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頓

孫君飛

對我來說，一日的開端是昨夜入睡的那一刻。入睡快，睡眠的時間又充足，第二天醒來，我才能精神抖擻地開始一日的工作。

睡眠即停頓，沒有這種停頓，我可能被異化成工作的機器，何況機器也有停頓的時候。

我還習慣午休，午休是分割前半日與后半日的小停頓，卻也非常重要，能夠讓我的后半日與前半日一樣具有意義和成效。單只翅膀的小鳥很難振翅起飛吧？即便是一次小小的停頓，也可以幫助小鳥意識到它是擁有一雙翅膀的——停頓帶來生命的完整和諧，帶來生活的能量動力。

一直下個不停的雨，我還沒有見到過。雨會停頓，變大或者變小，最終完全停歇下來，風停雨住，陰云散盡，明媚的日光帶來一個嶄新的、開闊的世界，萬物依然欣欣向榮。雨的停頓會帶來晴天，晴天的停頓則會帶來陰雨天……世界自然有它的大循環，才不管人的好惡呢。

知時節的好雨令人欣喜，連日的雨水使衣櫥里的衣服也發霉了，我的心情不由低落了許多。雨不停，我卻要學著停頓下來，從繁忙中抽出身來，翻翻書，寫寫字，聽聽歌，多一些時光和家人相處，說一些和煦鼓勵的話，情不自禁地坦露出不足與外人道的另一面……面臨挫折，及時停頓，迂回地救活生活或者工作，這未嘗不是一種從容的心態、得體的應對。

細細地品味，在緊鑼密鼓中也有恰當的停頓，否則怎么能有節奏和旋律呢？至于滔滔不絕的人為何令人討厭，是因為他占據了我們的耳朵，讓時間變得毫無彈性，而我們生有左右兩只耳朵也是有道理的，正好可以一只耳朵聽進來，另一只耳朵跑出去。這就能夠帶來必要的停頓，緩解他人對我們造成的壓力。

筆墨的停頓扭轉帶來書法的個性和意味，演講的停頓銜接恰恰是為了更好地傳播，引人思索。有時候，停頓比訴說還要微妙，倉促偏短的停頓亂了章法，無謂偏長的停頓則令人尷尬、不知所以，甚至不得不草草收場。秋天的蟲鳴無不美妙動聽，是因為小蟲子也懂得停頓。跟隨生命的律動，它的停頓不是任性莫名的中斷，而是讓鳴叫更加節奏鮮明、旋律優美；不是遭遇外來的干涉和阻礙，而是一種恰到好處的自知自覺。我傾聽過無數次的蟲鳴，它的停頓和承接總讓人感到豐富多變、意味無窮，哪怕是漫不經心的停頓，也能夠自然順滑地承接下去。在我看來，停頓帶來美和藝術，也帶來生機和希望。

夏日蟬鳴激昂，仿佛在綠葉間持續地燃燒。我曾經以為蟬是不知停頓的，只有聲起聲滅的兩端，聲起火焰起，聲滅灰燼見。其實，是我誤解了蟬，它的停頓與眾不同，就像一束火苗傳遞給了另一束火苗，外來的風也只能使火焰晃了一晃。在蟬的一生中，有太多的停頓，有太長的停頓，一旦擁有歌唱和贊美的機會，它便緊緊地抓住，趨光登高，一鳴驚人，全身心地投入歌唱時，不是沒有停頓，而是縮短或者減少了停頓，只是為了讓自己的歌聲更持久，那是持久不斷的顫音，也是必將迎來巔峰的高音。蟬鳴停息的時候，整個世界都隨之安靜下來，聽覺里好像留下了蟬的那顆赤子心，正在生命的節拍里一下一下地跳動著。

然而，當潔白的雪花從空中飄飄悠悠地降落到地面，我不知道這是冬的停頓，還是春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