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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君

2023-05-08 12:04南子
伊犁河 2023年2期
關鍵詞:匈奴西域

南子

一個熱愛大地的人往往始于大地的旅行。如我,一直迷戀于地圖的美。尤其是那些年代久遠的地圖,發黃脆硬的紙上密布著各種分叉的曲線,顏色單純的色塊以及符號標注下的漢字具有一種隱秘的魔力,讓我看見了連綿起伏的山巒、蜿蜒流淌的江河,在穿越地圖這個純粹的文本界限。

我多么想輕盈地墜落于此,迷失于此。

此刻,一頁發黃的地圖正擺在我面前。

那是《中國歷史地圖集》中有關西漢西域諸國政權部族界限的疆域圖——樓蘭、且末、精絕、于闐、姑墨、且彌、捐毒……我默念著昔日西域古國帶有中古時期青銅銹跡般的好名字,恍然覺得,這時間中的歷史因為濾去了沙漠與塵、馬的嘶鳴、刀與劍的寒光而顯得格外靜謐,使我這個耽于夢想的人,因為更為綿長的冥想而再一次獲取了沉思的品性。

——但似乎,這些聲音總是在區別另外的聲音。我在其中分明聽到了絲綢的裂帛聲。要知道,女人的絲綢在特定的光線里有著刀鋒的質感。

這是一種暗示,又像是一個歷史腳注。

只是,我現在想要說的是,要保持怎樣的一份無限之辭,才能認出這些——青銅之器、古代的斷想以及漢家女兒的眼淚?

細君是落在西域最早的一滴淚。

現在,這滴淚落下來了,落在這張泛黃的地圖的一角,留下一小塊洇濕的印跡,像一團淡墨。

據正史記載,公元前126年前后,也就是漢武帝元朔三年前后,細君出生于江都(今江蘇揚州),是西漢王廷罪臣劉建的女兒。

她的高祖父劉恒就是漢文帝,祖父劉非與漢武帝劉徹為同父(即漢景帝劉啟)異母之兄弟,比劉徹長12歲。景帝二年(公元前155年)立為汝南王。次年封為江都王。漢武帝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江都王劉非41歲那年病逝了。劉非死后,由他的兒子劉建繼承了江都的王位。

可是這個自小在王宮里長大的官宦之子不好好地當他的江都王,卻異想天開地做起了天子夢,對朝廷起了謀反之心,整天四處聯絡那些不滿于朝廷的諸候王和親信,密圖造反。

當丞相府長史在劉建的住處搜查到私造的各種兵器、私制的皇帝玉璽、僭用天子錦麾、綬帶等大量反叛的物證時,也宣告了劉建反叛計劃的破產。

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深知罪不可赦的劉建以衣帶自溢身亡。

同年,細君的母親,也以同謀罪被朝廷處死。

那年,年紀尚幼的細君才5歲。

她是罪臣的女兒。

她必須依靠一次厄運來結束幻想中的童年。冒險、貪婪、仇殺、欺騙……這次反叛帶來的混亂是不可終止的,它構成了整個事件的背景和線索。

她記得,在被打翻的燭燈燃起的火光中,一聲冷笑在空曠的王宮內乍起。那么多穿著黑衣的侍衛涌到了她父親的王宮里。她看不清那些來來去去的黑衣人的身影和臉。他們說著話,像混合著的雪水,掉下細碎的冰碴——自己同樣也看不清。

細君躲到王宮的大帳后面,露出驚恐的眼睛。垂直落地的大帳像一個老人的年齡一樣有著隱秘、寬廣而晦暗的皺折,剛好適合把她5歲的年齡和恐懼藏在里面。

還有罪的陰影。而她,只是一個孩子。罪,會把它滿是陰影的雙手遞給她,那里面盡是一些無形的、汲滿了光的黑色礫石。因為罪,而更接近與夜色相融的邊緣。

只是現在,她們的手將相握。直到兩只手像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拼寫下“罪”。對心靈的懲罰,就是對它無休無止地挖掘。

直到她死在異鄉的西域,這罪的陰影仍屈從于回憶的折磨和沉默的拷問。

年紀尚幼的細君被帶入長安宮生活,與其他皇室子女的待遇等同。有專人授予皇室禮儀和琴棋書畫的知識。10年后,細君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因為纖麗嬌小、靈慧逼人、精通詩文音律,很受朝廷上下的人喜歡。特別是漢武帝,每次看到她時,眼睛里流露出來的目光都很復雜。那是一種憐惜。

但是,細君時刻未曾忘記自己是罪臣之女的身份。這讓她時常陷入一種憂郁之中。那憂郁像一棵隱蔽在黑夜中的樹,圓形的樹冠汲取著銀白的月光流瀉下來的涼氣,因為沉重而渴望垂瀉下來。垂瀉在大地的陰影中,并埋下它們的臉。而那張略顯瘦削的臉頰,則適合于沉思,像一頭幼獸在月光下純潔地沉思。而憂郁必將把這種沉思帶入往昔凄迷的記憶中。

但她還沒有醒來,似乎期待著另一種生活的到來。

我國自西域以來,把今天的甘肅省玉門關、陽關以西,包括新疆在內的中亞和西亞地區統稱為西域。

我在心里默念著這些地名——樓蘭、且末、精絕、姑墨、且彌、捐毒,一個個遠去的古代的身影便在眼前重疊著。透過霧一樣的沙帳,看見他們耕地、種田、狩獵,天圓地方、胡風野地,一曲曲寧靜家園的浩天長歌在天地間響起。

但是,一群粗糙兇悍的人卻用疾馳而來的馬蹄聲使這寧靜的歌聲戛然而止,把這一池平靜的湖水,用刀劍挑起了騰天大浪。

直到現在,許多人對匈奴人的印象都是模糊的。在許多文字作品和影視作品中,他們被描述成生性兇殘好斗、長相丑陋、有一種天生的獵取習性的人。

匈奴,是夏朝的王子淳維被流放后在漠北高原與當地部落繁衍出來的,其后慢慢形成一個部落。部落的首領叫單于,意思是“像天子一樣廣大的首領”。

在用匈奴之名之前,他們也曾用過獫狁、葷粥等。像所有的游牧部落一樣,他們逐水草而居,沒有名字,沒有像漢族人那樣有固定居住的城廓。因此,他們是一群未開化的、缺少文明的“蠻荒之人”,以獵取為主要的生活內容。

威格爾曾這樣概括匈奴:“他們的身材矮而粗壯,頭大而圓,闊臉,額骨高,鼻翼寬。上胡須濃密,而頦下僅有一小撮硬胡須。長長的耳垂上穿著孔,佩帶著一只耳環。頭部除了頭頂上留有一束頭發外,其余部分都剃光。厚厚的眉毛,杏眼,目光炯炯有神。身穿長及小腿的、兩邊開叉的寬松長袍,腰上系有腰帶,腰帶兩端都垂在前面。由于寒冷,袖子在手腕處收緊。一條短毛皮圍在肩上,頭戴皮帽。鞋是皮制的,寬大的褲子用一條皮帶在腳踝部捆扎緊。弓箭袋系在腰帶上,垂在左腿的前面,箭筒也系在腰帶上橫吊在腰背部,箭頭朝著右邊?!?/p>

勒內·格魯塞《草原帝國》中也有一段對匈奴人的描述:“匈奴人的兇猛和野蠻是難以想象的。他們劃破自己孩子的面頰,使他們日后長不出胡子。他們的身體壯碩,手臂巨長,不合比例的大頭,形成了畸形的外表。他們像野獸一樣生活,食生食,不調味,吃樹根和放在他們馬鞍上的壓碎的嫩肉。不知道犁的使用,不知道固定住處,無論是房屋,還是棚子。常年游牧,他們習慣了忍受寒冷、饑餓和干渴。其牧群隨著他們遷徒,其中一些牲畜用來拉篷車,車內有妻室兒女。婦女在車上紡線做衣,生兒育女,直到他們被撫養成人?!?/p>

如果,你問他們來自何方,出生何地,他們不可能告訴你。他們的服裝是縫在一起的麻織內衣和鼠皮外套。內衣是深色,穿上后不再換下,直到在身上穿壞。頭盔和帽子朝后戴在頭上,多毛的腿部用羊皮裹住,是他們十足的盛裝。他們的鞋子無形狀和尺碼,使他們不宜行走。因此,他們作為步兵是相當不適合的。但騎在馬上,他們幾乎像鉚在他們丑陋的小馬上一樣,這些馬不知疲倦,并且奔馳時像閃電一樣迅速。他們在馬背上度過一生,有時跨在馬背上,有時像婦女一樣側坐馬上。

他們在馬背上開會、做買賣、吃喝——甚至躺在馬背上睡覺。在戰斗中,他們撲向敵人,發出可怕的吶喊聲。當他們受到阻擋時,他們分散,又以同樣的速度返回,砸碎和推翻沿途所見到的一切。

他們不知道攻下一個要塞或一個周圍挖有壕溝的營帳。但是,他們的射箭技術是無與倫比的。他們能從驚人的距離外射出他們的箭,其箭頭上裝有像鐵一樣硬的可以殺死人的骨頭……匈奴人用巨大的弓和長箭武裝起來,總是可以達到目標。他的目標對準誰就打敗誰,因為他的箭帶去了死亡!

就是這么一群長相丑陋、怪異、穿著獸皮衣裝,并具有狼性的人,突然像一股黑水從地底下涌出來,著實讓中原人嚇了一大跳。他們的眼睛里充滿了對外面世界的占有欲和瘋狂的想象,注視著農耕文化在大地上創造出來的文明奇跡、肥沃的土地、莊稼、寧靜的村莊以及在城廓內走動的男人和女人。

他們一經出現,就在歷史的書頁中散發出赤野千里的蠻荒氣息。

秦朝時,匈奴逐漸強盛興起,經常在秋高馬肥之際越過河套,進入內地進行大肆掠奪。秦始皇派大將蒙恬帶兵數十萬攻打匈奴,并將原來秦、趙、燕三國的長城連接起來筑成中國歷史上最為龐大的西起臨洮(今甘肅嘉裕關),東至遼東郡(今鴨綠江邊)的萬里御匈奴墻,以拒匈奴人南下來犯。

這道“御匈奴墻”就是萬里長城。

但是,匈奴人好斗的、“射殺獵物”的秉性是難以改變的,就像是脫了韁繩的馬。先秦至元朝的幾千年中,善騎好斗的匈奴人與中原已經歷過無數回合的較量,使綿延不絕的萬里邊關殺伐聲不絕??吹侥切T兵和戰士沖不開長城的缺口,便像另一股呼嘯的風,沿長城向西漫去,進入河西走廊,走上青藏高原,涌入天山南北的塔里木盆地和準噶爾盆地,從此占據著西域廣大的土地。

匈奴不斷向外擴張的野心和氣焰讓中原害怕之極。

直至呂雉繼劉邦主政,堂堂大漢國仍不敢與匈奴對抗。匈奴單于冒頓甚至致書調戲不可一世的女皇呂雉,戲辱她是寡婦,而單于自己則正“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娛樂,愿以所有,易其所無?!眳物綦m陰險歹毒,但對這意淫下流的信卻忍氣吞聲,并從中得到啟發,將一位宗族的女兒冒充公主嫁給單于冒頓進行和親,以取得暫時安寧。所有的這些,都成為家族之恥。

攻漠北,滅匈奴。劉徹自此立下了血誓。

漢朝建立后,匈奴騎兵屢次南下掠奪,成為大漢國的心頭之患。漢武帝總結了以往的歷史經驗,認為漢朝必須聯合同樣遭受匈奴欺凌的西域各國,才能給匈奴以重創,這促成了漢朝政府下決心通西域,以斷匈奴右臂(古代以西為右)的辦法擺脫危機。

公元前138年,張騫以杰出探險家的勇氣受漢武帝派遣,手持旄節,率領100多人,向西域這塊未知之地進發。他們的使命是前去聯絡被匈奴逐出自己領地的大月氏人,約請他們與漢朝聯合起來共同抗擊匈奴。

此次出訪歷時幾年之久。雖未達到聯合大月氏共同抗擊匈奴的政治目的,但張騫長期生活在匈奴境內,跋涉于西域各國,對西域風物形勝有了相當的了解,成了一位熟悉域外形勢的外交家。

公元前119年,張騫再次奉命出使伊犁河流域的烏孫國,目的是聯合烏孫抗擊匈奴。此次他率領的使團有300多人,每人兩匹快馬,還帶有一萬多頭牛羊、黃金、銀幣、細鍛和布帛去結交烏孫國。一路上,漢節飄揚,人馬浩蕩,很是威風。

在烏孫國期間,張騫還向周圍各國派出副使廣泛聯絡和結交,使得漢朝在西域的良好聲望有效地樹立起來。

盡管張騫此番出使沒有能夠立即和烏孫國結成軍事聯盟,但雙方在經濟上和心理上的距離開始接近了。烏孫國回訪的使者隨同張騫一起到長安。各種農牧產品的交流也在他們之間開展起來。烏孫國使者看到長安富麗繁華,穿著綢緞衣裳的女人仍在大街上來來往往,談吐文雅,好不羨慕。

此次烏孫國使者的回訪,最終導致了和親關系的確立。匈奴單于昆彌欣然接受了漢朝提出的聯姻要求,正式簽定了“和親約”,并送來了千匹來自塞外西域的天馬。

和親就是指統治者之間政治上的聯姻,通過雙方王子和公主的婚嫁,實現相互結盟的一種形式,這在封建社會都是很受重視的。

“政治即命運?!弊怨拧盎橐鰹樾值?,進了一家門,便是一家人”?;橐鲎鳛橐环N以生命血肉為材料而締結的政治利益紐帶,這種結合當然是一種比契約、誓言更為可靠的東西。

這也就是“性”在上古政治中扮演的真實角色。

在他們看來,為了生存和發展,各國、各部落的外交關系變得非常重要。誰的盟友多,人數多,也就意味著誰就能取得最高的統治權。另一方面,已經取得統治地位者也需要借助其血親集團的鼎力支持,才能在弱肉強食的政治、軍事舞臺上站穩腳跟?!安粦稹迸c“攻心”才是上策。軍事行為不僅勞命傷財,而且這種暴力若是長久了也往往不得人心。因此,在建立政治同盟的過程中,“和親”作為“性政治”的婚姻,也就成為了一種最重要的手段。

“取于異性,所以附遠厚別也?!保ā抖Y記·郊特牲》)

“古者皆謂婚姻為兄弟?!保ā稜栄拧め層H》)

“夫為四鄰之援,結諸候之信,重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固國之艱急是為?!保ā秶Z·魯語》)

“繆心同力,兩邦若以,絆以婚姻,以齋盟?!保ā对{楚文》)

盡管沒有任何一個朝代的君主會爽快大方地承認自己是借助女性的身體充當“國之利器”,但仍有眾多純潔而美好的女性,以徹底扭曲的方式被深埋在中國文化記憶的底層,在殘酷的政治傾軋中,成為黑色敘事。有道是“漫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癡抱恨長”。

總之,在中國紅顏的花容月貌和身世遭遇上,無疑都寄托著更為酸楚的心意情懷。但可悲的是,由于中國文化敘事的有意遮蔽,這部辛酸的紅顏歷史被封存在中國民族的無意識當中。

其中,江都公主細君那張潔凈而略帶愁苦的面容朝我轉了過來。

我總是想起你——細君。

當你走在揚州的細雨里,你就是桃花的姐姐、杏花的妹妹。在如煙似霧的薄雨中一步一回頭。哦,你的面容、手臂以及花園似的胸脯,你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如此地適合江南。

現在,你柔軟的身體出現在揚州的細雨里,帶來憂郁、疾病以及罪的陰影、遺傳的宿命。你的腳步的每一次輕移,都是如此之輕,不驚動皮膚,以破碎的方式介入到我們中間,嘗試著修改那無邊無際的陰影。

你的青春是有著疾病的青春,有罪的青春。這罪的陰影像一個暗啞的音符來到了寂靜中。不在史籍泛黃的插頁里,不在盤繞的樹根里,也不在花蕊不知疲倦的囈語里。

現在,它就睡在你的子宮里,有著灰燼的痕跡。

細君,作為昔日罪臣之女,就這樣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有史記載姓名的去和親的公主。

遠嫁烏孫的那一年,細君芳齡十八,而烏孫王獵驕靡卻已是60多歲的古稀之年。若細君的父親還活著,他可能比她父親的年齡還要大。

芳齡十八的南國少女讓人想到了什么呢?美麗而輕盈,像清晨滴著晨露的梔子花,在微風中打開了柔軟的花苞——新鮮、輕盈,像是呼吸又像是顫抖。

揚州灰蒙蒙的日子是下雨的日子。雨在午后的灼熱和清晨時分不期而至。在微弱光線的照耀下或明或暗。水的氣息,南方植物的氣息在每一個細雨飛揚的清晨濃重彌漫,飽含在揚州每個角落的細沙里。

揚州的樹,濕漉漉的花園,屋頂全都滲透了雨水,像生了根似地停留在那里。

雨的氣味就在細君的童年印象中代表了春天。它藏匿了春天。在自己濕潤的陰影里,只等一場陽光,從看不見的地方把陽光釋放出來。

可是細君,永遠也等不到這道陽光了。

素以武略見稱,被后人譽為一代雄主的漢武帝,在皇室后宮那么多的“金枝玉葉”中,為什么獨獨挑上了細君遠嫁蠻荒之地的西域呢?

細君作為皇室昔日的重臣之女,能詩、善文、通音律,而且為人處事進退相宜,張馳有度。在宮庭眾多公主中口碑最好,很受漢武帝的欣賞和憐愛。他詔令細君遠嫁烏孫,確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理由:細君乃圖謀造反的罪臣之女。

依照皇室的視角,篡位是砍十顆腦袋都嫌不夠的大逆不道之舉,是要誅滅九族的。細君的生命尚屬幸存,那就要她用幸存的生命以身許國,替父贖罪。如此,在這位大汗天子看來,乃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還要把她從一個皇家宗室之女晉升到高貴的皇室公主的身份上,漢武帝可能自認為待她不薄呢,細君當感激涕零才是。

我一時無言。

雨送黃昏花易落。細君,就這樣被送到了政治利益的祭臺上。

“烏孫故國何處尋,牧人遙指伊麗水?!?/p>

漢書記載:“烏孫人地莽平、多雨、寒、山多松稠。不田作種樹,隨畜逐水草,與匈奴同俗。國多馬,富人至四五千匹。民則惡,貪狼無信,多寇盜,最為強國?!?/p>

烏孫原分布在我國河西走廊一帶,比較弱小,常受月氏的欺侮。匈奴強盛后擊敗月氏。月氏被迫西遷,擊潰塞人,占據了伊犁河流域,史稱大月氏。公元前161年,在匈奴的支持和援助下,烏孫的昆莫(意為王)獵驕靡率領部眾,西擊大月氏,迫使大月氏再次遷徒,烏孫遂居留伊犁河流域,建立了歷史上著名的烏孫國。

烏孫建國初期,臣屬于匈奴。它的疆域東境以瑪納斯河為界,西部沿特克斯河、伊犁河到哈薩克斯坦國的巴爾喀什湖,南境到今吉爾吉斯斯坦國的伊塞克湖和新疆焉耆西部天山中部草原一帶,北境至塔爾巴哈臺山和阿爾泰山。

烏孫國在伊塞克湖東南建的首都叫赤谷城,是“冬都”,今昭蘇建的叫“夏都”,有12萬戶約60萬人,但卻有一支龐大的軍隊,約13萬兵馬。它扼通了西域的要道,處戰略要地。

初春的一個傍晚,下起了小雨,若霧若塵的雨在窗外彌漫開來,植物、塵土的氣息開始濃郁。我打開窗戶,滿心感動地屏住了呼吸,感受這久違了的氣息和聲音,我的心里溫暖而又濕潤。

我的面前有一本翻開的《史記》。

它讓我再次想起了細君。

細君出生的揚州,春夏秋冬都有細絲彌漫的雨夜。各種不同氣息的雨夜像花瓣一樣簇擁著南方城市,茂盛的綠色植物在雨夜中怒放。

細君臨嫁的那一夜,也是一個雨夜。那是一個長安的雨夜,雨聲越來越大,比雷聲還大。這聲音要將她脆弱的身體分離。

此刻,這場大雨被幾千年后的我——這個現代的西域女子遙遙接住。

外邊下著大雨,細君臨窗而立,花葉的輪廓在忽閃的雷電中清晰地凸現出來,赫然入目。被雨打落的花朵,在時光中凋零的花朵正順著雨絲飄然落下,一朵又一朵,和著雨聲發出難以覺察的聲音,一如被神所藏匿的天籟。

這聲音,只被細君一個人聽見。

在這樣的雨夜,花木通靈性。一如我在想象著多年后這樣的夜晚,當細君對窗獨坐時,她悟出了什么?

漢武帝元封六年(公元前105年),細君遠嫁西域。

細君在富麗堂皇的漢宮大殿接受了下詔令,細君無語。好半響,她冷冷地對著漢武帝說了一句話:“若天下果得太平,雖死無恨?!?/p>

據說,細君在遠嫁西域的那天,漢武帝親自為她送行。龐大的送親隊伍逶迤西去,前呼后擁幾十里,鼓聲咚咚,旌旗招展,彩衣飄揚,好一派帝王嫁女的威儀。在行進的隊伍中,漢朝的隨嫁人員達數百人,既有宮蛾彩女、樂工裁縫,也有技藝工匠、護衛武士,還帶有大量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等陪嫁妝,奩品之豐富更是炫人雙目。

細君走了,湮沒在歷史發黃的書卷和大漠風塵中,唯獨漢家天子的祚運未衰。迢迢西域路上,“和親”的東輦碾過西域的荒蠻。

現在,我又一次打開了地圖。

我的手指在撫摸著那張發黃的紙頁:長安——西域——烏孫。我試圖通過文字、圖畫和想象構造大漠荒涼的自然景象。比如烏孫,它在地圖上的顏色褐黃之至,那種強烈的迷失之感令人揮之不去??墒?,這對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呢?

在張騫通西域之前,西域在所有中原人的眼中都還是一片神秘的地方,人們對它的了解僅僅限于行商過客的片言只語的描繪——茫茫的戈壁,光禿禿的群山峭巖,峰頂垂落的冰舌雪被,整個無垠的戈壁荒灘呈現出一種無生命的碩石顏色。偶有大塊的綠洲和草原,像一滴清晨的露珠散發出亙古的氣息,濕潤而涼。

但更多的是沙漠。當沙漠的波紋有時擴展到旅人的臉上,塵沙深處響起精美的瓷器聲和駝鈴聲。地平線上一輪燃燒的落日照亮商隊成匹的絲綢、茶葉、香料和精美的銀器。這其中,肯定有一個又一個漢家女子細小的足跡走過這里,被漫卷的黃沙覆蓋。而后,一個漢家女子用纖細的手指撩開了被厚厚塵土包裹著的黃色帷幔,打量著帳外漫卷著的無盡黃沙。

盡管西域“人以其遠,皆不肯去”,但后來的那些探險家、傳教士或延續至今的無數朝圣者們帶著熱情和勇氣,僅僅憑著雙腳或駱駝、牛馬就可以在變幻莫測的大自然中丈量廣袤而荒蕪的西域大地。

司馬遷在《史記》中,有一段對細君的文字記載:“烏孫以千匹馬聘漢女,漢遣宗室女江都翁主往妻烏孫,烏孫王昆莫以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為左夫人。昆莫曰‘我老,乃令其孫岑陬娶妻翁主……”

細君作為一件漢朝的禮物就這樣奉送到了烏孫國已近耋耋之年的昆莫面前。

細君無疑是美的。

各種史料上沒有任何有關她相貌的記載。她因其膚色白皙,被稱為“柯木孜公主”(哈薩克語:馬奶一樣白凈的公主)。而已到老邁之年的烏孫王昆莫微微傾斜著身體,驚奇而入迷地看著眼前這位肌膚潔白的漢家公主——他的妻子。他第一次為自己的衰老感到微微的羞恥。

衰老是一個什么樣的概念呢?肯定是軀體從熾熱到冰涼的過程。

昆莫以一個老騎士的姿態,帶著自己衰老的身體迎著細君走過來。超越時間的方式,就是永不懈怠。他甚至拒絕侍衛給他遞上來的拐仗。拒絕拐仗就是拒絕衰老,這種姿態讓他產生了一種仁慈而孤獨的情感。

烏孫王昆莫是一位正在走向衰竭之年的老騎士。他曾經從無數征戰的荒漠中馳馬走過,刀光劍影,獵旗飄飄?,F在回憶起來就像是另一個來自遙遠國度的聲音。

時間是魔鬼。而魔鬼始終存在。只要有天使就會有另一種魔鬼的形體存在。

他走過許多的戰場,他身體上經受的傷疤留下的痕跡至今猶在。只是現在他老了,不再疾馳馬上并暢飲貪杯。幽藍如霧的沼澤和草原將不再對他產生致命的威脅。讓他衰老的是時間而不是人。時間殘酷地懲罰了他的軀體,讓他進入耋耋之年。

現在,細君鮮嫩的十八歲就站在他面前,帶著些許的驕傲,對整個世界宣布她的年輕。當漠風吹動著她的黑頭發、黑眼睛。她像清晨葉片上的晨露,以及第一聲鳥鳴那樣新鮮,喚醒了他芬芳的回憶。

要知道,少女的青春就是十八歲的青春,試圖喚醒男人的勇氣和雛形之吻,讓他的花甲之年、他的白發、他的衰竭的心臟怦怦直跳,而后失語。

她的年輕讓他失語。

她的黑發被他帶走。

她的青春的身體激起了老昆莫最后的勇氣。

當夜晚降臨,當他的身體再一次棲居在這古老的婚床上,他的心卻早已飛越了這張婚床。他想起他曾經像雄獅一樣的三十歲、四十歲,他的激情和速度贊美著他健康雄性的生命。

而現在,他身體中的那團火像被風撲滅了一樣。

據說,第一次初夜后,老邁的昆莫很少再與細君同房。

這件大漢朝送來的“禮物”成了一件名副其實的擺設,像一把深夜的樂器,忍住黑暗荒蕪,直到月亮修改了天空,成為黑夜的一部分。而黎明,永遠對那遲到的、黑暗的、悲哀的忍耐一無所知。

這個秋天出奇的漫長,漫長得不像是一個北方漠野荒原的秋天。

每到夜晚,大帳外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枯竭的草葉氣息。那一股微微辛辣的腐敗氣息飄蕩在干燥的漠風中,使細君有一種置身于故鄉的錯覺。這種錯覺在她和烏孫的環境之間豎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使一切近在身邊的東西有了距離感。

在細君看來,她身邊的這些逐水草、住大帳、食生肉、著獸皮的異族人是另外一個世界里的陌生人。她無法與他們交流。而這些異族人,也逐漸對這位中原來的漢家公主失去了好奇心。因為對他們這些粗糙的大漠人來說,這件因政治聯姻帶來的“擺設”實在是過于精致了。

每天,細君除了彈琵琶就是睡眠。

我也喜歡睡眠。

睡眠隱晦而潮濕。在它的籠罩下,睡眠中的身體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蒙蒙而沒有重量的東西,并融化在這片灰色之中。繼而一些夢境猶如離奇的花朵飄浮其中。一次深眠就如同沉緬于廣闊而深厚的水中。它帶著風一樣無形的波紋在那個幽暗的世界一一顯形。

微雨將至的陰天是最適合睡覺的天氣。從前那干燥的、混亂的、生澀的、不和諧的、顛倒的意象像一切雜色,被濕潤的雨氣所滌蕩。

因此,在睡眠的過程中,我從未獲得過真正的回憶。

但我看見了細君的睡眠。

睡眠對她纏繞已久。就像它們對她的困惑日益加深。睡眠使現實的一切消退。陌生人、莫名的所在、大帳、手爐、生肉、盤子里的閃光、日益壓迫的空間、絲綢、瓷器、烏孫王不解其意的話語、揚州雨、雪山的波紋。初夜,大帳的紅地毯一直鋪到黃金的寶座前,那里屹立著一個巨人般的東西,無臉無發……細雨與呼喊、濕漉漉的頭發、罪的陰影……所有這些,都構成了洶涌而來的波浪,她沒有任何力量,沒有任何一個人替她用手抵擋這鋪天蓋地的波浪和這洶涌而來的水。

只有睡眠會忘記它們。睡得越深忘記得越快。

而在她永不知疲倦的睡眠中,始終綴結著南方揚州的夢境,這使她的呼吸平穩,肌肉松馳。南方雨季的每一顆碩大明亮的水珠中都住著一個揚州少女的背影——絲綢的背影。青石板與沙塵、月光與青苔、石橋與琴聲、清澈浩蕩的河流與船、瓷器與濃霧一樣的植物的呼吸。

哦,南方。

如果我不離開你,就遠不知你的珍貴。

琵琶。

這時候琵琶帶著音樂的形狀從遙遠的西域的背景中凸顯了出來。

我一直覺得,琵琶是一種非常奇特的弦音,具有一種青銅的質地,但也有一種嗚咽的悲傷。在指尖與弦的默契中,響在耳邊的就是一種訴說,低沉而綿長。它的每一根弦都不那么明亮,像被遮蓋著行走。

只是現在,我把對琵琶的認識表現在我對這一個女性人物的解釋中,當她一切都失去了,只留下了琵琶。

據說,細君在大唐漢宮時,就十分迷戀彈琴,并且精通音律,妙解樂理。于是,在細君遠嫁西域時,漢武帝命令懂得音樂的工匠參考琴、箏、篌等,創制了一種能在馬上彈奏的樂器。

圓形音箱、直柄、十三柱、四弦,這種樂器便是阮,也稱作琵琶。這一點古籍上有詳細的考證?!奥勚世显?,漢遺烏孫公主,念其行道思慕,使知音者裁琴、箏、篌之屬,作馬上之樂?!?/p>

宋代的大詩人蘇軾在他的《宋書達家聽琵琶聲詩》中曰:“何異烏孫送公主,碧天無際雁行高?!碧瞥亩伟补澰凇稑犯s錄》更有明確記錄:“琵琶始自烏孫公主造?!?/p>

但有關秦琵琶——阮的來歷也有另外的一說:

認為秦琵琶本出自西域樂器《樂書》中有云:“秦漢琵琶,本出自胡人弦鼗之制,固體修頸。這段史載歷來未被人們注意。按新疆石窟中阮咸使用之多僅次于五弦,說明它是西域樂器?!?/p>

日本著名音樂家岸邊成雄博士曾有一年到新疆訪問。他說,他在印度沒有發現阮咸,在伊朗的資料里面也沒有發現過。而在蘇聯古代中亞豪來茲姆王國宮殿壁畫上有阮咸,還是公元四世紀的作品。因此,他認為阮咸是中亞的產物。岸邊先生說:“我現在認為阮咸型琵琶是由龜茲流入中國的?!逼淞⒄撚袚?,只是應改為由龜茲流入中原為確。

《通曲》同《隋書》中所載,都認為琵琶來自西域。

但是,這種樂器并非龜茲所固有,它是從西亞傳來的。遠在公元前八世紀,波斯就已使用了琵琶。那是一種梨形、短頸的彈撥樂器,出現在中亞一帶距今也有二千多年的歷史了。據說,在撒馬爾罕的小雕像和中亞的一些壁畫上都可以看見琵琶的描繪。在新疆出現則是在公元前后,只是龜茲人沒有沿襲波斯的舊制,而是加以改革了。

但是,我寧愿一廂情愿地相信琵琶創制的直接原因,就是源于細君出塞烏孫。

“我們中唯一的少女終于放棄了翅膀。我們中唯一的你厭倦了回憶和仰望?!爆F在,她陷在潮濕的大帳,連接著寒冷和無邊的寂寞中。她懷中的琵琶提前碰到了更幽深的睡眠。

她唱道: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遠托異國兮烏孫王

穹廬為室兮氈為墻

肉為食兮酪為漿

居常土兮心內傷

愿為黃鵠兮歸故鄉

疾病會摧毀人的意志嗎?兩年后,垂垂暮年的烏孫王昆莫患上了重疾。

寒月在天。大帳幽深。老昆莫自知無法抗拒人生的緩慢時刻,他認命了。但死亡還不能夠輕易將他帶走。一個在生命彌留之際的老人區別于別的男人的東西,就是在無數次征戰沙場的種種歷險生涯。他老去的目光中,仍擁有一種神秘的、深邃莫測的變化,像巖石、流云、黃金、棉花、河流以及馬等等。像夢境一樣轉瞬即逝,又像一堵看不見的墻存留在心中。

最后是少女——細君。

一個纖弱的漢家少女的背影,出現在他渾濁的目光中。那細碎的足音在他眼前重復著一頁頁日落之美。

他想起細君這位來自漢家的公主從未像他為數眾多的姬妾和左夫人匈奴公主那樣,像一只麻雀般溫順地取悅于自己。她心靈的防線是那樣的細密如織。她的年輕,她的矜持和拒絕,以及夜夜綿延不斷的琴聲,像一種深刻的悲哀,讓他徹底失語。

老昆莫閉上了眼睛。歲月是多么的無情??!他的手臂觸摸不到她的臉,因為她的臉一直就留在那個令自己難堪的初夜中。

烏孫王老昆莫死了。在死之前,他主動提出讓細君“從胡俗”改嫁給他的與細君年齡相仿的孫子岑陬。

細君的心里百感交集。但有什么辦法呢?直至細君為他——烏孫王的孫子岑陬生下了女兒的兩年后死去,她的心里都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誰說過的:“婚床,婚姻的祭坊?!碑斠粋€人說“祭坊”,另一個人則會回答“犧牲”。

在這里,他們中一個人為另一個人做出犧牲。兩人都無法入眠,同伴的鼻息聲將他們吵醒,于是,他們蠕動著,拱向床邊,當中留下一條寬縫。他們假裝熟睡,以為這樣能使同伴入睡,然后自己就能輾轉反側而不至于影響另一位。不幸的是同伴沒有利用這一機會。因為他(出于同樣理由)也在假寐,不敢翻動。

我總是在不同的時候想起她。在種種不同顏色的夜氣之中。我一再記起了細君的形象。我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有多美,到底有多年輕。但我似乎在我的文字中一再看見了她的臉浮動在藍色動蕩的天幕上。

一股股藍色的夜氣在涌動,似乎濾盡了她身上所有的悲情??伤劳鼍驮谘矍??;钆c不活,是她每天反復思量的問題。

而她仍在堅持,每活一天,就離死亡近一天;每活一天,那命運中的陰影都是相同的。

死亡在尋找不死亡,要你成為它的敵人。

來年,細君作為岑陬祖父的妻妾,為岑陬生下了一個女兒。當這個孩子從她的子宮掉了下來,這個柔軟的、有著天使般眼睛的女兒對細君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呢?

是一個晦澀的、顛倒的、不和諧的、潛在的陰影。罪的陰影。

這個罪的陰影太大,太過于強烈,足以覆蓋前面的陰影。

細君最終因為產后失調,加上心情郁悶,而最終染上重疾。

她的身體在慢慢變涼。這徹骨的涼氣一經從女人身上發出,就不可抵擋,無可挽回。

細君知道,自己離死亡不遠了。死亡的內部像一連串不知疲倦的囈語,像喑啞的音符,反復提醒著它的存在;像黑色的幽靈一樣,在身體內徘徊。死亡的腳尖如此之輕,不驚動皮膚。那低低的呼吸聲,像某種特殊的風吹動著風鈴,發出隱秘的丁當之聲。它的氣味和色彩也隨之降臨,在那一刻到達了她的心,接近于異鄉廣大地域的邊緣。

細君得到了死亡的撫摸,漸漸安靜下來。

伊犁河谷的草原上又下起了雨。那蠻荒的西域之地上的雨的姿態和揚州的如煙如霧的雨迥然不同。那如瀑的暴雨夸張地逼近大帳,濃黑猙獰的烏云伸手可及。

浩蕩的風從天邊逶迤而來。這推動云霞和樹木河流的無形之物同樣在制造著洶涌波濤,并推動著雨,使地老天荒的西域草原全都改變著常態。

細君躺在冰冷潮濕的大帳外,好像是第一次聽到了雨聲。

她恍惚又回到了揚州的細雨中。

暴雨停了下來。

天變亮了。一抹瑰麗的變幻之色擦亮了帳房的大窗。它從云層中的縫隙中噴涌而出,反射出的金紅、桃紅、灰紅、桔紅,這么多的顏色傾瀉而下,覆蓋了細君的全身,為她和她的大帳鑲上了極其美麗的金邊。

細君掙扎著走到了大帳的門前。驚喜地看到一道彩虹,一道巨大的七彩的拱門正劈面而來,橫跨了整個天際。從天邊的這一頭到另一頭。那來自天國的彩色水珠晶瑩透亮地懸掛在大帳的前方,幾乎伸手可觸。浩大的天幕仿佛正是為了這樣舉世無雙的彩虹而存在。故鄉的濕漉漉的房屋、橋、花朵、流水、青石巷隱約可見。

在那一刻,像有神的手掌撫過了細君的全身,它所帶來的驚訝和震動將她內心的疼痛以及罪的陰影完整地覆蓋。

細君站在這難以言說的光芒里,宛若重生。

這巨大而完美的七彩拱門一直就在她的面前。隱約的雷聲和絢爛的氣流一直包裹著她,細君以自己從未有過的神情,從未有過的姿勢向前走去。

彩虹一直懸掛在她面前。

可是,直到最后,細君也沒能到達這道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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