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蔬長蒂色勝銀

文︱李笙清

“青紫皮膚類宰官，光圓頭腦作僧看。如何緇俗偏同嗜，入口元來聽一般?！蹦纤卧娙肃嵡逯囊皇灼呓^《茄子》，無論是顏色、形態還是口味，仿佛為茄子量身定做一般，亦為茄子這一普通的蔬菜賦予了詩意的魅力，讀來令人忍俊不禁，發出一絲會心的微笑。茄子自公元4—5 世紀從東南亞進入中國后，便由于易種、口感好、營養價值高而很快落地生根，躋身于菜地之中。

對于茄子，一些古代名人多有鐘愛，親密接觸，種、食并舉，品味快樂。古人鐘愛茄子這種果蔬，除了滿足食欲，還因為茄子有著健康長壽、仕途通達、長宜子孫的美好寓意，如茄子的頂端花萼宛若一頂官帽，便有了做官的寓意；茄子內瓤多籽，于是有著多子多孫的寓意；長條形茄子纖長而廋，更是有了長壽的寓意，所以古人深愛之余，多將其做成各種工藝品，或隨身攜帶，或饋贈友人，或陳設觀賞，尤以翡翠、玉雕最多，掛件、飾品、鼻煙壺，林林總總，蔚為大觀。

宋代僧人釋了悟在念經禮佛之余，還不忘開墾菜園，留下“昨日栽茄子，今日種冬瓜”的吟詠，來寄托自己的種菜情結。元代畫梅名家王冕晚年避居會稽九里山，買地一頃許，筑屋三間，以自給自足。對園中諸多瓜果菜蔬，王冕尤其喜愛茄子，并將種茄的過程寫成《種茄》一詩：“種植便生地，還宜去草萊。所期羞膳具，毋吝日滋培。雨露恩時及，風霜氣莫摧。且令根本固，看爾實恢恢?！痹娎镄虚g，作者對于茄子種植、除草、澆灌的各種程序顯然已是頗有心得，這也是古代高士隱逸鄉野，種菜養魚，不問世事、追求恬淡閑適生活的真實寫照。

茄子亦是古人聯絡感情的饋贈佳品。北宋詩人黃庭堅與其師蘇軾一樣，都是地地道道的吃貨，他被貶戎州（今四川宜賓）時期，收到好友楊履道送來的當地特有的銀色茄子，品頭論足，做成佳肴后一番品嘗，忍不住詩情大發，一口氣寫下《謝楊履道送銀茄四首》，以此來表達自己的內心感受。其一曰：“藜藿盤中生精神，珍蔬長蒂色勝銀。朝來鹽醯飽滋味，已覺瓜瓠漫輪囷?！彼J為茄子雖然與粗糲的食物相伴，但亦有其獨特的風味，不失“珍蔬”美譽。另一首詩通過茄子內在的描述，對蜀中銀茄這一特產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白金作顆非椎成，中有萬粟嚼輕冰。戎州夏畦少蔬供，感君來飯在家僧?！痹诹韮墒自娭?，黃庭堅在感概“君家水茄白銀色，殊勝壩里紫彭亨”的同時，亦對戎州當地人不識銀茄美味的狀況，發出了“蜀人生疏不下箸，吾與北人俱眼明”的詠嘆，甚至有了“待得銀包已成穀，更當乞種過江南”的想法，也就是詩人已經動了將蜀中銀茄種子移植到江南的念頭。茄子形狀多樣，主要有圓茄、長條茄、橢圓茄、梨形茄等，色澤上分為紫色、紫黑色、白色、青色等。白色的茄子是在唐朝時從新羅（今朝鮮半島）傳過來的一種新品種，與楊履道饋贈給黃庭堅的銀茄是一個品種。武漢博物館收藏有一件清代白玉茄形鼻煙壺，壺身以和田籽玉雕琢為茄子形，豐碩飽滿，光潔圓潤，就是黃庭堅筆下的這種銀色茄子，紅蒂壺蓋、頸部綠萼與白色茄身交相輝映，顯得渾然天成，妙趣橫生，彌漫出一股濃郁的鄉村田園氣息。

茄子的叫法不一，江浙人稱之為六蔬，廣東人稱為矮瓜。古人愛茄還獨出心裁，給茄子別具小名。清代詞人葉申薌寫過一首《踏莎行·茄》，詞中就形象地將紫色的茄子取了一個“紫膨哼”的別名，看上去好真的像那么回事兒。詩曰：“昆味稱奇，落蘇名俏，五茄久著珍蔬號。自從題做紫膨哼，食單品減知多少。作脯原佳，將糟亦妙，老饕所嗜從吾好。憶并自莧話清操，自慚肉食非同調?！睆闹锌梢姽湃藢η炎舆@種蔬菜的一種情感寄托。

主要活躍于清康熙年間的朱彝尊，既是當時的知名學者、藏書家，還是一名優秀的詞人，歲身處官場，但心系田園，所撰《日下舊聞》《食憲鴻秘》遍及物產、食譜等，所作詩詞亦多花事蔬果，田園風光，其《臨江仙引·詠茄》描述初夏蟬鳴茄熟情狀，可謂是一篇愛茄的小令：“隴上紫瓜好，黛痕濃抹，露實低懸。趁朝日、畦丁密灑冰泉。桑邊?？撮L蒂剪，累累綻，葉底光圓。筠籃滿，餉白牛蕭寺，赤馬吳船。筵前。生疏蜀客，犀箸催下茫然。笑千龐萬粟，許配芳鮮。嬋娟。愛輕墉染香衫色、比似花妍。閑無事，寫家蔬添個，小蝶新蟬?！?/p>

古人為茄子作詩填詞，不吝筆墨，還繪之丹青，賞心悅目，遣情怡性。元初著名畫家錢選畫過一幅《瓜茄圖》，青枝綠葉，果實累累，多年之后再次觀賞，感概老之將至，而種菜不易，遂題詩一首于畫上：“憶昔毗山處寫生，瓜茄任我筆縱橫。自憐老去翻成拙，學圃今猶學不成?！?/p>

作為茄科家族中的一員，茄子好種易活，從春到秋都能成熟采摘，可以煎、炒、燒、蒸，也可煮、炸、涼拌，做出各種美食，軟嫩鮮香，既豐富了華夏的飲食文化，又兼具藥用效果。我國古代喜食茄子的騷人墨客大有人在，南宋詩人陸游生活清貧就餐素食時，就曾發出過“松桂軟炊玉粒飯，醯醬自調銀色茄”感嘆。北宋大文豪蘇東坡亦是一位美食大家，既喜愛美食，還善于創新發明，“東坡茄子”不論是否與東坡有關，反正冠以“東坡”二字，便名揚天下，這也大大提升了茄子的名氣。至于北宋張耒《秋疏》“藏鞭雛筍纖玉露，映葉乳茄濃黛抹”中提到的“乳茄”，就不要與茄子牽連附會了，這可是黃金果的原名，雖同屬茄科，二者已是大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