示,2022年主機廠對上游降價要求高于往年,年初的降本談判就進行得異常艱難,經過多輪溝通才確認下來。
這一波降價的成本,至少有一半以上,需要供應商來承擔。下游價格戰,已經對上游產業的格局,起到了牽動作用。
儲罐、電磁閥、氣液分離器等供應商則表示,今年的產品降幅被要求為20%,幅度很罕見。
作為新興電子元器件的通訊模組、車聯網系統和遠程診斷系統,主機廠采購的降價要求,也高于往年。理由是進入該行當的供應商增加。
《汽車人》可以預料,一些壓力大的主機廠不會等到2024年初再行議價,他們可能要求“年中降”,壓價幅度將超過以往任何時候。有供應商表示,某些主機廠已經喊話,要求下個月采購就要實施新降價方案。這不同尋常,談判不要了,合同也不要了,直接口頭通知。
在過去5年多的時間里,盡管燃油車市場已經受到嚴重侵蝕(丟了大約35%的地盤),但主機廠通常會漸次砍單,而非主要靠壓降采購成本。
當前,大概只有8%-10%的供應商,沒有接到降價要求。這一波降價的成本,至少有一半以上,需要供應商來承擔。
對供應鏈企業而言,根本性的威脅不是壓價,而是訂單萎縮。只要訂單在,企業就有現金流,就能活下去。有時單子虧損也做,就是這個道理。如果沒有訂單,也就無所謂降本。
大多數供應商相對主機廠都是弱勢的,也有個別強勢的。比較典型就是電池企業,和以博世為代表的大型一級供應商。
后者因為缺芯,無法按單交付,被主機廠派高管圍堵。這是由供應短缺引起的,博世有能力在芯片短缺的時候還能按原定價向芯片代工企業采購,因此也沒有理由趁機加價。主機廠付出的主要是時間和機會成本。
而電池則不同。以寧德時代為代表的一線電池供應商,業內話語權很強勢,已經到了公開制定業內游戲規則的地步。
所有基于供應鏈的工業品,都由系統集成商掌握話語權。電池供應商出面“號令群雄”,只是特例。
2月下旬,寧德時代計劃與客戶簽訂長約,約定50%的供應比例,以碳酸鋰價格20萬元/噸的價格對應結算;其余按市價結算,差價返還主機廠。而接受條件的主機廠,5年內要承諾采購比例。
這就是業內側目的“鋰礦返利”計劃。這個規則內,最坑的部分,鎖定價格的供應比例是可以調整的,調整權屬于寧德時代,而調整依據則是“黑箱”。
看上去是整合利益共同體,實際上是“澠池會”。但是,碳酸鋰去年11月價格觸頂(60萬元/噸)后,盤整時間只有兩個多月,今年2月份就開始跳水,2月底跌至40萬元/噸一線。
3月16日,碳酸鋰基準價跌至34.7萬元/噸,與月初相比,又降了15%,創一年來新低。
碳酸鋰這種走勢,即便有些訂單量較小的新勢力客戶同意,寧德時代到底意難平,因為“返利”計劃的目標,在于以超長約鎖住大客戶,給未來落地的產能找出路。如此,返利計劃多半無疾而終,停留在宣示階段。
這一炮沒打響,無疑損害了寧德時代的聲望。但從長期角度,某個供應商獨大的局面,可能并非歷史常態。
如果其權力來自供應短板和產能壟斷,那么原料下跌,就足以打掉其超級話語權;如果其權力來自產品本身的競爭力(報價和技術優于對手),那么原料走勢,無損于其地位。
碳酸鋰的價格,反映的是需求端走軟的預判。理想汽車CEO李想也說,“需求遠不如預期”。他指的無疑是新能源車,而非燃油車。
而中汽協則在年初預測今年新能源車銷量超過900萬輛,增長35%。至少一季度大概率不支持這個預測。在新能源車降價大促銷的背景下,今年前兩個月銷量同比增長20.8%。如果一季度達到35%的增長目標,需要3月份增長50%以上。
下游價格戰,已經對上游產業的格局,起到了牽動作用。
特斯拉已經喊出“下一代平臺”降本50%的口號,特斯拉供應商的擔憂可想而知。如果是往這條路上走,那么特斯拉又囤積起新一輪價格戰的彈藥。
事實上,去年電池企業營收大漲,但利潤增速遠不及營收。因此,即便電池議價能力達到頂峰,降本也不能松懈。
基于市場機制的價格戰,終將篩出天選之子。后者在生產技術、生產組織上形成創新優勢,從而打贏價格戰。從長遠看,這也許是價格戰對汽車行業的積極意義所在。
無論主機廠,還是供應商,降本手段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套組合拳:壓降采購成本,迫使壓力向上游一路傳導;選用便宜的材料和工藝;壓降運營成本(減員增效);布局上游供應鏈,實施價格聯動;促使多個平行供應商競爭;擴張規模;提升生產效率。
供應商們大多傾向于前三條,原因很簡單,這幾條措施起效快。不能怪供應商短視,因為這一波主機廠的壓降要求,同樣急吼吼。長效措施緩不濟急。
還拿寧德時代做例子。寧德時代規模已經擴張到全球產能的1/3強,并向上游布局,買礦山,買精煉工廠,甚至買物流工具……沒錢還真玩不起。同時,還向下游伸手(返利)。
而比亞迪也做了類似的舉措。這說明,規模大到一定程度,其選擇往往是趨同的。這顯示了大供應商的合理行為邏輯,可能只有一種。
不過,技術創新所產生的效率提升,是更根本的手段,但是很難真正有直接的手段去提升效率。生產數字化、組織革新、工藝革新,哪一樣都需要長期投入,而且風險很高。
在投資者日上,特斯拉已經展示了技術降本的手段:改變組裝方式、改變工藝流程、改變電池技術方案(大圓柱)和電池包部署方式(CTC)……這些措施,都朝著精簡流程、減少數目、降低復雜度的方向努力,做的基本都是減法。
而以上所有措施,都需要供應商緊密配合,做好相應的改變。更為關鍵的,他們必須自己參與到新技術的研發中,與主機廠共同推進生產降本。
這樣做,可能無意間改變了主機廠和供應商之間單純的博弈關系,其共生、共享的部分大大增加,客觀上起到了強化兩者戰略協作的作用??梢娂夹g革新帶來的降本,能敦促主機廠與各級供應商形成更深入的利益共同體。相比降本壓力傳導/供應商怨聲載道,在格局上要高一個層次。
短期看,價格戰是一個全行業、全產業鏈“失血”的過程。但血量終歸是有限的,立竿見影的措施用到極致,就必須要實施一些根本性的措施。而這些措施都要花錢購買、研發和重整部署,即想省錢,先花錢。
基于市場機制的價格戰,終將篩出天選之子。后者在生產技術、生產組織上形成創新優勢,從而打贏價格戰。從長遠看,這也許是價格戰對汽車行業的積極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