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極應對人工智能生成技術對勞動力市場的挑戰

張冰子

當前以ChatGPT（生成式預訓練聊天機器人）為代表的人工智能內容生成技術取得了重大突破，可以根據用戶給出的文字、圖像等指令自動生成內容，實現人機對話和文字、圖像、音頻、視頻創作且內容質量接近人類的作品。這一技術突破意味著人工智能向類人的強人工智能邁進了重要一步，將對人類社會特別是勞動力市場產生重大影響。

人工智能內容生成技術開始進入大規模應用期

人工智能這一概念于1956年由麥卡錫、明斯基等科學家提出后，就一直被視為推動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核心力量，在語音識別、人臉識別、自動駕駛、智能推薦等方面也實現了與產業的深度融合。但這些技術都只能按照預先設計好的規則進行工作，僅能完成某個特定任務，不能自我學習和創造，缺乏普適性和通用性。如智能客服只能基于給定的知識庫回答問題，且常常無法準確地理解用戶的問題，無法真正與客戶交流。

人工智能內容生成（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 Content，簡稱 AIGC）技術指的是通過綜合利用自然語言處理的大語言模型、機器學習、圖像識別、語音合成等技術，模擬人類的創造性和想象力，由計算機自動創作、編輯文本、圖像、音頻、視頻等形式的內容。這一技術也常被稱為生成式人工智能或者人工智能生成媒體。

ChatGPT是一種可以生成文本的AIGC技術，利用這一技術，普通用戶可以與系統進行自然、連貫的對話，讓系統回答各種常見問題和專業問題，生成新聞、詩歌等各類文字材料，還可以進行語義分析，如改寫擴寫一段話或者為一篇文章撰寫摘要等。此外，生成圖像的AIGC技術也有了突破性進展，用戶可以用文本描述畫面的內容、場景、風格或者直接輸入一張特定風格的圖片，系統可以在幾秒鐘之內自動生成包含指定元素或者與給定圖片風格一致的圖片，代表性的應用程序如Dall-E，Midjourney、Stable diffusion等也都已向普通用戶開放。

AIGC技術正在迅速被公眾使用并取得了驚人的效果。據美國在線學習網站（Study.com）2023年1月對1000名學生的調查顯示，超過90%的學生知道ChatGPT，89%的學生用它來完成家庭作業。2023年2月美國簡歷編輯和求職網站（Resume Builder.com）一項對1000名企業家的調查顯示，49%的公司已經在使用ChatGPT，30%的公司打算使用。生成圖片的Midjourney軟件于2022年7月上線，當年9月在美國科羅拉多州博覽會藝術比賽的數字類別中，利用這一系統輔助生成的畫作《太空歌劇院》獲得頭獎。

AIGC技術之所以在短時間內得到廣泛使用，原因主要有五方面。第一，具有很強的通用性。ChatGPT幾乎可以在所有領域實現與人類的對話，實現編程、寫新聞、寫論文、設計文案等一系列功能，各種行業都有這一技術發揮作用的空間。第二，能夠實現跨語言交流。大語言模型的語料庫覆蓋了多種語言和語言風格，能夠理解多種語言的語法和語義規則，并能夠用多種語言進行生成，這使得用戶可以實現多語言之間的無縫對接，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語言形成的天然壁壘。第三，使用的技能門檻較低。由于在自然語言處理和視覺數據處理上都取得了突破，系統能在很大程度上“理解”用戶輸入的文字以及圖片，用戶既不需要會編程也不需要借助其他的專業知識，就可以使用這些系統。第四，不需要使用特殊設備。由于可以在線直接調用已經訓練好的底層模型，普通的電腦、手機等智能設備就可以輕松使用，無須購買新設備。第五，生成內容的速度快、數量多、成本低。雖然目前人工智能生成的內容質量還存在不穩定、不可靠等問題，但由于在極短時間內就可以完成內容生成，仍可大幅降低成本。這些特點使得A IGC技術能夠在極短時間內實現從技術突破到實際應用的跨越，直接面向全球終端消費者提供服務。

甘肅省金昌市一家公司的“5G+有軌運輸電機車無人駕駛”人工智能駕駛系統正在運行。圖/中新社

AIGC技術促使人工智能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進入新階段

A IGC技術的使用將極大拓展人機協同工作的深度和廣度。與之前只能完成某類指定任務的人工智能技術相比，AIGC技術的通用性和便利性大大加強，其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也會更加迅速與深遠。

（一）AIGC技術對部分就業群體會產生較大沖擊

A IG C技術會改變勞動力市場的需求格局，特別是會降低對初等和中等技能白領崗位的需求。高盛2023年3月的一份報告認為，生成式人工智能產品將對美國和歐洲大約3億個工作崗位造成影響，46%的行政工作和44%的法律工作可以被人工智能替代，但體力型職業如建筑、維修、清潔等工作受影響較小。簡歷編輯和求職網站（Resume Builder.com）的調查顯示，正在使用ChatGPT的企業66%使用它編寫代碼，58%使用它進行文案等內容創建，57%用于客戶支持，52%用于創建會議或文檔摘要，開始使用ChatGPT的企業中已經有48%在裁員。1000名受訪企業主中，33%表示ChatGPT的出現“肯定會”導致員工在2023年被解雇，26%的表示“可能會”。各種研究表明，隨著文本、圖像等內容的自動化產出，部分白領工作者將受到沖擊。不少勞動者需要進行職業轉換，包括從白領工作轉為藍領工作，這對他們的經濟收入、社會地位、身心健康都可能產生影響。

（二）AIGC技術會削弱發展中國家人工成本優勢

目前，逆全球化成為影響全球貿易合作的重要因素，A IGC技術可能會降低發展中國家的人工成本優勢，加速生產和服務向發達國家回流，特別是可能對信息技術服務、客戶服務等領域的跨境服務外包產生較大影響。2023年2月摩根大通的一項研究認為 ，ChatGPT這樣的模型能極大提高軟件開發的自動化水平，降低信息技術（I T）服務的價格，導致以低成本為主要競爭優勢的印度IT公司市場份額下滑，而歐美企業的份額上升。

（三）AIGC技術可以極大提升勞動者的能力，同時創造新的就業

在海量信息的時代，A IG C 技術提供了獲取、整合信息的新方式。人類自出現語言文字以來，積累了浩如煙海的知識，互聯網誕生后，信息更是以爆炸性的速度增加，如何獲得自己需要的信息成為最核心的問題。盡管目前還存在準確性不夠等問題，A IG C技術已經提供了從海量信息中進行搜尋并整合信息的可能性。這如同給每位員工配備了一個全能助理，將人們從程式化的勞動中解放出來。目前，微軟已經推出了A I 增強版的辦公軟件套裝Microsof t 365 C o p i l o t，可以匯總郵件、聊天、文檔、會議等數據，自動生成日程安排，創建文檔，并回答用戶的提問。

A IG C 技術降低了創作的技術門檻，便利了跨界工作。人們只要能提出新想法、新需求和目標就可以利用A IG C技術進行創作。例如，對于不熟悉編程的人而言，只要確切描述一個網站的功能，A IG C 技術就可以生成代碼；對于不會畫畫的人，只要明確圖片的內容和風格，也可以利用A I G C技術進行創作。如上文提到的《太空歌劇院》這幅作品，作者為某游戲公司的創始人，這一畫作是他使用提示詞引導Midjourney軟件生成900多幅畫面后擇優修改完成的。

A IGC技術將創造大量新的就業機會。A IG C 技術的廣泛使用將會增加對數據采集、數據標注、數據科學家、機器學習工程師等 AI 產業直接相關的崗位需求。新技術還有可能帶動一系列新產業的發展，李開復就認為ChatGPT的突破意味著人工智能進入2.0 時代，有望誕生全新平臺，催生新一代應用的研發和商業化。據北極星市場調查公司的預測，到2032年，全球生成式人工智能市場規模將達到2000億美元。

多部門聯動應對智能時代勞動力市場的新變化

A IG C技術的應用速度可能會快于之前的電腦以及互聯網技術，并且對勞動力市場產生重大影響。因此，需要盡早進行風險研判，加強科技、教育、就業等領域的政策聯動，形成應對和利用好人工智能新浪潮的合力。

第一，鼓勵創新創業，開發好潛在的創業和就業機會。抓住基于人工智能的產業發展機會是高質量發展的要求，也是實現高質量就業的必要條件。一方面，不少國內企業已經在這一領域投入了大量資源，并取得了一些成果，要大力支持鼓勵本土企業發展生成式大語言模型技術，同時加大對相關基礎科研的支持力度，確保我國產業技術在智能時代的競爭中不掉隊。另一方面，也要鼓勵我國企業進行基于國際上先進底層技術的應用型創新。A I G C 技術與互聯網技術不同，其應用過程中由于語言帶來的天然“護城河效應”被弱化，我國的應用型創新企業面臨國際市場的競爭更為激烈和直接，需要應用最先進的技術來提升產品在全球的競爭力。我國應用型創新企業需要發揮好其在網絡技術應用領域的優勢，充分挖掘智能技術的就業創造潛能，我國的勞動者才能享受到人工智能革命帶來的就業機會紅利。

第二，面向智能時代，積極進行教育領域改革。以AIGC技術為代表的人工智能革命將對教育體系的組織方式、教育內容、教育目標產生深遠影響。目前在實踐中，教育界應對策略并不一致。為了避免學生利用ChatGPT完成作業的現象泛濫，美國紐約市教育局已禁止在教育系統的設備或互聯網上訪問ChatGPT，而香港科技大學則自2023年6月1日起正式為學生和教職人員提供港科大版ChatGPT，成為香港第一所為學生與教職工提供ChatGPT的大學。如何應對好人工智能帶來的沖擊，培養有競爭力的人才，是教育系統面臨的重大挑戰。在教育的目標和內容上，應及早探索智能時代學生核心能力培養的新目標，著重培養學生在智能時代所需的關鍵技能，特別是人機協作的能力、跨學科思考和協作溝通能力、批判性思維、創新思維等。在教學方式上，需要重新審視課程設置和課堂教學方式，推動教育內容和方式的轉型，更好利用人工智能技術開展個性化和多元化的教育，增強教學評估的準確性和科學性，真正實現因材施教。在教師的培訓上，要利用好人工智能技術，為教師提供更加高效和準確的學生管理和輔導方式，同時也需要教師具備更多的技術能力和專業素養。

2023年3月，上海市，Tiamat人工智能創意平臺將AI生成的繪畫作品投放地鐵站大屏幕。圖/中新社

第三，做好就業監測，提早進行失業保障領域的政策儲備，加大對實習、見習、終身學習的投入。要做好對行業、職業就業情況的監測。受A IG C技術影響的勞動者更多是白領和青年勞動者，他們對工作的收入、工作條件、職業聲望都有一定要求，幫助他們進行職業轉換存在很多挑戰。此外，大量創意工作勞動者為自由職業者，他們能得到的失業保障就更為有限。未來需要在經濟保障和技能提升方面加大政策力度。一是在穩崗補貼政策上更多考慮服務業的需求；二是完善大學生實習、見習制度，彌補企業初級職位需求下滑導致的實習機會不足；三是廣泛開展數字化技能培訓，特別是吸引社會力量參與終身教育，提升對于在職勞動者的培訓水平；四是加大勞動糾紛的調解力度，維護社會和諧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