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曉
今年回家時,我發覺院子里那棵老梨樹矮了一截。
梨樹已有十來年樹齡了,是我念初一那年,奶奶費力地從別人院子里挖回來,寶貝似的在自家院子里挖坑、培土、撒肥,再年年盼春天、盼秋天盼來的——在春天盼它開花,在秋天盼它結果。因此,我們施肥就格外偏心,春秋多肥,夏冬少肥。它估計也苦不堪言,飽一季,餓一季。只可惜它是一棵樹,沒有“言”的機會。
《菩薩蠻·滿宮明月梨花白》里寫道:“滿宮明月梨花白,故人萬里關山隔。金雁一雙飛,淚痕沾繡衣?!?/p>
梨花確實很白,尤其是一片片繁復地堆疊在樹梢枝頭時,仿佛要將你心上的白月光織在樹梢,織一樹情思。因此,梨花拿來思鄉思情再合適不過了。
梨樹一年憋出幾個梨子已經實屬不易,我們一家子人都在為難它,想盼著秋天早點到來,用肥料催促它,讓它快快結果??墒?,它去年只結了兩個梨,吃起來不甜,水分也不多,麻雀都不肯啄一口,導致梨子剩在樹梢頭,爛掉的那一刻,都還在樹梢掛著。
我仔細想想,梨樹年輕的時候似乎也不爭氣。這棵梨樹是跟隔壁家的幾棵梨樹一起被移出來的,隔壁家的梨樹都結了累累的果子,可我家這棵梨樹連梨花都沒開出來一朵。我怒了,給它喂了好多肥,奶奶也怒了,給它打了枝丫。
第二年,梨樹攢著勁,憋出了一顆梨子,卻還沒有隔壁家結的梨子一半大。我既歡喜又難過,自家的梨樹太躲懶。雖然它努力了四季,終于結出來一個小梨,可惜不好吃,硬的,發澀。
后來,梨樹身上的梨子越結越多,每年開的花也越來越漂亮。一樹的花,白得像天上柔軟的云,像降臨四川的第一抹雪,柔軟輕盈地任由春天的風撫摸。梨樹很乖,也頗得老天眷顧,結的梨也越來越甜。
梨樹身后是兩顆李子樹,一到春天,它就愛跟李子樹比白,花開得特別多。有一年,奶奶忘記給它打枝丫,那年秋天的梨子雖多,但是很小,比李子大不了多少。它前面是一棵丹桂樹,開的花是橙黃色的,它仿佛在嫌棄丹桂的花不白,每到春末,隨著風吹拂而落的梨花,一大半都送到了丹桂樹身上,好像在說:“我白,你開花的時候學學我?!?/p>
可惜,梨樹總忘記丹桂樹是秋天開花,除非它秋天拿自己的梨子去砸人家,否則它絕不會有機會碰到矜貴的丹桂樹。
今年我回家時,梨樹已經老了,有許多枝干已經木質化,來年長不出花苞,也長不出嫩芽。我家的貓喜歡在梨樹腳邊歇晌,團成一團。貓也已經老了,我記不清它是四歲還是五歲了,因為它都一個模樣,麻中帶黑,黑中帶黃,是很純正的田園貓,被奶奶喚作“咪啊”。
老樹和老貓就這樣在冬天暖和的午后相互陪伴,老樹無法動彈,老貓也懶得動彈,偶爾打打哈欠,柔軟的尾巴勾著老樹的根。奶奶不在意老貓,也不在意老樹,她干完活,喜歡把外大衣脫了卡在梨樹的樹杈上,因為梨樹的樹杈干凈,不像李子樹和桃樹有許多老樹皮和桃膠。梨樹到老的那一刻,樹杈都是很干凈的。
梨花白,白得讓人忍不住惦記,老了也讓人惦記。盡管梨樹結的果子一直都不大令人滿意,不是小,就是澀,但我依舊盼望它的春天和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