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遲到三年的畢業典禮

2023-07-12 02:52魏曉涵
人生與伴侶·共同關注 2023年6期
關鍵詞:雷雷畢業典禮畢業

魏曉涵

時隔3年,一場特殊的畢業典禮在廣州的春天開啟,華南師范大學為2020年畢業的學生們補上了因為疫情遲到已久的告別儀式。畢業生們從各地趕來,彌補青春的遺憾。告別也是重逢,重新見到老同學,過去特殊3年的記憶,都在這一刻展開。

2020年的夏天,為了迎接畢業,雷雷染過一頭張揚的紫色,畢業典禮沒有辦成。3年之后,頭發變回了深色,她也回到久違的校園,或者說是赴約,學校要為2020屆的畢業生補上一場畢業典禮。

回想最后離開校園的場景,是有點凄涼的。疫情爆發,所有人都在家里待了半年,從冬天到夏天,回校就是離別的時刻了。雷雷是最后一個回去收拾的,宿舍空空蕩蕩,桌子上只剩她的東西——水杯、化妝品都蒙著一層細細的灰塵。辦離校手續那天,大家匆忙集合在一起,叫來老師,用手機私下拍了幾張合照,人也不全。

以往的畢業典禮像節慶一樣,學校前面那條街全是賣氣球和花束的小販,提醒他們這是個特別的日子,學弟學妹用無人機拉橫幅,準備禮物,合照、撥穗、拋帽。而那個網課時代的畢業季,大學城是空的。

沒有出征儀式,就進入到各自人生的戰場。雷雷說自己學生時代是性格內向的人,“每個人都覺得可能會考公務員或者事業單位”的那種,從公共事業管理專業畢業之后,她的確進了一家事業單位,工資3000元,每天朝九晚五,復制粘貼各種毫無意義的材料。

疫情出省要報備,整整一年她都沒有出過廣州市。被約束得太難受,她決定辭職,去了一個反差極大的行業——做美妝電商,促銷節日加班到凌晨一點也不少見。雖然累一點,她能感受到自己變得開朗,在社交上更游刃有余了。

她一直記著那個潦草的收尾。畢業那年的7月底,雷雷特地回了趟學校,在校門口穿著專門買的學士服,和父母一起拍了一卷“畢業照”,算是給自己留一點紀念。

中途學校也說過要補辦,原本定在去年夏天,年級群里沸騰了。有人專門從外地請假趕回廣州,壞消息直到前一個晚上才降臨——廣州出現了病例,畢業典禮再次取消?!拔叶家呀浀礁哞F站了,還要不要上車呢”,有人難掩失落。雷雷本來約了攝影師,新買了白襯衫和百褶裙,計劃好一天的補拍行程——從舉行典禮的石牌校區,到常常去上課的大學城校區,所有的悉心準備都落空了。

現在終于到了兌現承諾的時候。雖說沒了去年那樣澎湃的心情,雷雷還是特地在出發的前一晚和室友們去理發店吹了頭發。她捂著頭說著,千萬不要淋到雨啊,廣州潮濕的春天,還是讓頭發在五分鐘之內塌掉了。

三年后重回學校是怎樣的感受呢?早上六點多手機鈴聲響起的一刻,雷雷就很精神了。校園里拉著歡迎的橫幅標語,有人提著行李,還有穿學士服的校友抱著小孩。她去飯堂買了個包子,還是熟悉的味道。學院特意弄了個甜品臺,每一塊小餅干上都插著一面小旗子,寫著每一個畢業生的名字。

擔任兼職班主任的學長學姐專門回來了一趟,準備了好多束向日葵,還帶來了雷雷他們班入學時的記憶。大一軍訓的時候,每個人都寫了幾千字的自我介紹信,原本學長要在畢業那年還給他們的。對他來說那是一份沉重的責任,放在存重要文件的柜子里,終于要交還到他們手中了。

最隆重的是撥穗環節。在學校的手球館,主禮教授舉著“學術權杖”,踩著紅毯入場,那一刻有些莫名的喜感。學生們開玩笑叫它“巴啦啦能量小魔仙棒”,這根“師”字形、烏木托著的金銀配色“權杖”,還是2019年全校一起投票選出來的,后來沒了畢業典禮,就一直沒用上。

雷雷在臺下等待,內心是雀躍的。真正上了臺,腦子卻一下空白了,突然變回了那個手足無措的大學生。怎么經歷了三年社會的歷練,這種時候還是懵的呢,回想起來她覺得有點好笑。

“久等了,畢業快樂!”從穿著院士服的老師手中接過沒有畢業證的外殼,她覺得自己好像才真的畢業了。懵的不止她一個,下了臺有同學說起,被校長問到“在當老師嗎”,大概是師范學校會關注的問題,沒有做老師的她,還是在慌亂中乖巧地點了頭。

等待的時候,雷雷和前后的同學閑聊,有意思的是,這個偏教育方向的專業,80%以上的同學都沒有當老師,有去私企的,讀研的,班長參軍了,隔壁專業一起上過高數課的同學小孩都已經兩歲了,大家像是開了什么人生加速器,她暗自感慨。全班三四十個人,回來了十多個。去年說要補辦的時候,剛從美國畢業回來的室友阿鹿在隔離。今年阿鹿來了,另一個室友去了英國讀書,宿舍總是遺憾地三缺一。

阿鹿是為數不多經歷過畢業儀式的人。2022年從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研究生畢業,她穿上小白裙和碩士服,參加了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畢業典禮。

那天,放眼望去都是DIY的畢業帽——手工串珠做的花、婚紗一樣的、粘貼實驗儀器的,還有人彩繪了自己的爸爸媽媽。每一個畢業生的名字被念到,臺下就爆發出的親友團巨大的歡呼。輪到她的時候,會場突然安靜——她的父母親友都在國內,因為疫情沒能到現場。

原本兩年的留學生活,有一半的時間在上網課。直到2021年的夏天,她才坐上飛往美國的飛機。學術講座和博物館新展很多,吃完飯在校園里散步,被紅磚建筑圍繞,她有種久違的幸福感。每周都有各種形式的音樂會開放,從弦樂四重奏、交響樂,到邀請說唱歌手的夏日慶典,她貼著彩印紋身貼,拿著熒光棒,和全校一起在大草坪上蹦。

就在阿鹿到美國后不久,國內的防疫政策逐步收緊,在深圳的父母每天都要去排隊做核酸檢測。去年春天,隔著時差,下午六點她要幫上海的家人搶菜,太難了,她也搶不到;上海的朋友被封控之前剛好水電斷了,房東過不來,就被迫在鄰居家洗澡、打水、給充電寶充電。

即便這樣的生活離她很遙遠,她依舊能感受到親友的沮喪、崩潰。臨近回國的時候,各種檢測、手續、證明讓她又重新保持小心翼翼,可千萬不能感染耽誤行程。

去年剛回國隔離,就收到了畢業典禮要重辦的消息。她超開心,好想回學校見老同學,看看他們現在怎樣了。健康碼還是紅的,能不能進學校未知,她給輔導員反復打電話求情,準備一出隔離就買一張去廣州的高鐵票,時間剛好能趕上,但畢業典禮還是沒辦成。

那種不受控的感受Suzy很熟悉了。她是讀中文的,本科和雷雷在學校的新聞社認識,畢業之后,繼續在國內另一所學校讀研。研究生校園很安靜,以往熙熙攘攘的游人都不見了。

大學城校區集中了10所高校,學校之間沒有圍墻。本科的時候,Suzy經常串到其他學校的飯堂。小吃街有很多零零碎碎的小店,她最喜歡和舍友們去楊小賢點一大碗牛奶冰一起吃。

畢業之后,楊小賢關了店,很多喜歡吃的店也都倒閉了,大學城顯得有些荒涼,承載青春味蕾的記憶不復存在。去年畢業典禮取消,之后會不會重辦?除了失落,她也沒有太大的期待,“疫情期間,諾言是蠻無力的”。

時間改變了許多。她還記得本科畢業那年,同學們的心態還是明朗的,只有幾個人考上研,考不上的人也沒有覺得人生完蛋了,秋招找不到工作,那就等下一次機會。讀研和封控一起到來,機會變少了,去年畢業的研究生師姐們的分享讓她覺得窒息——中小企業縮招,大廠對文科生不太友好,很難獲得一個好的崗位。

公務員、國企成了首要的選擇,好多本科同學,哪怕是非師范生也考了教師資格證。同學們的描述中,象牙塔內的生活沒有想象中美好,過去三年多了許多雜務——當疫情志愿者、寫學生的發熱報告;新課改替代了傳統的填鴨式教育,對老師的要求更高了,要學的東西很多,“好像每一個行業都在勸退我”。

畢業生的就業寒冬,從國外回來的阿鹿也沒能逃過。出發去美國讀教育學之前,她曾對未來懷抱著很大的憧憬,她在大廠實習過,為未來AI和教育產品的結合而興奮,行業一片向好。在國內上網課的同時,她還在一家教育類的APP實習,從早上九點工作到晚上八點,九點半再隔著時差上網課到凌晨一兩點,還要抽空寫作業,“卷得頭皮發麻”。

回來之后,只剩下“雙減”過后凋敝的教育行業。前不久去一家教育行業非頭部的“小公司”面試管培崗,本來只是想試一試,看到面試陣容她愣住了,一個港大的碩士,一個北大本科,還有清華的本碩和賓大的研究生。后續有人向她打探面試結果,阿鹿才意識到,他們是真的很想要這份“沒那么好”的工作。

Suzy焦頭爛額地忙到四月初,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怎么連一個好學校的研究生都找不到工作?家人提出這樣的不理解,讓她壓力很大。

這一次回學校是純粹參加畢業典禮,和找工作無關,Suzy的心情輕松許多。撥穗儀式之后,大家湊在一起聊天,“現在北大的都很難”,她被安慰著,好像也不那么恐慌了,總能找到自己的路。

學旅游管理的志立是那種對自己選擇的路無比堅定的人。大三那年他申請了休學,拿著大學兼職做導游和銷售攢的幾萬塊錢,開始了獨自一人的環球旅行。

他的生活軌跡和許多人錯開了。同學們忙于實習找工作的時候,他在肯尼亞遭遇綁架,舍錢保命;在非洲的村莊見到自己沒有想象過的貧窮,也遭遇善意,一個埃塞俄比亞小孩用生銹的鐵絲幫他修好了斷掉的人字拖。環球之旅正好在疫情前結束,等他從湖北老家回學校,同學們都畢業了,他感覺自己也回不到校園生活了。

對旅游行業并不友好的這幾年,不少同學轉行。志立還是一頭扎在其中,一開始是創業做研學旅行,因為很難招到學生而作罷;后來又去一家旅游公司做企業差旅管理,蛋糕小了競爭也激烈,在一次人事斗爭中他離開了。他還是沒想過放棄旅游行業,開始做全職旅游博主,他覺得總會變好的——見過更開闊的世界,他始終是樂觀的。

志立很期待這一場畢業典禮,想和失聯的老同學們重新建立聯系。那天早上,推開教室門的一刻,老師在講臺上微笑看著他,底下都是熟悉的面孔,像是重新和青春打了個照面,他恍惚覺得自己從沒離開過學校。唯一有點落寞的是,晚了一年畢業,這不是他的畢業禮了,拍完合照,在拋帽子的環節,他默默走開了。

儀式結束,在學院組織的交流會上,志立見到了更年輕的面孔。他被疫情這幾年入學的學弟學妹們的好奇心包圍,環球旅行聽上去有些遙不可及,學院真的會支持嗎?有多少開銷?去了哪些地方,有什么奇遇?

在志立讀書的時候,休學旅行在自由的旅游管理學院不算太稀奇的事情,他出發的時候,宿舍就留給了剛從澳大利亞休學旅行回來的學長。當下,這些年輕人顯然在經歷不同的大學生活,曾經的飯卡可以刷遍大學城的八所學校,聯誼、去其他學校上公選也常見,后來高校各自封閉,交流少了,活動和社團也變得沉寂,這次回來學院的話劇社也沒再辦了。

散場之后,阿鹿班上組織了一個有老師的飯局,讓她意外的是,老師帶來了當時上課點名的名單,還有一些他們的畢業論文原稿。畢業當年,留給學生們回學校的時間太短,沒來得及返還。

雷雷沒有去那場飯局,她逃掉了。她猜自己大概不是老師眼中那種“成功”的學生——進大廠、讀研讀博、考上公務員事業編,看看自己,好像沒做出什么特別的事。但她現在過得很快樂,就在回學校的那天,她重新見到了當年印著畢業寄語的標牌,也是過去3年常常想起的話,“躍入人海,各有風雨燦爛”。

猜你喜歡
雷雷畢業典禮畢業
學校舉行2021年畢業典禮
我們今天畢業了
我院隆重舉行2020屆畢業典禮
伴隨成長 畢業典禮
畢業季
畢業了,能否學以致用
小白領的搞笑生活
上好畢業典禮這最后一課
畢業歌
青梅竹馬,我用一生演一個故事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