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山西的美國駐華大使恒安石

林曙朝

1920年6月1日，一個美國男嬰在山西汾陽降生，這注定他的一生要與中國結緣。但當時男嬰的父母以及左鄰右舍誰都沒想到，將來他會為自己起個“安石”的名字，會成為大名鼎鼎的美國外交官，還擔任過美國駐華大使。

恒安石為什么會在山西出生，并且起了個很中國化的名字？這要從他的父親說起。

恒安石的父親叫恒慕義，德國裔美國人，是一個公理會傳教士，也是一位漢學家。恒慕義畢業于美國芝加哥大學，在中國傳教多年。在山西汾陽傳教期間，曾任汾陽銘義中學的校長。1923年，他攜家人移居北平。1928年，應聘擔任美國國會圖書館東亞部主任，于是一家返回華盛頓。恒慕義也是國會圖書館中文文獻資料搜集的創始人。

曾在日軍集中營被囚禁

1941年12月7日，日軍偷襲珍珠港，一舉消滅了美國在太平洋地區的海軍主力。美英隨即對日宣戰，太平洋戰爭爆發。當時，珍珠港周圍生活著很多日本僑民，利用酒吧、舞廳、妓院等營業場所刺探和竊取美軍機密，使得日軍偷襲異常成功。美國當局對日本恨之入骨?！罢渲楦凼录焙?，為了防止日僑在美國本土進行不法活動，美國政府將居住在西海岸的日本僑民集中到洛杉磯附近的指定地點，限制其自由，不許與外界聯系。日本隨即實施報復，將中國淪陷區內的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等敵國的旅華僑民共2000余人，其中包括300余名兒童，集中至山東濰縣縣城東南5公里處的樂道院。

樂道院原來是18世紀末及19世紀初美北長老會的傳教士所建的集教堂、醫院、學校為一體的傳教基地。1942年3月至1945年8月，日軍將樂道院改造成專門關押大批英美僑民的集中營。將原來的工作人員及家眷全部趕走，抓來大批民夫突擊施工，將靠近院墻的樹木砍光，沿墻修筑許多碉堡，裝備探照燈、警鐘、信號話筒、機關槍等。另外，四面圍墻上都架設了電網。院內沿圍墻修成環形馬路，日本憲兵牽著軍犬不停地巡邏。日本人稱之為“敵國人民生活所”，當地老百姓則稱之為“外國僑民集中營”。

在這些被囚禁的外國僑民中，有不少知名人士，如曾任蔣介石顧問的美國人雷振遠，齊魯大學教務長德位斯，1924年奧運會田徑400米冠軍、英國人伊利克·里達爾，以及出生在山西汾陽、時任輔仁大學附中英文教師、被稱為“中國通”的美國人恒安石。

1944年6月9日深夜，早已摸清日軍活動規律的恒安石和另一位“中國通”、大英煙草公司職員、原英國海軍上尉狄蘭，在集中營運糞工張興泰以及難友雷振遠神父、托米·魏德的幫助下，里應外合，獲得地方抗日武裝的接應，成功越獄逃脫日軍魔爪。

恒安石和狄蘭被中國軍隊帶回平度，安排住在司令部附近的三合山之東的安全地帶。此后二人便開始隨軍生活。其間，他們還曾到四維中學教過英語，直到日本投降才返回樂道院與眾難友團聚。劫后逢生的二人又特意到中共解放區參觀了一番，受到新四軍第四師張愛萍師長的親切接見。

二戰結束后，恒安石回到北平，參加聯合國救濟總署的工作。1949年回到美國。

出任美國駐華大使

恒安石在獲得芝加哥大學中國研究專業碩士學位以后，于20世紀50年代開始進入美國國務院工作。1968年開始了他的外交官生涯。是年，他出任美國駐緬甸大使。1971年回到華盛頓，擔任美國國務卿基辛格的高級顧問。1975年擔任美國駐埃塞俄比亞大使。卸任后回國出任負責東亞和太平洋事務的美國助理國務卿。后來又擔任美國駐巴基斯坦大使。1981年里根當選總統后，于當年7月30日任命恒安石為美國駐華大使；9月24日，他向中國國家主席遞交了國書。

人們說，恒安石是在中美關系危難之際赴華的，此話不假。他上任伊始，就遇上中美之間的一次重大危機：美國政府在臺灣問題上不斷制造麻煩，特別是向臺灣出售先進武器，引起中國政府強烈不滿。雙方進行了一場較量。

中美建交以后，美國單方面制定了《與臺灣關系法》，嚴重違背了建交原則。1980年美國大選期間，共和黨總統候選人里根多次發表親臺言論，引起中方高度關切。里根入主白宮后，又醞釀向臺灣出售武器?？梢哉f，這場斗爭是美方挑起的，問題已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地步！中方要求美方承諾限期停售，并反對美國把中國爭取和平解決臺灣問題與美國停止售臺武器掛鉤。

經過幾輪的交鋒和討論，美國同意雙方自1981年12月4日起，在北京開始外交談判，討論如何解決這一問題。中方代表先后為外交部副部長章文晉、韓敘，美方代表為恒安石大使。

雙方為了各自的國家利益，唇槍舌劍，進行了艱苦的談判。中方立場極為堅定，恒安石則根據美國國務院的指示步步為營，談判一度僵持不下。緊要關頭，為打破談判僵局，時任美國副總統布什訪華。中方接待了布什，鄧小平向布什講明了中方的堅定立場。布什返美后，美方內部進行了多次爭論和磋商，終于決定作出一定讓步。1982年7月13日，恒安石當面向鄧小平轉交一封里根總統的信，信中表示：美國政府不謀求長期向臺灣出售武器的政策，也不會無限期地向臺灣出售武器。美方預期在一段時間內逐步減少對臺灣的武器出售，并經過一段時間到最后的解決。美方據此修改了自己的方案，還寫上美國政府承認中國關于徹底解決這一問題的立場。此后雙方對公報稿進行了逐段的討論，在主要內容達成協議后，又在公報措辭和行文上進行反復推敲修改，最后在8月15日正式達成協議，經兩國政府批準，于8月17日同時公布生效，故稱《八一七公報》。

盡管談判的內容和公報的產生都由中美雙方上層拍板決定，但恒安石作為美國駐華大使，也發揮了應有的作用：他對中方立場充分理解；在每次談判后向華盛頓匯報情況時，也能夠坦誠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議；在談判過程中遇到某些難題時也會采取靈活的方式方法加以化解。

8月17日，鄧小平接見恒安石大使，對會談達成協議表示高興，同時要求恒安石大使向里根總統轉達三點意見，要求美方認真履行《八一七公報》。他把美方可能違背諾言的可能性都提到了明處。恒安石當場代表美國政府表示：公報是持久的，美方將“完全、忠實地履行公報”。而在他的內心深處，對于面前這位中國領導人的“厲害”和魅力，確是發自內心由衷的欽佩和折服！

1985年9月24日，恒安石在北京的任期屆滿離職。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內，恒安石一直將美中達成的《八一七公報》，視為他任內的最大成就。他為此作出了努力，這是他一生最感自豪的一件事。

自稱是半個中國人

因為恒家兩代人與中國結緣，恒安石自稱：“我算是半個中國人?！?歲時，他隨父親返回美國。到20多歲時，他感到迷茫，從大學退學，到處打零工為生。后來父母決定重返中國，派恒安石先行一步。從此，他就擺脫迷茫狀態，思想上一步步融入中國文化。

恒安石直到晚年，還經常提到對中國和山西的眷念之情，回憶幼年在汾陽的生活情景：“我從牙牙學語時起，說的就是中國話（實際上是汾陽話）?！薄拔矣浀媚莻€城市不小，城墻很高。我常在城墻上走著玩兒。我還記得我們家當時住的院子，以及旁邊的學校和醫院?！?/p>

從美國國務院退休后，恒安石曾任南京大學——霍普金斯大學中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他一直非常關心中美關系的進展。他說：“直到今天，我對中國都感到很親近，有機會就去中國看看。我很理解中國人民面臨的問題?！彼€說：“有些美國人確實想阻止中國的發展和強大，可是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這種想法不但是錯誤的，而且也是做不到的?！?/p>

1984年7月10日，恒安石實現了期待已久的愿望：探訪出生地山西汾陽。

這一天，恒安石偕夫人冒著風雨一路泥濘，在夜里九點多抵達汾陽縣城。出乎他們意料，在路邊的父老鄉親大人小孩一見到他倆，就熱烈鼓起掌來，如同迎候久別重逢的親人一般?？h長把他請到會客室，說：“這是你的第二故鄉，我們早就等著你的到來！”恒安石說：“謝謝！謝謝！這里確實是我的第二故鄉，我很感動！”縣長向他介紹汾陽的一些風土人情，恒安石說：“我從小就聽父親講過這些，我一直很向往?！彼H手敲開一顆當地特產“汾州核桃”，慢慢地嚼著。夫人則拿起一個“六月鮮”蜜桃品嘗起來。晚餐時，恒安石和夫人都用筷子夾菜。當廚師端上一盤制作精美的“大壽桃”時，縣長說：“我們知道你的生日已經過了，今天我們借這個難得的機會，獻給你一個‘大壽桃，祝你健康長壽！”恒安石的雙眼立刻濕潤起來，激動地說：“謝謝老鄉，我太感動了！”

第二天早晨，恒安石夫婦開始了“尋找兒時的腳印”。第一處是他父親任教的汾陽中學。校長向他詳細地介紹他父親當年任教的情形。又帶他們去參觀當年他一家住過的小樓——現在是學校教導處和幾個教研室的辦公室。恒安石東看看、西瞧瞧，風趣地說：“可惜啊，不知那時候我住在哪一個房間！”臨別時，學校贈送他們一本相冊和兩枚?；?。恒安石和夫人當即把?；談e在胸前，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笑容。

第二處是呂梁地區第二人民醫院。這座醫院的前身，就是當年教會籌建的汾陽醫院。當時規模之大設備之先進，在北方頗有名氣，有“小協和”之稱。院長熱情地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代表全院職工對恒安石和夫人表示熱烈歡迎！接著引領他們參觀科室和病房。恒安石和夫人贊嘆說：“這里真干凈！”又說：“病人也沒愁容??！”到嬰兒室參觀時，院長說：“這里過去也是嬰兒室?！焙惆彩瘜Ψ蛉苏f：“我很可能是在這里出生的?！鳖D時引來了一片歡笑聲。夫人頻頻舉起照相機，記錄下一個個精彩珍貴的瞬間。當恒安石走到醫院的最高處俯視時，只見一座座新樓從原來的建筑群中拔地而起，他一再點頭表示贊許。離開時，夫人通過翻譯，祝愿患者早日康復！

下午，恒安石偕夫人驅車十多里，來到汾陽的峪道河靈泉磨——當年他家的舊址。這里風景秀麗，氣候宜人，是歷史上許多名人墨客休閑居住之處。當地81歲的李學恩老人一見到恒安石，便說：“長得跟你父親很像！”恒安石樂了，問道：“真像嗎？”老大爺答：“像，像，真像！”恒安石精神大振，不顧坡陡路滑，爬上山坡，登高環顧，只見青山疊翠，道路蜿蜒，泉水汩汩，楊柳依依，不禁贊嘆：“真是個好地方！”又說：“這里山水好，人自然長壽，怪不得我父親活了91歲！”說罷，沿河而下，為古老的水磨拍照。接著又進了一農家小院參觀；主人邀他們小坐，待以熱茶。恒安石長啜一口，贊道：“‘家鄉的水就是好喝??！”

7月12日上午，汾陽中學正式向恒安石發出聘書，聘請他為汾陽中學名譽校長。恒安石接過聘書，感慨不已，說：“我太感動了！我曾在輔仁大學當過教授，當校長還是第一次呢！”他還對同行的記者說：“此行我很成功，認識了‘家鄉的路，我還要來！”

最后，恒安石解答了一個人們迫切想知道的問題：為什么起名“安石”？他說：“那是我在讀書時起的，因為我很敬重中國宋代的文學家、思想家、政治家、改革家王安石，所以就起名‘安石了?！彼€說：“我的父親雖然是個傳教的牧師，但他熱愛中國的文化和歷史，因此他在美國也傳播中國文化。從小父親就常講他在中國的愉快日子，此行更給了我美好的記憶。我從事的是中美人民交流、友好的工作，愿為這項有意義的事業盡力！”

恒安石和夫人結束了汾陽之旅。當他們乘坐的轎車徐徐開出汾陽縣城，送行的人群還頻頻招手，別情濃濃，賓主都充滿了真誠和感動。

《山西日報》于1984年7月14日刊登了記者的專題報道《他，尋找兒時的腳印——記美國駐華大使恒安石訪汾陽》。文章末尾寫道：“大使找到了兒時的腳印沒有？但他卻滿載中美人民的友誼歸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