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山有條清源溪

寧波無尾目的兩棲動物目前已知有25種，而我通過近十年的野外調查，僅在清源溪一帶就已發現20近種，包括小竹葉蛙、凹耳臭蛙、寒露林蛙等多種屬于寧波兩棲動物分布新記錄的蛙類，這簡直不可思議。

浙江寧波四明山中的白云橋古建筑 攝影/曉舟/圖蟲創意

浙江四明山茅鑊古村落風光 攝影/ Vision+/圖蟲創意

“四明八百里，物色甲東南?！币徽f起浙東名山四明山，明代甬上詩人呂時（一名呂時臣）的這兩句詩就常被引用。作為一名生活在寧波的自然攝影師，我從自然觀察與博物寫作的角度來看這兩句詩，也覺得其描寫十分妥帖。首先，就自然而言，四明山是“生態之山”，它跨越寧波、紹興兩地，是姚江、奉化江和曹娥江之“三江源”，生態地位極為突出，有“浙東綠肺”和“寧波水缸”之稱。2018 年，寧波四明山被授予國家氣候標志（氣候生態類），這是全國首個獲得國家氣候標志的山岳。其次，就創作而言，四明山也是一座“詩山”，屬于浙東唐詩之路的重要節點，其幽深多變的山林環境，以及與之有關的各種優美、奇幻的民間傳說，不知引發了古今多少人的詩情！

四明山豐富而“甲東南”之“物色”是我永遠探索不盡、拍攝不完的，它們不斷激發我的寫作欲望與靈感，讓我欲憑個人微薄之力，以文字和影像來呈現四明山水的自然之美。

四明山那么大，面面俱到去描述肯定不可取。因此，我想以一條溪流來窺大山之一斑，這條溪流名叫清源溪。我相信，在中國南方丘陵中，名為“清源溪”的溪流，會有無數條。不過，這里說的“清源溪”，位于浙江寧波市海曙區龍觀鄉的四明山中。

那么，龍觀又是個什么樣的地方？龍觀鄉，舊屬寧波鄞州（鄞縣），近年因行政區劃調整，劃入海曙區，目前是寧波市海曙區唯一的鄉建制區域。海曙區的城區，是寧波的老城所在地，像天一閣、鼓樓、月湖等這些寧波老城內的歷史名勝均位于海曙區。而龍觀鄉位于海曙區的西邊，地處四明山東麓，以山水優美著稱，可謂寧波城西的“森林后花園”。近些年來，龍觀鄉對生物多樣性保護的重視，已經得到國家乃至國際層面的關注與認可。

2022 年6 月30 日是第12 個浙江生態日，當天，2022 年浙江生態日主場活動在寧波舉行，生態環境部宣教中心為龍觀鄉“生物多樣性友好鄉鎮”項目授牌。這是全國首個生物多樣性友好鄉鎮試點項目。2022 年12 月，在加拿大蒙特利爾舉行的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約方大會第十五次會議第二階段會議（簡稱COP15-2）的“中國角·浙江日”活動現場（當地時間12月9 日），來自龍觀鄉的參會代表發布了一份中英文版的《生物多樣性友好鄉鎮建設規劃指南》，這份《指南》所探討的主題是：如何將生物多樣性內容納入鄉鎮規劃？龍觀鄉作為一個中國的普通山鄉，以鄉村生物多樣性保護實踐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四明山東麓的龍觀鄉山區 攝影/張海華

龍觀離寧波市中心僅35 公里，開車40 多分鐘即可抵達龍觀山中的清源溪畔。這意味著，我可以很方便地進行長期、定點的觀察——對于一名自然愛好者來說，難道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

除了交通方便，龍觀境內不少區域的原生態一直很好，因此每次去都能有收獲，有常去常新之感。而提到龍觀的自然原生之美，這里不得不說到一部名為《四明談助》的奇書。此書是非常有名的寧波鄉土文獻，著者為清代甬上杰出的歷史、地理學家徐兆昺。書中有“后弄（一名后龍）”條：“鄞邑林壑之美者多在西南……溯小溪而上十里許，陳氏聚族于斯。水接雙皎，山連四明，兩溪夾流，諸峰懷抱，地勢隱起，其狀如龍，故名后龍?！痹谛煺讜m看來，鄞縣的“林壑之美”主要在今龍觀鄉、鄞江鎮（古稱“小溪”）等地。文中之“后龍”，即今之龍觀鄉后隆村。上面所引的這段話，不僅可解釋后隆村地名之來源，大致上也可以用來形容整個龍觀鄉的地貌，只不過須將“兩溪”改為“四溪”——因為龍觀境內較大溪流有四條。

這“四溪”具體如下：其一為章溪，源于章水鎮上游之大皎、小皎二溪（即“水接雙皎”），流經龍觀鄉最東邊，經過鄞江鎮，最后匯入奉化江奔向東海；其二為龍王溪，由五龍潭之深邃峽谷奔流而出，兼納觀頂湖下泄之水，在后隆村匯入章溪（此即“兩溪夾流”）；其三為中溪河，源自交坑大峽谷的溪水匯聚到外牌樓水庫，而該水庫下游之水即為中溪河，它流經龍觀鄉政府附近，隨后匯入章溪；其四，即為清源溪。

四明山中的村落 攝影/心靈浪子/圖蟲創意

清源溪位于龍觀鄉西南部，剛好處在海曙區龍觀鄉、章水鎮與奉化區溪口鎮的交界區域，這一帶高山聳峙，溝壑幽深，很多地方人跡罕至。清源溪上游的主要支流有兩條，分別源自南坑、銅坑（當地兩個位于深山交通末端的自然村）方向的溪流，在石鼓門水庫下游合為一條寬闊美麗的大溪，往東流經雪岙村，再往東于張家新村接納來自溪口鎮里村、龍觀鄉李岙村的溪水后，流入鄞江鎮境內，最后也匯入奉化江奔向東海。本專題描述的地理范圍，就是指清源溪上下游（含支流）的這個小流域。

經過多年考察，我覺得清源溪流域是四明山東麓物種最豐富的地方。在動物方面，其特色是陸生脊椎動物資源（鳥類、兩棲類、爬行類、獸類）特別豐富。舉例來說，寧波無尾目的兩棲動物（蛙與蟾）目前已知有25 種，而我通過近十年的野外調查，僅在清源溪一帶就已發現近20 種，包括小竹葉蛙、凹耳臭蛙、寒露林蛙等多種屬于寧波兩棲動物分布新記錄的蛙類，這簡直不可思議；更重量級的物種，當屬2021 年才正式發表的兩棲類全球新種“道濟角蟾”——一種由我首先發現，并引起科學家關注的非常微小的角蟾，后以濟公活佛的法號“道濟”作為它的中文名。

同時，這里也是龍觀鄉野生哺乳動物（獸類）最多的地方，包括豹貓、鼬獾、豬獾、果子貍、野豬、赤腹松鼠等；我個人最期待的是在這一帶發現為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的中華穿山甲。在我多年的野外調查過程中，有當地人告訴我，曾在深山中看到“像蟒蛇的軀干”一樣具有鱗甲的動物，懷疑是穿山甲。目前對于這一物種，尚無確切的影像證據，希望將來有一天能被布設在森林中的紅外相機拍到。

左上：豹貓 攝影/張海華 左下：林雕 攝影/張海華

清源溪流域的鳥類就更豐富了，目前已發現國家一級保護動物1 種，即白頸長尾雉（由紅外相機拍到）；而屬于國家二級保護的，據我個人所知，至少已有16 種，它們分別是：紅隼、游隼、黑冠鵑隼、赤腹鷹、松雀鷹、鳳頭鷹、鳳頭蜂鷹、普通鵟、蛇雕、林雕、斑頭鵂鹠（xiū liú，一種小型貓頭鷹）、領角鸮、白鷴、鴛鴦、短尾鴉雀、畫眉。

另外，對于龐大的昆蟲家族，說老實話我并不熟悉，但在最近短短兩年的初步探尋與拍攝中，也已收獲頗豐。據熟悉寧波植物與蝴蝶的知名博物學家林海倫先生考察記錄，龍觀鄉的蝴蝶至少已有115 種，超過了寧波已知蝴蝶種類總數（220 種）的一半。而我本人在清源溪也已記錄到了幾十種蝴蝶。另外，經過2022 年的初步探索，我發現清源溪附近的蜻蜓目昆蟲的種類也非常豐富，其中不乏較為稀有的蜻蜓與豆娘。

一路九曲百回腸，處處山櫻花壓枝：浙江四明山景。 攝影/Brooks/圖蟲創意

至于清源溪沿線的植物，我雖然也有多年的觀察、拍攝經歷，但所得成果，遠不能跟林海倫老師相提并論。林老師對于四明山已有30 多年的探索歷史，他對于清源溪沿線豐富的動植物資源贊嘆不已。林老師還把清源溪上游的溝谷稱為寧波最美的“櫻花谷”，他在那里發現了多種屬于寧波植物分布新記錄的草木，還在那里找到了多種藏于深山的珍稀野生蘭花，如獨花蘭、杜鵑蘭等。

接下來，我將從野花、昆蟲、蛙類、鳥類等方面，為大家講述我在清源溪的春天（大致為2月下旬到5 月中旬）的博物考察記，愿大家對四明山的一塊微小流域的生物多樣性有一個大致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