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和你

黎衡

【作者簡介】1986年1月生于湖北十堰，畢業于武漢大學中文系，現居廣州。曾獲劉麗安詩歌獎、北大未名詩歌獎。出版有詩集《圓環清晨》，即將出版詩集《南國指南》，作品被譯為英、俄、西班牙等多種語言文字。

雨（節選）

1

好像空氣的天平在搖晃，旋轉

好像漣漪的錨點漸漸變灰

房屋提供了雨的幻覺

既在雨的中心，又在雨之外

2

制冰機運轉了一天

水結成冰，復化為水

烏云、旋風、大氣

做著類似的工作

氣態與液態

不停流轉的西西弗斯

肉身的濕氣都來自雨

未完成或已消散的

雨，是天幕向你

垂下的提線

3

清晨，淺夢中的大地是一個

澆灌雨的漏斗

如果夢是第九藝術

夢中的雨，是第十種

它是音樂、配器、噪聲

一扇影子似的門在清晨移動

4

暴雨只下了十分鐘

雨聲在說“我是初，我是終

我是阿爾法，我是俄梅嘎”

雨聲在說，旋風是它

清空自己的清單

旋風是它突然降臨的晚年

5

有些人死于雨中

不是馬孔多自我繁殖的雨

不是博爾赫斯后院的雨

在千年一遇和七五八之間

不是塔可夫斯基室內的雨

不是我手機屏幕上的雨

西南行之一

我們尋找著一種盡頭的味道

不是海岸線不是山脊

不是陰陽割昏曉不是落雪的島心

不是它們的背面不是我的前身

不是余光不是將醒未醒之時

不是眉梢上的渡口不是太陽穴高原

不是舌根苦味不是內爆的洞穴

不是是，不是不是

不是任一岔路

西南與拉美對拓

辣椒、洋芋、玉米、煙草

山民們披上晨霧

在化石陳列館，空調吹向寒武紀

環形展廳一樓與二樓之間

寫著冥古代、太古代、元古代

只有白墻領悟了時間的語法結構

這時，盡頭是一個動詞

大巴窗子折射撫仙湖面的夕光

你站在晃眼的風中

水下游過昆明魚，5.2億年前

西南行之無限

梯田的曲線是肌膚之親

之進退之若即若離

快樂的波形

游人在高處看臺上

我們報以隱身

我們在田疇的對角線上

為每片水域的隱生宙與顯生宙

變換焦點

西南行之三

我永遠都無法抵達你的盡頭

除非借助大地的傾斜

東北有冰碴子，西北有沙礫

東南有魚腥，西南有什么

有傾斜

邕江邊云在膨脹在解體

閑人翻過柵欄

懸停在水中間的石板

等魚上鉤

第二天，覃記生榨將排起長隊

越南和收款二維碼之間的

一個寸頭老婦將叼著煙推開我們

搖動鮮紅的百元鈔票

江水上漲后

她變成花山巖壁上

紅色簡筆畫的微神

壯人分為幾支，普通話比我好

友仔，我們學會的新詞

略有些酸辣

隔著網約車玻璃，雨把老街

小橋舊車站

變成了黃昏的水族館

十三種孤獨（節選）

——獻給胡續冬的大哀歌

第十一種孤獨是貓咪的。

阿克黃和玲瓏之間的九年，

是九光年，埋伏著無數只流浪貓，

它目光的等高線，修改了人的眩暈，

帶著溫熱的、毛茸茸的

沉重，囚禁著日復一日、

黑曜石般的酣夢和餓。好像總是

差一點，就夠到它的孤獨了。

第十二種孤獨是女兒的。

雅歌是她，長詩是她，

百科全書是她，復數的神話

是她。作為浪子，她是你的

全部懺悔；作為詩人，

她是你未寫完的杰作。

她始終是你的二分之一，

她越完美，未來的你就越完美。

第十三種孤獨是死亡的。

可能是漫長的甬道，需要忍耐，

可能是光柱般的旋轉門，

在可能與不可能之間，你沒有告別。

可能你回到了宇宙大爆炸

重新開始的一瞬，可能圣卡爾

和馬雁，在和你一起飛，

在可能與不可能之間，你重獲了時間。