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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的“此在”本體

2023-05-30 10:48張夢圓
今古文創 2023年17期
關鍵詞:洛夫海德格爾

【摘要】 “此在”是海德格爾詮釋學的核心概念,也是其“本體論”變革的基礎。在不斷追問存在的意義之中,海德格爾破解了死亡賴以存在的價值根基,通過對“此在”的分析揭示了死亡之于存在的意義,進而產生了死亡現象學。被詩歌界譽為“詩魔”的洛夫就深受海德格爾影響,其作品中《巨石之變》中對“趨向死亡”的詮釋即建立在以“此在”為核心的本體論上。通過對詩歌中由死亡意象的變化,可以探知詩人由死亡焦慮到向死而生的心境變遷,發掘出隱藏在文本背后的存在意義,進而深入地理解和體驗詩人的當前存在。

【關鍵詞】 此在;海德格爾;詮釋學;洛夫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17-002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7.007

“此在”是海德格爾詮釋學的核心概念,在他的思想體系里成為了結合兩種特征的樞紐。在不斷追問存在的意義之中,海德格爾破解了死亡賴以存在的價值根基,借助現象學的方法對人的存在,即“此在”進行分析,揭示了死亡之于存在的意義,進而產生了死亡現象學。

海德格爾的基于“此在”的詮釋學也很大程度地影響了遠在大陸另一端的中國,被詩歌界譽為“詩魔”的洛夫就深受海德格爾影響。在他的詩歌作品中,多處意象的選擇和深層的意蘊都明迎暗合了海德格爾的“此在”觀點。在時間的流逝和歷史的波濤中,軍旅出身的洛夫如何緩解戰爭中死亡帶來的焦慮?如何在“血中苦待一種慘痛的蛻變”,從超現實主義“繁復的意象、稠密的詩質與復雜激蕩的情緒”的“詩魔”表達方式,轉向東方禪詩不落言筌式的回歸,逐漸與時間和解,達到禪宗物我合一、死生合一的“真我”之境?通過從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的“此在”概念的辨析,再到死亡現象學存在、此在的簡析,可窺見詩人洛夫的孤獨與掙扎,窺見他的時間意識和對死亡、虛無的反抗意識。

一、《巨石之變》的死亡趨向

海德格爾把人的存在稱為“親在”,是存在的看護者。而人的死亡是動態的,是使“存在者”成為“有”?!氨菊娴拇嬖凇敝傅氖恰坝H在”先行到死亡中去,在面對死亡的過程中,把其中的種種可能展開,來實現或凸顯生命的意義,獲得內在自由。作為十分推崇海德格爾的詩人洛夫,在作品《巨石之變》中,對這種“本真的存在”有豐富的詮釋。詩中開頭部分,“體內的火胎久以成形/我在血中苦待一種慘痛的蛻變”,這里的“蛻變”不是生命的終結,而是將死亡作為一種生命形態的再延展,所以詩人有勇氣去面對自我的本真的存在,即所謂的蛻變。

海德格爾認為“親在”為了逃避死亡,而選擇躲到公眾之間、常人之間,尋求心神的平靜,即進入一種“共在”中獲取安全感。為了達成“共在”中的安寧,“親在”在常人社會中放棄選擇個性,逐漸消滅人作為自身存在的特殊性,其優秀特質在日常的俗世里被泯滅。當公眾的意見主宰一切時,“親在”等于拒絕直面作為人的本真存在。但實際上,由于“共在”中的每個體各自獨立,常人社會之間的同,是一種表面的存在,其本質仍然相互對立。如詩歌中,當處于“共在”狀態的“你們”用不置可否的“絕對”和“無疑”來批駁不肯融入者時,作為“親在”的“我”卻偏要選擇“可能”和“未知”,固執而堅定地選擇直面自身的個性和生命本真存在?!澳銈冇星ХN專橫我有千種冷”,在外界種種利益的驅使下,“同”的背后是不可忽略的“異”的鴻溝,現實的“親在”仍然得不到安寧。

海德格爾說:“死,就其存在論的可能性著眼,奠基在煩中?!?①當人為了尋求逃避死亡的安全感時,沉淪到“共在”的狀態中,而為了維持這種表面與常人相同的狀態中,必須要合理地處理好物質與欲望的關系。當面對物欲橫流的外界時,如何考量自身的欲望,如何權衡自身和他者的關系。從人與物的關系出發,延伸到與物的所有者的關系上,再度回到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在不同的利益和價值面前,人與人間的交涉和沖突使得存在狀態成了“煩”。這種“煩”是“親在”渴望通過外部獲取平靜,卻又無法獲得平靜的矛盾,這樣的矛盾逼迫“親在”追問自身追尋物質利益的意義。這些功名利祿,在時間的尺度上畢竟是有限的,而“親在”所依托的生命終歸難免一死,追求這些短暫的東西,反而惹上一身的煩悶,那么這一行為的意義和價值究竟在哪里呢?“果子會不會死于它的甘美?/花瓣兀自舒放/且作多種曖昧的微笑”即是對意義的追問,即追求的這些短暫東西的意義和人的存在的意義曖昧不明。果子的甘美是一種對于他者有益的附加值,而對于其本身來說是毫無意義的,甚至是一種負擔,是致使死亡的可能?;ò陞s是不避諱外界叨擾,只獨自綻放,這種曖昧的微笑是在對自身充分體認的基礎上,對生命本質的堅守。在這里,花瓣真正看透了“親在”存在的價值,而非沉淪于“共在”的狀態中。

當人處于“共在”中,為功名利祿所謀取之時,放棄了尋求生命存在的意義。在這種狀態里,“親在”因找不到意義的歸宿而產生了“畏”的情緒。因為當人一旦出生,便被拋到這個全然未知的茫茫世界中,“親在”是無知的,而回身看時卻也發現無家可歸,于是終日處于一種惶惶的狀態之中。此時在海德格爾看來,人處于一種“無家可歸的狀態”。然而,與生俱來的“畏”不斷地逼近“親在”,這就迫使“親在”不斷尋找立身立命的方式,尋找存在的價值意義?!拔摇眱A聽自身內部的喧囂聲音,望著在時間的流逝下,“碎裂的肌膚如何在風中片片揚起”,看著生命的消亡。這種迫在眉睫的情勢背后,潛藏著對于時間、對于死亡的畏懼,不斷地逼迫“我”確證是否已經達到了“滿山滾動”“占有峰頂的所有方位”的生命存在之意義。這樣一種潛藏著的畏,是無意識的對時間之畏懼,也是對于死亡之畏懼,洛夫對時間的敏感、焦慮,實質上是人對生命存在的焦慮,對死亡的焦慮。這種“畏”是貫穿詩人創作始終的,例如《漂木〈致時間〉》:“時間……時時在吸我們的血,扯我們的發,拔我們的牙” ②,時間對于生命的損耗動人心魄。再如《時間之傷》:“月光的肌肉何其蒼白,而我時間的皮膚逐漸變黑,在風中,一層層脫落” ③,人的軀殼被時間剝蝕,全然沒有反抗的能力,這般的“傷”總是令人悲痛不已。

當“此在”排除外界的干擾,對內在不斷求索之后,便會驚異而又悲壯地發現,死亡是人唯一可以把握和確定的東西。于是,畏的追逼,便轉化為了死的追逼。因為人的存在是一種走向死的存在,從人呱呱墜地之時,死的追逼就隨著生命的展開步步緊隨,最后走向終結,人的存在就是趨向死亡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此在”排除了所有一切不可能之物,最后確定了死便是生之為生的最后目的?!俺藗?忽然,如眼睜開/我是火成巖,我焚自己取樂”“我在血中苦待一種慘痛的蛻變”,再如詩人迷戀西西弗斯的那只手,渴望從山頂滾下,義無反顧地化為粉末,這種對于死亡的似乎病態地迷戀,實際上是詩人認識到人終將死亡,所有存在狀態都是走向死亡的趨向。與其讓“畏”的情緒包裹自身,不如直面死亡的悲壯,還能帶來些許快意的寬慰。

那么,洛夫的悲壯情緒由何而來呢?這正是源自他的軍旅生涯。詩人自言身處孤獨的島嶼上,有來自戰爭的死亡威脅,日復一日,不曾停歇。在生命被壓迫的狀態下,心理的恐懼和沮喪被層層壓抑,最終化為了內在的吶喊,而在當下的環境里無法自由地呼吸和發聲,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捏著喉嚨,不讓發出聲來”。④在這里,遠離大陸的家鄉文化、生存狀態也陷入孤獨絕望之中,洛夫深刻體會到了生命的無常和宿命的無奈,從而產生了極度敏感的狀態,正如葉威廉在《洛夫論》的分析,“這些感覺、這些形象是透過一種超敏感而出現?!痹谏乐g的超敏感之中,洛夫寫下了《巨石之變》,如洛夫所喜愛的哲人海德格爾所說“先行向死存在”,他在字里行間展現了自己對于死亡的敏感,傳遞了人向死存在中的精神狀態。

但是,《巨石之變》并不完全是生命的消極自毀對抗,而更多的是對掙脫形而上與形而下的全部桎梏的嘗試與蛻變,是在挖掘久受壓抑的潛意識的背景下,盡力用理性對生命沖動壓抑而入定生慧?!巴萨P凰乘煙而去/風化的臉才一層層剝落”鳳凰涅槃的意象在佛學禪宗中多有記載。這里的“涅槃”在佛經中指將浩浩然物我一心,即萬物與我沒有本質的差別,是互通互化的存在。這一“鳳凰乘煙而去”也呈現出詩人眼中由死生辯證轉向死生同一,物我之分轉為物我同一,無極就是它們最后歸宿。

在下面詩節中更為突出詩人向死生同一的轉變,“竟無一事物使我滿足/我必須重新溶入一切事物中”,巨石不滿足于一切,渴望爆炸,雖明知爆炸意味著死亡,卻仍然希望通過融入萬物而達到重生。在這里,詩人擺脫了對死亡的焦慮恐懼,將小我融入大我,意識到重生必定死亡,死亡就是重生,生和死的界限不再明晰,對于重生充滿了炙熱的熱情。

生命的上一階段是內在的,如繭中之蛹,小我與環境之間存在矛盾,因此生命得不到真正的平靜和充盈。而這里,“我開始蘇醒,開始驚覺”,只有把小我觀念范圍闊大,融于整個的宇宙之中,成為大我,不受煩惱束縛,打消對立觀念,獲得徹底自由。到這時候,把一切事物都看作是由“我”的本體而產生的現象,所以由愛我而愛一切,人與環境的矛盾就不存在了。

二、死亡的人性維度

洛夫在1993年廬山召開的“第六屆世界華文文學國際研討會”上提交的論文里有這樣一番表述:“詩人……最好將自己割成碎片,而后摻入一切事物之中” ⑤,為了達到更高的超脫境界,必須“使個人的生命與天地的生命融為一體?!?⑥這是一種人不執著于自我的生命人體,不執著于生與死的區分的體認。死亡并沒有使生命歸于茫茫大荒,真我無縛于生命形式而常自在。

詩人1949年從大陸漂泊到臺灣,1979年創作了著名的《邊界望鄉》,1996年又從中國漂泊到了北美。對于洛夫來說,文化身份的不斷轉變讓他難以調和自身的位置,面臨著文化根基的迷失。為了抵抗生命中的不和諧因素,他用詩的創作與身份失位和時間焦慮對抗。在其詩歌創作早期,如其代表作《石室之死亡》,用超乎尋常的意象激蕩起充沛復雜的情感,其中帶著桀驁和狂熱。中期的創作則從一種超現實的技巧中回歸為古典的韻味,對中國傳統古典文化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描述,形成了一套獨具魅力的表現手法。到了第三個階段,洛夫則多抒發自身的鄉愁,從生活中的細微感受中取材,在創作中進行新的探索和實踐,調和融匯中國古典詩歌韻味和超現實主義技巧,呈現對人生和家國的關懷?!毒奘儭氛锹宸虻谌齻€階段的重要作品之一,巨石之變的背后根植著詩人自身的變化。

洛夫的由死亡威脅轉化到死生同一,變為人之生存維度上的“向死存在”。人作為必死者、有限者,以有限的方式生存,在此岸向著彼岸呼喚,向著永恒和無限招手。存在主義者發現了死亡真實存在于生命的尺度中,終歸不可規避后,并沒有用跳入“共在”的方式“自欺”,而是從死亡的陰暗里反跳回來。即使始終被畏所困擾,也認定自己需承擔起自己的命運,在死和生的間隙中勇敢面對真相,選擇向生而死,無畏地“先行到死”。因此,深受海德格爾影響的洛夫在面對命運悲劇時,深刻地體認到死亡的將會永恒相隨。在惶惶的畏懼之間,涌起對死亡、虛無的強烈反抗,顯現出成為“詩魔”的秉性,而在對死亡的體認中,他將自身的苦難和心靈創傷漸漸轉化,在新的淬煉之中成就了一番宗教情懷。在自我轉型的磨礪和痛苦中,他舍棄對狹隘的意義歸屬、價值定位的執著,消解身份焦慮和死亡焦慮,而是寬恕、同情與悲憫咀嚼人間。

洛夫的軍旅生涯帶來的死亡威脅、流離異鄉生發的羈旅彷徨造成了洛夫的人際疏離與掙扎痛苦,并構建了洛夫存在于其中的“有意義”世界的總體背景,影響著他的存在方式以及詩歌呈現的主觀世界。只有將這幾個維度聯合起來考慮,才能真實地理解洛夫之為人的特殊存在。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看,詩歌的闡釋必須要理解詩人的世界,通過分析詞匯和修辭來理解他的世界,發掘出隱藏在其背后的存在意義,進而深入地理解和體驗詩人的當前存在。

注釋:

①馬丁·海德格爾著、陳嘉映等譯:《存在與時間》,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7年版,第302頁。

②洛夫:《漂木》,國際文化出版社2006年版,第119頁。

③洛夫:《詩魔之歌 洛夫詩作分類精選》,花城出版社1990版,第94頁。

④龍彼德:《“大風起于深澤”——論洛夫的詩歌藝術》,《理論與創作》1991年1期,第52-61頁。

⑤洛夫:《超現實主義的詩與禪》,《江西社會科學》1993年10期。

⑥郭朋:《〈壇經〉導讀》,巴蜀書社1996年版,第97頁,第92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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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龍彼德.“大風起于深澤”——論洛夫的詩歌藝術[J].理論與創作,1991,(01):52-61.

[3]余平.論海德格爾的死亡本體論及其闡釋學意義[J].哲學研究,1995,(11):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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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陳旭.榮格原型理論視角下“西西弗斯文化”的心理分析探索[J].大眾文藝,2021,(12):203-204.

[8]余平.論海德格爾的死亡本體論及其闡釋學意義[J].哲學研究,1995,(11):30-40.

作者簡介:

張夢圓,女,安徽合肥人,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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